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一号?有一份来自二号、类似报告的东西。
哦唷,天哪!高居飞船的舰桥上,舰长望着外面延伸到无限远处的太空,微微觉得有些愠怒。
他躺在一个半球形的宽阔气泡下面,前方和上方是巨大的星空全景,星球在上面运行着——在航行过程中,这副全景用已经变得稀疏多了。
转身往后看,越过这艘足有两英里长的巨大飞船,他能够看见他们身后稠密得多的星群,看上去几乎形成了一条固态的带状物。
这是从银河系中心所看到的景观,他们正在这个区域航行,已经航行了好几年。
至于航行速度,他这会儿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他知道这个速度非常快。
这个速度逼近了什么东西或者另一个什么东西的速度,或者它是别的什么东西的速度的几倍‘总之,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他凝视飞船后面明亮的区域,寻找着什么。
他每隔几分钟就要这样做,却从来没有找到他寻找的东西- 但他并不觉得失落。
科学家老兄们一直非常坚定地声称,假如没有任何人惊慌失措——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把自己那一小部分向前推进的话,任何事情都将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于足,他没有惊惶失措。
到日前为止,他认为一切都进行樽相当顺利。
他用一块多孔大海绵拭了拭肩膀。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刚才正在为了什么事感到有些愠怒。
那么,是件什么事呢,一声轻轻的咳嗽提醒了他,这艘飞船的舰长还站在旁边。
好人呐,一号。
虽然不是十分聪明,连系鞋带都会有些困难,但处理起事务来绝对是上好的副官料子。
费牛劲才能搞定自己的鞋带,有人会一脚踹过去,但舰长不是那种人。
一号不像那个面色苍白的二号,整天昂首阔步地到处走来走去,擦拭着他的钮扣,每小时都跑来报告一番:飞船继续前进,舰长、航程稳定,舰长、氧气指标稳定,舰长。
舰长的指令通常是,别老瞎操心。
哦,对了,这就是刚才让他恼火的事。
他看着一号。
舰长,他在嚷嚷什么抓住了几个人舰长想了想。
这件事听上去似乎不太可能,但他不是个一天到晚申斥下属的人。
那好吧,也许这样会让他高兴点儿。
他说,他不是总想逮到几个吗?福特长官和阿瑟·邓特在这艘飞船上似乎永无止境的走廊里蹒跚前行。
二号正步走在他们后面,不时呵斥两声,告诫他们别有什么不老实的举动。
看上去他们至少经过了一英里连续的褐色粗麻布墙纸,最后终丁抵达一扇曩大的铁门。
二号对着它喊了几句什么之后,门滑开了。
他们走进去。
对福特长官和阿瑟·邓特来说,这艘飞船舰桥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不是它被一个直径五十英了的半球形拱顶罩着,上面布满令人眼花缭乱的星星——对于在宇宙尽头餐馆用过餐的人来说,这样的景观实在是太平常了;也不是用绕着他们的环形墙壁上挤满了令人费解的各种仪器,对阿瑟来说,太空飞船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而对福特来说,这些玩意儿则太古老了——这也坚定了他的怀疑,即灾难地带的特技飞船把他们从他们自己的年代往回送了起码一百万年(如果不是二百万年的话)。
不,不是这些,真正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那个浴缸。
这个浴缸放在一个由粗糙的蓝色水晶制成的六英尺高的底座上,是一个在马看到的巴洛克风格的巨大怪物。
它内部乱作一团的管道都用金叶子重点标出,而不是埋设在内部,像趁着夜深人静把尸首埋进墓穴一样;水龙头和琳浴喷头则做成怪兽状,像是要跃起的样子: 作为在飞船舰桥上占据最显著位置的东西,它简直太不伦不类了。
而且,浴缸里此时痛苦不堪,里面的人知道二号正在接近。
舰长,长官!二号从咬紧的牙缝里喊出了几个字——这是一种高难度技艺,但经过几年练习,他已经掌握得很完美了。
一张亲切的大脸和一只亲切的满是泡沫的胳膊从这个巨大的浴缸的边缘探出来。
哦,你好,二号,舰长招呼道,欢快地舞动着一块海绵,今天过得好吗,本来已经立正的二号居然叭的一声,进一步立正。
我已经把我在七号冷冻舱发现的两个犯人押送过来了,长官!他呱呱地说。
福特和阿瑟慌乱地咳嗽了几声, 嗯……你好。
他们说。
舰长瞧着他们,这么说二号还真发现了两个犯人。
好吧,算他行,舰长想,看到一个下属在干他最擅长的工作毕竟是件好事。
嗅,你们好。
他对他们说,请原谅我不站起来了。
只是简单地搓把澡。
现在,先给在座的诸位来点儿基南汤力克斯。
一号,冰箱里找找。
是,长官。
有一个没有人知道意义多么重大的奇妙事实,即银河系巳知世界中的百分之八十五,无论处于原始还是高度发达阶段,都发明了一种饮料,叫做基南汤力克斯,或者基恩提克斯,或者基诺德尼克斯,或者这一相同的语音主题的上千个甚至更多的变化中的一种:饮料本身并不相同,可以从希沃维安的基南托尼格斯,一种端上来时温度只比室温略高的普通水,一直变化到伽古拉卡卡的基恩安东尼克斯,一种可以把母牛炸成上百块碎片的玩意儿。
事实上,所有这些饮料之间惟一的共同点是(除开它们的名字听起来很接近以外),它们都是在自己的世界与其他任何世界发生联系之前被发明和命名的。
这一事实说明了什么?完全孤立的各个世界居然出现了读音相近的饮料。
这不符合结构语言学中的任何理论,但它居然出现了。
老一辈结构语言学家对于年轻的结构语言学家介入这一课题感到非常愤怒。
年轻的结构语言学家则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兴奋,他们通宵达旦地研究,确信自己已经非常接近一些极端重要的东西了,直到最后他们也变成了老一辈的结构语言学家,对年轻人感到非常愤怒。
结构浯言学是一门苦苦挣扎在分裂和不幸中的学科,它的大批从业者最后只能以伊安托力格斯排遣自己的愁闷。
二号站在舰长的浴缸前,因为遭受了挫败而颤抖着。
难道你不打算审问这些犯人吗,长官,他大叫着抗议道。
舰长困惑地盯着他。
看在高尔伽弗林查姆的份儿上,我为什么该这么做呢,他问。
从他们嘴里获取情报啊,长官!搞清楚他们为什么来这儿!噢,不,不,不,舰长说,我想他们拜访这里的原因一定是为了来上一杯基南汤力克斯,是吗,先生们?可是,长官,他们是我的犯人!我必须审问他们!舰长不太确定地望着他们。
那好吧,他说,如果你坚持的话。
问问他们想喝什么。
二号的眼里闪过一丝玲酷的光芒。
他缓缓走到福特长官和阿瑟·邓特面前。
好吧,你们这些人渣,他咆哮道,歹徒……他用蒸发轰击枪顶着福特。
镇定点儿,二号,舰长文雅地告诫道。
你们想喝什么?2 号尖叫道。
哦,我觉得基南汤力克斯听起来不错。
福特说,你呢,阿瑟?阿瑟眨巴着眼睛。
什么?噢,嗯,是的。
他说。
要加冰吗?2 号怒吼道。
噢,当然,福特说。
柠檬呢?是的,谢谢。
福特说,还有,你有那种小饼干吗?你知道,加奶酪那种。
发问的人是我!2 号嚎叫道,气得浑身颤抖。
嗯,二号!舰长温和地说。
长官!你能离开一下吗,你干得很好,但现在我想放松地洗个澡。
二号的眼睛开始收缩,变成了杀人行当里所说的那种冷缝。
其意图大概是为了给你的对手形成一种印象:你弄丢了你的跟镜,或者已经醉得睁不开限了。
可是,这样做为什么会让对方感到恐惧?直到现在,这仍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
他走向舰长,他的(二号的)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细线。
为什么这会被理解为一种令人恐惧的表情,这个问题同样有待解决。
试想,如果你穿越特托尔的丛林时突然迎面撞上了传说中的贪婪怪兽,而它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细线,而不是像通常那样,露出满嘴撩牙,那么,你肯定有理由庆幸。
我能提醒你吗,长官,二号嘶嘶地对舰长说,你已经在这个澡盆里待了超过三年了?!放完这最后一炮,二号转过身,大步走到一个角落里,开始对着镜子练习投射眼神的动作。
舰长在他的浴缸里动了动,对福特长官报以一丝苦笑。
哦,干我这样的工作,你需要放松。
他说。
福特慢慢地把高举过头的双手放下来这个举动没有激起什么反应。
阿瑟也放了下来。
非常缓慢、小心翼翼地,福特挪动步子来到浴缸底座前。
他拍了拍它。
这个浴缸真不错。
他在撒谎。
他不知道咧嘴笑是否安生。
非常缓慢、小心翼翼地,他咧开嘴笑了笑。
这是安全的。
嗯,他对舰长说。
什么?舰长说。
我想知道,福特说,我能问一问你的工作,呃,准确地说,实际上,是什么吗?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身。
是大副。
你的饮料。
他说。
嗅,谢谢。
福特说。
他和阿瑟接过基南汤力克斯。
阿瑟啜了一小口自己那份,惊讶地发现它尝起来很像威士忌加苏打。
我的意思是,我没法不洼意到,福特说,一边也啜了一小口,那些尸体。
货舱里那些。
尸体?舰长惊讶地说。
福特停顿了片刻,自己想了想。
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当然,他想。
难道舰长有可能不知道他的飞船上装了一千五百万具死尸?舰长正兴高采烈地冲着他点头,同时还在玩一只橡皮鸭子。
福特看了看周围。
二号正从镜子里盯着他,但是只有短短的一瞬:他的眼腈在不停地移动。
而大副就那么站着,端着饮料托盘,亲切地笑着。
尸体?舰长又说了一遍。
福特舔了舔嘴唇。
是的,他说,那些死了的电话消毒员、客户经理,你知道,就在下面的货舱里。
舰长望着他,突然一仰头,大笑起来。
噢,他们没有死。
他说,老天啊,不,不是那样的,他们只是被冷冻了。
他们会醒过来的。
福特做了一件他很少做的事。
他眨了眨眼。
阿瑟则好像从恍惚状态中挣脱出来了。
你是说你有整整一货舱的冰冻美发师?他说。
哦,是的,舰长说,好几百万吧。
美发师、电视制片人、保险推销员、官员、保镖、公共关系经理、咨询顾问,凡是你想得起来的职业。
我们要到另一个星球上去殖民。
福特很轻微地晃了一下。
令人兴奋,不是吗?舰长说。
什么,用这些人?阿瑟说。
嗅,别误解了我的意思。
舰长说,我们只是整个方舟舰队中的一艘飞船。
你瞧,我们是‘B ’方舟。
对不起,能请你给我加点儿热水吗,阿瑟遵命照办了。
于是,一股粉红色的带着泡沫的水开始绕着浴缸打漩儿,舰长则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真是太感谢了,我亲爱的伙计。
当然,别忘了结体自己多来点儿喝的,福特一口干掉自己的饮料,然后从大副的托盘里拿过瓶子,重新斟满自己的杯子。
什么是,他说,‘B ’方舟?这儿就是。
舰长回答说,一边高兴地推着那只鸭子在泡沫水里游来游去。
是的,福特说,可——嗯,事情是这样的,舰长说,我们的星球,我们的那个世界,这么说吧,注定要毁灭了。
毁灭?噢,是的。
所以每个人的想法都是,把所有人装进巨型太空飞船,到另一颗星球上去居住。
讲了这么多他的故事后,他往后一靠,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你是指不会注定灭亡的一颗?阿瑟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亲爱的伙计?一颗不会注定灭亡的行星。
你们打算去那儿定居?打箅去定居,是的。
于是,我们决定建造i 艘飞船,你瞧,这艘太空中的方舟,并且……我没有让你们觉得烦吧?没有,没有,福特肯定地说,这个故事很有趣。
你知道,舰长接过柬说,能有机会和别的人聊聊,真是件愉快的事情。
二号的灼热目光再次扫过房问,然后又回到了镜子上,就像一对苍蝇从它们最喜欢的一块放了一个月的臭肉上短暂地离开片刻,然后又回来了。
