滚滚低沉的雷声在耳边回荡,声音先是很轻微,接着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
徐永晋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没死,带了海腥气息的空气汇集在他身边,暖洋洋,黏糊糊,冬天感觉暖和是件让人愉悦的事,九月份的地中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黏糊糊的不光是空气,还有徐永晋身上的衣服。
眼皮沉重,无法睁开的徐永晋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自己伤口流出的血粘在衣服上,让人很不好受。
很奇怪,徐永晋明明知道子弹击中了自己腹部,可现在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完全凭借感觉,徐永晋发觉自己受伤的地方已经做了简易包扎,现在,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朝什么地方去。
微微摇晃的担架让他想起小时候睡过的摇篮。
是谁在抬他?徐永晋想要整开眼,眼皮却重的好象一座山压在上面,试了两次不得不放弃。
回想下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大热天的,徐永晋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德国人!不错,他的耳边现在就有人小声在嘀咕,那语言分明是德语。
一时间,徐永晋突然觉得了无生趣,俘虏,当了敌人的俘虏,让人抓了一个大活人,自己还是中校团长。
可以想像,用不了多少时间,或许明天,同盟国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不可战胜的德国军队抓了中国空降团团长的新闻。
想想看,堂堂中国军队最精锐部队的部队长!用不着考虑这个消息传到上级,他们会如何尴尬,会用什么言辞诅咒自己,徐永晋自己也觉得作为一名中国军人,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虏,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耻辱。
白天的战斗在徐永晋脑海里飞快掠过,从飞到欧洲大陆开始,一切都很不顺利,先是运输机群被散乱的防空火力打乱了队型——徐永晋很怀疑那些运输机飞行员是不是刚从飞行学院结业的菜鸟,只不过几挺机枪,三两架飞机,就要那些飞行员乱了分寸,把空降团丢散了架——接着离开飞机后,自己又摔断了腿。
好不容易纠集几个人,一场战斗后,那些战士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再次中枪,昏迷后给德国人抓了俘虏。
眼前浮现出紫色的熏衣草地里,一辆德军战车,后面跟着一群德国兵朝机枪阵地压过去,一挺机枪吐着红红的火舌,子弹打在战车装甲上,当当作响,火星四溅,接着战车冲进了阵地,枪声停止……一个无名战士抱着集束手榴弹朝战车冲去,被打倒,旁边又一个战士豹子般跃起,拣起烈士丢在地上的集束手榴弹,扑向了战车,红光闪动,黑烟将战车吞没……徐永晋眼眶湿润了,有液体在里面滚动。
手下的战士,能实现誓死不当俘虏,作为部队首长,他又怎么可能忍辱偷生?徐永晋悄悄活动了下手指,还好,手指还能动,咬了咬牙,想撕开绑在腹部的绷带,将肠子扯出来——要是有力气能说话,他要在扯出自己肠子的同时,大喊一声:中国人不当俘虏!绷带没有被撕开,不是因为徐永晋怕死,也不是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了继续撕扯绷带的能力。
两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被人用绳子捆在了担架上,手指能活动,手却无法够着绷带!徐永晋终于睁开了眼睛,橘红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空,给几朵灰黑的云彩镶上了金边……好一会儿,徐永晋才想到那不是云彩,那分明是海上掩护登陆部队的军舰,发射出炮弹爆炸后形成烟云。
至于远方隆隆雷声,那是炮弹在爆炸。
主力部队战斗进行的如何?是否已经顺利登上法国大陆?——徐永晋怀念部队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们,他很想和他们并肩作战,可现在那种想法却又如此的不现实。
天空越来越模糊,外面的一切,就像透过毛玻璃看到的世界。
徐永晋的嗓子被团棉花堵住,心口有万根钢针在扎,他想哭,却哭不出声。
身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很熟,却说的是德语。
无限的挫折感包围着的徐永晋并没思考说话的是谁,是在说些什么——以他的德语水平,也听不懂德国人说的话。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中校。
中国话,虽然听起来没有阴阳顿挫,但这是中国话。
熟悉的声音与语气让徐永晋睁开了眼睛,默默看着站在担架旁的熟人。
这是一个熟人,不久前徐永晋还和他在很近的距离内亲切交谈过。
面前的军官脸上挂着微笑,低着头看着徐永晋,很是轻松说道:中校,我还以为见不到您了,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向您实践,看看我们德国军人是如何‘优待’俘虏。
徐永晋却分明感觉到军官的面颊在抽动,脸上的笑容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
徐永晋嘴角慢慢朝一边咧了过去,嘴唇动动,想尽量说的随意些,可声音却极轻,让徐永晋甚是遗憾:上尉,……要不是那辆战车,本来可以让你尝尝我们中国军队是如何优待俘虏的,真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真是遗憾啊。
站在徐永晋面前的就是德军山地营隆美尔上尉。
胜利者总是大度的,隆美尔面带微笑:中校,以你那几个人,想要战胜我们是办不到的。
是吗?当然,没有重武器,想要战胜战车是困难了些,至于您的手下……老实说,他们只是一群没有头脑的机械人而已。
徐永晋轻蔑地瞟了眼抬着自己的德国士兵,远方的炮火还清晰可闻,德国人竟然没有让当地老百姓抬自己,这真让徐永晋有些意外:至于指挥官,您,您毕竟只是上尉,不是上校。
中校,胜利是属于我指挥的部队。
是吗?只是暂时的而已,百来号人又有大炮战车掩护,付出惨重代价才打败不到十人,这样的胜利要在我军,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隆美尔终于被徐永晋激怒了,冷冷说道:中校,您在有意羞辱我吗?不要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
徐永晋斜了眼隆美尔,什么话也不说闭上了眼睛。
作为俘虏活着,还不如让敌人打死。
隆美尔沉默片刻,突然大声道:你的部队为什么出现在土伦!你军这次行动目的何在?!姓名:徐永晋;军衔:中校;出生日期:一八九四年六月十六;部队番号:中国陆军第101伞兵团,职务;团长。
这些我都知道!——该死的,你上次已经说了。
我问的是你的伞兵团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土伦那边有多少军队登陆,是中国一国,还是中、英、美、法国流亡分子!姓名:徐永晋;军衔:中校;出生日期:一八九四年六月十六;部队番号:中国陆军第101伞兵团,职务;团长。
手枪上膛声。
徐永晋闭着眼睛,微弱却很清晰继续说:姓名:徐永晋;军衔:中校;出生日期:一八九四年六月十六;部队番号:中国陆军第101伞兵团,职务;团长。
——日内瓦公约第十七条:每一战俘,当其受讯问时,仅须告以其姓名、等级、出生日期,及军、团、个人番号,如其不能,则提供相当之材料。
对战俘不得施以肉体或精神上之酷刑或任何其他胁迫方式借以自彼等获得任何情报。
战俘之拒绝答复者不得加以威胁,侮辱,或使之受任何不快或不利之待遇。
我不管什么日内瓦公约,我只想知道倒底有多少军队在地中海沿岸登陆,规模多大,主要登陆场在哪里!中校,你要是不回答,我会让你马上回老家!日内瓦公约第十七条:每一战俘,当其受讯问时,仅须告以其姓名、等级、出生日期,及军、团、个人番号,如其不能,则提供相当之材料。
对战俘不得施以肉体或精神上之酷刑或任何其他胁迫方式借以自彼等获得任何情报。
战俘之拒绝答复者不得加以威胁,侮辱,或使之受任何不快或不利之待遇。
冰冷的钢铁顶在了徐永晋的额头,徐永晋却毫无表情,缓慢而又沉稳重复着同样的话。
死,对徐永晋实在算不上什么,那么多次枪林弹雨中冲了过来,那么多战友、部下就在他身边倒在血泊中,和他们相比,徐永晋不过是后死者而已。
生,尤其是作为一名俘虏活下去,这却是莫大的耻辱,当一个人认为活着是受罪时,死亡对他本人而言,就是最大的解脱。
冰冷的钢铁离开了徐永晋额头,站在旁边的隆美尔用德语冲抬担架的说了些什么。
徐永晋听不懂,却可以想象德军上尉对无法从自己口中套出他所认为有价值的情报,脸色一定很难看。
担架再次移动,随着担架一上一下,腹部中弹的地方开始做痛,让人痛不欲生的绞痛。
徐永晋紧抿嘴唇,闭着眼睛,硬是不发出一声,哪怕最轻微的呻吟,他也不想让敌人听到。
会把自己抬到什么地方去?活埋?还是枪毙?先不说那个上尉劝降时,自己对他的蔑视,就算刚才,自己不也一再有意刺激上尉?怎么死,实在不重要,参战这么多日子,打死的敌人也不知有多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捞一个,他徐永晋已经不知道捞了多少个。
打了这么多仗,今天却当了俘虏,徐永晋感觉自己累了,不是身体上累,而是心里累,永远没有止境的敌人,一个个战友先后死在他面前,是的,他曾经无限接近胜利,如果没有战车的话,徐永晋可以肯定,一个逆袭抢了敌人机枪的战士们,一定会在他带领下,把敌人赶到一边,他可以率领战士们胜利转移到大山里。
主力部队应该已经顺利登陆了,敌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他们原本可以躲在大山里,等待和主力部队会师的那一刻。
但是,一辆战车改变了这一切。
自己的指挥失误了吗?没有,指挥并没有失误,面对强敌能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可这无法改变结局,自己被俘,其他人全员阵亡,这让徐永晋伤透了心。
与其窝囊活着,不如悲壮死去。
唯一遗憾的,家中父母无人养老,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要是德国佬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埋了自己,怕是父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可得。
徐永晋一会儿想到战士一个接一个倒在敌人枪口下,活着的还勇敢地扑上去,那种前仆后继让他咬牙紧握双拳,一会儿想到家中父母,扶着家门盼望着儿子回家,望穿秋水,每次只能黯然回家,又不由潸然泪下。
身体的疼痛,远不如心碎更让人神伤。
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随着担架上下起伏,徐永晋居然睡着了——除死无大事,连死都不怕,睡个小觉又算得了什么事?枪声,密集的枪声惊醒了徐永晋。
徐永晋还没睁开眼,担架突然一沉,他只发出短促的啊的一声,担架掉在了地上。
虽然隔着个枕头,后脑还是撞得生疼。
耳边全是子弹呼啸而过,德军士兵仓促喊叫声,徐永晋咧着嘴睁开眼,眼前只见几个德国兵端起步枪,慌慌张张朝两边开枪。
侧着头看看两边,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山谷之中,两边高地半山腰间,正有星星点点火光——子弹离开枪口的火光——闪动。
尼德尔!施内列尔!德国兵的喊叫在尖啸的枪声中,显得是那样的凄凉。
天渐渐黑下来,橘红的天光下,山谷里显得暗淡,枪口窜出的火光映照下,几个德国兵动作很是怪异,就想放电影的机器出了故障,动作不再连贯,而是一格一格在动。
一个德国兵——从火光映射下的身影看,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直起腰,以大无畏的精神端着枪朝山上冲去,火光一暗,火光再现时,这个德国兵手中的步枪刚甩出去,脑袋朝后,高举双手,人弯成了一张弓,不停闪动着的火光中,这个德国士兵慢慢的倒在地上。
橘红的火光一闪,黑色的沙土冲天而起,一股热浪仿似飓风般卷过,炸起的沙土自天而降,砸在徐永晋身上,差点将他活埋。
徐永晋只在沙土落在脸上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里有些闷,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沙土打在身上生疼,一个念头突然从心中闪过,不由一阵狂喜!手榴弹爆炸的烟雾还未散去,无数的身影从山腰上站了起来,发出巨大的喊声冲了下来。
喊声中有徐永晋听不懂的外国话,也有中国话。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很快,两方人纠缠在一起。
押送徐永晋的德国兵并无多少人,冲下来的却很多,那些德国兵或许训练有素,毕竟架不住对方人多,加之白刃战中还夹杂着手枪射击,每响起一声清脆的手枪射击声,总会有人发出凄惨的哀号。
没多少时间,那些头戴尖顶钢盔的德国兵消失在徐永晋视线中。
站着的都是身穿五花八门衣服的老百姓,端了猎枪、单打一、恩菲尔德、夏斯波(这步枪在将近五十年前就出现在中国,现在这些已经进了军事博物馆,徐永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见到了这种老古董)、产自中国的九零式步枪。
这是一支游击队,一支剽悍却没有很好武装的游击队——这从他们装备的武器就能看出来。
游击队员们弯着腰打扫战场,拣起德国兵丢下的武器、弹药,给没死的敌人再补上一刀——谈不上人道主义,甚至可以说……残忍,不过要是想象下如果德军抓住他们,日内瓦公约不会保证他们获得人道的待遇,那么他们的行为也算不上太过分。
一个歪戴着鸭舌帽,背了杆仿造的一八七五式步枪——从粗糙的表面处理就能看出这并非原装货,要知道,中国出品的武器,每一支看起来都像精美的工艺品,而这支,怎么看怎么像某个铁匠铺打造出来的——的游击队员,提了把匕首走到徐永晋面前,或许他把徐永晋当成了德军负伤军官,负伤的士兵是无法享受到担架待遇的,那名游击队员嘴角分明挂着狞笑,手紧握着匕首就要朝下捅。
