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 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手术室的门在秦翠凋的焦急等待中终于打开了,她见到了浮若。
她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面上还有些微微的笑容,可是秦翠凋无论怎么唤她,浮若再也不能回应她。
明明她还在微笑,明明还能触到她温暖的面庞和指尖略略流淌过的暖意,可是已经隔了几千个几万个世界,就在这眼前最近的距离,却已经隔了这么远。
此刻,秦翠凋宁愿相信浮若是睡着了,她睡得那么香甜,一定是太累了。
秦翠凋不忍心再唤醒她,她默默地静立在手术台旁注视着浮若。
她盯着浮若唇边的一抹笑容看得呆了,那朵笑容很凄美,像无情的风雨欺凌过的一瓣梨花,是那么无望地等待阳光,却又含着些解脱的感觉。
是的,浮若她解脱了,在这个人情冷暖的尘世里寻到了一处归所。
她死了,浮若死了。
秦翠凋哇地哭出声来,不可制止地号嚎大哭,那么多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渲泄的理由,毫无顾忌地流淌。
浮若死在手术台上,据主刀的医生讲,致死的主因是因为在切除肿瘤时导致的急性大出血。
风声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去安慰秦翠凋,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阻止秦翠凋的伤心,在她的心里本就有很多的痛苦,大哭一场或许能适当缓解郁闷的心情。
他望着手术台上骨瘦如柴的浮若,曾经就在一个多月前的时候,这个女孩子拿眼瞪过他,凶狠地骂过他,甚至恨不得拿拳头揍他。
那个时候她是那样的凶悍,就像地里辣椒藤上初绽出的小红辣椒,淋着夜里的露水,鲜活得令人不能逼视。
如今她不能动,亦不能言,更不能想,这株辣椒已经蔫掉了。
悲从中来。
两个人都无言静默在手术台旁,不敢有多想,只愿多多能瞅上几眼浮若的面容。
最后医生进来了,嘱咐他们去办理死者的身后事。
秦翠凋一直陪伴着浮若,死亡证是由风声去办理的。
浮若先被安排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秦翠凋给她买了许多新衣服,里里外外给她换了一身新。
抽着空她又去了趟浮若生前所在的公司,将她的遗物清理回来。
那公司的老板是浮若大学的同学,见浮若亡故便也象征性给了些丧葬费。
三天后是出殡的日子,浮若没什么朋友,也没亲人,所以追悼会也免掉了,只有秦翠凋抱着她的大幅遗照凝望。
在殡仪馆里,秦翠凋又痛哭起来,但是几个殡仪馆里的工作人员马上拖开了她,活人的眼泪是不能滴到死人身上的,这也是极其忌讳的。
风声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扑上去。
她看到浮若被当成一件物品一样推进了焚化炉里,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离开,她大声哭喊着浮若的名字。
片刻的功夫,浮若再次被送回到秦翠凋的手中,这次她是躺在青花瓷的骨灰盒中。
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就承载了浮若所有的哀思和凄凉的短暂一生,这是她一生一世的归属,她的一生彻底地结束了。
浮若被葬在B城郊外的陵园里,风声为她挑选了一块墓地,这块墓地向东,每个晴天太阳会从这个方向升起,整个墓地就会暖暖地沐浴阳光圣洁的洗礼。
秦翠凋站在墓地上迟迟不忍离去,这并不是浮若的一生,将来她的一生也会是如此,死亡终究是每个人都逃不脱的宿命。
走吧,翠凋,你已经站很久了。
风声轻声道,他站在她的身后,她单薄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这几天她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秦翠凋没有做声,她不忍心丢下浮若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里。
墓前铁盆内的纸钱都已燃尽,就连浮若喜爱的书籍及小物件等,秦翠凋也一起放进了墓中。
翠凋。
风声,是我害死了浮若。
秦翠凋转过头去,自责地道:如果不是我坚持要做手术,浮若也许不会死。
都是我,害了她。
不关你的事,翠凋,浮若的病即使不做手术也撑不了多久,你为她着想才会坚持做手术,浮若是你的朋友怎会不了解你的心,所以你就不要责怪自己了。
浮若可以不怪我,但是我不能呀。
风声,我想多陪陪浮若,你先回去吧,这些天谢谢你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
秦翠凋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怀念。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忽地冷了起来,这冷意从骨头里窜出来然后又冷嗖嗖地再钻进骨头里去,连带着血管里的血液都冰凉透顶。
奇怪,明明是八月间太阳猛得像火一般炙热,这手指间都是燃烧的阳光,可身体就像坠在冰窖中冷得发抖,甚至腿发软站不住脚。
风声瞧到秦翠凋的身形微微地晃动,问道:翠凋,你怎么了。
没什么。
她瞅着墓碑上,墓碑上的字已经模糊看不清,她睁大了眼睛仍是模糊一片,她摇摇头喃喃道:这么快天就黑了么。
你说什么。
风声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看见她的身体倒了下来,他一惊忙扶住她的腰,翠凋,你是不是不舒服。
