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妈的卤汁豆腐做得很好,那么多年过去啦,还记得她打的豆腐色白、质嫩,那豆腐在锅里越煮越胖,入口后细、软、汁浓,厚味久久停留于齿间,令你不忍放箸。
那年头,每当过年过节啥的节气日,母亲总带着我们姊妹三人到盘信街上苏姨妈那里买几块豆腐。
印象里,苏姨妈的后院有一口井,做卤汁豆腐的晚黄豆她都是用自己家的井水来渗泡的,那一木盆一木盆渗泡在水里的黄豆,是啊,没有肉吃,苏姨妈打的豆腐就是肉。
一月两斤菜油票,粮食只有体育老师才有三十一斤,什么布票、糖票等等,一切都是凭票供应,最好的自行车是上海永久牌自行车,很多票和我们家是没有关系的,买啥东西都是排队,等排到你时都是蹩脚货啦,而有关系的人是根本不需要排队的,有人自会把上好的东西送到家门,像到区里食品站买猪肉,常有的情形是,母亲一大早到那里排队,可买回来的总是肥肉泡泡,过年想吃瘦肉,只好在梦里淌清口水。
苏姨妈的丈夫在文革武斗中被打死,幸亏有了那么一间小小的豆腐作坊,才养活了她老老小小一家人。
在盘信街上,大家都认识苏姨妈,都吃过她的卤汁豆腐,就是南来北往的司机只要经过盘信街头,总要抽空到苏姨妈那里买上几点豆腐带回家。
记忆中苏姨妈身形、脸蛋都是微胖的、皮肤比较白,像她打的豆腐一样,虽然白,或许是忧伤或许是辛劳,那白总泛着那种菜青色的浮光。
苏姨妈待人很客气,逢人就是那清苦的笑笑模样儿,那些过年过节的日子,不时还免费送上几块豆腐给那些吃不上肉的朋友、乡邻,她在街上人缘很好,大家都亲热地称呼她苏姨妈。
那年冬天过年的一天(苏姨妈的丈夫刚被打死没几天),母亲到苏姨妈那里,两人围着豆腐坊慢慢谈着知心话儿:苏姨妈,你可要挺住,这一家老老小小的,全靠你这豆腐坊啦,孩子们还小,你可不要想不通啊!老苏走啦就走啦吧……面对母亲的亲切话语,苏姨妈眼眶里的泪水吧嗒吧嗒!滴在衣襟上,她用手抹抹脸上的泪珠,泣不成声哽咽着:呜、呜呜呜呜,张、张、张老师,我、我晓得,要不是这些孩子们,我、我……,张老师,你也要当心,令狐老师可不能回来啊,回来啦,可就没命啦,你、你、你看连老苏……母亲搀扶着苏姨妈,两人坐在豆腐坊里悄悄谈着知心的话儿,寒风在门外呼啸着,那一星煤油灯的昏黄灯火打在两个母亲菜青色的脸上……很多年过去啦,有朋友和我谈到苏姨妈,说苏姨妈现在还在盘信街上卖卤汁豆腐,朋友告诉我她满头的银发,背有些驼了,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她托那朋友向母亲问好:张、张、张老、老师你们一家还好吗、吗?要、要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