匕首落了一半,那名士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身子朝前一冲,匕首插在担架旁边,人压在了徐永晋身上,压的徐永晋很痛。
那名游击队员满脸疑惑,嘴里嘀咕着什么站了起来,扭头冲着后面大喊。
喊声刚落,零乱的脚步响起,一群人跑了过来。
团长,是您?人群里传来无限惊奇的询问。
徐永晋看着排开人群,走到面前的人,脸上浮现出苦笑,低声道:中士,真没有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青黛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习习晚风送来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山下村庄的民居,一间接着一间熄灭了***,从远方,很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山下,更遥远的地方,高耸的烟囱不分昼夜吐着浓浓的黑烟,老的纺织厂内,蒸汽机带动着纺纱机、织布机时刻转动;在新的纺织厂里,锅炉房那特有的大烟囱已经消失,取代它的是电,电动机驱动那些机器,以更快的速度,纺织出大量的布匹。
工厂里电动缝纫机取代了脚踏缝纫机。
轰隆做响的冷藏厂生产出无数的冰块,一些用来保鲜,一些用来制造人们喜爱的冷饮。
碧绿的甘棠湖边,矗立着一幢十五层高楼——这当然无法和上海外滩江畔与香港天后庙附近的几十幢数十层高的摩天大楼相比,但在这个长江边的中等城市,有这么一幢楼,已经是很让人激动不已了——城市任何地方,哪怕在城外很远的山上,也能看到高楼楼顶迷虹灯变幻着五彩颜色:巨硬公司,品质的象征,信誉的保证。
在中国,任何一个大中型城市最高建筑物都属于巨硬集团所有。
从飞机发动机,到妇女手中的绣衣针,只要有利润可图,巨硬集团无所不生产。
城市北面长江江畔,那里***通明,巨大的汽锤锤击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江畔的船坞里,停放着一艘艘正在建造的客船、货轮。
高速发展的经济,让长江成了一条黄金水道,国会召开期间,已经有不少议员提议修建三峡水库,好让万吨轮——最起码也要五千吨轮船——直通重庆,虽然诸多困难让三峡水库只停留在那些议员提案中。
三峡水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建造,长江沿岸的造船厂已是星罗棋布,用不着通往重庆,光武汉到上海一线的客货运输,就给那些造船厂老板提供了充足的货源保证。
这里,就是长江沿岸十几个大中城市中,很普通的城市,浔阳。
人们身上的衣服,颜色虽然单调,但只要你肯工作,任何人都能找到适合他的岗位,任何人都能衣食无愁,进入二十世纪,房价是在节节攀升——经济学家说:要用房市拉动国民生产总值,要将国家从生产型经济,转入消费型经济。
大多数人买不起房子,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拉大贫富差距,只有贫富差距拉大了,社会才会进步,人民才能安居乐业。
听起来很荒谬,可经济学家说出这种话,那也是有他理论作为依据的——人们买不起房,还可以选择租房,一家租不起,那就两家、三家合起来租。
总之,生活还在继续,一切都在好起来,而不是坏下去。
不管怎么说,人能平静的呼吸空气,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就是最大的福气。
中校,我们到了。
徐永晋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微微整开眼,将注意力转到眼前。
他现在就在熟悉的树林中,这里白天他曾经仔细观察了很长时间,也是这里,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
现在,周围的空气中不再有泥土和青草的清香,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驱除了任何与宁静有关的气息,南方天空不时闪动着橘红色亮光,沉闷的爆炸声在天地间滚动。
透过树林,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前方不远处有几幢房屋,在房屋旁边,那里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在树林与房屋之间,有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那是一辆德军LKII型突击战车。
那辆战车死气沉沉摆在草地里,它已经被摧毁了,自从摧毁后,德国人还没把它挪走。
徐永晋长吁口气。
虽然踏上这块土地还不到一天,可他已经对这里熟悉的就像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这是他战斗过的地方,这是他充当挡车螳螂的地方,他差点就成功了,但也就是差点。
一切都像做梦。
刚被德国人俘虏,接着又让游击队救了出来。
人群中,徐永晋不光见到了分离没多少时间的李海保中士,祝正宇下士,上等兵腾威,捋着山羊胡子,一脸惊奇的福斯坦老爹,还有几个伞兵团的战士。
能被游击队解救,这完全是运气,或者说的唯心点,是徐永晋的人品极好。
与徐永晋分开后,李海保中士在福斯坦老爹指引下,去寻找在附近活动的游击队,没走出多远,他们就与当地游击队碰上了头。
也幸好他们找到了游击队,不然游击队还在充当救火队员角色,像群无头苍蝇,想要帮助远征军,却不知如何给予远征军更好的帮助。
国外战争与国内战争太不相同。
或者说,推翻清朝这么多年,走上职业化道路的军队,对游击战争,已经显得陌生了,不再重视了。
就徐永晋所知,在决策登陆欧洲大陆时,决策层里总是充满了要重视被同盟国奴役地区反抗组织的声音,在每次会议中,高层领导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说什么依*当地群众,配合他们解放被占领土地。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是如何做的呢?决策层只重视从伦敦和北京转过来的抵抗组织情报,他们一再表明要大力帮助欧洲大陆抵抗组织,可那些抵抗组织手中的武器,却还是老掉牙的博物馆货色,他们说要配合抵抗组织解放被占领土地,可登陆前夕,他们竟然因为害怕消息外泄——这个理由或许很充分,要知道,就连空降团也是临起飞前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虽然事先进行了充分的训练,演习也一直没有停止,真正的战斗中,还是因为战斗部署太仓促,把一切都搞的混乱不堪。
保密工作做到这种地步,也算真正出其不意了——而没有和当地抵抗组织联系。
土枪土炮能顶多大用场?现代化的钢铁洪流能吞没一切!既然如此相信自己手中掌握的钢铁,有些事情也就属于应付那些还生活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老人,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只是领导人可以相信他们手中让人生畏的武装力量,庞大如城市的巨舰,遮天蔽日的机群,钢铁洪流的战车,这些人们建造用来毁灭人类自己的武器,掌握在他们手中,也让他们底气十足。
可夸耀为天下第一团的空降团中校团长,现在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依*那些东方铁拳,不用谈什么保障登陆作战胜利,能从同盟国手中获得解救,完全是因为那些抵抗组织的土枪土炮,空降前,他是中校团长,空降后,他成了上士班长,而现在,手中有了百来号人,躺在担架上的徐永晋算是成为上尉连长了。
这是徐永晋的幸运,却是游击队的不幸。
徐永晋强撑着身子,身边有人急忙搀扶着他坐起来。
徐永晋朝帮他的人露出感激笑容,黑暗中,可以分辨出这是一名空降团将士:鼻子没有那么高,脸上轮廓也显得柔和许多。
有多少敌人?旁边传来急促的外国语,听口音,一个是徐永晋的部下李海保中士,还有一个是很不情愿,却还是跟了过来的游击队队长。
不一会儿,李中士凑到徐永晋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四十二个,首长,暗处是否有隐藏着潜伏哨,暂时不清楚。
徐永晋望着前方,那里原本有座桥,是索列斯蓬通往耶尔的必经之处。
就在白天,那座桥却被炸了,现在德国人又在被炸毁的桥旁边搭建了一座简易桥梁,步兵可以从上面通过,炮车、战车就显得困难些。
考虑到在很短的时间内,又新造了一座桥,而德国人那里又没有什么正规的工兵,那么德军的效率还是很让他们的中国同行钦佩的。
听着,告诉皮龙诺队长,我们必须占领那里的房子,坚持到大部队上来,接管阵地为止。
那里有四十多个德国鬼子啊,就这些……李海保转头看着隐藏在树林中的游击队员:福斯坦老爹说过,这些游击队也就偷偷割两根电线,撬一节铁轨,法奸家放把火,或者乘晚上没人,大街上撒两张传单……我知道,徐永晋皱了皱眉头,打断李海保:我知道他们刚才才真正打了一场仗,看他们背枪样子就知道,这哪是军队?分明是群乌合之众!——这话别翻译过去——但我们必须占领这段地区,德军主力马上就要上来,时间紧迫啊。
李海保挠了挠头,还是将中校的话翻译给游击队队长。
果不其然,当地游击队的皮龙诺队长一听要让他的这些人去进攻四十来个德国佬,脑袋快要凑到李海保鼻子上,声音虽然尽量压低些,却还是能感到他是在咆哮。
等皮龙诺队长说完了,李海保苦笑道:首长,队长说敌人太多了,装备太好了,那些都是正规军,他拒绝这种明显是送死的行动。
徐永晋望着南方炮火映的通红的天空,一时默然不语。
是的,作为一名正规军人,信奉的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只要上级下达了命令,别说上刀山下火海,就算知道是十死无生的拜访阎罗王,那也要硬着头皮,瞪大眼睛冲上去和阎罗王掰掰手腕子。
自从参军后,总是在徐永晋耳边萦绕的,就是你是一名中国军人,军人不是老百姓,军人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军人都是男子汉,不是松包蛋……徐永晋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这些法国人显然不是。
对浪漫的法国人而言,自由高于一切,而自由,显然是要用生命来享受的。
这些不是军人,倒像土匪的法国抗暴力量,可以用一切手段抵抗德国佬,只要看起来成本没有高到让他们破产就成。
就算游击队很是爽快答应跟徐永晋干,他们的战斗力也让徐永晋深表怀疑。
战争不是简单的数学游戏,不是人数多就一定能战胜人数少的一方,三比一,看起来游击队优势明显,可光比人数,当中国参加战争时,威廉二世就该打着一面小白旗,乖乖走进罗布泊边的战俘营了!这些只知道骚扰,而不知战争是什么样的法国抵抗成员,要想在严酷的战争中没有吓掉了裤子,惟有极大的激发起他们战斗热情。
你告诉皮龙诺,现在他的手下就有一百一,加上二十名伞兵团战士,我们比敌人多了三倍,三倍!现在优势在我们一边,谁说是送死?皮龙诺队长说面前的这些德国佬人数虽然比我们要少,可他们装备好,而且德军主力即将到达,我们就算赶跑了他们,等德军上来,大家只有投降。
李海保将皮龙诺队长听了转述的徐永晋话后的回答,再转述给了徐永晋。
转告给皮龙诺,中国有句古话:一头狮子率领的绵羊,能打败一头绵羊率领的狮子。
怪不得法国这次会比普法战争败的更快,更惨。
李海保狐疑地看着徐永晋:队长,这是我们中国的古话吗?别管这些,你告诉他就是。
和徐永晋想象中一样,皮龙诺一听这话,胡子都竖了起来,不光皮龙诺,听到李海保转述的那些法国游击队员也是仿佛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周围的空气骤然降低。
皮龙诺凑到徐永晋面前,恶狠狠和徐永晋对视。
躺在担架上的徐永晋就像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轻松而又不屑地看着皮龙诺。
俩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皮龙诺终于将目光转到李海保身上,急速嚷嚷了好长一段话。
他在说什么?李海保询问了两句,有些尴尬地说道:首长,他说那句所谓的中国古话,是他们法国人说的,是拿破仑的名言,您这样说,是对法国的侮辱,还有,普法战争失败的是皇帝,而不是法国。
徐永晋松了口气,拿破仑和普法战争,这是法国压在法国人心中的石头,一块代表了骄傲,另外一块却是石头。
现在,他总算激起了周围法国人的怒火,而战斗,是需要怒火的。
当然,这有一个度的存在,失去理智的军队,也是打不了胜仗的军队。
徐永晋歉然一笑:很抱歉,恕我学识浅薄,忘记了法国历史中还有拿破仑这样的伟人,你等下问问他,在滑铁卢战役中,老近卫军陷入绝境,在敌人劝降时说了什么话,我想,每个法国人都该记住,当然,或许现代人已经忘记了百年前那些法国英雄了。
首长,不要忘记,我身上也流淌着法国血液。
你记得吗?李海保默不作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转身将徐永晋的话平淡的转述给周围的法国人。
土仑不是滑铁卢,但法国人身上的血性永远不会消失。
李海保犹疑片刻,又道:或许,应该说法国斗士是不会害怕面对死亡的。
荣誉高于一切是吗?徐永晋指了指前面:白天,不到十人的中国伞兵团将士,面对上百名德军,勇敢地投入了战斗,要不是战场上出现了变数,他们差点用脚踢着那些德国佬屁股,把他们赶进战俘营。
面对德军战车,那些中国人没有大炮,只能用血肉之驱,前仆后继,义无返顾冲上去,那辆被炸毁的战车现在还在那里……除了他们的团长,其他人都倒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永远无法再看一眼他们自己的家乡了。
徐永晋不带一丝感情,好象在对虚空自说自语。
现在,过百人的法国抵抗战士,却不敢进攻兵力远少于他们的德国佬,要知道,这里是法国,不是中国。
他们是为法国而战,不是为别人。
我们一样是勇士,中国人能做到的,法国人同样可以。
徐永晋艰难的转头环顾四周,现在,在他担架周围,那些衣衫各异的法国抵抗战士围拢了一圈,周围全是人影,挺起胸膛的法国人。
那些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气息,无形中,给人带来压力的气息。