秦翠凋眨了两下眼睛便闭上了,好浓的睡意她睁不开眼睛,耳边隐隐地有人在大声叫她的名字,她想答应可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来。
她再次被风声送进了医院,这次她睡得更长,一天一夜的时间足以让风声烦躁十万八千次。
他恨自己不能阻止秦翠凋伤心,也不能分担她一丝一毫的伤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晕倒,而自己总是无能为力。
你是个混蛋,你早应该发现翠凋在发烧。
他咒骂着自己。
秦翠凋醒来时便听见了这句骂声,她抬了抬手指,身体似乎疲软得没有一丝劲。
风声。
风声很快地奔了过来,露出喜色道:翠凋,你醒过来了。
你把我又送医院来了?嗯。
你在发高烧,你知道吗?医生说你烧到40度了,唉,我真笨就是没看出你生病了。
你一直守在这里?是啊,我不放心你。
秦翠凋在医院住了五天才出院,本来当天醒来时她就想回去但风声死活不让,一定要她住院,并把一应检查都做了个遍,最后医生担保说没问题可以出院,风声这才肯让秦翠凋走下病床。
出院的当天,风声不放心地找医生又开了一堆药,比如什么益气养血类,等等之类不尽数。
风声扶着秦翠凋坐上车,自己也挤到她旁边的坐位上坐下,便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吗?怎么又是去你那里。
秦翠凋诧异地道。
是回家去呀。
风声满脸堆笑,翠凋,你那里根本不能住人,再住下去绝对会生病。
前天,我就已经把你的东西搬到我那里去了。
秦翠凋听得目瞪口呆,道:不可能的,别人怎么会同意让你搬我的东西呢。
嘿嘿,有什么不同意的,我说了是你的朋友,我一亮你的证件那管理员就相信了,她给我开了门,我就把你的东西都打包走了,这就样简单。
风声甚是得意,事实上他是对人家说自己是秦翠凋的未婚夫,那管理员最初本是不信,风声对他一阵胡吹乱说一时间自己头脑发胀,再加上风声手持秦翠凋的证件,还有租房合同及收据等等一应俱在,另外秦翠凋的房子里东西少得可怜,估计也不会有人打那些破盆烂锅的主意。
这样一想,那人便手软了给了钥匙。
你为什么不经我的同意?翠凋,你生气了。
抱歉,我应该先问过你。
秦翠凋摇摇头,道: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在你那里住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都认识这长时间了,而且你住我那里,就可以专心帮我整理房间了。
风声呵呵地笑着。
秦翠凋哑然失笑,道: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要我做你的保姆。
当然了,亏本的事我才不会做。
风声得意非凡,他打的主意可不是这,只是为了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承诺过要照顾她的。
秦翠凋想了半天仍觉得不好,但是目前也没个去处便只得暂时答应了。
到风声家中时,她发现风声早把她的房间整理好了,床单,被套,以及一些洗漱用品全部都是崭新的,看来这些都是风声特意去买的。
风声,谢谢你。
她又感动起来。
这有什么好谢的。
翠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床是宽大的棕垫床,秦翠凋记得自己曾在某次饭间的时候说过喜欢硬硬的棕垫床,没想到风声却记住了。
床上的被套和床单都淡蓝的颜色,很是素净,这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窗帘也换了,水绿色的棉布挂在窗上,风吹动的时候便像一汪汪流动的水波。
对着床的前方多了一个大衣柜,秦翠凋打开来,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式服装。
她随意瞟了几眼,发现连衣裙就有七八套之多,另外里面还夹有几件复古的盘襟旗袍。
翠凋,这个是我为你准备的衣服。
我的?风声,你知道我穿多大的吗?秦翠凋笑着看他。
这个。
风声感到些难为情,总不能说自己趁秦翠凋睡着的时候比量过她的身材吧。
他挠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报了你的身高,人家营业员就告诉我买多大的。
要不,你试试看能穿吗?要试也不是现在试吧,你看现在什么时间了,我去做饭。
风声拦住了她,道:不用,翠凋,你的病刚好别累着,今天我来做饭。
你会做吗?会,上次你教过我做鱼香茄子,嘿嘿,我就做一大锅鱼香茄子。
晚饭吃的是鱼香茄子,还有两份煎鸡蛋。
风声做的鱼香茄子这次缺少了秦翠凋的指导,比起上次还要糟糕,但是鸡蛋却是煎得不错,金黄金黄的,酥而不焦。
秦翠凋并没吃多少,刚刚病愈出院并没什么胃口,随意挑了几筷子饭便作罢。
风声很会体贴人,早早就把热水烧好了,甚至还把秦翠凋的睡衣放进浴室里。
泡在温暖的水中,秦翠凋差点睡过去,洗个热水澡真的很适合忘记烦恼。
回到房中时风声已经坐在床上等她,他手中拿着一张大牛皮信封。
见到她进来风声忙站了起来,这样的举动让秦翠凋颇觉诧异。
她望着风声,风声的表情很严肃。
她更诧异了,平时嘻嘻哈哈散漫的风声会有严肃的时候吗。
翠凋,这是浮若让我交给你的,她说等她手术后交给你。
本来我是想等安葬浮若后给你的,但是你又生病了,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里面有一份浮若的疾病保险,受益人是你,另外还有一封她写给你的信。
秦翠凋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牛皮信封,她抱在胸前迟迟不敢打开看。
风声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