像这么漫鼬构航程,总会有个大问题,舰长继续说,到头来,你会不停地自言自语,这可真是太闷了,因为有一半的时间,你知道你下一句话将要说什么?只有一半的时间吗?阿瑟惊讶地问 舰长思索了会儿。
是的,我想,大概是一半。
反正——香皂在哪儿,说着,他游来游去地找到了香皂。
是的……反正,他接着说,计划是这样的:第一艘飞船,也就是‘A ’飞船,搭载所有卓越的领袖、科学家、伟大的艺术家·你知道,所有有成就的人;接下来是第一艘飞船,或者说‘C ’飞船,搭载所有那些实际工作的人,那些制造东西的人;然后就到了‘B ’船--也就足我们——负责搭载所有其他的人,那些‘中等’的人,你明白了吧?他对他们愉快地笑着, 我们是最先出发的。
他结束了介绍,开始哼一支洗澡的小曲。
这支小曲是他那个世界里最激动人心、最多产的押韵作家(他目前正沉睡在他们后面一千六百码至三千九百码处的船舱里)为他创作的,这时恰好掩盖了可能出现的尴尬的沉默。
福特和阿瑟挪动着步子,神经质地避开彼此的目光。
嗯,过了一会儿,阿瑟说道,那么,你们的行星出了什么问题呢?喔,它注定要毁灭了,正像我刚才说的。
舰长说,它届然即将坠毁到太阳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上。
或者,也有可能是月亮即将坠毁到我们的星球上。
总之就是这一类的事情吧。
不许具体是什么,都绝对是一幅可怕的景象。
哦,大副突然说,我听说,邢颗行星即将遭到长达二英尺的杀人蜂组成的巨大蜂群的袭击。
不是吗?二号转过身味,眼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这是他通过大量练爿才得出的成果。
我昕到的情况不是这样!他嘶嘶地说,我的指挥官告诉我,整个行星正面临着迫在眉睫的危险,即将被一只巨大无比的变种星际山羊给吃掉。
是吗福特说。
是的!一只来自地狱的巨型怪物,它那镰刀般的牙齿足有一万英里长,它的呼吸将使海洋沸腾,它的利爪将把大陆连根拔起,它的千只眼睛就像喷吐烈焰的太阳,它的下颚足有百万英里宽,一只怪兽,你从来没有……没有……从来……他们决定首先派遣你们出发,是吗?阿瑟问道, 哦,是的,舰长说,嗯,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想,觉得这样确实很不错。
让全体民众感到他们将要去的新行星上可以剪出很捧的发型,这儿的电力也将足够。
干干净净的——这非常重要。
哦,当然,福特赞许道,肯定非常重要。
另外两艘飞船呢,嗯……它们跟在你们后面,是吗?嚷,呃,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奇怪。
他朝福特长官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自从我们五年前出发以后,一直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消息……不过他们一定是在我们身后的某个地方。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
福特随着他望过去,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当然,除非,他轻轻地说,他们被那只山羊给吃掉了。
噢,是啊舰长说,一丝迟疑爬进他的声音里,山羊他的目光掠过舰桥上排列的仪表和电脑,它们无辜地冲他闪烁着。
他盯着外面的星空,但没有一颗是会说话的。
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大副和二副,他们看上去似乎也迷失在他们自己的思绪中了。
他又瞟了瞟福特长官,发现他对自己扬起了眉头。
真是件有趣的事,你知道:舰长最后说,不过,既然说起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想法吗,一号,嗯、嗯、嗯、嗯、嗯……一号不知道该说什么。
嗅,福特说,我能看得出你们还有许多事想交换意见。
那么,谢谢你们的饮料。
如果舰长能找一颗最近的方便的行星把我们放下去…哦,你瞧,这有畦用难。
舰长说,我们的航行轨道在离开高尔伽弗林查姆之前就预先设定好了,我想,部分原因是我对数字不太在行…你是说我们被困在这艘飞船上了,福特叫道。
突然问,他再也不想打哑谜丁。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你们想殖民的那颗行星?哦,我们几乎已经到了,我想。
舰长说,随时吧。
事实上,现在大概也到了我离开这个浴缸的时候了。
噢,不过谁知道,为什么要在正洗得舒服的时候停下来?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要降落了?阿瑟问: 嗯,不是‘降落’,事实上,不能说是降落,不,嗯……你究竟在说什么啊?福特厉声说。
嗯,舰长说,一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我想,根据我的记忆,我们被设定为坠毁在那上面。
坠毁?福特和阿瑟叫了起来。
嗯,是的,舰长说,是的,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我想。
关于这个安排有一个极好的理由,但我现在记不大清楚了。
和一些事情有关嗯……福特终于爆发了。
你们简直是一群毫无用处的十足的疯子!他叫道。
哦,对了,就是这个。
舰长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这就是那个理由。
第二十五章 在《银河系漫游指南》中,是这样描述这颗名为高尔伽弗林查姆的行星的: 这是一颗有着悠欠和神粕} 历史的行星,充满了传说,呈红色,偶尔也会被那些多次企图征服她的人的血染成绿色。
这片大陆气候炎热,景色荒芜,甜蜜而闷热的空气混合着香未小溪的气味,这些小溪趟过市满灰尘的滚烫的岩石,滋养下面带着麝香味的暗色苔藓。
这片大陆有狂热的表情和兴奋的想像,尤其是那些品尝了那种苔藓的人;这片大陆同样也有冷静和幽暗的思想,属于那些学会了弃绝苔藓、并且坐在树荫下的人们。
这是一片有着铁马金戈和热血豪情的大陆。
这是一片身体的大陆,也是精神的大陆。
这就是它的历史。
在所有这些古老和神秘的历史中间,最神秘的人物无疑是阿瑞尔姆的那些伟大的包围诗人。
这些包围诗人曾经住在遥远的山中,他们就待在那儿,等待小股的轻率的旅游者,然后包固他们,朝他们扔石块。
当这些旅游者大喊大叫,问他们为什么不走开去写写诗什么的,而不是在这里拿扔石块这种事来纠缠人们,他们就会突然停下,然后开始吟诵七百九十四首伟大的瓦希里安歌谣中的一首。
这些歌谣异常美妙,同时出乎异料地长,并且全都采用相同的风格。
每首歌的第一部分都是讲述五个贤明的王子骑着四匹马从瓦希里安城里出来。
这些王子当然是勇猛、高贵和英明的,他们在大陆上旅行,与巨大的妖怪战斗,追踪异国来的哲人,和诸神一起嚼茶,从贪婪的公主手里解救美丽的罄物,最后宣称他们已得到天启,从而结束他们的漫游。
每首歌的第二部分则长得多,讲述他们的争执。
争执的枝心是他们中究竟谁应该走着回去。
所有这些都已尘封在这颗行星遥远的过去。
然而,一个古怪诗人的后代编造了一些末日即将来临的假消息。
干是,高尔伽弗林查姆失去了总人口中完全没什么用处的那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二则继续安安分分地住在家里,过着充实、富裕和快乐的生活,直到全部突然地被一种从一都受污染的电话传播开来的致命疾病所消灭。
第二十六章 耶天晚上,这艘飞船坠落在一颗完全无足轻重的蓝绿色小行星上这颗行星嗣绕着一颗不被人注意的小小的黄色太阳运行,位于不被人注意的银河系西螺旋臂的末端那片未曾标明的寂静虚空中, 坠毁之前的几个小时里,福特·妊官曾经拼命挣扎过,但他试罔解除飞船预设飞行路线的一切努力只是一场徒劳。
有一点很快就明确了,那就是,这艘飞船被设计成能够安全地(也许并非舒适地)将它的有效载荷运送到它的新家,同时消灭了在这一过程中对航线进行任何修正的所有可能性: 飞船呼啸着、燃烧着穿过大气层,其间,它的上层结构和外层防护盾大部分剥落了:最终,它狼狈地肚皮着地,轰然落进一片阴暗的沼泽留给船员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小时:他们必须在一片黑暗中使船上深度冷冻,不受欢迎的货物苏醒过来,尽快撤离飞船,因为它几乎一着地就立即开始下陷,在淤积的泥潭中缓缓地倒竖起来。
夜里,曾有一两颗燃烧的流星——飞船下坠中脱落的碎屑——划过天际,星光映出了飞船呆板的轮廓。
黎明前灰白的光线中,飞船发出一声淫靡的汩汩声,然后便永远沉人了这潭臭泥浆。
清晨的太阳升起来,洒下淡淡的阳光,照着一大片哀号的美发师、公共关系经理、民意测验专家,以及其他所有人。
他们正绝望地爬向干燥的陆地。
如果是一颗意志力不够坚强的太阳,看了这副凄惨景象,它也许会掉头回家,重新降落下去:但这一颗却继续沿着天空爬升着,过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开始发挥作用了,使那些正在拼搏的虚弱的人们恢复了一些体力。
数不清的人已经在夜里被} 召泽吞噬了,这并不令人惊讶。
还有几百万人当时就随着飞船一起沉了下去,但话着的人仍然还有好几十万。
这一天结束时,他们终于爬到了沼泽周围的陆地上,每个人都找了几平方英尺的一小块坚实土地,瘫倒在上面,以便从髓梦般的折磨中恢复过来。
有两个人走到了稍远一点儿的地方。
福特长官和阿瑟·邓特从附近的一座小山坡上向后望去,简直无法相信他们自己就是这恐怖经历的一部分,一条卑鄙肮脏的诡计。
阿瑟喃喃地说。
福特用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划着,耸了耸肩。
这倒是个很有想像力的解决方案。
他说。
为什么人们不能学会和谐融洽地一起生括呢,阿瑟说。
福特发出一阵响亮却非常空洞的笑声。
不,耶种办法行不通。
算了,不说这个了。
他说,脸上带着恶毒的笑容。
阿瑟看着他,仿佛他已经疯掉了,当看不出任何能够表明对方的头脑仍然清醒的征兆时,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理由认为,对方确实已经疯掉了。
你觉得他们这些人会出什么事?过丁一会儿,他问道。
在一个无限的宇宙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福特说,他们甚至有可能幸存下来。
这种事很奇怪,但却是真的。
他把目光从周围的景致收回来,再次落到他们下方的悲惨场面。
一种奇怪的眼神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我想,过一会儿他们就能应付了。
他说。
阿瑟猛地抬起头。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福特又耸了耸肩。
只不过是种预感。
他说,然后不再回答阿瑟的任何问题。
看,他突然说。
阿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下面散漫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正在移动——更准确地说,正在徘徊。
他的肩上似乎扛着什么东西:他从一具疲惫的身躯徘徊到另一具疲惫的身躯,似乎在用肩上的那个什么东西对着他们挥舞,样子像喝酢了。
过了一阵子,他放弃了努力,瘫倒仵地。
阿瑟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电影摄像机,福特说,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哦,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过了片刻,福特再次开口道,不过,我完蛋丁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阿瑟觉得幅特的这句话需要一点儿注释。