在之前,他们只是在解救徐永晋时,才真正的打了一仗——押运徐永晋的德国兵并不多,事实上光*游击队收拢起来的伞兵团战士,也能消灭这几个德国兵——他们在前一刻,还像一群散兵游勇,现在,他们却是一群具有钢铁意志的战士。
皮龙诺队长离开了徐永晋担架旁,去找游击队其他头头脑脑,他是最高领导,但在决定生死命运的问题上,需要集体讨论。
为了将他们带到这里,徐永晋已经领教过他们的民主作风了,与其说他们是支军队,倒不如说他们是群田头捉虱子晒太阳的老农。
这次没用太多时间,皮龙诺队长一脸庄重走了回来,冲着李海保小声说了句话。
首长,他们答应完全服从您的指挥。
李海保一时轻松下来,他虽然是中国人,可他身上毕竟还流淌着法国人的血液,尤其是作为一名战士,逃避战斗,那是耻辱,现在当然不会存在这种问题了。
徐永晋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小声道:你告诉皮龙诺队长,我为刚才的卤莽,向他道歉,另外,真正的中国古话,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担架放在一棵橄榄树下,徐永晋依*着树干,默默看着前方。
在他胸前,搁着一支一八七五式步枪,对这种步枪,印象中,这是他参军前,参加军训时接触过的武器,当时教官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忘记了,好象是姓聂的军士。
对教官的模样,他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实弹打靶,弹舱里的八发子弹只有两发上靶,成绩十三环。
每次回想起第一次打靶,徐永晋都会感到一阵脸热,当徐永晋成为中校团长时,他当然不会在战士们面前吹牛,自己第一次打枪成绩是如何骄人。
耳边传来一串他听不懂的急促的法语,徐永晋没有说话,自有人帮他当翻译。
很快,李海保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
首长,皮龙诺队长问为什么一定要攻打这里?徐永晋嘴角微微上扬,无声的笑了。
他就知道皮龙诺会如此一问,现在才问,徐永晋已经为皮龙诺的自控能力打了很低的分了。
这里是连接耶尔与索列斯蓬必经之处,我军北上,德军南下,都要打这过。
原来下达给伞兵团的任务,在伞兵团登陆欧洲大陆后,已经无法完成。
现在只能发挥伞兵主观能动性,尽量减轻登陆部队压力,对这种兵家必争之地,徐永晋自是无法熟视无睹。
可是首长白天已经在这里,和德国佬打了一仗,那些德国佬没道理不加强这里戒备啊?正因为白天在这里打过,我才要再选这里。
这下不光皮龙诺不明白,连李海保也不明白了。
已经打草惊蛇,在敌人引起注意时,还要再往上面撞,这要换了别人,皮龙诺和李海保就要嘲笑人家不懂军事,说外行话了,可说这话的是中校团长,不是将军,那军衔却也不低,至少对他们而言,一个营长都可以把他们支得团团转了,更何况是团长。
徐永晋笑笑,轻声道:德军素来骄横,现土仑地区,我登陆部队正在扩大登陆场,当然,我不讳言,空降在附近我伞兵团,在白天遭遇重创,暂时无法纠集起来,开展大规模行动。
这些形势,我想你们知道,德国人也知道。
现在当地德军只有一个山地营,白天我和他们营长打过交道,这个营长在指挥上很有一手,只是从布置上来看,徐永晋指了指脑袋,充满自信地说道:这个营长缺少战略眼光,他的思维很容易被眼前的一切所迷惑,也就是说,无法抓住战争的重点。
这是一个充满了战斗渴望的军人,如果让他当个连长,或者敢死队队长,那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军官,可是现在,作为先头部队指挥官,他的视线却被耶尔方向吸引过去了。
耶尔方向炮火连天,附近只有零星抵抗,如果我是德军指挥官,我也会迅速将兵力投入前线,而不是浪费在后方。
白天我军以在此地与德军交过手,虽战士们英勇战斗,最后还是失败,但德军也吃了不小的亏。
大家都是军人,基本的用兵常识还是有的,我国兵书说过: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既然已经在这里打过,照常理,当然要换个地方,我这次却偏偏给他来个用兵反复!所惧者,不外德军主力何时到达,如德军主力到,我军部队还未抵达……徐永晋暗中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控制这里,就等于轻易打开了通往胜利的大门,不然同盟国军队反应过来,要想扩大登陆场,然后或到巴黎,或去意大利,那都困难重重了。
而现在,在这里,他的手头只有百来号游击队员,这些人有多大战斗力,实在让人怀疑。
耶尔距离这里并不遥远,徐永晋只听到那边炮声一阵密过一阵,那边不过是一些傀儡军而已,打了这么长时间,几十万大军就没消灭他们,冲过来吗?光听着那边的炮声,就让徐永晋心里堵得慌。
他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之。
夜幕中,皮龙诺耸了耸肩,他只觉得这个中校团长说的话实在难以理解。
打仗就是打仗,无非是双方兵力火力对比,兵力少了,火力弱了,当然不能打,敌人重兵即将上来,不想死的,赶紧就跑。
当然,既然中国陆军实力天下第一,那总有他强的道理。
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
开始吧。
晚风吹过草地,有如拂过海面,掀起一层层波浪,炸毁的石桥旁,德军新修的简易桥梁北面,德军哨兵*着树干,强撑着打量四周,赶了一晚上路,白天又和中国伞兵团捉了一天的迷藏,就算是铁人,晚上也有些熬不住。
在哨兵身后,是两个重机枪阵地,按照上司命令,这些留守的士兵,必须确保桥梁安全,要保证第二十六师能从这里跨过加波河,就算敌人实力太强,二十六师不能投入战斗,那也要保障已经过河的山地营从这里退回来。
命令不可谓不严厉,可机枪阵地上的士兵却趴在沙袋上,打起了瞌睡。
几幢房屋旁,一群德国士兵正在挖堑壕与掩体,那些德国兵干起活显得无精打采,挖了这些时间,堑壕还不到腰高,单兵掩体倒是挖的差不多了,至少人趴在里面,屁股不会露在外面。
小树林外边,一个德国兵倒背着步枪,沿着固定线路来回走动,每次走到折返点,他都要停下来,侧耳倾听一番——也有可能是闭着眼睛打一小盹。
枪声炮声响个不停,但那些都在远处,军靴踩在落叶上,沙沙做响,单调的声音很让人犯困。
当德国兵再次走到折返点,停了那么几秒,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时,两个黑影从树林里钻出,如灵猫般,悄无声息迅速逼近那个哨兵,哨兵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伸手想将步枪取下,还没转身,两个黑影已经扑了上去,一人环抱住哨兵双腿,另外一人一手捂住哨兵嘴,另外一只胳膊搂向哨兵脖子,哨兵身子一震,握着枪带的手松开,徒劳地伸向后面,只伸了一半,手垂了下去。
两人轻轻将哨兵放倒在地,猫着腰看着不远处,那里有人伸出了一只手,朝加波河方向摇了摇——在哨兵不远处,德军还布置了一个潜伏哨,只是潜伏哨隐藏的实在不怎么样,游动的哨兵被杀同时,那个潜伏哨也遭受了相同的厄运。
树林里冒出无数身影,迅速下了草地,借助摇曳的野草掩护,逼近不知危险*近的德军。
徐永晋被两个伞兵团战士抬着,也跟着人群冲出树林,逼近是精锐中的精锐,两个战士抬着一个大活人,速度却一点也不比那些游击队员慢,很快,借助地形掩护,徐永晋到了那辆被炸毁的德军战车后面。
他不能再往前去,要是没有受伤,他可以带领游击队员们冲杀,可现在他是伤员,连路都不会走的伤员,冲锋的队伍里,要是带着一副担架,那只能增加队伍负担,这里,已经是徐永晋能到的最近观察位置了。
担架搁在战车后边,两名战士放下担架后,抽出手枪打开了保险,蹲在担架两头,警惕地看着周围。
徐永晋手扶着战车,挣扎着坐了起来。
战车装甲摸起来很是冰凉,白天那隆隆做响,喷吐着钢铁与火焰,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怪兽,现在却成了一堆冰冷的,死气沉沉的铁疙瘩。
就这个沉默的怪物,在白天的战斗中,让徐永晋最后一点取胜的机会化为泡影,让他忠勇的战士付出了生命……说起来,自己的运输机也让他的部队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次空降作战,一切都和事先预计的不一样,从运输机*近欧洲大陆,发生的一切都让徐永晋郁闷不已。
没有准确的情报,没有技术娴熟的飞行员,就算伞兵团将士各个都是孙悟空,空降作战也只能是一场灾难。
规模越大,损失越惨重。
扶着战车铁板,徐永晋探出半边脸,小心看着那些悄悄掩上去的游击队员。
那里不光有游击队员,还有游击队收容的他手下的战士,现在那些战士与游击队员一样,借助草地掩护,神不知鬼不觉朝敌人摸了过去。
眼看着即将*近背对着他们,正在面朝加波河方向挖工事的德国兵。
近了,更加近了,距离正在施工的德军士兵只有几十米,眼看就要进入手榴弹有效投掷距离,战士们可以抛弃一切伪装,冲上去用刺刀解决那些敌人了,这时,那几座普通的法国民居屋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红光一闪,呼啸着的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目标是正在掩上来的游击队与伞兵团联军。
该死!被发现了!徐永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的腰不由挺起。
偷袭变成了强攻。
一发照明弹从加波河边的民居后面呼啸着冲向天空,徐永晋听到了照明弹那咝咝的声音,眼瞅着一个亮点拖着淡黄色的尾迹朝上升去,啪地一声,夜空骤然一亮,强光刺激的徐永晋眼睛下意识地闭上,眼角发酸,有股液体想要从眼眶里涌出。
等再次睁开眼,天空中挂着一轮小小的太阳,黑漆漆的天空染成一片淡黄色,那轮太阳将大地照的一片惨白。
小小的太阳拖着长长的黑烟缓缓下落,草地里偷袭的部队完全暴露在空地里,猛烈的枪声骤然而起。
参与偷袭的大部分游击队员,面对突然出现的照明弹,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投入偷袭的不光是这些没怎么和德国人交过手的游击队员,还有二十来个伞兵团的将士。
枪声一响,照明弹还未升到最高点,人群中的伞兵团将士已经不再刻意借助地形隐蔽身躯,几个战士跑向刚才还在挖战壕,现在茫然直起身的德军士兵,更多的战士提着手枪朝桥头的机枪阵地奔去。
远处沉闷的隆隆炮声下,清脆的手枪射击声分外刺耳,冲啊!杀啊!伞兵团战士的行动,给那些游击队员提了个醒,那些法国游击队员只是迟钝片刻,接着跟着伞兵团的将士,乱哄哄涌了上去,战场上中国人与法国人的喊杀声响成一片。
噼噼啪啪,先是零星几声,接着各种轻武器射击声爆豆般响起,无数的子弹在空中掠过,只留下一抹淡淡,迅速消失的痕迹。
挂在天空的照明弹还未熄灭,游击队毕竟不是正规军,伞兵团将士们在冲锋时,将队型拉的很散,而那些游击队员却喜欢聚集在一起,或许他们以为人多些,心底更有些安全感。
桥头站着的哨兵刚开了一枪,低着头拉枪拴时,几发子弹重重击打在他身上,那个哨兵好象一截被伐倒的木材,在弹雨中颓然摔倒。
机枪阵地上,那些趴在沙袋上打盹的射手被凄厉的枪声所惊醒,刚爬起来,将机枪支好,还在瞄准扑上来的人影,伞兵团的战士已经距离他们不足五十米。
照明弹耀眼的白光下,几颗手榴弹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准确的落在沙袋后面,红光接连闪动,绽放出一股股黑烟,那些黑烟刚形成,又迅速的变幻为白色烟团,渐渐升上去,慢慢散开,接连响起的爆炸声中,几个机枪手从沙袋后飞了出来。
久经沙场的徐永晋,手心里攥的全是汗水,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呼吸了,一股热血忽地一下涌上脑门,让他激动的嘴唇直哆嗦,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巨大的恐惧、孤独感紧紧包围着他。
期盼胜利,害怕失败,他也没有本钱失败。
人一会儿热的好象钻进滚烫的油锅,一会儿又赤身裸体掉进了北冰洋。
这种感觉有多少时间没有体验过了?久远的记忆又浮现了出来。
印象中,只有头一次上战场,还有乌尔詹保卫战中,他才有这种感觉,只是当时他相信共和国强大的武装力量,随时可以给他提供支援,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也可以值得倚赖,当时他还是小兵,如何指挥那么军官该干的事情,他只要完成任务就是,哪像现在,一切都只能*自己,夜晚是用不着希望空军给予支援的,明明很近,却又因为没有无线电台,无法联络的远征军炮兵,也是指望不上,而手中力量,大多又是只有热情没有训练的法国游击队员。
登陆部队炮声很近,却没看到冲上去的德军山地营溃逃回来,登陆部队什么时候冲过来,那也实在难说,而身后,就是一个强大的德军师……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有些不同。
毕竟是强悍的德军,虽然多年战争,同盟国一点赢的希望也看不到,让同盟国内,从平民到士兵,都感到沮丧不已,对这场战争产生了怀疑,国内反战活动也不是星星点点,而有蔓延之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短暂的慌乱之后,德军很快从最初的混乱恢复过来。
悬挂在半空的小太阳越来越低,也没那么亮了,照亮的范围比开始小了不少,闪了下后,终于熄灭。
加波河北岸陷入黑暗中,比发射照明弹前更加黑暗。
黑暗中,从战壕里,民居内,灌木丛中,点点红光如闪动的繁星,一幢三层高的民宅最高层,从黑洞洞的窗口里,吐出一条火舌,接着相邻一幢民宅的窗口内,同样出现跳跃着的火焰。
闪动的火光照得冲锋的人影如低劣的幻灯片中跳动着的人群,一道道快速流动的红光在漆黑的帷幕下,编织成一张张网。
被那张网兜住的人影,成排成片的倒下,痛苦的惨叫、呻吟声有如世界末日到来。
徐永晋看着枪口火焰下,不断摔倒的游击队员,心里一直抽搐。
这简直就是神话中的修罗场,那些冲进去的,就是被他徐永晋驱赶过去的羔羊。
游击队不是正规军,血肉之躯也不是钢筋铁骨,打仗要的是不怕死,可不怕死并不等于就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那些只会放冷枪下暗绊,偷几截电线,炸几座桥梁,以此显示自己存在的游击队员,只是*着一腔激情,聚集在一起冲上去,他们或许以为现在还是拿破仑时代,虽然没有列着队,打着军鼓朝前冲,却也彼此*得极近,以人多来给自己壮胆,可这种行为在连发武器出现后,根本就是寻死。
