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几个人自然在杜青蛾船上歇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别了杜青蛾和紫嫣,依旧上得岸来。
萧决神色间颇为不舍,紫嫣抿嘴笑道:萧公子,今后你就是我家小姐的朋友,想来便只管来就是。
萧决面露喜色,向杜青蛾看去,杜青蛾向他微笑点头,这才心满意足下了船去。
三人在杨柳荫下慢慢走,萧诀仍不住回望湖面,默子轩忽然回头望着宁未央,道:未央姑娘,你……要到哪里去?未央笑嘻嘻反问道:你要去哪里?默子轩道:我要去拜访一位故人……你……未央低了头,说:我也去。
说罢有意无意向萧诀瞟了一眼。
萧诀赶忙笑道:有甚么不可以啊,就说她是你妹子便了。
宁未央白了他一眼,道:谁要做他妹子!萧诀嘻嘻一笑,说:好姑娘,我知道了,你不想做他妹子,便做他媳妇罢!默子轩脸上一红道:你别胡说八道。
偷眼去看宁未央,却见她也是满面飞红,煞是可爱。
天色早已大亮,路边各式各样的小摊都摆了起来,花花绿绿,引人注目。
宁未央瞧见一家摆的都是女孩儿用的胭脂水粉,手镯头簪,喜欢的很,急急忙忙便想过街去瞧,刚到街中央,只听一阵马蹄声响,一匹大红马从远处飞奔而来,风驰电掣,路上行人慌忙闪避,默子轩脸上变色,想拉她回来已然不及,大声喊道:未央闪开!宁未央却像吓呆了一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这一眨眼的功夫,大红马已冲到她跟前,骤然停住,人立而起。
路上行人纷纷围拢,见那马上骑手竟然是一个紫衣少女,那少女轻拍马头,安抚自己的大红马,柳眉倒竖,瞪着宁未央,突然抬手就是一马鞭,周围一片惊叫。
未央脚下微晃,嗳呦一声,身子竟向旁倒去,身边突然闪出一人,长臂轻舒,将她揽在怀中。
默子轩低头瞧宁未央,见她左臂衣衫破碎,雪白的肌肤渗出点点血痕,不由怒从心起,又见她靠在自己怀里,脸颊晕红,睫毛微动,心下着急,柔声唤道:未央,未央。
宁未央抬起头,与他对视,目中神色甚是奇特,她眸子本就澄澈如水,此时更是波光点点,动人心神,唇角似笑非笑,说不上是什么神情,默子轩目光再也难以移开,就这样怔怔看她。
马上紫衣少女柳眉一皱,她马鞭本来打的是宁未央的脸,却没想到只打在她臂上,心中老大不愿意,又见跳出来个英俊少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管将那挡路的死丫头抱在怀里看来看去,更是恼怒,娇叱一声让开!马鞭向默子轩兜头甩去,默子轩看也不看,左手一晃,已将马鞭抓在手中,用力一带,只听扑通一声,竟将紫衣少女拽下马来,跌在地上。
有围观的人小声道:这不是欧阳大小姐吗,这位小哥今天可闯了祸了。
紫衣少女从地上翻身跃起,满身尘土,满脸通红,二话不说,拔出腰间银弧刀,挥刀便砍。
默子轩抱着未央往旁一闪,一手快如闪电,已搭在那少女手腕,用力一扣一旋,少女哎哟一声,手中刀掉在地上,跺了跺脚,捂着手腕恨恨地瞪着默子轩,默子轩淡淡道:我不想打女人,你赶紧走开。
紫衣少女怒声说道:臭小子,你敢这么对我!好!你等着,有种你们别离开杭州城!说罢刀也不要了,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旁边有好心人凑过来道:这位小哥,刚才那位姑娘家大势大,你们还是赶紧出城吧。
默子轩微微一笑,淡淡道:怕她作甚。
说罢低头看宁未央,宁未央笑嘻嘻道:你说的是。
我们走罢。
她见默子轩将那紫衣少女弄得灰头土脸,甚是开心,满面喜色,浑然忘记自己臂上受伤。