嗯,你说你完蛋了,究竟是什么意思?阿瑟问, 问得好!搞特说,我这儿完全没信号,从幅特的肩膀看过去,阿瑟看见他正征摆弄一个黑色小盒子上的旋钮。
福特已经向阿瑟介绍过这个盒子了,它叫以太感应器。
阿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在他的头脑里,宇宙仍然划分为两个部分一地球,和其他所有东西。
地球为了给一条超空间通道让路而被毁灭了,这意味着这个划分观点有点儿不平衡,但是阿瑟坚持这种不平衡,以维系最后剩下的一点儿他和自己家同的联系。
毫无疑问,以太感应器属于其他所有东西这一目录。
连根香肠都没有。
福特说,一边摇晃着手里的玩意儿 香肠,阿瑟无精打采地望着眼前这个原始的世界,心想,如果现在能弄到一根上好的地球香肠,让我干什么都成。
你相信吗,福特恼怒地说,在这个愚昧的角落,好几光年范嗣之内措然没有任何传送信号,体在听我说话吗?什么?阿瑟问。
我们碰上麻烦了。
幅特说。
峨,阿瑟说。
对他米说,这听起来像一个月以前的1 日闻: 在我们从这台机器里获得任何信号之前,福特说,我们离开这颗行星的儿牢是零。
有可能是这颗行星的磁场出现了一些异常波动——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得不断移动,找一个清晰的接收隧。
你来吗?他操起他的家伙,大步走开了。
阿瑟朝下望去。
那个带着电影摄像机的人已经再一次挣扎着站了起束。
阿瑟捡起一块玻璃片当成防身武器,大步跟上福特。
第二十七章 这顿饭一定吃得不错吧,扎尼乌普对赞福德和崔莉恩说,他们刚刚在黄金之心号星际飞船的舰桥上还原,躺在地板上直喘粗气。
赞福德睁开一些眼腈,对他怒目而视。
你!赞福德吐了口唾诛。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想找到一把椅子好倒在上面。
他找到一把,倒了进去,我已经在电脑里编好了和我们这趟旅程相关的非概率坐标,扎尼乌普说,我们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
现在,你为什么不放松放松,为这次会面作点准备什么的,赞福德什么也没说,他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小柜子前,取出一瓶杰克斯老酒,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等这一切结束,赞福德粗鲁地说,结束,对吗?我就能自由地离开,去干他妈的我喜欢干的事,躺在海滩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对吗?这得看会面的情况了。
扎尼乌普说。
赞福德,这人是淮?摧莉恩用颤抖的声音问,一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在这儿干什么,他为什么会在我们的飞船上?他是一个大傻瓜。
赞福德说,他想和统治整个宇宙的那个人会面哦,崔莉恩说,她从赞福德手里章过酒瓶,自己喝了起来,一个一心向上爬的野心家、第二十八章 你想统治人,主要的问题——主要的问题之一,因为有好几个主要问题——主要的问题之一就是你想统治的是什么人。
换句话说就是,你能找到什么样的愿意受你统治的人。
总结: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即,最想统治别人的人正是最不适合统治别人的人,原因就是他想统治别人。
总结的总结:如果有准非常希望担任总统,那么,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份工作交给他。
总结的总结的总结:人真麻烦。
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连续多年,银河系总统都把注意力过多放在享受大权在握的乐趣和别人的奉承啦,以至于他们极少注意到自己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力。
权力隐蔽:总统们身后的阴影中的某个地方。
如果任何希望统治别人的人都无能,那么,他们怎能肩负起统治别人的重任呢?第二十九章 一个狭小而幽暗的世界,位于银河的极偏僻处——也就是说,那里几乎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崮为它被一个阿大的无概率场所保护若,整个银河系内只有六个人有那里的钥匙。
那里正下着大雨。
大雨倾盆,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它落在海面上,激起了层薄雾;它击打着树木;它把海边的一片覆盖着灌木的土地搅拌成了泥浆。
雨点打在起皱的铁皮屋顶上,在上面狂舞。
这是这片覆盖着灌木的十地巾央的一问小履。
雨水淹没了从小屋通向海岸的崎岖小径,把放在那里的一堆整齐美丽的贝壳冲了个七零八落, 雨点打在小屋顶,从屋里听,耶种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但屋里的人却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
这是一个举止晃晃悠悠的高个子男人,凌乱的淡黄色头发已始被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
他身上的衣服很破,他的背是驼的,他的眼睛虽然睁着,看上去却跟闭若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屋里,一把弄坏了的……扶手椅、一张被刮花的……桌子、一张旧床警、几块坐垫,还有一个很小却很暖和的炉子。
这只猫象饱经风霜的老狮,它正是这个人面前注意力集中的焦点,他朝着它弯下晃晃悠悠的身子。
猫咪,猫咪,猫咪,他喊道,咕唧咕唧咕唧咕猫咪想要他的包吗?好好吃的鱼。
猫咪想要吗,这只猫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
它犹豫地用爪子拨着这人递过来的鱼,但很快就被地板上的一团灰尘吸引了过去猫咪不吃他的鱼,猫眯变瘦了,一天比天瘦。
这人说声音巾带着一丝怀疑。
我觉得这是以后会发生的事,他说,但我怎么能说出来呢?他又把鱼递过去。
猫咪想想吧,他说,吃鱼还是不吃鱼。
如果我不在这儿搀和的话,情况也许会好点儿。
他叹了口气。
我认为鱼很好吃,又认为雨太多了。
唉,我说什么,凭什么乱下判断?他把鱼放在地板上,留给那只猫,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嗅,我好像看见你在吃它丁。
他最厉说:那只猫终于玩腻了那团灰尘所能提供的所有的娱乐性,然后扑向了那条鱼。
我喜欢看见你吃鱼。
这人说,在我的想像中,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你就会一天天衰弱下去。
他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和一截用秃了的铅笔头,他一只手拿着这样,另一只于章着另样,试验着把它们凑到一起的各种不同的办法。
他试着把铅笔放在纸的下面,然后是纸的上面,然后又是纸的旁边:他试着用纸把铅笔卷起来,他试着把铅笔钝的一头和纸压在一起,然后叉试着把铅笔尖的一头和纸压在一起,这样做的结果是形成丁一个印} 己,他对于这个发现很高兴,他每天都会为这个发现而高兴:他又从桌面上拿起另一张纸。
这张纸上面有一个纵横字谜他研究了片刻,填了几条,然后就失去了兴趣。
他试同坐在自己的一只手上,臀部的感觉激起了他的兴趣。
鱼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他说,人家是这么告诉我的= 或者我想像人家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些人来的时候-或者在我的想像中那些人来的时候,他们乘坐着六艘闪耀着黑色光泽的飞船‘在你的想像中他们也来了吗,你怎么看,猫眯?他看着那只猫。
比起思考这些问题来,它更热衷于尽可能快地把鱼吃下去。
当我听到他们的问题时,你听到问题了吗?他们的声音州尔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体只是认为他们在对你唱歌吧,他仔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发现唯一推测中的漏洞。
也许他们确实是在对你唱歌,他说,只不过我想像成了他们在问我问题。
他顿了顿。
有时候他甚至会一顿好几天,只不过为了瞧瞧一顿好几天是什么样子。
你想他们今天会来吗,他说,我想是的:地板上有泥巴,香烟和威士忌在桌子上,盘子里的鱼——那是给你的·还有就是我的脑海里关于他们的记忆了。
我知道,这些算不上什么确切证据,但话又说回来,一切证据都算不上确切证据。
咱们来瞧瞧·看他们还给我留下了些什么。
他走到桌子旁边,从上面拿起一些东西。
纵横字谜、字典,还有一个计算器。
他玩了一个小时的计算器。
那只猫睡了,外面的瓢泼大雨继续下着。
最后,他终于把计算器放到一边。
我想,我认为他们是来问我问题的想法一定是对的。
他说。
跑这么远来到这里,又留下这么多东西,如果仅仅是为了对你唱歌,这种举动未免太奇怪了,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谁知道呢?谁知道呢?他从桌上拿起一枝香炳,在火炉冒出的火苗上点燃。
他深吸了一口,然后重新坐下来。
我想今天我在天空中看见了另一艘飞船,他最后说,一艘巨大的白色飞船。
我从来投有见过巨大的白色飞船,只见过那六艘黑色的,还有六艘绿色的,另外还有一些,声称他们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
从来没有过白色的。
也许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六艘黑色的小飞船看上去会像一艘白色的大飞船吧。
也许我应该倒上一杯威士忌。
是的,威士忌似乎比较可靠一点儿。
他站起身,从床垫旁边的地板上找了一个玻璃杯,然后从威士忌洒瓶里倒了一小格。
他又坐下来。
也许义有别的什么人要来见我。
他说。
一百码以外,在倾盆大雨冲刷下,停着黄金之心号。
舱门打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他们缩成一团,免得雨淋到他们的脸上。
在那儿吗?崔莉恩大叫着说,这样才能盖过雨声。
是的。
扎尼乌普说。
那间小屋?是的。
太奇怪了。
赞幅德说。
但这儿这么荒凉,崔莉恩说,我们一定是来错地方了,你不可能在这样一问小屋子里统治宇宙。
他们快步穿过大雨,浑身湿透地来到小尾门前。
他们一边敲门,一边颤抖着。
门开了。
有什么事吗,那个人说。
噢,对不起,打扰了,扎尼乌普说,我有理由相信…·是你在统治整个宇宙吗‘赞幅德问。
那人冲他笑笑。
我尽量不这么馓,他说,你们淋湿了吗?赞福德惊讶地看着他。
淋湿?他叫道,难道你觉得我们还不够湿吗?在我看来是这样,这人说,不过你们的感觉可能完全是另一回事。
如果你们认为温暖可以给你们烘干衣服的话,那你们最好进来。
于是,他们进了屋。
他们上下打量着这间小屋,扎尼乌普带着些微厌恶,崔莉恩带着好奇,赞犒德带着欣喜。
嘿,嗯……赞福德说,你叫什么名字?这人怀疑地看着他们。
我不知道你们I^为我应该有一个名字吗t 给一堆模糊的感观知觉取一个名字,这种举动似乎非常奇怪。
他邀请崔莉恩坐在椅子上,他则坐在那把椅子的边缘。
扎尼鸟普佩硬地靠在桌边,赞福德干脆躺在了床垫上。
哇!赞福德说,极力的宅座!他逗着那只猫。
听着,扎尼乌普说,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
好吧。