散开,快散开你们这些蠢货!此起彼伏的惨叫,让徐永晋钢牙都要咬碎,扯着嗓子喊,嗓子都要喊哑了,巨大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却将他的声音吞没,只有身边很近的两个人才能听出他们尊敬的团长是如何表现出绅士风度的。
一收回视线,徐永晋就看到身边的两个战士,不由得双眉倒竖,怒斥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干什么?那边都死人了!你们还躲在这里?怕死鬼!还不上去!?两个战士很是为难看着坐在担架上的徐永晋,一个战士咽了口唾液,道:……首长,您负伤了,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们要负责首长安全。
我不要什么人负责我的安全!徐永晋拍了拍放在胸前的手枪:有它保护我,比你们谁都更让我放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磨磨唧唧……消灭德国鬼子比什么都重要,是汉子的给我冲!徐永晋用力捶了下身边的战车铁甲,两名战士显然被徐永晋吓住了,条件反射站了起来,朝徐永晋行过军礼就要走。
回来!战士要走了,徐永晋又喊了一声。
战士回过头,其中一个刚说了声首长,徐永晋又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给我留下枚手榴弹。
***,我的手榴弹,白天为了消灭这家伙,全报销了……别,用不了这么多,留一枚就够了。
首长……徐永晋掀开手榴弹底盖,将导火索拉了出来,毫不在乎地冲战士摆了摆手:啥都别说啦,又不是大姑娘……就算是大姑娘也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惜我现在走不了,不然……去吧,消灭那些德国鬼子!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两名原本保卫他们团长的战士,被团长撵了上去。
只是他们上不上,对战斗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发照明弹拖着淡黄尾迹还在上升中,下面掺杂了黑灰浓烟的橘红色的火球已经照亮了一切。
遭遇德军火力反击,那些从来没和敌人面对面交过手的游击队员慌了神,在手提机关枪与步枪组成的火网面前,这些游击队员们不知该进该退,有的人掉头就跑,有的人直愣愣继续往前冲,有的人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有的机灵点,趴在地上死活不挪窝。
如果只有这些毫无正规战经验的游击队员,徐永晋的一切想法都将以失败告终,可参加偷袭的,不光有皮龙诺手下的游击队员,还有二十来名伞兵团战士。
这些伞兵团战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少都是拥有战功章的老兵,伞兵的特殊性要求人自为战,一个人是头虎,几个人就是一群雄狮,要能把敌人后方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这些伞兵第一次实战跳伞,由于缺乏经验,给飞行员丢了个遍地开花,不少人很是窝囊的还没投入战斗就被敌人打死,活着的为了聚集在一起,又花费了太长时间,这让战士们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敌人就在前面,他们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伞兵把十八般武艺全拿了出来,那些德国兵就遭了殃。
黑暗中,河边民宅楼上窗口里的德国兵手提机关枪扫着正来劲,一颗手榴弹从六十米开外的地方飞了过来,准确的从窗口里吊了进去,红光一闪,正起劲的德国兵与他手中的手提机关枪一起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战壕里,一个德国兵刚放了一枪,正拉枪拴准备再次射击,一发手枪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额头,连声惨叫都没发出,这个德国兵被对方送去见了列祖列宗。
几颗手榴弹准确的飞进刚挖好的单兵掩体,红的火球,黑的残肢在空中飞舞。
当照明弹再次化黑夜为白昼时,伞兵团的战士已经冲到桥头,几个战士翻身进了机枪阵地,掉转枪口,冲着河岸边的德军猛扫。
民宅里的手提机关枪声稀疏起来,也没什么准头——打得凶的,叫手榴弹送回了西天——战壕里的德军士兵又叫手榴弹、手枪压制的无法还击。
再被机枪从侧面一扫,德军防线动摇了,朝河堤溃退下去,有的德军士兵丢下武器跳进了冰凉的加波河里。
那些德国佬太不经打!我的小伙子们一个冲锋,就把他们赶下了河!石头垒起的屋内点燃了油灯,泛黄的***照在墙壁上,原本年久似灰非灰的墙壁,看起来有些暗黄。
灯光下,李海保看着红光满面,兴奋的忘乎所以的皮龙诺队长,他都有些为法国游击队长感到脸红。
刚才战斗中,李海保可是与皮龙诺队长在一起,寸步没有离开他身边。
事实是:德国人一开枪,队长就撞了邪,虽然没有转身就逃,那声音也喊的就像杀猪的。
照明弹将大地照亮时,李海保见到这个队长面色雪白,神色分明是狰狞、绝望,不算热的天气,他的额头却满是汗珠。
看起来就想押赴刑场的死刑犯。
听了李海保翻译过来的话——这个中士对普罗旺斯这里的方言,掌握的是越来越熟练了,他简直比那些刚从学校里出来,能耐没有,心气满高的初哥翻译还要称职——徐永晋看了看窗外,刚刚结束了战斗,游击队员与伞兵团的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熊熊燃烧的篝火下,刚打了一场胜仗的人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们将打死的德军士兵尸体丢到战壕外,在战壕里,接替前任的工作,把战壕挖的更深些,在远方,几个伞兵团战士正拿着工具敲打那辆被遗弃的战车,德军并没将战车上的机枪拆卸下来,他们现在很需要重火力掩护,那挺机枪在后面的战斗中能派上用场。
微微一笑,徐永晋两眼望着皮龙诺,很是真挚地说道:德国人并非那么弱,他们的战斗意志、战术素养,都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可以毫不夸张说,德国,拥有天下第一等的陆军!李海保将徐永晋对德军的褒奖翻译给皮龙诺队长,褒扬敌人,显然让队长听了很不是滋味。
不过徐永晋很快话头一转:但是,就是这支强大的陆军,却被拿破仑的后代击败了!我在踏上这片土地前就听说了,法国人是天底下最浪漫的民族,但是,正因为法国人的浪漫,你们才更加无法容忍普鲁士人骑在你们的脖子上,皮龙诺队长,您和您的手下不就为了法兰西的民主与自由而战?你们不愧是世界上最坚强的斗士,整个法兰西为有你们这样拥有拿破仑精神的斗士而感到骄傲,是的,你们是老近卫军转世,我以能与你们这样的人合作,由衷的感到高兴。
请相信,只要有你们存在,法国就不能以一个被侮辱者的姿态出现在世界面前。
法国必须而且一定仍然是伟大的,光荣的!首长,您会相信这些人?他们连枪都瞄不准。
看着手舞足蹈远去的皮龙诺队长,李海保蹲下,摸出根香烟点燃,吐出个烟圈,看着烟圈渐渐扩散开,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以为他们这几年总共开了多少次枪?徐永晋看着皮龙诺队长走出房子,回到他的人那里,高声喊了几句,可以想象,队长将徐永晋的恭维,理所当然的全盘接受,又送给了那些游击队员,那里也不出意料,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反问道。
李海保还没回答,徐永晋又道:他们无法熟练掌握武器,不懂得如何在进攻中保护自己,相信也不懂如何在防御中隐蔽好自己,山里的一切,和正规战,是完全不同的战争。
只是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抵抗者要是都死了,还谈什么重建法兰西?我相信,同样是为了法兰西,他们现在也能义无返顾投身于以后的战斗,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他们也不会在乎的。
徐永晋暗叹口气。
这种政治思想工作的大话,谁都会说,可战争毕竟是战争。
接下来的战斗,这些光凭头脑发热冲锋陷阵的游击队员是无法倚*的。
真正能指望上的,还是他的伞兵团战士。
部队伤亡如何?我们死了三个,伤了两个。
游击队那边阵亡九人,负伤十六人。
德军方面……不必谈德军了。
徐永晋打断了李海保的话。
让李海保遗憾万分的是,从俘虏口中,他得知白天战斗中,指挥德军的山地营营长,那个上尉,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德军第二十六师步兵一百二十四团山地营营长,约翰尼斯#8226;埃尔温#8226;尤金#8226;隆美尔上尉——真是又臭又长的名字——晚上就在这里,在他徐永晋现在呆着的房间里。
这个德军上尉原本很有机会沦落为俘虏的俘虏,可他居然在战斗中失踪了!不是被打死,而是战斗还没结束,他就带领大多数德国士兵跳进河堤下,顺着河堤逃之夭夭,伞兵团人数不够,游击队又没有经验,敌人是消灭了不少,却让大部分跑了:哪怕消灭一个营,还会有一个师的德国鬼子……你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人照料,去告诉大家,把战壕挖的更深些,掩体更隐蔽些,我们不光要面对可能增援上来的德军第二十六师,还要抵挡住可能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兵——任务艰巨啊!李海保还没离开房屋,外面起了一阵骚动。
徐永晋厉声道:怎么回事?去问问,什么事情!李海保匆匆出去,不大一会儿,又带着皮龙诺回来了。
皮龙诺面色苍白,李海保的动作也显得迟钝,徐永晋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首长……警戒报告,北方三公里外发现德军主力部队,现在敌人已展开战斗队型,朝这里赶了过来!准备战斗!徐永晋一把将盖在身上的毯子扯掉,冲着两人大喝:坚决挡住敌人!且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徐永晋不由愣住。
已经敞开的房门被人推的更开,一个头戴伞兵盔的军人走了进来。
徐永晋看清来人,惊喜叫道:钟主任?!来的是伞兵团政治部主任钟涛中校,从降落后,徐永晋见到军衔最高者,不过是一个少尉,他还以为团部军官要么被打死,要么叫飞机丢到英吉利海峡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政治部主任!不过一天时间,徐永晋却觉得分离的时间长的足以让他当上爷爷,兴奋下,徐永晋忘记了自己的伤势,一骨碌从担架上跳了下去,想要以西方拥抱礼来表达自己对主任的热情。
刚跳到地上,腿肚子一软,人斜着朝一边摔倒,旁边的李海保与皮龙诺慌忙将他搀扶住,这才没让徐永晋更加狼狈。
团长,躺着吧,您先躺着。
李海保成了勤务兵,在一旁劝道。
钟涛急跑上来,帮助李海保和皮龙诺,把徐永晋再抬到担架上。
躺在担架上,徐永晋握着钟淘的手,还未说话,眼角先湿润了,可他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雾气聚集起来,流淌下去:老伙计,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这才多少时辰,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钟涛看着徐永晋腿上用绷带固定的木板:团长,您的腿……咳,没什么,不过是着路时崴了一下。
倒是这里,徐永晋指了指肚子,很是轻松,就像在聊一个跟自己没任何关系的人:让鬼子子弹咬了一下,***,别说动了,就是不动也难受的紧。
钟涛摘下军帽,满是内疚低下头,痛苦道:对不起,我们赶到的太晚了。
这不怪你们,决策太仓促,弟兄们直到出征前才大致看过这里地图,飞机再满天放了羊,大家只能各自为战了。
徐永晋拍了拍钟涛手臂,很是理解别人的难处:别看我在基地时是个团长,真落下来,也就当了个大班长。
对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啊?钟涛笑笑,将自己降落后的经历告诉了徐永晋。
和徐永晋一样,钟涛一落地,就成了孤家寡人,比徐永晋好的是,他的附近并没有德国人,可方圆五百米内,也看不到一个伞兵团战士——他被吊在树上了。
挂在树上的钟涛可以听到并不遥远的地方,枪声响成一条线,也可以听到敌人的狂呼乱叫,敌人距离他并不远,他也无法呼唤战士过来帮助,只好一个人想办法,慢慢的从窝囊境地里解脱出来。
好不容易离开了挂着他的树,站在土地上,钟涛大有再世为人之感。
白天钟涛运气比徐永晋要好,徐永晋当了个步兵班长,而钟涛搜罗到的伞兵可以组成一个伞兵排——加上钟涛自己,一共二十七人。
——这些人中,还有报务人员与一部无线电台。
无线电台?!徐永晋呼吸急促起来,两眼放光看着钟涛:和总部联系过没有?怎么联系啊?电台摔坏了。
那个报务兵鼻子都哭红了,啥问题也解决不了。
是这样。
三个字,尽显徐永晋的失望。
没有电台,他无法告之总部自己在什么地方,无法请求空中支援,也无法让登陆部队朝他这里*拢。
没有电台,他就是哑巴、瞎子、聋子,可这么重要的电台,演练中什么问题都没有,一投入作战,却摔坏了,时也?命也?运也?晚上,钟涛率领的那支小分队就在距离这里并不遥远的北面,说起来,游击队将徐永晋解救出来时,钟涛他们距离徐永晋最多也就五公里,可他们却彼此谁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徐永晋指挥游击队南下进攻加波河上要点,而钟涛也带着小分队穿山越岭,南下去和大部队会合,这才有了两人在这里见面的场面。
听完了钟涛简短的介绍,徐永晋长吁口气:你来了正好,我正发愁人手不够,既然来了,让你带来的那些人马上进入阵地。
坚决把敌人挡在外面!不,团长,我们应该马上转移,转移!徐永晋眼睛突然瞪大:为什么!?你知道这里有多重要吗?你知道丢了这里,登陆部队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过河?!团长,我相信这里很重要,可我们在过来路上,遭遇了德军二十六师主力,德二十六师正急速赶过来。
为此,我们绕了不少路才在他们到来前赶到这里。
我知道,我们就是赶跑了二十六师先头部队才占领了这里!团长您知道敌人有多少?钟涛显然不相信徐永晋已经正确的理解了敌情的严重程度:满山沟的敌人,漫山遍野!行军队列中还有山野炮!那可是野战军,你这里的人我看过,就算加上我带来这些人,在敌人优势火力下,那也撑不了多久!在这里和敌人拼命,这是亏本买卖!亏不亏本,用不着你告诉我。
