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弟弟推醒我的。
我有些奇怪,可感觉中太阳似乎仍是从东边出来的。
更奇怪的是弟弟居然在叠被子,床上的床单也换过了,脏床单、枕巾都裹巴裹巴要扔到卫生间的洗衣机里,而且我的干净床单也预备好了,我简直认定这个天下都变了。
哥哥,嘻嘻,不早了。
呣。
我随便应了一声,翻身仍睡,电力紧张,厂里各分厂轮流上班,可今天下午说有个北京来的部长视察,协商把电都调在下午了,上午休息。
哎,哥哥,我给你叠床,叠床。
弟弟竟揭开我的被毯自作主张地叠了。
我料定他的鬼祟,便问他今天吃什么药了。
他说,春夏之交,不热不凉,叠也简单,简单。
连说话也诌词儿了。
我吃早饭的时候,弟弟在撅着屁股拖地,边拖边愤然地怨着爸爸,说省委的新楼一幢幢地盖,是他妈的鳖儿虾孙子的都住了,我们家还是十七年一贯制,闹得家里这般拥挤、纷乱。
吃完饭时,弟弟又老问我干吗不趁难得的松闲,去转转公园,寻个影剧院,坐个酒馆,会个同学。
说了半天都又悟出无味,便又骂了半日中国人活得实实枯燥、无聊,不自由、不痛快。
正讲之间,听见房门轻轻叩响,箭般的窜了去,一会儿,领进来了一个娉娉婷婷的姑娘进来,对我搓着手傻笑:哥哥,这是任茹茹,嘿嘿,这是哥哥。
我这才明白他一大早儿辛苦劳作的用意,到底是大麦没熟小麦熟了。
姑娘的长相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也许是没谈过恋爱的男子看见每个女子都是西施,我竟惶惶地没有敢细去看她,不晓得祖上有什么关于大伯子和弟媳妇见面的规矩。
姑娘却大方,上前和我握了握手。
我说了句,您坐,您坐。
就忙去寻我的衣服,穿着背心的上身觉出了不自在,也觉出了凉。
姑娘在沙发上坐下后,随即批评了我们家沙发的老式,说是眼下时兴意大利式的,也不满意色调和皮革,说是猩红色金丝绒的才好。
弟弟忙说这是文革前的古董了,爸爸最近要分一套198平方的房子,马上就换。
我闹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套房子什么时候通知的弟弟,位在何方?弟弟对我说,茹茹的爸爸曾经是父亲的老战友,只是后来断了联系,也脱了组织,如今在办贸易公司,一年少说也有百余万的净赚。
弟弟说着,任茹茹微微地对我笑着,表示首肯,我也只好点头表示深信无疑了.等到我想托词出去时,弟弟却打扮停当,把家里的四喇叭收录机拎在手里,说也要出门了。
任茹茹说拎个这般少喇叭的收录机出去玩,有点贫气,可她也没有自己拿出个多些喇叭的收录机来。
弟弟说是他们今天骑车到郊外去玩,任茹茹说,我爸爸给我买的摩托要运来就好了。
我说骑我的嘉陵,她又说太小气,弟弟也说不许带人,万一路橛(弟弟对交通警的称呼)发难也不好。
弟弟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任茹茹说晚上也不一定,在饭店里多好,吃饭连碗也不必刷,不就是多花两个钱么,钱算啥?弟弟说,夜里几个朋友找个地方跳舞,偌大个省会连个营业性舞厅都没有。
任茹茹说国外舞厅大街小巷都是,好像她刚从巴黎、纽约或者渥太华回来。
弟弟最后说,千万别让爸爸知道他去跳舞了,也先别露了任茹茹的事儿,要不爸爸知他跳舞,敢用菜刀抹了他。
任茹茹也说,爸爸真是僵化保守,都八十年代了。
爸爸已经叫得含混亲切了,我自然得容忍家庭新成员对父亲的攻讦,保证不说他们的事儿,让他们快走。
弟弟出了门,又折了回来,小声地对我说:哥哥,明天让任茹茹给你介绍一个,她认识漂亮女孩可多啦。
我厌烦地挥手让他滚开,可弟弟他们走后,心里居然真真假假地惆怅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