这人温和地说,你可以对我的猫唱歌,如果你愿意的话。
可它愿意吗?赞福德问。
你最好问问它。
这人说, 它会讲话吗?赞福德叉问 我不记得它讲过话,这人说,但我这个人非常靠不住,扎尼乌普从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张便笺。
好吧,他说,你统治着整个宇宙,是这样吗?让我怎么说呢?这人说。
扎尼鸟普在纸上做了一个记号:你这么做有多长时间了?哦,这人说,这是一个关于过去的问题,是吗?扎尼乌普疑惑地看着他。
这可不是他所期待的场面。
是的。
他说。
我怎么知道,这人说,过去不是为了解释我当前的身体感知和我的思想状态之间的矛盾而虚构出来的呢‘扎尼乌普盯着他。
水汽开始从他湿透的衣服上升起来。
你回答所有问题时都这样吗?他说。
这人很快地回答:当我觉得别人在对我说话时,我就会说出我觉得应该说的话。
其他的我就不好说了。
赞福德开心地笑了。
为这句话,我得喝一口。
他说,然后掏出那瓶杰克斯酒。
他跳起来,把酒瓶递给宇宙的统治者,这人愉快地喝了一口。
好样的,伟大的统治者,他说,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
不,听我说,扎尼乌普说,人们常常来找你,是吗,那些飞船……我想是的。
这人说。
他把酒瓶递给崔莉恩。
他们是不是要求你,扎尼乌普继续问道,为他们做出种种决定?关于人们的生活,关于各个世界,关于经济,关于战争,关于在这外面的宇宙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这外面?这人问,哪个外面?这外面!扎尼乌普指着门说。
你怎么知道在这外面存在任何事物呢,这人礼貌地反问道,门是关着的。
雨继续打在屋顶上。
屋子里面倒是很暖和。
可是你知道的,这外面有整个宇宙!扎尼乌普叫道,你不能用说他们不存在来逃避你的责任!宇宙的统治者考虑了很长时间,而扎尼乌普则在一边气得发抖, 你对你所认为的事实非常确定,他最终说道,但我不能相信一个将宇宙——如果那儿确实存在着一个宇宙的话——视为理所当然的人的想法,扎尼乌普仍然颤抖着,但却保持了沉默。
我只能决定我的宇宙。
这人静静地继续说道,我的宇宙是我的眼睛和我的耳朵其他任何东西都只是道听途说。
可体难道不信仰任何东西吗,这人耸了耸肩,抱起他的猫。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他说。
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在你过问小屋中决定的事,将会影响到亿万人的生活和命运!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说的这些人。
并且,我猜想,你也没有。
他们只存在于我们所听到的词句中。
说你知道在别人身上正在发生些什么,这实在太荒唐了。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宇宙,来自他们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这时崔莉思说:我想我得出去一会儿。
她离开屋子,走在雨中。
你相信别人存在吗?扎尼乌普坚持问道, 我不知道。
让我怎么说呢7 我最好去瞧瞧崔莉恩怎么了。
赞福德说,然后也漓丁出去。
在外面,他对她说:我看,宇宙掌握在一双相当出色的手里面,对吗?很出色。
崔莉恩说。
他们一起走进雨中。
屋里,扎尼乌普还在继续着。
难道你就不明白吗,人们的生死全凭你的一句话?宇宙的统治者等待了尽可能长的时间。
听见飞船引擎发动的微弱声响后,他这才开始说话,以掩盖这个声音。
这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他说,其他人和我无关。
上帝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哈!扎尼乌普叫道,你提到了‘上帝’。
归总还是信仰某些东西的!我的猫,这人亲切地说,一边把它抱起来抚摸着,我叫它‘上帝’。
我对它很好。
那好吧。
扎尼乌普说,叉回到了他的观点,你又是怎么知道它是存在的呢,你怎么知道它知道你对他很好,并且因此沾沾自喜呢7 我不知道,这人笑着说,我并不知道。
令我感到快乐的只是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去对待一个看上去像是一只猫的东西。
你的行为方式和这有什么不同吗?拜托,我觉得我累了。
扎尼乌普发出一声完全不甘心的叹息,然后看了看周围。
另外两个人呢,他突然问道。
什么另外两个人?宇宙的统治者说,他正坐回自己的椅子,重新斟满威士忌酒杯。
毕博布鲁克斯和那个女孩!那两个刚才还在这里的人!我谁也不记得了!过去是一种虚构,为了解释……‘够了!扎尼乌普猛地说,然后冲进外面的雨中。
没有飞船,大雨继续搅拌着稀泥,没有任何能显示出飞船曾经在什么地方停过的标记。
他在雨中大喊大叫。
他转身跑回那间小屋,发现门已经锁了。
宇宙的统治者在他的椅子里打了个小盹儿,过了一会儿,他叉开始摆弄铅笔和纸,当他发现如何用一个在另一个上留下印记时,他感到很高兴。
各种噪音继续在门外作响,但他不知道它们是否是真实的。
然后,他对着他的桌子说了一个星期的话,想看看它会有什么反应。
第三十章 那天晚上,星星出来了,耀眼而明净。
福特和阿瑟已经走了很长的路,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判断自己走了多长的路了,最后他们终于停下来休息。
夜晚凉爽,空气纯净芬芳,亚以太感应器始终沉默着。
这个世界,神奇的静谧混合着树林散发出的柔和的芳香,昆虫的低吟浅唱和星星的明亮光芒抚慰着他们饱受刺激的精冲。
甚至像福特长官这种曾经仅在一个漫长的下午就见识了万千世界的人,此刻也深受感动,心想,这足不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世界。
这一整天,他们走过了荡漾着绿色的山峦和峡谷,地面覆盖着青草、芬芳的野花和枝繁叶茂的高树;太阳照得他们暖洋洋的,轻拂的微风叉使他们感到凉爽一幅特长官每次榆矗他的亚以太感应器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对这玩意儿持续的沉默所表现出来的恼火也越来越少。
他开始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地方了。
夜晚凉爽的空气使他们在野外睡得很香、很舒适,好几个小时以后才因为稍微有些降露而醒过来。
他们感到神清气爽,但是却饿了。
福特在天尽头时曾经往他的背包里塞了一些面包卷,于是他们吃过了早饭,继续上路。
在此之前,他们只是随意闲逛,但从现在起却开始坚定地朝着东方前进。
他们感到,如果要探索这个世界,他们必须对自己的前进方向有个清晰的概念。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发现了第一个迹象,表明俐门降落于斯的这个世界并非一个无人居住的世界。
树丛中露出半张脸,窥视着他们。
就在他们俩同时看见它的时候,那半张脸消失了。
两人的印象中,这是一种具有人类特征的生物,看见他们很好奇,但并不害怕。
半小时后,他们又瞥见了另一张这样的脸;十分钟后,又一张……过了一分钟,他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一片宽阔的空地,停了下来。
他们面前,在空地的中央,站着大约二十多个男人女人,安静地站在原地,望着福特和阿瑟。
几个女人周围挤着一些小孩子,人群身后,是一排用泥巴和树枝建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小房子。
福特和阿瑟屏住了呼吸。
他们中最高的一个男人也才刚刚超过五英尺。
他们的身体都略微有些前倾,胳膊比较长,前额比较低,眼睛清晰而明亮,正专注地盯着面前这两个陌生人。
见他们没带武器,也没有朝自己逼过来,福特和阿瑟稍微放松了些。
有一段时间,双方就这么互相望着,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土著们看来被闻人者给弄糊涂了。
虽然这两个人并没有表现出要入侵的意思,但显然也是不受欢迎的。
什么也没发生。
整整两分钟,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叉过了两分钟,福特决定是该发生点儿什么的时候了。
你们好。
他说。
女人把孩子往自己身边稍微拉近了点儿。
男人们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可以察觉的举动,但从他们的整体意向上看,很显然,这样的问候是不受欢迎的——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愤怒,仅仅是不受欢迎而已。
其中一个男人站在整个人群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因此可能是他们的头领。
他往前走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平静而镇定,甚至可以安详。
鸣哇呜哇呜哇,呜,呜,畦,呜畦。
他轻轻地说。
阿瑟吃了一惊。
他的耳朵里寄居着巴别鱼,可以翻译一切语言,巴别鱼的翻译即时同步,甚至察觉不到这个翻译过程。
阿瑟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完全忽略了翻泽的存在。
而现在,他注意到了巴别鱼的存在,因为它这次似乎失去了作用。
意思的模糊阴影在他头脑的后部游移,但他却无法领会。
他猜想,这些人可能还没有进化出哪怕是最初级的语言,所以巴别鱼也无能为力。
他瞟了一眼福特,毕竟他对这种事情有经验得多。
我想,福特从嘴角挤出一句话,他是在问我们是否介意绕着这个村子的边缘前进。
过了一会儿,这个人的手势似乎证实了这一点。
咕哈咕哈,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咕哈咕哈,哈。
他继续说道。
就我所能弄明白的,福特说,他的大概意思是,我们可以按照我们喜欢的任何方式继续我们的旅程,不过如果我们绕着村子走,而不是穿过它的话,这会让他们所有人都非常高兴。
那我们怎么办呢,我想我们还是让他们高兴吧。
福特说 于是,他们缓慢而警惕地绕过这片空地。
这样做似乎很好,土著们向他们微微鞠躬,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幅特和阿瑟继续在树林中穿行。
过了那片空地之后大约几百码,他们突然发现一小堆水果放在他们前面的路上,浆果类,看上去很像是覆盆子和草莓,另一种柔软多汁的绿皮水果看上去则很像梨子。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尝过一路上所看见的任何水果和浆果,虽然树上和灌木丛中有很多。
这件事要这样来看,福特长官曾经说过,陌生星球上的水果和浆果可能会使你生存下来,也可能会使你死掉。
因此,只有当你如果不这么做就会饿死的时候,才能够开始食用这些东西。
这就是你应当遵循的原则。
搭便车漫游的健康秘诀就是,只吃快餐。
他们怀疑地看着前进路上的这堆东西。
它们看上去足这样可口,使得他们感到几乎要饿得发晕了。
这件事要这样来看,福特说,嗯什么?阿瑟问。
我正在试图找到一个看待这件事的正确角度,即意味着我们应该吃掉它们的角度。
福特说。
斑驳的阳光洒在那种看上去像梨子的东西的表皮上。
而看上去像是覆盆了和草莓的东西,则比阿瑟以前见过的任何草莓更加肥厚、透熟,连冰激凌广告里的草莓都比不上它。
我们为什么不先吃掉他们,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呢,阿瑟说。
也许他们正是希望我们这么做。
好吧,这件事要这样来看到目前为止,你的话听上去还不错。