我只知道这里对战争走向,起着致关重要意义!致关重要?敌人先头部队在哪里?先头部队大部已经过河,去耶尔阻击我登陆部队。
这就对了,你认为那些先头部队能抵挡住我登陆部队进攻吗?不能!他们必然溃退,我不知道先头部队规模多大,可从白天对我伞兵团攻击看,那支部队规模肯定不是你我手中这点人能对付的!正面二十六师主力进攻,屁股后面敌人再包抄一家伙,老徐,你就是哪咤,那也照顾不过来!徐永晋对政治部主任如此畏惧敌人,大为不屑:老伙计,你怕个啥?白天,我指挥着一个班的战士,就赶朝一个营的德军进攻,而且还炸了那座桥!看看!就是窗外那座桥!九个人!把敌人打个屁滚尿流,还炸了他们南下桥梁!现在,我们手中有着几百人马,你还怕敌人?几百?一百多,有枪有炮,弹药也够,至少不会少了留给自己的。
中士,他们在说什么?李海保并没有将徐永晋和钟涛的对话翻译给皮龙诺听,可两人很不友善的语气却让皮龙诺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李海保当然不能把实话转告给皮龙诺,淡淡道:哦,没有什么,我们的领导喜欢用这种语气探讨军事问题。
钟涛不知道徐永晋白天是如何炸了那座桥的,既然徐永晋说以九个人干出这么大动静,相信团长还不会为此说谎,当然,吹牛的成分也是有点的,为了团长脸面,他当然不能为了这些较真。
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我说团长,您是高级指挥员,不是列兵!您该为我们这个团体负责。
正因为我是团长,我才要为这次行动负责,才要让部队在这里固守。
徐永晋重重捶击着担架,简直是在咆哮:听明白没有?固守!为了战役胜利,人在阵地在的固守!连法国人都敢于付出牺牲,难道我们中国人就是怕死鬼?!徐永晋和钟涛两人眼睛眨都不眨,对视良久,钟涛整个人像是垮了,默默将军帽戴上,朝徐永晋行个军礼:明白了,我马上带领战士进入阵地。
祝你好运,主任……对了,把这个拿去。
钟涛接过徐永晋递过来的手榴弹,狐疑地看着团长。
这是刚才战斗中,我问战士讨来的,现在想明白啦,你们比我更需要它,只要敌人上来,有这家伙给我帮忙就够了。
徐永晋掏出上了膛的手枪,搁在胸前冲钟涛一乐。
钟涛看着那支上了油锃亮的手枪,良久方才苦涩地说:请放心,只要我活着,没一个鬼子能进这扇门!窗外红光一闪,耳旁炸起一声惊雷,想是地震突来,大地与房子上下颠簸,刺鼻的黑色烟雾从打开的窗户弥漫进来,屋里的所有人不由一愣,瞬间清醒过来,站着的人朝外面冲去。
团长,敌人上来了,您自己保重!话音还在,人已经冲了出去,只有房门还在吱呀吱呀晃动着。
自己保重?自己保重。
自己保重!徐永晋喃喃自语,脸上表情连着变动几次。
看着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硝烟正在渐渐变淡,徐永晋相信在一段时间内,这里将不会有人进来,或许有些人他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了。
炮声隆隆,接着传来清脆的步枪射击声,从枪声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八七五式步枪的射击声,接着就是机枪很有节奏的突突声。
徐永晋将从法国百姓家征用来的枕头垫高点,半坐着看着窗户外,窗外一道道红光在黑暗中掠过,子弹在近处划过的啾啾声听起来就像随时可能钻进徐永晋的肉体里,给他钻几个小眼,甚至将身体撕裂。
也真的有子弹从打开的窗口钻进来,子弹打在石壁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刺耳声,火星四溅。
徐永晋却全当它们不存在,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望着外面。
东风一吹郎船开,手拿金壶把酒筛……南山顶上一株茶,阳鸟未啼先发芽,今年姐妹双双采,明年姐妹摘谁家。
外面枪炮震耳,屋里徐永晋却在轻轻哼唱着他熟悉的,或者忘了歌词的渔歌采茶调,手指还有节奏地敲打着担架。
他现在是重伤员,没有医生给他治疗,他也无法到战壕里和战士们一起抵抗敌人的进攻,外面一交上火,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也只能在这里等待命运之神的宣判。
嘴里哼着歌曲,头脑里却空灵的就像没有月亮的庐山冬夜。
一声巨响,炮弹在徐永晋呆着的房子附近爆炸,气浪将窗帘掀得剧烈摇摆。
这并没有影响徐永晋继续哼民间小调,虽然炮弹掠空声已经明白的告诉了徐永晋,这颗炮弹是从什么地方打过来的。
炮弹是从加波河南岸打过来的,从声音上分辨,那颗炮弹并非远征军重炮炮口出来,也不是迫击炮,那是一种小口径,短身管火炮发射出来的炮弹。
或者说的更准确,那颗炮弹来自LKII型突击战车上的火炮,当然是德军装备的战车。
战车出现在这里,表明德军山地营对登陆部队的反扑,以失败宣告结束,他们来了,那么登陆的主力部队也将很快抵达这里,而这里现在却控制在徐永晋手中,这当然是好事。
不好的是:固守阵地的部队将受到拥有绝对优势的德军两面夹击。
这时候已经谈不上韬略了,套用一句徐永晋转告给皮龙诺的中国古话,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有为了胜利,哪怕全部牺牲也无所顾忌的勇气。
问题是:付出牺牲了,是否真的就能坚持到主力部队的到来?对这个问题,徐永晋没有答案,他只能抱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的心态了。
战斗没打多少时间,徐永晋就感到最悲观——事实上也是可能性最大——的结局即将到来,敌人的炮弹越来越接近这里,德军机枪几乎贴着窗口扫射,游击队与伞兵团的还击火力却越来越弱,尤其是桥头那边,那里传来一连串爆炸后,布置在那的两挺机枪就停止了射击。
耳朵里都是大呼小叫的德国话,让人怀疑是否战斗已经结束了,可就在这所民居周围,却还有单调的步枪射击声,虽然很微弱,只是零星的响着,但他的人还在抵抗!凄厉的尖啸,轰!地一声,碎石与泥土从窗口飞了进来,接着是更多的爆炸,徐永晋眼中最后的一幕,是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耳朵里嗡地一声,接着世界进入绝对的黑暗。
第五十四章 (终章) Pax Sinica1.巴黎,晴空万里。
塞纳河从东南往西北,有如一条玉带进入城区,阳光下河水波光灵动,一条游船荡漾在河道中,到了协和广场,塞纳河像是被美景所陶醉,目色神迷中,在城市里扭起了秧歌。
法兰西学院、爱丽舍宫、香榭丽舍大街、凯旋门、自由女神像……这些都在塞纳河两岸,河道两岸绿树倒映在水面。
树荫下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信步而行。
塞纳河内的城岛上矗立着一座哥特式大教堂,那就是著名的巴黎圣母院,在城岛西面,塞纳河北岸,一片丛林中屹立着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博物馆:卢浮宫。
河水继续前行,前面是协和桥,协和桥的北面是1757年建造的协和广场,南面是波旁宫,波旁宫的旁边,就是安葬着拿破仑的荣军院。
河水在协和桥这里朝南拐了个弯,距离拐角处不远有一座桥,桥名耶拿。
桥的一边是夏乐宫,另外一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那就是埃菲尔铁塔。
爱斯梅拉达旅馆坐落于塞纳河北岸,这是一幢五层高的楼房,从旅馆门口朝南望,河对岸就是巴黎圣母院,当然,从旅馆的名字上,人们也能知道旅馆主人是多么喜欢雨果的作品,唯一让人意外的,这家旅馆顶部,建了一座极具东方色彩的铺了琉璃瓦的仿古凉亭。
这家旅馆是中国老板开的。
他旗下的所有旅馆屋顶都有同样的标志——仿古凉亭,至于是否和周围环境不谐调,从未出过国的老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
爱斯梅拉达旅馆自一九零五年开业后,生意一直不怎么样,远在东方的中国老板已经多次想要卖掉这家旅馆,只是还没找到接手人,世界大战就打了起来,中国参战后,这里被德国占领军征用,一直到美军和中国军队进入巴黎为止。
旅馆三楼南面*东边的窗户大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叼着支雪茄,眯缝着眼,看着对面的圣母院。
首长,您要的人已经到了。
老人转过身,将雪茄取出,夹在手指间,轻轻摆了摆手:请他进来吧。
房门打开,脸色苍白的徐永晋走了进来,身后的房门又让人轻轻关上了。
见到老人徐永晋不由一愣,深吸口气,举起右手行个军礼:首长好!放下吧,呵呵,想不到吧?想不到是我找你。
屋里的老人是徐永晋以前的领导,陆军上将洪葵元。
徐永晋将手放下,脸上露出纯纯的笑容:想不到,完全出乎意料——他们只告诉我有首长要见我,也没说到底是谁,我还以为……哈哈,还以为我这个老头子在国内挂个有名无权的顾委会副主任委员的名头,拿干饷等死?洪葵元洪钟般爽朗笑声在房间里回荡: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为的,就是给你个惊喜。
坐吧,在我这里不必客气。
洪葵元把手象征性地放在徐永晋肩膀上,按到沙发上: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谢谢,老首长。
徐永晋赶忙欠身,伸手做个不必的手势。
我这辈子就喜欢咖啡。
洪葵元也不再客气,端起放在茶几的咖啡,自己抿了一口:我记得以前在西点时,早上是巧克力、咖啡,晚上是牛奶,那时候美国和我们国内一样,也是刚刚结束了内战,可他们学员就比我们国内吃的要好。
徐永晋欠了欠屁股,恭恭敬敬道:可是首长,中国人是不会每天吃面包、没烤熟牛肉的,在吃的问题上,我以为,大家不会认为美国比中国好,至少我接触过的战士,都认为外国人在吃的方面,很原始。
至于咖啡,这个味道有点苦味,一般人也不会喜欢。
洪葵元点点头:你很诚实,不会因为我是首长,军衔比你高,就一味奉承。
这很好,国内现在就很缺少这种风气,那些人,洪葵元略显生气在空中指点几下。
只会像只苍蝇,阿谀奉承,讨厌之极!徐永晋笑笑没支声。
他跟在上将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明白这个首长的性格,首长在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是很民主的,他不会因为你跟他在小事情方面顶嘴,而给你穿小鞋,相反,他还会认为你这是纯真,不通人情世故,是这个世界上——至少在中国——很难得的优良品德。
正因为明白这点,徐永晋才敢于顶嘴,首长真要万事斤斤计较,他也自然没有自找不舒服的爱好。
拍马屁也有高明和低劣之分,不显山不露水,看似得罪人,实乃投其所好,这才是马屁学最高境界。
徐永晋当了那么几天副官,在虚心请教过各位首长副官后,如何当好一个称职的下属,他自是很有体会。
不过跟在首长身边,随时随刻都在思考如何揣摩首长心思,这人做的也实在太累了点,这也是他以前总想调到野战部队的一个原因。
洪葵元看着咖啡,有些黯淡道:我的一个小朋友曾经说过,人生就像没加糖的咖啡,喝第一口时,口腔里满是苦涩,慢慢品味,你又能从苦涩里品尝到甘甜。
所以他也喜欢喝咖啡。
多好的一个人,可惜啊,真的很可惜。
咖啡像人生……这话很有哲理啊,不知是哪位大师说的?徐永晋听着老首长说话,感觉里面有无尽的哀伤,不由勾起小小的好奇心。
洪葵元微微摇了摇头,抬起头望着挂在墙壁上的照片,叹息一声没说出人名。
徐永晋顺着洪葵元目光望去,却见照片上一个三十来岁海军武官,与身着西装的洪葵元站在一起,背景是柏林凯旋门。
徐永晋瞬时明白上将说的是谁了。
上将口中的小朋友,就是现在国内报纸上每天批判的野心家、阴谋家、反革命两面派、叛徒、卖国贼……,原中国驻德国海军武官,前海军中将章骞。
按照报上所言,章骞的父亲章德淳就是个混入革命队伍的投机分子,是秦桧再世的大汉奸,是隐藏在共和国里的大蛀虫。
早在建国战争期间,作为西方帝国主义培养出来的代理人,章德淳就伙同一群阴谋分子,利用他们所窃取的权力,蒙蔽国父,出卖国家利益,说什么如果没有和西方列强搞好关系,别的东西搞的再多也不起作用,并且还将他们那这套卖国理论,大肆吹捧为建国战争之所以胜利的基础,积极兜售给不知情群众。
为此广大具有民族气节的国人,与章德淳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国父也注意到章德淳在窃取权力后,利用各种机会,背着国父,擅自塞进他自己的私货,对此,国父也给予了严厉的批判,但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为了大局着想,只是让章德淳一再检讨,并未将其驱逐出国。
但是很显然,野心家是不可能放弃他们那不切实际幻想的。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着的。
共和国建立后,章德淳由于人民高度的警惕性,让他一直没有机会将阴谋转化实际行动,最后在人民群众密切注视下,惶惶死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章德淳死了,他的儿子章骞却将对共和国的刻骨仇恨深深地隐藏起来,用老实厚道给自己做了个厚实的外壳,悄悄守侯着有利他们的时机到来,幻想着有变天那一刻,妄想让安居乐业的国人,吃二遍苦,遭二茬罪。
至于为什么这些人的想法如此荒谬不堪,按照报纸上评论员说法,这个世界,一切反动派都是疯子、精神病患者、自虐狂、愚蠢的蠢人,正常人无法理解他们想法。
世界大战爆发后,章骞以为他们的机会来了,在国人一心想要恢复世界和平时,章骞一边伪装成只管军事,不问政治,另一方面,他又处心积虑为变天做准备。
报纸上公布的罪状不少,徐永晋记得大的方面,一个是和敌对国的高级将领沆瀣一气,出卖国家绝密情报,妄图破坏远征军战事,战后他能挟洋自重;一个是积极倒卖战略物资,将战略物资走私到同盟国,以利同盟国保持军力。
按照报纸所言,大野心家、阴谋家、反革命两面派、叛徒、卖国贼章骞,有计划,有组织的活动,是见不得光的,他能蒙蔽一时,但无法蒙蔽一世,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
章骞的阴谋最终还是让我警惕性高的干部战士所发觉、揭露,真相大白后,广大干部群众戳穿了章骞的画皮,揭露了他卖国实质,同时还在军队与地方肃清了反动流毒和影响。
罪行暴光后,章骞妄图叛逃国外,却被我忠勇国家安全人员侦之,走投无路下,章骞举枪自我毁灭,他的死,是章骞卖国集团的总暴露、总破产……徐永晋不是傻瓜,国内的报纸上语焉不详之处实在太多,章骞身上的罪名又太戏剧化,可章骞是海军,徐永晋只知道他的朋友王林斌在章骞下面干事,其他和章骞有关的,也就是以前从报上看到的海军一个又一个胜利了,那些有名海战,大多和章骞都有关系。
