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 晴凡世间事,求时甚苦。
既然得之,守护亦苦。
得而失之,思恋复苦。
风声已经离去了几天,秦翠凋逐渐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以前也有过,所以适应并不困难,只是心里总有些不舍和惆怅。
这几天里,风声并未和她有任何的联系,秦翠凋也没有刻意去寻求他的信息。
缘,无法强求。
他来,随他;他不来,亦随他。
周末又是一个晴天,B市的天气总是很好,从九月份后极少下雨,整天的太阳照着。
浮若的墓地上也是金黄一片,秦翠凋站在墓前迟迟不能离去。
一些日子没有来墓地上已经有些落叶了,她拾了起来装进袋子里,又将浮若的墓碑仔细地擦干净。
她凝视着那块墓碑,碑上浮若的照片正在冲她微笑,阳光里金灿灿的。
呜呜呜……秦翠凋转过头,系在墓旁枫树上的风太大正仰着头低声哭泣,呜呜咽咽地,在这满是坟墓的山里好不瘆人。
听人说狗的眼睛能够看到鬼魂并发出一种像哭的声音,那风太大是看见谁的幽魂呢。
是浮若吗?浮若,是你吗?你在这里吗?秦翠凋大声地喊起来,墓地里没有人回应她,风吹过树叶凄凄地响。
而风太大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吼声,全身的黑毛都倒竖起来,向着空中呲着牙狂吠。
浮若,浮若。
没有人回应,但山野里响起了回声,凄清地声音罩在人的心头更忧伤了。
秦翠凋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串鲜嫩的葡萄放到墓前,轻轻地道:浮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葡萄,现在我要回家去,改日再来看你。
她叹息一声,解下风太大的绳子向山下走去。
陵园外的公路上有个长途公汽站,秦翠凋牵着风太大坐了上去,车上没什么人她便坐到最后一排坐位,风太大蜷缩在她的脚下打瞌睡。
过了几站后陆陆续续了上来一些人,但车上仍是多了好些个空座。
在经过一个加油站时大客车拐了进去,车门打开几个乘客下车去方便,风太大也突地窜起来溜下去。
等秦翠凋从神游中醒悟过来时,风太大早不见了踪影,她只是下车去找它。
加油站里停了不少等着加油的汽车,这一路上走来仅只有这一个加油站,因此司机都只得耐心等待,再往前走就是山了。
秦翠凋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风太大,便又顺着路找回来,说不定风太大已经回到车上了。
刚走到大客车尾,就听见一阵女人尖利的叫骂声。
该死的瘟狗,竟敢弄脏我的爱车,我打死你这只瘟狗。
秦翠凋心知不妙,必是风太大惹出事来了,她赶紧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果不然见一个女人正挥着包追着风太大打,风太大一直往后躲着。
风太大。
只是一声,风太大便跑回到秦翠凋的身旁,围着她的脚呜呜地叫唤着。
那女人也追了过来,秦翠凋同她一打量不免大吃一惊,这女人居然是冯楚湘。
冯楚湘也自是认出了她,冷哼一声道:又是你,你养的好狗干的好事。
怎么了。
你的狗在我车轮上撒尿,我那可是几百万的新车,现在你去给我擦干净。
抱歉,冯秘书,风太大只是一只狗,它也不知道你那是新车,恕我也不能给你擦。
当然,你需要洗车的话,我可以付洗车费给你。
你……冯楚湘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秦翠凋会说出如此疾颜厉色的一番话来,秦翠凋给她的印象就是三个字,好欺负。
既然你不擦,我只有打这只狗了。
她挥着皮包砸了过去,这次风太大没有躲闪,狂吠一声朝她跳了过去,冯楚湘吓了一跳赶紧后退,没料到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倒在了地上。
冯楚湘撒泼地大声哭嚷起来,瞬时一群人围了过来。
苏铁也从加油站的厅中跑了过来,刚才加油时他瞧见那厅中有个美女便多留了一会,谁知才这一阵子外面已经闹出事来。
是你。
苏铁讶异地道。
冯楚湘从地上爬了起来,拉着苏铁的手臂道:苏铁,这个女人的狗在我车轮上撒尿不说,她还让她的狗咬我,你看我的胳膊都破皮了。
我没有让狗咬你,是你自己摔伤的。
秦翠凋抗辨道。
就是你的狗要咬我才摔伤了,怪不得狗没教养在人家新车上撒尿,主人也一样没教养。
秦翠凋暗暗生气,道:我知道有教养的人是不会和一条狗生气的。
你……冯楚湘再次气噎,她推着苏铁道:苏铁,她欺负我,你要帮我。
苏铁有些为难,冯楚湘不知道秦翠凋和韦风的关系,但是自己是知道的。
再说自己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个女人计较吧,再说这事要是被韦风知道怕是好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拍着冯楚湘的肩道:楚湘,我看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你就算了吧。
你不是要去清陵山看日落吗?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不,她欺负我,还有这只讨厌的狗。
冯楚湘不依。