这堆东西在那儿等着我们去吃——无论它们是好还是坏,无毒死我们。
如果东西有毒而我们叉没有吃的话,他们还会采取其他办法来袭击我们。
所以,就算我们不吃,我们反正无论如何还是输定了。
我喜欢你看问题的角度。
福特说,现在,吃一个吧。
犹豫中,阿瑟拿起一个看上去像是梨子的东西。
我总是会想起伊甸园的故事。
福特说。
嗯?伊甸园。
树。
苹果,记得吗?是的,我当然记得。
你们的那个上帝在花园中央放了一棵苹果树,然后说,干任何体喜欢干的事吧,伙计,哦,但是别吃那苹果。
奇怪呀奇怪,他们吃了,而他从一堆灌术后面跳出来,大叫‘逮住你们了’。
其实,就算他们没有吃,也会落个同样的下场。
为什么?因为,如果你是在和有着这种心态的家伙打交道的话,体应该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他们最后总会逮住你的!你在说些什么啊,没什么,吃水果吧。
你知道,这个地方看起来真像伊甸园。
吃水果吧。
声音也像。
阿瑟咬了一口这个看上去像是梨子的东西。
就是梨子。
他说。
过了一阵之后,他们已经吃下去了很多。
福特,长官转过身,朝着后面大喊。
谢谢你们,太感谢你们丁。
他喊道,你们真好。
然后他们继续上路。
一路向东,接下来的五十英里,他们一直在寻找偶尔出现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水果礼物。
有一两次,他们瞥见树丛中闪过一个土著的身影,但他们再也没有直接和土著碰过面,他们认定- 这个种族不喜欢受别人打扰,只要不打扰他们,他们就会对来客表示出自己的感激之情。
五十英里之后,水果和浆果消失了,因为大海从这里发端。
他们从容不迫地扎了一只筏子,开始横渡大海。
海面相对来说还箅平静,只有大约六十英里宽,所以他们轻松愉快地横渡过去。
登上一片至少和他们离开的那片土地同样美丽的土地。
一甸话,这里的生活简直轻松得近乎荒谬,这也使得他们至少一度能够对抗自己面对的种种问题,诸如漫无目的、孤立无援等等,方法是忽略这些问题。
如果需要他人的陪伴,他们知道在哪里能找到高尔伽弗林查姆人。
但就目前而言,他们对那些人被他们甩在身后好几百英里这一点感到很高兴。
尽管如此,福特长官仍开始更多地使用他的亚以太感应器了。
只有一次收到了一个信号,但是信号太微弱,相距过于遥远,甚至比没有接收到信号更让他沮丧。
一时心血来潮,他们转而向北方前进。
经过了几个星期的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另一片大拇,扎了另一个筏子开始横渡。
但这次却比较艰苦,气温正在下降,变得寒冷起来。
阿瑟开始怀疑福特长官身上有自虐倾向。
旅程中逐渐增加的困难似乎给他带来了一种目的感——这正是原本最缺乏的。
福特长官坚持不懈地大步前进。
朝北的旅程把他们带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区地带,这里有绵延的山势,美丽的风光,冰雪覆盖、成锯齿状排列的巨大山峰简直把他们迷住了。
不过寒冷也开始侵入他们的骨髓。
他们裹上了动物毛皮,这是福特长官捕获的。
他所用的技巧是从两个尊帕莱特僧侣那儿学米的:脱离他们的教派之后,这两人在休尼安山上经营一处思维冲浪疗养院。
银河系内到处都是前帕莱特僧侣,个个野野心勃勃。
这个教派的大本营在奥德尔星上,作为祈祷功课的一种形式,他们开发出了一种精冲控制术。
这种技术,直截了当地说吧,实在太了不起了!于是,大批憎侣在完成这种祈祷训练之后,离开了奥德尔——抢在最终发誓把自己锁在小金属箱子里度过余生之前。
福特的技巧看起来主要是这样的: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带笑容。
过不了多久,一只动物,也许是一头鹿,就会从树林中出现,警觉地看着他。
福特继续对它微笑着,他的眼睛变得十分柔和,闪着光。
他似乎发射出一种深沉而普遍的爱意,一种要拥抱一四生物的爱意。
平和而安详,这是从这个仿佛美的化身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慢慢地,这只鹿将会走近,一步接着一步,最后几乎偎依着他。
然后,福特长官就会扑倒它,扭断它的脖子。
信息素控制法,他这样过门技巧,你只需要知道如何产生正确的气味就行。
第三十一章 在这片山区行走了几天之后,他们到达了一条海岸线,从西南到东北呈一条对角线,在他们面前延伸开去。
这条海岸线宏伟绝伦:深陷的F 大峡谷、高耸人云的雪峰。
峡湾地形。
他们在岩石和冰川上攀爬了两天时间,对这样壮丽的美景感到敬畏不已。
阿瑟!福特突然喊道。
这是第二天的下午。
阿瑟正坐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看着呼啸的大海拍打着陡峭的海岬。
阿瑟!福特又喊了一声。
福特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十分微弱。
阿瑟朝他的方向望去。
福特足过去考察一条冰川的,阿瑟看见他蹲在一堵纯净冰形成的坚壁旁边,激动得全身绷紧。
他抬起眼睛,望着阿瑟。
看啊,他说,看啊!阿瑟看了,只看见那堵纯净冰形成的坚壁。
是的,他说,一条冰川。
我看见了。
不,福特说,你看了,但没有看见。
看啊n 福特指着那块冰的核心深处。
阿瑟仔细凝视。
除了模糊的阴影外,他什么都没看见。
转到它后面去,福特坚持道,再看看。
阿瑟转到后面,又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
他耸了耸肩,你到底要我看什么?突然。
他看见了。
你看见了?他看见了。
他的嘴开始说话,可是他的大脑却认为自己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就又让它闭上了。
然后,大脑开始和双眼所提供的信息进行斗争,可这样做时,它就放松了对嘴的控制,于是嘴巴再一次敏捷地张开了。
大脑发出命令,要求收起下颚,可这样做时又失去了对左手的控制,这只手开始在空中毫无目的地乱划。
过了一秒钟,大脑试图抓住左手,同时不放开嘴,同时还要思考埋在冰里的究竟是什么——因此放松了对两腿的控制,于是阿瑟一屁股坐在地上。
导致所有这些神经紊乱的东西是冰里的一团网状阴影,距离表面大约十八英寸。
从适当的角度看,它们的轮廓变成了外星字母,每一个都有= 三英尺高。
但有些人不认识曼格拉斯文字,比如阿瑟,这样的人会注意到这些字母上方还有一张脸的轮廓,就在冰壁里。
这是一张苍老的脸,瘦削、高贵、饱经忧患但却很慈祥。
这是那个人的脸,他曾经因为设计了一条海岸线而获奖。
福特和阿瑟现在知道了,他们正站在这条海岸线上,挪威海岸线。
第三十二章 空中飘动着一阵细细的呜咽声,声音在树林里盘旋缭绕,惊扰了松鼠们。
几只鸟厌恶地飞走了。
这声音绕着空地舞蹈着、飞行着。
它吵闹,它刺耳,它招人烦。
然而,舰长却纵容地看着这个孤单的风笛手。
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扰乱这位舰长的镇定。
几个月之前,他那华贵的浴缸在那次不愉快的沼泽经历中丢失了:从那以后,他一直在寻找和他的性格相宜的新的生活方式。
立在这片空地中央的一块巨石上被铲出了一个坑,他每天都能躺在里面晒太阳,与此同时,他的随从会朝他身上浇水。
当然不是热水。
这一点必须指出,因为他还没有想到一个办法来给水加热。
但这没关系,热水总会有的,搜索队正在远方寻找温泉,希望那是在一片树叶茂盛的林间空地上,如果再靠近一座肥皂矿—那简直就完美了,有些人说,他们觉得肥皂不是来自矿石。
对这种人,舰长说,也许那是因为没有人足够认真地寻找过,于是他们只好勉强地承认这种可能性。
不,生活足非常美好的,其中的伟大事件就是当温泉被发现的时候,紧接着是树叶茂盛的林问空地,而如果正在此时,附近山上传来了找到肥皂矿的欢呼声,那里一天能生产五百块肥皂—这样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总之,有个什么盼头是非常重要的。
哭诉、尖叫、号啕、咆哮、喇叭声、风笛声,巾于想到它们随时有可能停下来,所以这一切都增加丁舰长本来就已经相当快乐的情绪。
这也是他的盼头之一。
还有别的什么乐事‘他问他自己。
嗯,还有许多事情:秋天已近,树木变成了红色和金色;距离他的浴盆几英尺之外,两个美发师正在一个昏昏欲睡的艺术导演和他的助手头上练习他们的技术,翦刀发出平和的摩擦声;六部电话沿着他的石凿浴盆的边缘一字排开,阳光照在电话上,射出让人愉快的反光。
只有一件事比一部一直不响(或者根本不会响)的电话更棒,那就是六部不响(或者根本不会响)的电话了。
最美好的则是那些快乐的嗡嗡声,这意味着所有的几百口人都慢慢地聚拢到空地上他的周围,来观摩下午的委员会会议。
舰长高兴地一拳打在橡皮鸭子的嘴上。
下午的委员会会议是他最喜欢的了。
还有另外的限睛正盯着聚拢的人群。
在这片空地边缘的一棵树的高处,蹲着福特长官。
他最近刚从别的地区回来。
六个月的旅行之后,他变得瘦骨嶙峋,但很健康。
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他穿着一件用驯鹿皮做成的衣服。
他的胡子浓密,他的脸晒得很黑,像一张乡村摇滚歌手的脸。
他和阿瑟- 邓特观察高尔伽弗林查姆人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福特决定,是挑起一些事端的时候丁。
空地现在已经满了。
几百个男人和女人懒洋洋地站在四周,交谈着,吃着水果,玩着牌,总之相当放松。
他们的条纹衫现在全部都很脏了,有些甚至破了,但是他们全都有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发型。
福特疑惑地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条纹衫上缀满丁叶子。
不知道这是不为了保暖,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冬天。
福特的眼睛收缩了一下。
他们不可能突然间对撞物学产生兴趣吧?他们会吗?他正想着,舰长的声音从一片喧哗声中冒了出来。
好吧,他说,我召集这次会议是为了制定某些规则,如果那是可能的话。
大家都还好吧?他亲切地笑了笑,再过一分钟。
等你们准备好了再说。
交淡声逐渐消失了,整块空地陷人了一片寂静,除了那个风笛手,他似乎沉浸在他自己的某个狂野、不适于人类居住的音乐世界里。
他旁边的一些人向他扔了几片叶子。
不知这样做有什么原因,反正福特长官想不出来。
一小队人簇拥到舰长周围,其中一个人显然准备发言。
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喉咙,然后望着远方,仿佛是在告诉人们,他一分钟后就会和他们在一起。
人群当然被吸引了,他们全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接下来是片刻沉默。
福杵判断这是恰当的戏剧性时刻,他可以进场了。
那个人转过身来,准备发言。
福特从树上跳下来。
大家好。
他说。
人群转过身来。
哦,我亲爱的伙计,舰长大声说道,你身上带着火柴吗,或者是打火机--任何这一类的东西!没有。
福特说,听起来有点儿泄气。
这番开场白跟他准备的出人太大,他决定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晟好再强硬一点。
没有,我没带。
他继续说道,没有火柴。
不过我给你们带来了新闻……真遗憾,舰长说,我们的都用完了。
你瞧,好几个星期没洗热水澡了。
福特没理会他的插话。
我给你们带来了新闻,他说,是一项发现,你们也许会感兴趣。
它列在议程上吗?被福特打断的那个人厉声说道。
福特完全像一个乡村摇滚歌手那样笑了笑。
现在加进去,不就行了!他说。
哦,很抱歉,那人怒气冲冲地说,但身为一个从业多年的管理咨询顾问,我必须提请大家注意委员会章程的重要性。
福特环顾人群。