在美索不达米亚时,国内的报纸在士兵眼中,就成了谎言社新闻,他们既然能将子虚乌有的胜利夸得天花乱坠,那么义愤填膺声讨某位卖国贼,那也是很好理解的,哪怕这个卖国贼在不久前,还是报纸上的常胜将军,具有人道精神的正直的骑士。
徐永晋以前就觉得报纸上蹊跷太多,现在听洪葵元上将一句小朋友,更是知道这里面内幕太多,章骞之死,怕是别有内情了。
可他是什么人?他不过是个正在接受调查的败军之将,和那些掌握国家大事的政治家相比,他不过是条可怜的,卑微的蚂蚁。
当徐永晋还是一名学生时,他相信仗义每多屠狗辈,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他的座右铭是天下事天下人管,可随着军衔越来越高,和上层接触越来越多,他以前的信念却在渐渐动摇,到现在,徐永晋悲哀地发现,天下事并非天下人管,所谓民主,说穿了是少部分精英的民主,而这些精英,就是高高在上,或者说很有亲民力的那些政客。
一般老百姓只能就报纸上揭露出来的阴暗面给出自己的道义批判,精英呢?那些精英做的是告诉百姓,哪些是他们可以知道的,哪些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每一个被揭露出来的内幕后面都有鬼,可那些鬼一般人却根本不知道。
那些被挖出来的汉奸、卖国贼、国之巨蠹、军队败类,一个个或贪污或受贿,家产多的可敌国,情人找了无数个,各个都曰可杀,可他们的被查处,真的是因为腐化,因为堕落?就徐永晋在给洪葵元当副官时,见过的几例,那些人不过是官场斗争的牺牲品,或者说,他们是被一个个山头给害死的。
站对了山头,你就永远正确,站错了,对也是不对了。
问题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远不倒的山头。
徐永晋是个有心人,刚被审查时,他以为自己和国父有过接触,有些人对此嫉妒,给他穿小鞋,空降土仑的战斗,伞兵团八百将士牺牲了五百,可以说,就空降作战而言,是场失败的战斗,但他徐永晋问心无愧,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努力,他的性命也在那场战斗中,几次差点交代了,房倒屋塌,他差点被砸死,占领了桥头的德国人搜索战地,他差点被发现枪杀,进攻上来的远征军又忽略了倒塌的房屋,他差点窒息而死,送到医院,他差点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为了胜利,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那些人却还念念不忘为什么被德国人俘虏,为什么不自杀?为什么选择敌人头顶空降,而不是落在无人区?为什么不集中部队?为什么明知是死地,还让战士无谓的流血?为什么别人都死了,就你没死……为什么,为什么,无数个为什么搅得徐永晋快要发疯,他对此不满过,愤怒过。
可那些审查他的人并没有限制徐永晋读报,从那些国内邮寄过来,过了时的报纸上,徐永晋发现国内出现一个很让他心寒的苗头:创造了共和国的国父不再是永远正确,永远伟大,永远光荣了。
报纸上开始就国父的某些言论出现微词,虽然很少,而且还富有善心地替国父给出解释,但微词就是微词,某个评论员就很直白地说杨沪生是人不是神,他也不可能事事都考虑周全。
国父生前什么评论员敢直呼国父大名?国父自己虚怀若谷,可那些记者评论员却不是生活在真空世界内,他们的文章里就算出现杨沪生三个字,那后面也跟着首长、总司令、议长、主席……等等后缀词,选用拿一个,就看你的文章要写哪方面了。
现在倒好,杨沪生一死,他的大名就直白地摆在众人面前,泛黄的报纸上,那三个黑字看得徐永晋好一阵头晕。
这个世界实在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了,虽然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历史的车轮一路碾下去,可车轮还是因为某个人的死,发生了偏移。
或者说,一个强者的离去,让车轮又回到了原本该走的道路上。
是原来的道路吗?徐永晋不敢肯定,一些东西是不会再改变了,但还有一些东西,肯定发生了变化。
连杨沪生都不再永远正确了,永远的常胜将军成了野心家、阴谋家、反革命两面派、叛徒、卖国贼,他徐永晋接受一下审查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心是安慰许多,可徐永晋总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不管是关于国父,还是自己,现在看来,还有章骞将军的死,如果章骞将军真的死得很冤枉,那么,称呼他将军是完全没问题的。
作为曾经的首长副官,前陆军中校——自从被隔离审查后,他的中校军衔就被暂时剥夺了,要不是军队老领导洪葵元上将找他,他连大盖帽都没得戴——徐永晋自然明白不该问的,不能随便乱问,只是章骞事件蹊跷太多,而他的好朋友王林斌就在章骞身边工作,他自己已经倒霉了,却还关心自己的朋友。
徐永晋看了看房门,小声说道:是章将军吧?老首长,那些报纸我看了,分明是胡说八道,我们的军队又不是睁眼瞎,真要发生像报纸上说的那些事,而军队高层却无动于衷,那这场战争也就不必打了。
我相信章将军一定被人冤枉了!不知他身边的人……?洪葵元点了点头:你想问哪个?徐永晋迟疑片刻,还是说道:老首长,我记得初次和您见面时,您就知道了,海军的王林斌上校是我的校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徐永晋脸有些红,半是郁闷,半是心酸:您知道,自从我被隔离审查后,连父母的信都没收到了,跟朋友们也断了联系,不知道他……?王林斌?洪葵元的脸沉了下来,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加重了语气:小徐,你的问题我都清楚,我知道你是被冤枉了,既然我来了这里,对你的审查最后也会还你个公道。
不过,你毕竟当过德国人俘虏,虽然那是在你负伤昏迷期间,被俘还是不能否定的事实。
徐永晋脸色有些苍白,小声道:是的,这个我有数。
你的为人我很清楚,作为老首长欣赏的人,只要有一线可能,你也不会去当什么俘虏!在这一点上,我可以用政治生命来担保!这个……老首长,您不必如此。
怕什么?白的到什么地方都是白的!洪葵元重重将咖啡杯顿在茶几上,大声说道,像是在对看不到的某种势力发泄心头怒火。
重重喘息两下,洪葵元转头看着徐永晋,眼里又有些无奈:可是你也要知道,我们中国军人和西方军人是不一样的,在中国,我们很强调军人气节,气节重于生命,这是东方传统,被俘,虽然这不是你自愿的,但不管怎么说,这却是客观事实。
徐永晋连点头都不敢点了,他只是默默垂下头,不敢看洪葵元。
自己曾经的副官在被推荐去了精锐部队当部队长后,却在第一战就当了俘虏,不管怎么说,徐永晋相信老首长心里一定很失望。
霹雳弦惊战役中,事实证明,大规模伞兵空降作战没有可行性,情报、武器、天气、通信,这些很难全部解决。
伞兵团在霹雳弦惊战役中的表现,让未来伞兵作战,不会再出现大兵团作战了。
但是,某些人却要为失败的空降作战寻找替罪羊,他们想让你当这个角色,那是做梦!一是一,二是二,责任该由谁承担,就由谁承担!低着头的徐永晋眼眶湿润了。
从被隔离审查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现在的厄运,完全是因为某些领导感到伞兵作战失败很没有面子,被吹嘘成全军最精锐的伞兵,牺牲如此之大,战果如此之小——如果还算有战果的话——这完全出乎所有高层领导的意料。
自然该有人要为失败的行动负责,至于是谁,徐永晋的亲身经历已经告诉他,谁才是倒霉蛋。
他曾经以为天黑了,现在洪葵元却告诉他,这天还没黑。
至于你被俘……洪葵元长久不再言语,站起来背着手在沙发前缓缓踱步。
老首长在你身上寄托了不少希望啊,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还没死绝,也不会容许他们乱来。
但是按照军队惯例,被俘的军官在接受审查后,不能继续留在部队服役了。
至于被俘原因,那不是问题,在你面前我也不说虚的,作为中国军人,要不是重伤昏迷被俘,就算回国,那也是要接受劳动改造的。
还有,在我军打到意大利之后,德国国内爆发了内战,威廉皇帝已经投降,现在战争已经结束,大批的军人回到国内后要复员,国家不需要那么多士兵,也就不需要太多军官,你……强制退役?虽然徐永晋早就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从他嘴里吐出,还是让徐永晋感到万分难受,他的心像是千万破碎的玻璃在扎。
这是中国,不是美国。
我可以争取下,让你以上尉军衔退役。
徐永晋苦笑道:本来打算让我以什么身份退役?洪葵元看着徐永晋,直率地说道:他们原本打算让你以被剥夺军衔,士兵的身份退伍。
谢谢老首长。
洪葵元走到桌旁,取过一封信函:你是江西人,我在南昌还有些朋友,你把这个给南昌参议会外务委员会会长立三兄,他知道该如何做——拿去啊?徐永晋站起来,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了洪葵元手中的信函。
首长,不知道王林斌现在如何了?他?洪葵元鄙夷地冷哧一声:我奉劝你,还是跟那种人少交往——他现在可是前途似锦!2.北京。
宣武门外。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城市改造中,宣武门外古老的胡同被一幢幢六层高的小洋楼所取代,这是市政府为了关怀北京市企业众多工人,建造的安居工程,当然,那些工人没什么钱,为了安置过百万的工人,有限的地皮当然要发挥出最大能量了。
这里的小洋楼一幢挨着一幢,距离*得之近,连夏日正午的阳光也照不到五楼。
在宣武门社区流传着一个笑话:要是楼里发生火灾,下楼的通道被烟火封死,用不着害怕,只要跳到隔壁楼就可以逃出生天。
这里不是给外国友人看的旅游区,要看中国人是如何生活在安宁祥和氛围下,旅行社会把那些游客拉到崇文门外十里去,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别墅,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是成功人士,至于宣武门外,平日里,楼底下永远是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实在不是给外国友人看的去处。
今天,一切都变了样。
宣武门外原本鳞次栉比的小洋楼少了一大片,站在城楼上,可以看到大片开阔地,而不像以前,连五十米外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天空布满了火烧云,宣武门城楼上,高音喇叭里回荡着一个高昂的女声:下面请欣赏舞蹈,《萨洛尼卡》!宣武门下搭建了一座比紫禁城内太和殿还要大的台子。
黑色的帷幕缓缓拉开,探照灯改造的舞台灯渐渐亮起,红色的台子上,趴了一地人,另外还有上百人以几个,十几个,几十个聚集在一起,动也不动,活像一群泥塑菩萨。
一声锣响,音乐随之响起,那些菩萨也随着音乐慢慢动了起来。
音乐先是低沉,接着是高昂,里面还夹杂着枪炮声——真的枪炮声,舞台后,上百枝步枪随着指挥,有节奏地打响,步枪里当然装的是空包弹,至于火炮,那是特制的礼炮。
——随着音乐变化,灯光也在变着,一会儿红色,一会儿黄色,一会儿又成了绿色,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那些演员们做出各种高难度造型,如翻滚的巨浪,似回转的旋涡,更有一身着红衣的纤秀少女,赤着脚,在舞台中央轻盈地跳跃、旋转。
女孩跳的不是那种刻板、僵化的芭蕾舞,在芭蕾舞世界,只有对的和不对的,要么是一,要么是零,没有任何其他选择,而这个女孩子,她是在跳跃,是在旋转,可她的动作,看起来却像是摇曳的柳枝,翻腾的海浪,她的旋转,看起来像是旋转的云袖。
人既是云袖。
舞蹈刚一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在天地间回荡。
掌声是从宣武门下,正对舞台的地方穿来的。
上千的军人笔挺地坐在那里,中间是穿着草绿色军装的陆军,左边是白色军礼服的海军,右边是天蓝色军服的空军。
三种颜色,三个方阵,泾渭分明,既方便了各军种打擂台的传统,又体现出同样是军人,还有强弱之分。
毕竟是军人,鼓掌也鼓得很有节奏,每当一个节目表演结束,余音犹在耳边,雷鸣般的掌声突如其来,再嘎然而止。
完全用不着某个煽情主持人说什么:下面由著名歌唱家XXX演唱《XX》,大家鼓掌欢迎!也不必等到某个当红歌星唱的正激昂,突然冲着大家挥手高呼:大家给点掌声好不好?!什么时候该鼓掌,什么时候该停,掌声节奏如何把握,是该短暂的鼓掌,还是长时间的掌声,或者经久不息的雷鸣,如果想要学习鼓掌的艺术,可以到宣武门这里亲身体会。
佩着海军上校军衔的王林斌面带微笑坐在皇城根下一堆耀眼的将星边缘,跟着众人,看着台上表演,在认为必要的时候拍着巴掌。
脸上带了微笑,心里却像灌了黄连汤。
延续五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去年,准确的说是一九一八年的九月,为了掩护美英联军在法国西部加莱地区先发动的登陆作战,中国远征军主力舰队会同美英舰队,在大西洋与德国公海舰队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海战,双方光出动的无畏级战列舰就有六十艘之多,还有众多的战列巡洋舰、航空母舰、装甲巡洋舰、轻巡洋舰、驱逐舰、潜艇、鱼雷艇,众多的军舰让大西洋变小了,海洋成了沸腾的饺子锅。
不光是军舰,海洋上空还布满了双方的飞艇、飞机。
主战场在北海,其他地方,在比斯开湾、加的斯湾、地中海,协约国的海军,与同盟国海军,准确的说,是德国海军,展开了一系列的战斗。
这实在是一场让军人热血沸腾的海上战役,作为军人,王林斌能赶上这场战役,他的运气实在不错,虽然他是在辅助战场,但他战果辉煌,总结战役时,已经有人给他透底,他在上校晋升少将的排列序位上,已经从百名开外,前进到前二十名了。
想想看,按照正常升迁顺序,或许在二十七岁之前就能戴上将星!如果一切顺利,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到四十五岁左右,他就能混成个上将了。
这当然是在理想状态下,事实上,这个世界没一样事情是理想的。
他王家钱是有那么一些的,但钱算什么?钱再多,最后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
权就不同了,有了权,你想让谁笑,谁就会笑,你想让谁哭,他就一定哭。
钱无法买来权,可权却能带来钱。