楚湘,你不要像人家说的那样和一只狗生气。
这样吧,回去后我送你一条项链。
冯楚湘转眼眉开眼笑,愤愤地瞪了秦翠凋一眼后便携着苏铁坐进了车中。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此时大客司机催着下车的乘客上车,秦翠凋忙牵着风太大挤进车里。
周一时,企划部照常例会,全体参加汇报一周的工作情况以及下周的工作安排。
林经理也给秦翠凋安排了一项任务,就是为公司在郊区的新盘蓝山别墅作一篇广告文案,并指明这是总经理亲自要求的。
秦翠凋又惊又喜,同时又不免担心自己第一次接触地产文案,能否恰如其当地写出其中的要点来。
林经理虽说让她随便写,写不好还可以修改,但是她却丝毫不敢大意,她把它看成是人生抉择的一件大事,仔细又仔细,慎重又慎重。
之前已经看过同事写的广告文案,对于他们的写作方式她已经熟记于心,可是她并不想走相同的路数,每个人的思想不同看到的问题就不同,她要写出自己的方式。
郊区楼盘的详情她已经查阅过了,并且林经理曾亲自开车带她去过一次现场,对楼盘周围的设施及建筑她也初步了解,现在剩下来的就是安下心写稿。
怎么写是个难题,可是必须一试。
秦翠凋搅尽脑汁搜刮着每个一闪而过的灵感,可都是些零散的思路没一个能成形,必须找一个支撑的卖点才行,但那个卖点是什么呢。
翠凋,中午了,去吃饭。
秦翠凋答应着但身体却没有动,小罗将她拖了起来。
电梯里挤满了人,两名衣着时髦的女子在说话。
菲菲,这个周末我和老公去爬山,你呢,和你老公有什么计划。
哎,我家那个才没这个情调呢,一到周末就像死猪躺在床上,不到吃饭的时候决不起来。
情调。
秦翠凋忽地眼前一亮,对了,就是情调这两个字,蓝山别墅倚山傍水,理应讲究情调。
小罗,我不去吃饭了,我先回办公室。
电梯在下一层停下来秦翠凋便搭上了另一台电梯直奔办公室,此际办公室里没有人,所有的同事都在二楼餐厅里就餐。
秦翠凋打开电脑,先闭上眼瞑思一阵,便在电脑上敲起字来。
他向左走;她,向右走;我,向着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真正的情调,从业就是在流行中冷静的激情;没有距离,没有朦胧,就没有新青年的理想国。
风,在草原上飘;我,在人群中飘。
像大雁一样地飘,却没有成群结队;像大雁一样地飘,却向着冬季。
在冬季呼吸冷风和清晰的自己……打起之后,她仔细地检查反复地推敲用字,逐词逐句地修改,甚至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翠凋,你跑那么快干嘛,你知不知道今天总经理去餐厅吃饭了,他还问我怎么一个人来吃饭,呵呵。
嗯。
秦翠凋随口答应着。
翠凋,看你没吃饭,我给你带了一块面包上来,趁着还没到上班时间赶紧吃了吧。
那文案你也先别急,第一次写嘛写不好没人会怪你。
谢谢。
秦翠凋将文案检查了无数遍,确认没有一个错字或是错误标点后打印出来,她夹在文件夹中准备呈给林经理过目。
冯秘书。
冯秘书。
秦翠凋抬起头来,冯楚湘冷着脸走了进来,道:所有同事听着,十分钟后在1705室开企划部会议,届时总经理会亲自参加,大家做好笔记。
说完,她转向秦翠凋,又道:秦翠凋,总经理让我过来问你蓝山的文案写得怎么样,开会的时候他可能要看你写的文案。
已经写好了。
那就好,你和小罗先去把会议室布置一下。
秦翠凋和小罗不敢怠慢赶紧到1705室收拾,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早上刚开过会,秦翠凋把桌面重擦了一遍便赶紧回到办公室。
此时冯楚湘正坐在她的位子上摆弄电脑,见她进来便站了起来,道:大家都去会议室,估计总经理快到了。
秦翠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跟在小罗的后面,进去的时候果然韦风已经先来了。
大家先坐下。
秦翠凋挨着小罗坐在靠门的地方,冯楚湘便坐在韦风的下首左面,右面是林经理。
韦风也没过多的寒喧,会议很快正式开始,他先是问了企划部目前的情况以及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小罗发言很是积极,韦风也常常注视她,冯楚湘也会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但更多时是拿着笔做会议记录。
林经理也会说上几句,但总是会被同事哄笑。
这也难怪,林经理是东北人,他一张嘴简直就像是赵本山在演小品,怪腔怪调。
秦翠凋低着头,有时她会静静地凝视着韦风,韦风很像风声,那张脸真的很像,但也仅是那张脸而已,其他的都不像。
风声没有这种高高在上的气质,他是平和的,会使人感到安心。
而面前的这个韦风,虽然已经见过几次却仍是感觉好遥远,当中像隔着什么,怎么也不能熟悉起来,甚至有时还会有害怕的感觉。
于是,她更加怀念起风声。
翠凋,听楚湘说蓝山的文案已经写起了,能给我看吗?小罗推了她一下,她回过神来,道:好。
她打开文件夹,忽然面色大变,文件夹里夹着一张纸,但却不是她写的文案。
她瞪着那张纸,纸上画了一只小山鸡,旁边是旁白:山鸡也想变凤凰。
韦风瞧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便道:翠凋,能把你写的文案给我看吗?韦总,我看她还没准备好,不如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对了,韦总,我也为蓝山写了一篇文案,你看怎么样。