他生气了,但大家要知道,他说,我们正身处一颗史前行星上。
请先转向主席台,请求发言!那个管理咨询顾问又厉声说道。
这里没有主席台,福特解释说,只有一块石头。
管理咨询顾问认定,这种的情况下需要来点儿暴躁的 称它为主席台!他粗暴地说。
为什么不称它为石头呢?福特问。
对于现代商业{ 去则,管理咨询顾问说,现在他放弃了粗暴,转为那种旧式的傲慢,你显然毫无概念。
而你,对于目前身处何方才是毫无概念。
福特说。
一个声音刺耳的女孩跳了出来。
闭嘴吧,你们两个。
她说,我想提出一项动议。
你是说形成一项动议。
一个美发师窃笑着说。
提交,提交!管理咨询顾问大声叫道。
好吧,福特说,口自们来看看你是怎么做的好了。
然后他一下子坐到地上,想看看自己能忍多久不发火。
舰长发出一阵意在调解的哼哼声, 我愿意把这称为提交,他令人愉快地说道,芬特伍德维克斯殖民委员会第573 次会议。
十杪钟,福特想,同时再次跳了起来。
说这些都是徒劳无益的,他宣称。
都开了573 次委员会会议了,可你甚至连个火都没找着!请你,那个女孩刺耳地尖叫道,看看议程表——议程石头。
那个美发师高兴地叫道。
谢谢,这一点我指出了。
福特咕哝道。
你将会……看到,那个女孩坚定地继续说道,我们今天将审议‘美发师开发火源附属委员会’的一份报告。
哦,噢——那个美发师的表情十分窘迫,这种表情整个银河系都认识,它的意思是嗯,下个星期二再说,行吗,那好吧,福特说,围着他转了一圈,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呢7 你们还打算做些什么?体怎么看待开发火源的问题?嗯,我不知道,美发师说,他们给我的全部东西只有两根棍子……那么,你用它们做成了些什么?这个美发师紧张地在自己的条纹杉上摸索着,然后把他的劳动成果交给了福特。
福特把它们举起来,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烫发钳。
他说。
人群爆发出掌声。
没关系,福特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大家对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一丁点儿概念,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喜欢这句话。
所以他们开始鼓掌。
哼,你在这方面显然完全是幼稚的。
那个女孩说,如果你在市场部待的时间和我一样多,你就会知道,任何新产品在开发之前,一定得经过适当的研究:我们必须先找出人们希望从火这种产品上得到什么,火和他们有多大的关系,他们对火有什么样的想像,等等。
人们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期待着从福特那儿听到一些特彩的言论。
把火塞进你鼻子里去吧。
他说。
这也足我们必须准确知道的事情,女孩继续说,人们希望火有气味吗?你们希望吗?福特问人群。
是的!一部分人叫道。
不!另一部分人高兴地叫道。
他们并不知道只觉得这很好玩。
还有轮子,舰长说,轮子这玩意儿怎么样‘它听起来层一个极有趣的话题。
噢,市场部女孩说,我们碰到了一点儿阐难,团难,福特大声说,困难,你这是什么意思,困难!这是整个宇宙中最简单的机械!市场部女孩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那好吧,‘聪明先生’,她说,既然你这么聪明,请你告诉我们它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人群变得狂热起来。
本队得分,他们想。
福特耸了耸肩,又一次坐了下来。
全能的扎昆啊,他说,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仿佛是回答他的问题,空地的人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人群简直难以相信他们在今天下午获得了多少螟乐:出现了大约{ ‘几个人,列队排成一个班,身上穿着残雕下来的高尔伽弗林查姆第i 团的军服。
他们中的一半人还拿着蒸发轰击枪,剩下的则手持长矛,正步行军时把长矛在空中搭在一起。
他们看起来都很黑,很健康,只是已经精疲力竭,身上又湿叉脏。
他们齐刷刷地停下来,发出一声巨响。
其中一个人倒下了,再也没有动弹。
舰长,长官!二号叫道——他是他们的首领——请允许报告,长官!好的,二号,欢迎回来。
找到温泉了吗,舰长沮丧地问。
没有,长官!我早料到你找不到。
二号大步穿过人群,来到澡盆前面, 我们发现了另一块大陆!什么时候发现的‘它在大海对面…·二号| 兑,眼睛意味深f ∈地收缩成了一道窄缝,在东边!哦。
二号转过身来面对着人群,他把枪举过头顶,更加美妙的好戏即将开场,人们想, 我们已经向他们宣战了!狂热的欢呼声从空地的各个角落爆发出来——这种娱乐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等一等,福特长官叫道,等一等!他跳起来,要求大家安静,过了会儿,他得到了安静,或者至少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所能期望的最安静状态:这样的环境是指邶个风筲手正在演舞一首固歌: 我们一定得要这个风笛手吗?搞特问: 哦,是的,舰长说,我们已经批准他演奏了。
福特原本想展开这个话题,争论一番,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做太疯狂了。
于是他选择了一颗大小适中的石子,朝风笛手掷过去,这才转过身来面对二号。
战争!他说。
是的!2 号轻蔑地瞧着福特长官, 在邻近的大陆上?是的!全面冲突!一场将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可是那里还没有人居住啊!噢,有意思,人们想,这个观点不错。
二号的目光镇定地四下盘旋着。
就是说,他的眼睛像两只蚊子,不怀好意地盘旋在距离你的鼻子三英寸的地方,无论你是用手它们就是不离开。
这我知道,他说,不过总有一天,那上面会有人!所以我们留下了一份没有截止日期的最后通牒。
什么?并且炸掉了一些军事设施。
舰长从他的浴盆里探出身来。
军事设施,二号。
他问。
有那么片刻,这双眼睛动摇了。
是的,长官,潜在的军事设施。
好吧其实就是树。
短暂的游移不定过去了——他的眼睛又像鞭子一样扫过他的听众。
并且,他吼道,我们审讯了一只瞪羚!他花口自地将蒸发轰击枪翻转到腋下,然后正步穿过喧哗的人群。
欣喜若狂的人群中到处爆发出这种喧哗。
他只走了几步,就被从后面赶上来的人们举了起来,绕着空地光荣地巡游了一圈。
福特坐在地上,懒散地拍打着两块石头。
体们还做了些什么?庆祝活动平息下来之后,他问道。
我们开创了文化事业。
那个市场部女孩说。
喔,是吗?福特说, 是的。
我们的一个电影制片人正在制作一部迷人的| 己录片,关于这片土地的土著穴居人。
他们不是穴居人。
可他们看起来像是穴居人。
他们住在山洞里吗?嗯……他们住在棚屋里。
也许他们的山洞正在重新装修。
人群中一个爱打趣的人喊道 福特转过身,愤怒地瞪着他。
真好笑啊,他说,可是你注意到了吗?他们正在灭绝!在返回这里的途中,福特和阿瑟经过了两个被抛弃的村庄,树林里还有许多土著人的尸体,他们是偷跑出来死在这儿的。
那些还活着的人看上去像受了惊吓,目光呆滞,仿佛他们正在遭受的精神上的苦难远远超出了肉体上的痛苦:他们迟缓地移动着,怀着无尽的哀伤。
他们的未来已经被从他们手中夺走了。
灭绝!福特重复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嗯……我们不能再卖给他们人寿保险了,那个小丑叉喊道。
福特没有再理睬他,而是向整个人群呼吁。
你们能稍稍花电力气去理解这一点吗?他说,仅仅因为我们的到来就导致了他们的灭绝!实际上,这一点在那部电影里表现得非常出色,市场部女孩说,赋予影片一种痛苦感,而这正是一部真正伟大的记录片的特征。
这个制片人投入了全部心血。
耗尽心血以后,他怎么还不死?福特喃喃地说。
我猜想,这个女孩说,她跑到舰长跟前,他已经开始打吨儿了,接下来他想拍一部关于你的电影,舰长。
噢,是吗?他说,恢复了清醒,那真是太好了。
他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有力的角度,你知道,责任的重负,领袖的孤独舰长哼哼哈哈了一番。
嗯,我不会过分强调这个角度,你知道,他最后说,一个人有橡皮鸭子作伴是不会孤独的,他把鸭子高高举了起来,于是它也被感激的人群传递了一圈。
这段时间内,那个管理咨询顾问一直安静地坐在石头上,指尖压着太阳穴,显得正在等待着什么,并且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等上一整天。
而就在此刻,他决定自己毕竟不会等上一整天,他只需要假装刚才遮半小时不曾存在过就行了。
他站起身来。
如果,他简洁地说,我们可以暂时把讨论的主题转移到财政政策上的话…财政政策!福特长官叫道,财政政繁!管理咨询顺问看了他一眼,只有肺鱼才会有那种服神。
财政政策他重复了一句,我是说。
如果你们中没有人实际生产出任何东西的话,福特问,你怎么会有钱呢?要知道,钱不会从树上长出来。
如果你允许我继续说下去的话福特沮丧地点点头。
谢谢。
由于我们在几周之前已经决定以树叶作为法定的支付品,所以,我们大家当然也就变得非常富裕了:福特难以置信地盯着人群,他们正高兴地嘀咕着这件事情,还贪婪地指着他们条纹衫上缀着的一沓一沓的树叶。
不过,我们同时,管理咨询顾问继续说道,也碰到了一个小小的通货膨胀问题,因为树叶太容易得到了。
这也就意味着,根据我的推测,目前大约是3 片落叶林才能购买一颗飞船。
人群中传出惊恐的咕哝声。
管理咨询顾问挥手示意他们安静。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继续说道,并且有效地重新估算树叶的价值,我们即将展开一场规模巨大的落叶战役,并且……嗯,烧掉所有的森林,我想你们大家都会同意,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一种明智的行为,一时间,人们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确定,直到有人指出这将使他们兜里的树叶增值多少多少:人群于是爆发出一片欢呼,起立为管理咨询顾问大声喝彩!他们中的会计师们已经预见到了一个收益颇丰的秋天……你们全都疯了。
福特长官嚷道, 你们绝对是神经错乱了!他指出: 你们简直就是一群胡言乱语的疯子。
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意吣的潮流开始逆转,人群开始反对他。
在人们看来,一开始时作为精彩螟乐出现的东西现在已经演变成了辱骂,并且是指向他们的辱骂。
于是,他们开始感到厌烦了。
由于感觉到了空气中的这种变化,那个市场部女孩转向他。
也许有必要问问,这几个月以来你都做了些什么?从我们到达那一天,你和另一个闯人者就失踪了,我们进行了一次旅行,福特说,我们试图找出一些东西,关于这颗行星的。
哦,这女孩狡黠地说,听上去不是太有成果嘛。
不是?那好,让我告诉你一个新闻,亲爱的。
我们已经发现了这颗星球的未来。
他继续道:从现在起,无论你们选择做些什么,其价值都顶不七一对臭烘烘的澳洲野狗的腰子。
烧掉森林,或者其他任何事,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你们未来的历史已经发生了,你们还有二百万年,就这些。
这段时间过后,你们这个种族将会灭亡。
对你们来说,灭亡真是一种解脱。
记住这一点吧,二百万年!人群开始烦恼地嘀咕这件事。
突然变得富裕的人们觉得自己不应该被人强迫听这种胡肓乱语。
也许他们浚给这家伙一两片叶子的小费,让他离开。
其实他们不用担心这个。