默子轩瞧着她,心里只觉这少女率真可爱,柔声道:你的手痛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墨绿色的琉璃小瓶,宁未央奇道:这是甚么?默子轩道:这是我家自制的金创药,你敢不敢用?一面说着,一面从小瓶中倒出些淡黄色的粉末,小心的敷在宁未央伤口之上。
一抬眼,只见宁未央一双眸子怔怔地盯着他脸,微微笑道:怎么,怕了么?宁未央低下头去,轻叹口气道:子轩哥哥,你待我真好。
默子轩笑道:傻丫头,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会对你不好?宁未央眸光霎时一黯,低了头道:是这样么。
转了身自顾往前走去。
默子轩呆了一呆,心想:我又甚么地方得罪她了?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奇怪。
眼见她走远,只得和萧诀两个跟在后面。
那姓欧阳的紫衣少女策马而去,满心愤恨似都倾注在马鞭之上,连连抽打身下坐骑,红马吃痛,更似发狂般奔将起来,片刻已到一座豪宅近前。
巨匾金字,上书:飞龙堂。
紫衣少女跳下马背,冲进堂内。
堂内一名银发老者正自品茶,见紫衣少女这般情状,大吃一惊,放了茶盏问道:倩儿,你怎么了?紫衣少女扑到老者怀中,哭道:爹爹,有人欺侮女儿,爹爹要给女儿出气。
那银发老者正是飞龙堂堂主欧阳野,这紫衣少女是他的小女儿,名唤欧阳云倩,平素溺爱,视若掌上明珠。
欧阳野眉头微皱,欧阳云倩喜好拳脚,欧阳野便也教这宝贝女儿功夫,况且以飞龙堂在杭州城的势力,哪有人敢来欺侮欧阳大小姐,此番莫非是专门寻衅来的?轻拍爱女肩头,问道倩儿莫哭,告诉爹爹是谁敢欺侮你?欧阳云倩道:一个穿白衣的臭小子,还有一个穿红衣的贱丫头。
便将方才之事与他爹爹说了一遍。
欧阳野听罢,将手掌重重一拍案几,怒道:何人敢在杭州城如此放肆!老七!门外旋即进来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躬身道:堂主,何事唤属下?欧阳野道:你带几个弟兄去看看,可有一个白衣的小子带着一个红衣丫头,将他们带回来。
老七点头,转身去了。
欧阳云倩此时方消了些怒气,问道:爹,怎不见哥哥?欧阳野道:这几日常有冰焰教妖孽生事,你哥哥带人去四处排查了。
欧阳云倩撇嘴道:甚么冰焰教,让我遇见,就把他脑袋砍下来。
欧阳野深知这个宝贝女儿被宠坏了,不知江湖上险恶,正色道:倩儿,若是真遇上冰焰教的人,你万万不可招惹他们。
这些是男人的事,有爹和你大哥,不须你插手。
欧阳云倩正要争辩,忽见老七又折了回来,奇道:七叔,这么快就办好了么?老七躬身道:堂主,小姐,外面有人拜访。
欧阳野眉头一抬,哦?何人?呃…正是堂主您要找的人。
见欧阳野似乎还未明白,只好补充道:是一个白衣男子和那个红衣女子。
欧阳云倩跺脚道:爹,他们竟然找上门来欺侮女儿!欧阳野点头说:倩儿,你先进去。
爹来会会他们。
欧阳云倩点头,转身进了内堂。
欧阳野重新坐正,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余光瞥见老七领了三个人进来。
走在前面的白衣少年径直来到他面前,深深一揖,含笑道:晚辈默子轩,见过欧阳世伯。
欧阳野一愣,细细打量那少年,见他长眉入鬓,目若点漆,唇角含笑,甚是俊美,不禁问道:你是何人?默子轩恭敬道:晚辈是皖北风雷堡堡主之子。
欧阳野闻言而起,惊喜道:原来是贤侄,难怪这般人才。
你父亲可好?默子轩微微笑道:家父康健,这次特命我来看望世伯。
过些日子他再来杭州与世伯叙旧。
欧阳野听罢更是笑逐颜开,连声道:好,好。
多年不见,我也甚是想他。