这个世界土财主很多,可那些土财主却是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乞丐。
有权就不同,别看说起来有权者乃是为公民负责的公仆,那也就是说说而已,公仆们掌握了国家暴力机构,拥有宣传工具,既可以顺应民意,也可以颠倒黑白。
民众是盲目的,愚蠢的,哪怕再低劣的谎言,重复一千次,他们也会相信。
说这话的是一个让王林斌讨厌,却又不得不依附的人。
就这句话而言,王林斌认为那人并未说错。
事实已经证明,这是一句多么真的真理了。
不是吗?在章骞指挥下,远征军海军舰队接连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成功计划、奥特朗托海战、阿雅克肖湾之战、圣文森特海战,这些战斗中,哪一场不是由章骞指挥的?在章骞的战果里,有无畏舰、前无畏舰、航空母舰、战列巡洋舰、巡洋舰,再怎么说,取得辉煌战果的章骞,也要比在北海之战中,旗舰不过中了一发德国380mm炮弹——炮弹落在X炮塔上——就挂着我舰着火!的旗号,逃之夭夭的方上将要高许多。
可现在章骞成了自绝于人民的臭狗屎,那个方上将呢?王林斌瞥了眼下面,海军上将方伯谦正津津有味看着演出。
正是这个人,畏敌如虎,胆小如鼠,占尽优势的海战中,他第一个跑了,事后却出来发表演讲,来说海军打的如何英勇!海军自然打的英勇,但不包括方上将,要不是欧阳将军用自己生命争取来的时间,北海海战就算能胜利,那也不知道还要付出多大代价,更何况要是让公海舰队出现在加莱,会发生什么事情,实在无法想象。
欧阳欣死了,他运气不错,作为一名军人,虽然没死在最后一颗子弹上,但也死在了最后一战,他以自己和一条战列舰为代价,换来了公海舰队主力的覆没,他死后也倍享哀荣,整个国家给他下半旗致哀。
要是方伯谦未逃,担任战列舰分舰队司令的欧阳欣将军恐怕也不会死,毕竟多条主力舰,司令官在身边,一切又都不同。
可共和国是个法制社会,什么都讲究个证据,谁能证明我方某人临阵脱逃?证据,请拿出确凿证据!没有证据吗?那我只负我该负的责任。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可那种确凿的证据,却根本不存在,面对如此一个高级将领,海军军官只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而那只苍蝇,日子也继续过的很滋润。
章骞死了,他的死实在太冤枉,也太窝囊。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一个法制社会,却让一名中将死于莫须有!什么都要证据,可对章将军,所谓的证据却*边站了。
章骞之死,死于官场斗争,而王林斌,却是给将军对头提供弹药者。
可以说,虽然王林斌并不想害自己尊敬的首长,首长却因王林斌而死。
这让王林斌很不好受,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不错嘛,小王,你挑的这个节目很不错。
身边传来浑厚低沉的声音。
首长……您怎么来了?王林斌急忙转头,面挂受宠若惊微笑。
要退的人了,还那么客气干嘛?小王你可是前途无量,以后我还要仰仗你照料,哈哈,你要客气点,称呼我声老周,不客气,那就叫周老头好了。
王林斌讪笑道:首长说笑了,一日是领导,终生是首长。
正是这个周纬部长,让王林斌成了不少人眼中的叛徒、卑鄙小人,对周纬,王林斌有着很深的怨气,可他也没办法,明知道此人利用并且陷害了自己,迫于环境,他还是不得不把自己绑在了此人的战车上——只有毛头小伙子才天真的以为真理正义代表了一切,或许王林斌以前天真过,自从掌握了权力后,再让他放弃,那是万万不能的。
首长不是在上面陪着领导们?怎么有闲下来?小王啊,刚才那个跳独舞的不错嘛。
王林斌似笑非笑看着周纬,这几个节目是海军选送的,而海军选的节目,又是通过王林斌之手。
章骞死后,王林斌再在一线舰队任职已经不合适了,他现在新的职务是海军政治部艺术团演出处处长,可以说,这些演员都是他王林斌的下级。
周部长想认识她吗?这简单……周纬又好气又好笑,急忙打断王林斌:乱讲!我都胡子一大把了,这丫头给我当孙女都嫌小,认识她干什么!你小子,怎么老往歪了想?……告诉你,是周纬暗暗指了指城楼上面:觉得小姑娘舞跳的不错,这机会就看你会不会把握了。
王林斌下意识扭头望了眼城楼上,从这个位置他看不到上面的人,却也明白周纬暗指的是谁。
王林斌会意一笑,附在周纬身边耳语道:这样吧,晚上演出后也没什么事情,你跟人家说说,我安排小丫头与领导一起吃顿饭,当然,那是领导欣赏她,没别的意思,首长您看如何?就吃顿饭?就吃顿饭,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嚷嚷着全世界都知道。
3.汽笛一声长鸣,希望号客轮缓缓*拢上海码头。
水手将缆绳抛向岸边等候着的人,船舱里的乘客早就等的不耐烦,提着大包小包东西,拥挤在出入口边,等候轮船*上码头,铁门打开的那一刻。
徐永晋戴了顶军便帽,空手站在船头,出神凝视着黄浦江两边。
带着鱼腥味的习习江风扑到脸上,很有些凉意。
码头上人头攒动,鲜花、手绢、大幅肖像画、象征身份的礼帽,岸上的人们手中挥舞着一切能够挥舞着的东西。
远方矗立着一座直插入云的巨塔,比艾菲尔铁塔还要高,那是全世界都很有名的主导思想之塔。
刚造好时,这座塔被精明却又短视的上海人拿来嘲笑执政党,可现在,它却是上海的象征。
到上海不去主导思想之塔看看,等于没来过上海。
轮船轻轻一震,船*上码头了,徐永晋看了看出入口,那里门刚打开,旅客们簇拥成一团,朝外面挤出去。
徐永晋也没什么事情,他现在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回到祖国,这自然是很让人激动,从欧罗巴到上海,这跟到了家门口一样,原本该兴奋,可他却觉得心情就跟这上海的天空一样,灰蒙蒙的。
既然不着急,他也不想和别人一起去挤,慢腾腾回到舱室,坐在床上,手扶着行李,耐心地等候别的乘客下船。
人走的差不多了,徐永晋这才提着行李下船。
永晋!永晋!徐永晋两只脚正发软,人好象踩在棉花上,浑身不得劲。
旁边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寻声望去,通道栅栏外,秦烈风正踮着脚朝他挥手。
老秦?!徐永晋丢掉行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栅栏边,还没冲到,秦烈风已经翻身跃过了栅栏。
徐永晋握着秦烈风的手,喜出望外:老哥!你怎么在这里?呵呵,我这不是特意来接你嘛!来接我?我连你地址都不晓得,也没给什么人发电报,你咋知道我这班船?你以为一个人悄悄溜了,真能人不知,鬼不觉?本大仙掐指一算,前知五千年,后晓五百载,就你那点小把戏,还不够看。
拉倒罢你。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俩人很是亲热,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
笑够了,秦烈风含笑解释自己为何而来:一个星期前,我正在办公室打牌——别那副嘴脸,战争结束了,野战军也不需要我这号人,人家让咱高升,让咱当长兴岛要塞区司令员,不过是团级,而且是乙种部队,你说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可干?不打牌让咱打什么?打炮吗?——老头(老首长?徐永晋插嘴问道。
秦烈风点点头)突然来了个电话,说你坐‘希望’号离开法国,返回国内,让我到时候来接你。
一来老头有令,咱不能不接,二来你小子很有意思,我在这里除了那些溜须拍马的,连个朋友也没有。
既然你来了,总得拉你喝两盏,这不,老哥我就来了。
徐永晋有些怅然,秦烈风口中的老头,自己嘴里的老首长就是洪葵元上将,上将的父亲身前可了不得,即当过伪朝太平天国——虽然国父是借助太平天国才革命成功,可建国后,宣传信仰上帝的拜上帝会就成了邪教组织,想想明朝开国皇帝是如何对待明教的,国父的行为也不难理解——的干王千岁,又当过参议会议长,还当过国家主席,虽然他那个国家主席看起来就像个摆设,再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国家的象征。
洪葵元自己属于最早留学美国那批人中的一员,父亲又是高级官员,可他却没一点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已经当了中国驻欧洲总司令的上将竟然还关心自己这个撤职军官回国问题!你是江西人,我在南昌还有些朋友,你把这个给南昌参议会外务委员会会长立三兄,他知道该如何做。
徐永晋脑海里又回忆起回国前,上将在巴黎接见自己时说的话。
可惜,上将父亲过世的早,要是现在还在,以前主席的身份,上将现在应该不在欧洲,而是担当参谋长联席会主席吧?人走茶凉,这个社会少了不少人情味,却多了一丝理性。
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首长他……徐永晋黯然说不出话。
秦烈风拍了拍徐永晋肩膀:首长很关心你。
你这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可实在太对不起首长了啊!要不是首长有心,我也不会到这儿来。
徐永晋脸有些发烫:是,大哥说的是。
徐永晋已被剥夺了军衔,可以说名声扫地了。
人要脸,树要皮,他这个前任首长副官,现在背着畏敌如虎的嫌疑,还确确实实当过德国人的俘虏,虽然只有几个小时,别说剥夺军衔,就算关进军人监狱,接受改造,那也很是正常,他还有什么脸跑到老首长面前显摆?他想尽量低调,可老首长却没忘了他。
至于洪葵元上将如何知道徐永晋乘坐哪条船,什么时候抵达什么地方,这很简单,那么高阶层官员,想了解什么,只要稍微露个口风,下面自然有人帮他办妥。
要查一个前军官动向,只要有心,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烈风一把抓起徐永晋丢在地上的行李:走,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车?秦烈风说的理直气壮:堂堂要塞区司令,前装甲团团长,要是连辆车都没有,岂不丢份?站在轿车旁边,徐永晋却犹豫了。
老秦,我还是第一次来上海,我想,还是一个人走走看看罢?先吃饭,我那还有一群小子等着跟你拼酒,吃好了再逛也不迟。
徐永晋苦笑道:还是别忙着吃饭,至于喝酒就更免了。
坐了一个月船,整天不是看海,就是看天,这季节海上浪又大,到现在我还两脚发软,你一提喝酒,我就没半点胃口。
秦烈风很是理解,爽快地说道:那好,让车在这等着,我陪你走走。
小刘!来,把徐团长行李搬到车上去,你在这等着,我陪徐团长到附近逛逛。
还团长,你成心寒碜我是吗?走出码头,徐永晋一撇嘴:什么团长!撤啦,早他娘的撤职查办了。
还在为被撤职生气?生气?我是罪有应得,生什么气啊。
还没有生气,都酸掉牙了。
秦烈风看了眼徐永晋,沉声道:老头让我带话给你,对军队强制令你退役,他很抱歉。
老头说,他虽然是高级官员,但他也不能违反现有制度,这点希望你能谅解。
我理解,制度既然制订出来,那就是要人遵守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谁都无法改变。
首长有心,不管成不成,我都很感激。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
话自然要这么说,可徐永晋和秦烈风都知道,所谓规矩,是强者制订出来,让弱者遵守。
至于强者自己,那是不受规矩限制的。
洪葵元上将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前副官成了替罪羔羊,他也想帮忙,但他却在答应徐永晋后,没有办到。
不错,洪葵元是上将,他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洪仁玕,他与杨沪生、史秉誉有着很深的交情,可这有什么用?那些人都先后过世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上将只能待在欧洲,远离权力中心,自己成了制度的遵循者。
上海与世界上其他城市不同,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北京路上不到五百米的距离,,街道两旁全是商店,布店、鞋店、服装店、钟表店、首饰店,甚至还有模型店,马路上肩摩毂击,徐永晋看到了各种肤色人种,有披着貂皮,一身珠宝的贵妇人,也有发如鸡窝,枯瘦如柴,跪在马路边伸手讨钱的乞丐。
乞丐数量还不少,沿着墙角,一个挨着一个,看起来就像排队接受检阅。
别人给钱,他们点头道谢,不给钱,也不追着强讨。
就算是乞丐,也有不同的种类,有的身有残疾,缺胳膊少腿,有的拿出画笔,当场作画,还有的拉二胡、小提琴,奏得还很有水准。
但所有人身前都摆了一个搪瓷杯,如果没有这个杯子,你还真以为他们是艺术家。
徐永晋在第五次从口袋里讨出钱,表达爱心后,终于皱起了眉头。
怎么有这么多乞丐?法国打成一个烂摊子,我在巴黎也没看到如此众多乞丐。
你知道吗?1852年上海有五十四万人口,四十年后,也就是1892年,上海人口达到了四百八十六万,最新统计数据——这个是保密的——到去年年底,上海拥有常住人口八百六十三万,去年平均每天进入上海寻找工作的为五万,同样是去年,非法进入上海的偷渡客有二十四万,和这串数据比起来,巴黎又算得了什么?每天五万?徐永晋倒吸口凉气。
每天五万,一年至少有一千八百万外来人口,加上本地的八百六十三万,这数字比欧洲不少国家人口都要多了。
徐永晋无法想象如此狭小的城市,怎么会拥挤进这么多的人口!当然,我现在是长兴岛要塞区司令,那个长兴岛就是专门管理境外移民的地方。
那地方!我还以为到那里的都是大学教授,或者高级工程师,哪怕是有一技之长的熟练技工,可去了后才知道,现在我那儿全是难民,战争难民!他们以为上海遍地黄金,只穿了条内裤就跑到中国来,到这淘金。
你问他要管理费?他还问你要吃的!秦烈风说到这,摇了摇头很是不以为然。
弱国有弱国的麻烦,强国也有强国的烦恼。
作为一个讲人道、人权的共和国,那些非法入境者实在让当地官员挠头不已,尤其是上海。
上海实在算得上国中之国了,建国后,为了建造一个对外窗口,中央把上海建设成了一个自由港,各国商品只要交纳象征性的税金,就能进入上海,当然,毒品除外。
掌握上海实际权力的,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市政府,而是一个叫做上海市联合工部局的机构,当然,要是中央有什么大的决策,这个上海市联合工部局也只有服从——虽然高度自主,但毕竟不是独立出去的政治实体。
优越的地理位置,开放的社会环境,极为低廉的税收,全中国瞩目的中心——准确的说,是国父特别重视之地——这些使上海成为了世界公民的乐园,至少在一九一四年以前是这样,之后?之后是世界大战,到这里的只有躲避战乱的难民了。