耦特已始开始离开这片空地了,他只在看见二号的时候停了一下,摇头叹息,嘣为二号已经开始用蒸发轰击枪对着附近的树林开火了。
他转过头。
二百万年!他大笑道。
噢,舰长平静地微笑着说,‘还有时间多洗几次澡谁能把海绵递我一下?我刚刚把它弄掉了第三十三章 大约一英里之外的树林中,阿瑟·邓特听见福特长官走近,于是急忙开始全神贯注于他正在做的事情。
他正在做的事情相当奇怪,是这样的:在一片大而平的岩石上刻出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再划分为169 个小正方形,一条边13个。
接下来他收集了一堆小块而平的石块,每一块上都刻上一个字母:两个幸存的土著男人愁眉苦脸地坐在岩石边上,阿瑟·邓特正在试周向他们解释这些石块所代表的奇怪的概念。
到目前为止,土著人做得不算太好。
他们尝试吃下其中的一些,埋掉另外一些,然后把剩下的扔掉。
但最后,阿瑟终于成功地让其中一个人把两块石头放在他刻的格子里。
这个进展速度甚至比昨天还慢,土著人的智力似乎和他们的精神一样,正迅速低落下去j 为了怂恿他们继续下去,阿瑟自己放了几个字母块到格子里,然后鼓励这些土著加上更多石块。
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 福特站在附近的一棵树旁边,安静地看着, 不,阿瑟对一个乱放字母的土著说,语气中透出极端的沮丧,你瞧,O 算10分,它址一个字的一部分,这个字有三倍分值,所以··瞧,我已经把规则解释给你听了不,不,放下那块下颚骨好的,让我们重新开始。
这次集中精力:桶特手肘靠在树上,手撑着头。
你在做什么,阿瑟?他小声问。
阿瑟吃惊地抬起头。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也许有点儿蠢,他只知道,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个游戏对开发他的智力产生过极大影响,教用如神。
但那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更准确地说,未来那时的情况将和现在不一样。
我正在试着救这些穴居人玩拼字游戏,他说。
他们不是穴居人!可他们看上去像穴居人。
福特没有再纠缠下去, 我明白了。
他说。
真是件费力的括儿。
阿瑟疲倦地说,他们惟一知道的单词就是‘呜哇’,而且还不会拼写。
他叹了口气,坐回去。
你想达到什么目的呢?福特问。
我们必须鼓励他们进化!发展!阿瑟愤怒地大喊,他希望刚才那声疲绻的叹息加上现在的愤怒,能够有助于抵消掉他心里那种自己在干蠢事的感觉,可惜做不到。
他跳了起来。
和我们一起抵达这里的那些白痴,一个由他们传承下去的世界,你能想像到吗,他说。
想像,福特说,眉毛一扬,我们不需要想像。
我们已经看见了,可是…阿瑟绝望地来回挥舞着手臂。
我们已经看见了,福特说,无可逃避。
阿瑟朝一块石头踢去。
你把我们的发现告诉他们了吗?他问。
嗯、嗯、嗯、嗯、嗯。
福特说,注意力显然不是很集中。
挪威,阿瑟说,司拉提巴特法斯特留在冰川中的签名。
你告诉他们了吗?休想说什么?福特说,这对他们有什么意义呢?意义,阿瑟说,意义?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颗行星就是地球!这里是我的家乡!这里曾经是我出生的地方!曾经。
福特说。
好吧,将是。
是的,二百万年之后。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个呢?走过去对他们说,‘请原谅,我只是想指出,二百万年之后,我将出生在距离这里仅仅几英里的地方。
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
他们会把你绑在一棵树上,然后放把火。
阿瑟闷闷不乐地听着。
正视现实吧,福特说,那边那些家伙才是你的祖先,而不是这里这些可怜的生物。
他朝无精打采地摆弄石块字母的猿人们那边走过去,一边摇着手。
别管什么拼字游戏了,阿瑟,他说,它拯救不了人类,因为这个种群根本成不了人类。
人类这个种族现在正在山耶边嘲着一块岩石坐着,拍关于他们自己的记录片。
阿瑟不禁有点畏缩。
我们肯定还是能做些事情的。
他说。
一种可怕的孤独,凄凉之感淹没了他。
他在这儿,在地球上,但地球已经在一场随意的可怕灾难中失去了未来,现在似乎叉要丧失它的过去: 不,福特说,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这不是改变了地球的历史,你瞧,这本身就是地球的历史。
不管你接不接受,但事实如此:高尔伽弗林壹姆人是你们的祖先。
二百万年之后,他们被沃贡人毁灭了。
历史从来不会改变,它只不过像拼板玩具一样,是一块块拼起来的。
生活真奇妙,不是吗,他捡起字母Q ,用力扔进远处的一片女贞树丛中,击中了那儿的一只小兔子。
这只兔子受了惊,跑个不停,直到被一只孤狸袭击、吃掉,而这只孤狸则被一根骨头卡住,在一条小溪岸窒息而死,随后被小溪冲走了。
接下来的几星期,福特长官抛开自己的骄傲,开始和一个女孩建立起某种关系。
在高尔伽弗林查姆上时,她是一个人事官员。
后来,她却因为喝了被一具死狐狸的尸体污染的池塘里的水死掉了,让福特感到极度伤感。
从这个故事里只可能得出一个教训,那就是,一个人永远不应该把字母Q 扔进一片女贞树丛,但不幸的是,有些时候,这种行为是不可避免的。
生活中大多数真正至关重要的事情往往被人忽视,这一系列前因后果也一样,完全被福特长官和阿瑟·邓特所忽略了。
此刻,他们正伤心地看着一个土著人愁眉苦脸地摆弄着另外一些字母。
可怜的穴居人。
阿瑟说。
他们不是什么?噢,没什么。
幅特说。
这个可怜的生物发出一声悲惨的嚎叫,重重地一拳砸在岩石上。
对他们来说,这有点儿像是浪费时间,不是吗?阿瑟说, 呜,呜,呜哇。
土著人咕哝道,又是一拳砸在岩石上:在进化过程中,他们必将败在电话消毒员们的手下。
鸣哇,咕,咕,土著人同执地叫道,一边继续用拳头砸岩石。
为什么他要一直砸岩石呢?阿瑟说。
我想也许是想让你继续和他玩拼字游戏,福特说,他在指着那些字母。
再拼出——个‘dwldiwdc’出来可怜的家伙,我反复告诉他们,那串字母里只有一个g 。
土著人又砸了一下岩石。
他们从他的肩头望过去。
他们的眼睛瞪大了。
那堆乱七八糟的字母中,有八个被抽了出来,排成了一条清晰的直线。
它们拼成了两个单词。
这两个单词是:420 。
咕哈咕哈,咕,咕,土著人解释道。
他气愤地把这些字母扫开,然后遛达到旁边的一棵树下,和他的同伴聚在一起。
福特和阿瑟盯着他。
然后,他俩面面相觑。
这是我认为的那个意思吗?他俩同时问对方。
是的。
他俩同时说。
42。
阿瑟说。
42。
福特说。
阿瑟跑到那两个土著人身边。
你们想告诉我们什么他叫道,这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土著人在地上翻了个身,朝空中踢了踢腿,然后又翻回去,睡着了。
另一个爬到树上,朝福特长官扔七叶树果。
无论他们想说的足什么,他们已经说完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福特说。
不太知道。
42是‘深思’给出的数字,是终极答案。
是啊。
地球是‘深思’设计和建造的电脑,用来研究这个终极答案所对应的问题。
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有机生命是电脑母体的一部分,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是这么说的:这就意味着,这些土著人,这些猿人,是电脑程序必备的组成部分,而我们和高尔伽弗林查姆人却不是。
可是穴居人正在灭绝,高尔伽弗林查姆人显然将取代他们。
正是这样,所以,你一定能看出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抬头看!福特长官说。
阿瑟四下看了看。
这颗行星目前的情况不太妙。
他说。
搞特愣了愣, 不过,它一定还是计算出了一些东西,他晟后说,因为马文曾经说过,他能够看见那个问题,就印在你的脑波网形中。
,, 可是…可能是个错误的问题,或者是正确的问题的变形。
但如果我们能把它找小束,它也许会给我们提供一条线索。
不过,我看不出我们怎么才能办到这一点,他们为此闷闷不乐了好一阵。
阿瑟坐在地上,开始拔草,但他银快就发现,这不是一件能_ 止他专心投人的事情。
他不能指望草,树看上去也不管用,绵延的群山看上去不知要绵延到何方,未来看上去则像一条窄道,只能由此通过,福特瞎摆弄着他的亚以太感应器。
它仍然毫无声息。
他叹了口气,把它放到一边。
阿瑟从他自制的拼字游戏盘上捡起一块字母石块。
是个T 。
他叹了口气,又把它放了回去。
放回去后,它旁边的字母是I ‘。
它们拼成了’它‘,他顺手又捡起旁边的两块石头扔了出去。
一个s 和一个H 出于一种奇怪的巧合,这样所得到的那个词恰如其讣地表达了思索当前的感受。
他盯着它瞧了一会儿。
他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这只是一个随机的偶然事件。
他的脑子慢慢地挂到了一档,起步。
福特,他突然说,你瞧,如果耶个问题印在我的脑波网形中,而我却意识不到它,耶它一定足藏在我的潜意识中的某个地方。
是啊,我想是这样:一定有什么办法把这种潜意识给呈现出来。
噢,足吗?是的,通过引人由潜意识控制的一些随机因采。
怎么做?比如说,从一个不透明的袋子里往外取拼字游戏字母:福特跳了起来。
聪明!他说。
他把他的毛巾从背包里扯出来,扎了几个结,变成了一个袋子, 这是发疯,他说,绝对是胡闹。
但我们还是要这么做,因为这是聪明的胡闹。
来吧,来吧。
太阳谦卑地从云层后面穿过。
忧伤的小雨滴落了下来。
他们把剩下的字母集中起来,倒进袋子,然后摇匀: 好了,福特说,闭上眼睛,把它们取出来。
快,快,快。
阿瑟闭上眼睛,把手伸进装满石块的毛巾里。
他和了和,然后取出四个,交给福特。
福特按照交到他手上的先后顺序把它们在地上排开。
w ,福特念道,H ,A ,T …whm ,什么!他眨了眨眼。
我想这招行得通!他说。
阿瑟又取出3 个交给他。
D ,O ,Y …D0y0。
噢,也许还是行不通。
福特说。
这是下面三个。
O ,u ,G …D0y 叫g 恐怕没有任何意义。
阿瑟叉从袋子里取出了两个。
福特把它们摆好。
E ,T ,doyDugn …doyouget,你得到!幅特叫道,行得通!太令人惊讶了,这招真的行得通!还有呢!阿瑟兴奋地以最快建度取出字母。
I ,F ,福特说,Y ,O ,u ,M ,u ,L ,T ,I ,P ,L ,Y 你得到什么,如果你乘以…s ,I ,x6B ,Y …你得到什么,如果你乘以6 ,用s ,E ,v ,E ,N7乘以6 他停了下来,再来,接下来是什么字母?嗯,就这些了,阿瑟说,里面就这些。
他坐下来,感到困惑不解。
他又摸了一遍扎起来的毛巾,里面确实再也没有字母了。
怀是说就这些了‘福特问。
就这些了。
7 乘以6 。
42。
就是这个。
里面就这些。
第三十四章 太阳钻了出来,照耀着他们。
一只鸟在歌唱,温暖的微风轻拂过树林,抬起花朵们的头,把它们的芬芳播撒在林间。
一只昆虫嗡嗡地行进在它的路上,去做昆虫们在午后应该做的事情,林间跳跃着人声,伴随人声而来的是两个女孩,她们惊讶地停了下来。
只见福特长官和阿瑟·邓特躺在地上,初看似乎痛苦不堪,再看时,这两人原来正笑得打滚。
不,别走,福特长官在喘气的间歇喊道,我们来和你们作伴。
出什么事了?其中一个女孩同道。
她是个子较高、较苗条的那一个,在高尔伽弗林查姆上,她曾经是一个下级人事官员,但地并不喜欢那份工作,福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请原谅,他说,你们好。
我和我的朋友正在思考生命的意义。
只是无关紧要的思维练习而已。
哦,是你啊,女孩说,你今天下午可箅出了风头。
刚开始时你挺滑稽的,不过后来却发火了。
我发火了,噢,是的。
是啊,为什么要发火呢另一个女孩问。