原来风雷堡与飞龙堂渊源极深,乃是世交,欧阳野与默子轩之父默天雷年少之时更是兄弟相称,此番得见故人之子,早将方才的怒火抛到九霄云外。
瞥眼看到宁未央在一旁,这才想起女儿方才所言,细细打量了未央一番,见她形容娇俏,眼波流转,似喜非喜,不知在想些甚么,心下不喜,暗道:这丫头一副妖媚模样,看样子也不知自持。
也不睬她,只向着萧决道:子轩,这位是你的朋友么?默子轩点头道:正是。
萧诀抱一抱拳道:晚辈萧诀,见过欧阳前辈。
欧阳野点头微笑,道:好。
萧少侠也是一表人才。
默子轩转头瞧着宁未央道:欧阳伯伯,她也是我的朋友。
欧阳野哦了一声,并不看未央一眼,转头向内堂高声道:倩儿快出来,见见你默大哥。
默子轩怔了一下,才要说话,宁未央却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头扭了开去。
爹爹,是谁来了?欧阳云倩从内堂跑了出来,看到几人愣了愣,停住脚,向着欧阳野道:爹爹,怎么他们还站在这里?你没教训他们么?欧阳野道:倩儿不得无礼。
这便是我常向你提到的风雷堡默伯伯之子,快些来见过默大哥。
欧阳云倩显是余怒未消,白了默子轩一眼,将头扭向一旁,并未开口,倒是默子轩笑道:我们方才见过面了。
欧阳世妹很是豪爽。
欧阳野哈哈大笑道:好,真是不打不相识。
一面吩咐下去备了酒菜款待默子轩三人。
飞龙堂虽不是地方官绅,吃穿排场却丝毫不逊。
满桌菜肴皆是杭州名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火踵神仙鸭,虎跑素火腿,油闷春笋,菜色诱人,香气四溢。
宁未央瞪眼瞧着,好些菜她非但没有吃过,就连见都没有见过。
拿了羹勺,就近舀了一勺羹放入口中,只觉入口即化,鲜嫩润滑,满口余香,轻轻对默子轩说:子轩哥哥,这个蟹羹很好吃呢。
默子轩见她喜欢,刚想叫她多吃些,对面欧阳云倩已抢了说道:甚么蟹羹,那是鳜鱼羹。
没吃过就多吃些吧。
宁未央仿若未闻,头都未抬一下,自顾吃着面前佳肴。
欧阳野不住打量默子轩,越看越是喜欢。
伸箸夹菜到他碗中,道:子轩,你尝尝这个。
默子轩依言放入口中,笑道:这个好吃。
有酸有甜,软中带脆。
欧阳野道:这个菜名叫‘平地一声雷’。
当年你爹爹可是最爱吃这道菜的。
顿了一顿,看了欧阳云倩一眼,笑眯眯的道:子轩,当年你伯母生倩儿的时候,你爹可是要下聘礼的。
此言一出,宁未央脸色稍稍一变,爹爹,你说什么呢!欧阳云倩粉脸通红,不依道。
默子轩也并未想到欧阳野有此一言,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傻笑几声道:哦?是么。
欧阳野哈哈大笑,拍着默子轩肩头道:好贤侄,日后便是我的好女婿了!他生性豪爽,既认定了默子轩,也不问他愿不愿意,便一心将他看作女婿。
正自笑着,忽听门外有人说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胆,敢来欺侮我妹妹。
一头说着,一头走进门来。
却是个二十左右岁的少年,瘦削脸面,剑眉细目,身着银色缎子长衣,更显得挺拔英俊,只是眉宇间满带一股狂傲之气。
目光一扫,已将默子轩三个看了个遍,最后却停在宁未央身上。
宁未央也不回避,清澈的眼睛也直直看他。
欧阳野咳嗽一声道:云飞,你回来了。
快来坐下。
转头向默子轩道:你两个小时候还一处玩过呢。
欧阳云飞早被欧阳云倩拉了在她身旁坐下,闻言向默子轩看去,默子轩正微笑看他,道:云飞,你好。
欧阳云飞皱了皱眉,道:是你欺侮我妹妹么?默子轩淡然一笑,也不答言,倒是欧阳云倩附在欧阳云飞耳边耳语一阵,欧阳云飞目光便又落在宁未央脸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