冯楚湘笑得很甜,眼神不屑地扫过秦翠凋。
韦风接过冯楚湘递过来的文案浏览,不时地点头,最后不觉念出声来。
高谈阔论。
高枕无忧。
高高在上。
高瞻远瞩。
高视阔步。
可是我没兴趣,我只要阳光、自由、健康,生活地高高兴兴。
独出心裁。
独树一帜。
独辟蹊径。
独一无二。
独占鳌……独,够独。
那些句子从韦风嘴里念出来后秦翠凋又呆了,原来是冯楚湘把自己的文案给调换了。
楚湘,很不错,你不做文案实在是埋没你的才能。
韦总,我只是随便写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周围的赞美之词不时溢起,秦翠凋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的心在呼喊,那篇文案是我的,是我的。
可是,会有人相信吗?她忍住了。
翠凋,你写的文案呢。
我相信你会做得更好,现在让大家欣赏你的作品。
韦风的目光固定在秦翠凋的身上,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无法得知她在想些什么。
只有让声音尽量温柔些,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每句话都是对秦翠凋的逼迫。
秦翠凋终于抬起了头,她没有看任何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道:请给我三十分钟的时间。
说完,她就冲了出去。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冯楚湘心知肚明。
她冷笑着,暗想三十分钟能做成什么事,难道秦翠凋还想用这三十分钟扭转局势,除非她在三十分钟内完成一篇新文案,如果这篇文案不能胜过之前的那她还是输。
韦总,我看我们继续会议吧,不要等了。
等三十分钟。
韦风坚定地道。
秦翠凋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办公室,电脑里刚才存的那篇文案已经被删除掉了,不用说自是冯楚湘干的。
此时秦翠凋无暇再气愤冯楚湘的行为,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再写起一篇文案。
只有三十分钟,只有三十分钟。
秦翠凋闭上了眼,眼里是一片昏黄,然后化成一片白,再然后山和树显了出来,落叶、溪涧、飞鸟,屋顶,炊烟,渔人,这是故乡的风景。
她睁开了眼,霎时有了主意,恬静平淡、洗尽铅华的生活更愿为世人所乐道。
电脑屏幕上一行行字跳将出来,文思在瞬刻里如泉涌,什么都是逼出来的,包括灵感。
享受真正宁静的生活,却仅要一个微笑的颔首,最检约的礼数,譬如蓝山的邻人。
宁静的山,沉默的树,不会喧哗着身份、地位、成就;山雾、叶落、溪涧、飞鸟、自然的作息、薰陶了蓝山先生们字根表的人生视野,即使是朴实的店家,在浅浅的一声问候间,你也会觉得她是一位生活的智者。
……生活愉快吗?一位朋友来电问。
我说:蓝山的树和人,都那么挺直腰杆地生活着……树,生活在城里最委曲的,人也是。
环境的污染使人的身体无法健康,也使得人心很难康健。
要在城里挺直腰杆的生活,与要求公园里一棵树的纯然翠漾,同样困难。
所以,城里公园路灯管理处有苗的苗圃,选择在蓝山,一棵大安公园里强韧的巨树,必先要蓝山度过山风雨露滋润的童年,才有够强的生命力。
……宛如东京的箱根,纽约的长岛,透过适当的距离,蓝山及时地将人拉出城市刻板的时间表,予人实现各种愿望的机会。
到巴拉卡公路上就着晨光阅读,在大屯山芒草房写生,与湖山村的种兰老农博一盘围棋,或者只是什么也不做地散步,体验真正的丰富人生。
秦翠凋来不及修改甚至来不及查看错字,匆匆地打印出来。
她看着时间已是三点五十分了,刚好是三十分钟已过。
她站了起来,再次冲了出去。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很糟糕,韦风一直沉着脸,没人敢说话,就连冯楚湘也不敢造次。
韦总,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我们……韦风用眼睛阻止了冯楚湘,那个女人虽然软弱,但是不会退缩,她会来的。
门被推开了,秦翠凋喘着气跑了进来,她将一页纸递到韦风的手中后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韦风拿在手上,纸微微地有些热,分明是刚刚打印出来的。
他拿着那页纸仔细地看着,看了很久,秦翠凋盯着他,韦风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难道是不好?她猜想着。
你们传着看。
韦风将那纸文案传到了林经理手中,然后传到小张、小李,到小罗,略过她,又到了王荣,甚至到了冯楚湘手中,最后回到韦风那里。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韦风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溜过一圈,末后盯着秦翠凋道:今天会议结束,翠凋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