但在一九一四年以前,上海却吸引了全世界众多的学者、诗人、画家、舞蹈家、冒险家、冒险者、流氓、地痞、妓女,口袋里藏了聚宝盆的犹太人,从日出跳舞到日落的吉普赛人,以当门童出名的印度人,一丝不苟的德国技师,低眉顺眼的日本艺妓,色目人在其他地方叫老外(在广东更被称为番鬼),而在上海,他们却是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犹太人,一加入中国国籍,他们都是乡下人,这倒也公平,只有一口地道上海话,孤芳自赏,冷眼看人的才是上海人,至于其他的,别管你是皇城根下长大的,还是喝塞纳河水的,全是乡下人。
那时候的上海,潮水一样涌入的外国移民也是政府挠头问题,但那个问题却是甜蜜的,移民要么带来金钱,要么带来技术,要么带来中国人所不愿做的职业。
现在?现在大量的移民却是饱受战争灾难,患了战争恐惧症的赤贫灾民,那些移民只知道逃离家园,越远越好。
遥远的印度洋、亚洲大陆将中国与西方隔开,是的,中国是参加了战争,但中国本土却没响过一枪,炸过一颗炸弹,那里是战区难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尤其是上海,在西方流传着上海遍地黄金,那里有小汉堡、小巴黎、小威尼斯、小鹿特丹……可以说,那里是淘金圣地,而且到了上海还不必担心环境不适应,反正你总能找到适合自己待的地方。
而中国人的善良、仁慈,那也是有口皆碑的,虽然大战中的中国军队,表现与传说中的大有不同,不过他们本国军队看起来都像群土匪,那么中国军队的形象也算和蔼可亲了。
怀抱着希望踏上到中国的旅程,可中国并非建造在金山上的国家。
中国是需要世界各国移民,但中国需要的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而非与普通本国人抢饭碗的难民。
既然到了中国,总不能让你饿死在这里。
遣返回去并非把你丢到一艘过路船上就万事大吉了,那需要一大笔钱,而且现在战争刚刚结束,欧洲各国百废待新,战争造成的畸形工业,随着战争的结束,宣告终止。
大群军人需要工作,而大量的金钱却投入到战争中去,一时想转型又哪那么容易?欧洲各国国内失业人口多的已经让官僚们焦头烂额,他们又怎么可能出钱接回那些跑到国外去的本国国民!于是那些充满希望的各国难民成了中国政府与世界各国扯皮的麻烦事,而长兴岛,也从香馍馍变成了鸡肋,甚至比鸡肋还不如。
很麻烦,真的很麻烦。
秦烈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每年入境移民是有规定的,可现在大批难民却滞留在上海,遣返他们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到,在遣返之前,他们的衣食住行我们都要负责。
更可虑者,大量入境外国人也不登记,偷渡到这里非法打工,他们没有身份,那些黑了心的老板大可乘机剥削他们,将工钱压到最低,最后付不付还在两可,你要报警?可以!老板马上举报你非法移民,让警察局把你抓走。
为了生存,那些偷渡客敢怒不敢言啊!可不受劳动法保护的非法打工者,他们的低工资、无劳保,又吸引老板以极低工资接纳更多非法移民,那些非法移民又挤占了原本应该给本国,甚至本地人的饭碗。
这让那些到上海寻找机会的其他省份人,对那些外国人抱有敌视。
这给了一些极端团体生存空间,可真是一团乱麻,上海,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美好。
美丽的巴黎不也是满地马粪?政府出卖了我们!秦烈风还没说话,街角传来尖细而又响亮的大喊,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一下子将秦烈风与徐永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街道拐角处,一个外表清秀的男人站在高处,手操一个铁皮做的喇叭冲着马路上演讲,在他周围聚集了不少小年轻:我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卷入了一场错误的战争!是的,完全错误的!原本这是一场布中国国威于四夷的战争,可现在,它却是耻辱!是灾难!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纸出卖了我国利益的巴黎协定!我们被出卖了!被那群可耻的盟友背叛了!为了这场战争,我们付出了二十万年轻生命,近六十万中华儿女血染沙场,可得到的又是什么?美索不达米亚,五万将士埋骨之地,阿拉伯世界心向中华,欢迎我们解放他们,却割了老大一块,搞什么国际共管!马来亚与马六甲本来已经归我们监管,巴黎和会一纸协议,却又把英国、美国牵扯进来……围在周围的路人,随着那男人激昂顿锉,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徐永晋低声问秦烈风:这家伙在干什么?下个月上海参议会要换届,这人该是竞选议员。
徐永晋点点头,在浔阳他已经见过那些竞选议员是如何向选民推销自己了,那些人为了能当上议员表起态来无所不用其极,说话略微出格点,也很正常,至于当选后是怎么干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可今天,徐永晋听的却很不是滋味。
我们中国拥有五千年文明史!我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我们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那些出卖国家利益者都该送进刑场!对待这些人,应该枪毙!拥有世界三分之一人口的中国,却只占有不到十分之一的陆地面积,这与我们的国情不符!汉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那些到中国来抢我们财产的外国人,都该驱逐出去!为了我们汉族的利益,其他的,那些劣等民族必须放弃一切阻碍我们利益的东西,甚至消灭他们!这次战争已经告诉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伟大的中国军队!我们拥有比海洋还多的军队,比沙子更多的战车,遮天蔽日的飞机!我们要大声向世界宣布:亚洲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我们是宇宙之王!如潮的掌声中,徐永晋听的牙齿发酸,头皮发麻。
要么服从我们,要么就灭亡!这些人疯了吗?是的,他们疯了。
秦烈风看着前面如痴如狂的路人,冷笑道:反正流血不会流他们自己的,表现一把爱国主义自是很轻松。
不,他们这不是爱国主义。
是爱国主义,他们所理解的爱国主义。
如果这是爱国,那我宁可卖国。
我的老弟,你太偏激了。
秦烈风耸耸肩,拉着徐永晋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你没注意到,就你刚才说的话,与这些人想法,至少在思考方式上是一致的吗?徐永晋不解地看着秦烈风。
秦烈风眼中满是忧虑,好一会儿,才道:战争结束了,我们付出了不少代价,当然,也取得不少好处,按照主席所言,在他领导下,中国再次证明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不,不是在主席领导下,而是国父。
徐永晋纠正秦烈风的错误:这场战争一爆发,国父就已经帮我们选择了胜利道路,主席不过是遵循国父制订下来政策。
我的老弟,国父已经死了,而胜利是需要健在者领取荣耀的。
因为这场战争,报纸上现在主席已经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要伟大了,是活着的伟人。
至于国父,他犯了一堆错误,要不是我们尊敬的主席帮他纠正,那么中国将混乱的不可收拾。
当然,国父建国有功,功过也就四六开吧。
不知羞耻。
不,不是不知羞耻,政治家从来不需要羞耻这种廉价品。
徐永晋看了眼秦烈风,突然开怀大笑。
太绝妙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刻薄。
不是刻薄,而是对现实看的太透。
徐永晋撇撇嘴:或许吧。
秦烈风轻轻叹息一声:事实上,战争结束,我们付出了不少生命,却没捞到什么看的见的好处,是国人能够立刻享受的好处。
这已经让国人很不满意了。
而现在,国内又因为战争结束,大批军人开始退役,工厂一时无法从军用转为民用,就算转过来又如何?那些强国全打成了烂摊子,他们又有多少钱可以购买我们的产品?短暂的黄金期后,国内经济很不乐观啊,你刚才看到北京路上那些乞丐了吧?现在哪个城市没有乞丐?我的那个装甲团退役军官给我写信诉苦,他们回到家乡,连个养活老婆孩子的工作都没了!连军官都是如此,你想想普通士兵如何?那些离开土地到城市寻找希望的农民又如何?徐永晋默然不语,从报纸上,他看到中国成为战胜国,却因为原来的盟国对德国的贪婪,拒绝在巴黎和会对德协议上签字,体现了一个负责任大国该有的态度。
这是徐永晋所理解的,可他却没想到国内情况还不如他上次回国时看到的。
那些人看不到希望,明明我们是战胜国,却没有取得该有的果实,他们自然认为我们是不败而败。
他们不满,要发泄,这很正常。
而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言论,就很符合这些人心意。
徐永晋沉思着,尽量吸收秦烈风所说的东西。
秦烈风年纪比徐永晋大,回国比徐永晋早,他又擅长思考,属于深谋远虑,不容易犯错误。
要是让秦烈风当空降团团长,徐永晋相信他绝对不会落到自己现在这个下场。
不,徐永晋想了半天,还是反对道:他们应该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
要是按照他们说的去做,那么我们将与整个世界为敌。
三分之一世界人口?我只能想象蝗虫过境。
我们是人,不是蝗虫,军人为这种思想去作战,那是极为可悲的!你知道是错误的,我也知道是错误的。
但你要允许人家幼稚,这就是民主。
这种想法只可能吸引那些底层民众兴趣,至于真正有头脑的,自然会抛弃。
或许吧,可我为了和平而战,回到国内却听到这种声音……唉。
秦烈风吹了声口哨:和平,多么让人舒适的麻醉剂啊!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只告诉你,有国家存在,这个世界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
是的,这我理解,所以这个世界还需要军队,中国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
一支防卫型军队?秦烈风嘲讽地看着徐永晋。
防卫型?是的,光守卫国土安全,我不占别国领土,也不许别国占自己领土,譬如——秦朝开始修建的长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有什么错?自然大有问题。
为什么不能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中?徐永晋站住,看着身边的秦烈风,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不是冒头小伙,自然明白所谓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中,不过是给侵略别国,提供一个说的过去的借口而已。
以前和秦烈风接触那么多日子,他竟然没看出自己的这个朋友,竟然也是个侵略主义者。
军队是用来干什么的?军队是用来打仗的!没有战争,就如现在,大批军人就要回家,军队地位一落千丈,只有战争,才能让军队掌握一切!而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强者声音!国父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他不该削弱军队力量。
武弱文强,历史已经证明,这只可能让国家虚弱下去。
现在的军队,是国家力量,不是某个人的私人武装,又怎么可能出现唐末军阀割据局面?国父在这方面完全想错了。
永晋,你要知道,那些政客为了自己私欲,正在不断腐蚀国家肌体。
他们造谣污蔑,无所不为。
章将军是怎么死的?还不是给那些混蛋逼死的!徐永晋忍不住插嘴道:是的,这我明白,但章将军未必和你想的一样。
徐永晋还清楚记得在洪葵元那里,看到章骞将军写给上将的信:我是一个军人,我的一举一动要服从命令,我的任何言行都是在履行我对宪法的誓言;我还是一个人,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还要不违背我做人的道德以及尊严,四海之内皆兄弟,无谓的杀戮带来的只有是丧尽天良的罪孽。
我明白这个可能带给国家一定的所谓‘利益’,但是作为这个所谓利益的代价,我们会付出什么?多少人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多少文化将被摧残?如果为了所谓‘国家利益’而牺牲‘人民的利益’,这个国家利益还有什么意义?很明显,秦烈风所说一切,都与章骞将军做人的道德以及尊严相违背。
从骨子里来说,章骞将军是反对无谓的杀戮,他是个反战分子。
而徐永晋,自从被审查后,他好象正在滑向这条道路,至少,他认为章骞将军说的很合自己心意。
一样,那些蛀虫不过是无法容忍一个高尚的人挡住他们道路而已。
秦烈风用炽热的眼光看着徐永晋:军方不少人都知道,你是国父看中的年轻人,而那些蛀虫正在千方百计损害国父声誉,所以他们才要迫害你,迫害一切与国父有关的人。
我们现在应该联合起来,和那些蛀虫做斗争!要让中国恢复到正常轨道上去!徐永晋不寒而栗,喃喃道:这个让我好好想想。
没关系,大家都在期待着你。
时间还长着,尽管慢慢想就是。
秦烈风看起来又显得很轻松,走前两步,突然道:老头给你写了封推荐信吧?是的,给江西参议会外务委员会的。
那里不错,能够认识不少人。
4.江风习习。
徐永晋站在上海到浔阳的江轮船头,望着身后***通明的上海,取出洪葵元给他写的推荐信,看了看,缓缓将信撕成碎片,手一扬,那些碎片在江风中飞舞,落到发黄的江水中,渐渐消失。
全文完。
潜流 序章本文已删除,原文备份与本人新写小说地址在:http://yzsz./club/list.asp?boardid=7page=http://yzsz./club/list.asp?boardid=7page=http://yzsz./club/list.asp?boardid=7page=http://yzsz./club/list.asp?boardid=7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