她个子矮点儿,脸圆圆的,在高尔伽弗林查姆上曾经是一家小广告公司的艺术导演,无论现往这个世界有哪些匮乏,每天晚上睡觉时她都会深深地感谢命运——不管早上起来时她必须面对什么问题,这些问题绝不会再是一百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牙膏广告照片。
为什么,什么也不为,福特长官快乐地说,来加入我们吧,我叫福特,这是阿瑟。
我们正准备什么也不做地待上一会儿。
女孩们怀疑地看着他们。
我叫阿姬达,高的那个说,这是梅托。
你好,阿姬达;你好,梅托。
福特说。
你会说话吗,梅拉问阿瑟。
哦,当然,阿瑟笑着说,不过没有福特话多。
很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是什么意思,阿姬达问,说只有二百万年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噢,那个呀,福特说,别管它了。
意思是,这个世界将被毁灭,目的是给一条超空问通道腾地方。
阿瑟耸了耸肩,不过那是二百万年以后的事了,只是沃贡人在干身为沃贡人必须干的事而已。
沃贡人?梅拉问。
是的,你们不会知道他们的。
所有这些事情,你们足从哪儿知道的,这无关紧要,真的,这就像来自过去的一场梦,或者来自未来。
阿瑟看着远处,笑着说。
你的话疯疯癫癫的,你不担心吗?阿姬达问。
听着,忘掉这些吧福特说,忘掉所有这些废话。
没什么要紧的。
瞧,多么美妙的一天,享受它吧。
这太阳,这群山的绿色,这山谷中自々河流,还有正在燃烧的树木;就算做梦梦见这种事,都太可怕了:梅托说,毁掉一个世界,只为了修建一条通道,噢,我还听说过更糟的呢:福特说,我读到过,第十七维度的一颢行星被人当成一盘星系际酒吧台球赛的球,打到一个黑洞里去了,死了一百亿人。
简直是疯了。
梅拉说。
足啊,而且只值30分,阿姬达和梅拉交换了一下目光。
瞧,阿姬达说,委员会会议结束之后,今晚有一场派对。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去。
太好了。
福特说。
我愿意。
阿瑟说。
许多个小时以后,阿瑟和梅拉坐在一起,看着月亮从树木燃烧所形成的暗红色光芒之上升起。
那个关于世界被毁灭的故事梅拉开始道。
二百万年以后,是的。
听你说起来,简直跟直事一样,是的。
我想是的,我想我当时在那儿。
她迷惑不解地播了摇头。
你这人真怪。
她说。
不,我非常普通,阿瑟说,只不过,有一些非常奇怪的事发生在了我身上:这么说更恰当,我被选中了,经受这些奇奇怪怪的经所。
这些并不是我主动选择的。
你的朋友讲的另一个世界呢?被当成台球打进黑洞的那个。
噢,我不知道,听起来像那本书里的内容。
什么书?阿瑟顿了顿 《银河系漫游指南》他最后说。
那是什么书?噢,只不过是今天傍晚我扔进河里的那个东西。
我想我不会再需要它了。
阿瑟·邓特说。
(完)======================================《生命宇宙及一切》简单介绍一下:《生命,宇宙及一切》(Life,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是一本科幻小说。
作者:(英)道格拉斯·亚当斯 (Douglas Adams ,1952-2001)它是《银河系漫游指南》(Th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系列的第三本书。
此系列包括五本书:《银河系漫游指南》《宇宙尽头的餐厅》《生命,宇宙及一切》《再见,谢谢鱼》和《基本无害》。
《银河系漫游指南》最开始是广播剧,60年代在BBC 播放。
后来出了小说版,电视剧,电影,游戏等。
《生命,宇宙及一切》写于80年代初。
译者博客:http://blog.sina.com.cn/yinpy ——第一章每天早晨,阿瑟·邓特醒来之后,一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就会发出惊恐万状的呼喊。
不仅仅是因为山洞里很冷,也不单是因为它又潮又臭。
而是由于,这个山洞就在伊斯林顿①正中间,却没有一辆公共汽车经过,因为这是两百万年前。
时间是最糟糕的空间。
所以说,迷失在时间里,其实等于同时迷失在时间和空间里。
这点阿瑟·邓特可以作证。
至少,只迷失在空间里的话,你会比较有事情做。
他曾被炸飞过,飞到银河系中他所能想象的最怪的地方,还遭到了别人的侮辱。
后来,由于卷入了一系列复杂事件,他又被搁在了史前时代的地球。
尽管现在他的生活已经变得非常、非常、非常平静,他仍然是神神叨叨的。
他已经有五年没被炸飞过了。
自从四年前和福特·长官分开之后,他就几乎没再见过任何人,也没再遭受过侮辱。
除了有一次。
那是在大约两年前,一个春天的夜晚。
薄暮时分,他正要返回他的山洞时,注意到云层里有诡异的闪光。
他转身注视着那里,心中骤然升起一丝希望。
救援。
逃离。
失事者渺茫的梦想——一艘飞船。
他望着,他满怀惊讶与激动地凝望着:一艘银白、修长的飞船,从夜晚的暖风中徐徐下降,平稳地、不紧不慢地、像芭蕾舞一样轻盈地,散开长长的支撑脚架。
它十分优雅地降落在地,微弱的轰鸣也停止了,就像是被静谧的夜晚所催眠一般。
一架舷梯自动展开。
灯光投了下来。
一个高高的身形,像剪影一般,出现在舱门口。
它从舷梯走下,站在了阿瑟面前。
你是个蠢货,邓特。
它冒出这么一句。
这是个外星人,非常外星。
它有着外星人式的身高,外星人式的扁平脑袋,外星人式的狭缝般的小眼睛,外星人式的松垮而夸张的金色袍子,还有外星人式的衣领样式,外星人式的灰绿中带着苍白的皮肤。
对于很多灰绿色物种来说,如此光彩照人的皮肤,必须通过大量的运动、并且使用昂贵的香皂才能得到。
阿瑟呆住了。
它冷冷地盯着他。
阿瑟最初的希望和悸惧,顿时被震惊所压倒。
此时他所有的思维都致力于使用发音器官了。
蛇?……他说不……呼……无……他接着说。
入……鹅……移……谁?他终于说来,而后又陷入极度的安静。
他现在算是感觉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的后果。
那个外星生物皱了一下眉,然后用他那枯瘦纤细的外星手,翻了翻手里一个文件夹似的东西。
阿瑟·邓特?它问。
阿瑟无助地点点头。
阿瑟·菲利普·邓特?外星人清晰简明地追问道。
嗯……嗯……是……嗯……嗯,阿瑟答道。
你是个蠢货,外星人重复道,十足的混蛋。
嗯……那个生物自己点了点头,在它的文件夹上做了个外星式的记号,然后轻快地转身向飞船走去。
嗯……阿瑟绝望地说着,嗯……少给我来那套!外星人没好气地说。
它回到舷梯,跨进舱门,闪进了飞船。
飞船自动合上了,开始发出低低的轰鸣。
嗯……嘿!阿瑟叫道,他不知所措地奔向飞船。
等一下!阿瑟大叫,这是什么!什么!等一下!飞船升空了,好似把它自己的重量像抖落积雪一样抖在了地上,轻盈地浮了起来。
它诡异地滑进夜空。
它穿过云层,照亮了云层,转瞬间又消失了,只留下阿瑟站在空旷无垠的大地上成为一个渺小的、手舞足蹈的黑点。
什么?他喊着,什么?什么?嘿,什么?回来告诉我啊!他又跳又跺直到双腿都开始颤抖,他不停叫喊直到肺都开始绞痛了。
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听见他,跟他说话。
外星飞船此时已以闪电般的速度到达大气层的最外缘,即将进入真空。
真空,就是将宇宙中那相当稀少的事物相互隔开的东西。
飞船的主人,那位有着尊贵肌肤的外星人,正躺在它的单人椅里。
他的名字叫做无极长命哇布格。
他是个有目标的人。
虽然不是个非常好的目标,而他也很大方地承认这一点,但至少他有个目标。
并且,至少他可以以此为由,继续生活下去。
无极长命哇布格曾是——正确来说,一直是——宇宙中极少数长生不死的生物之一。
天生就不死的生物,本能地知道如何对付这个问题。
但哇布格不在他们之列。
实际上,他很讨厌他们——那帮安详的杂种。
他是在一场不幸的事故中变成长生不死的。
那场事故跟一个无理数粒子加速器、一份流质午餐和一对橡皮筋有关。
事故的具体过程并不重要,因为没人能再模拟出当时的状况。
很多人试过,他们最后都把自己搞成了白痴,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两者兼得。
哇布格闭上双眼,表情疲惫而烦闷,打开飞船上的音响放点轻爵士,想着,如果不是因为星期天下午的话,他应该能忍下来,真的能。
刚开始是很快乐,他过得精彩无比,活得惊险刺激,冒过种种风险,在高回报长线投资中大发横财,总之就是比谁都活得久。
到后来,他再也不能忍受的,便是像这样的星期天下午。
2 点55分时袭来的、可怕的百无聊赖,当你发现你已经把一天之内能洗的澡都洗了,当你再怎么用力盯着报纸上的文字都没办法读进去、也不愿意使用它说的那些革命性的高科技除草机,当你死死瞪着钟的指针、他们无情地指向四点钟,说明你的灵魂正该进入冗长黑暗的下午茶时间了……于是他开始觉得腻烦。
在参加别人葬礼时、曾经露出的愉快笑容,也渐渐不再出现。
总体上讲,他开始鄙视整个宇宙;具体来说,他鄙视里面的每一个人。
这便成了他制定目标的出发点,成为激励他的东西,也就是——在他自己看来——永远激励他的东西。
那就是:他要侮辱整个宇宙。
也就是说,他要侮辱里面的每一个人。
单独地,亲自地,一个一个地,还要(对于这一点他决定严守秘密)按照字母顺序。
如果有人向他表示抗议——说这个计划不但完全是条邪路,而且,宇宙中的人每时每刻都在出生和死亡,也让这个计划变得根本不现实——时,他会冷酷地盯着他们,然后说:人总是可以有梦想的,对吧?因此他决定着手此事。
他配备了一艘有着足够强大电脑的飞船,强大到可以处理已知宇宙中所有人口的相关数据,并能计算出那些复杂无比的相关路线。
他的飞船悄然越过太阳系的轨道,准备借着环绕太阳的力量,将自己抛入星际空间。
电脑。
他说。
在这儿。
电脑尖声答道。
下一个在哪?正在计算。
哇布格对着夜空中那些奇妙的珠宝凝视片刻——那上百亿的、钻石屑一般的星球,闪耀在无垠的黑色背景之上。
每一颗、任何一颗,都在他的行程里。
其中大多数星球他得去上百万次。
他想象用自己的路线将天空中的小点都连了起来,就像小孩子做的连线游戏一样。
他盼望着能够拼成一个在宇宙大多数语言里都非常非常粗鲁的单词。
电脑发出单调的哔哔声,表示它已经完成运算。
佛方加。
它答道,哔了一声。
佛方加第四星。
它继续说,哔了一声。
预计行程,三周。
它又继续说,哔了一声。
到那去见一只小鼻涕虫,它哔了一声,它是‘阿瑟- 尔菲- 唉利- 意普邓努’属的。
我猜,它哔了一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决定叫它‘没大脑的屁股’。
哇布格咕哝了两声。
他望着窗外不时展现的、宏伟的自然景观。
我想我要小睡一下。
他说。
又补问道:接下来四个小时里我们要经过那些网络区?电脑哔了一声。
环宇参考,思想小灵通和家用智能宝盒。
电脑说。
哔了一声。
有我还没看过三万遍的电影吗?没有。
噢。
有个《焦灼太空》。
你只看过三万三千五百一十七次。
放到第二卷的时候叫醒我。
电脑哔了一声。
睡个好觉。
它说。
飞船滑进了夜空。
此时此刻,在地球上,大雨倾盆而至,阿瑟·邓特坐在他的山洞里,度过他一生中心情最恶劣的一个夜晚,一边想着他可能对那个外星人说的话,一边不停地扇着苍蝇(那些苍蝇自然也度过了一个心情恶劣的晚上)。
第二天,他为自己做了个兔皮袋子,他想,用这个来装东西应该还不错。
译者注①伊斯林顿:伦敦著名的观光旅游区。
——第二章这个早晨——距上述事件已有两年——是一个清新甜美的早晨。
阿瑟正从被他称为家的山洞里钻出来——当然,除非他想出了更好的名字,或者找到一个更好的山洞。
尽管他的喉咙因为之前惊恐的呼喊而隐隐作痛,他却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他把那件破睡袍紧紧裹在身上,面对明媚的晨光微微一笑。
空气洁净而芬芳,和风轻拂过山洞周围茂盛的野草,小鸟叽叽喳喳地说话,蝴蝶翩翩起舞,大自然里的万事万物,不约而同地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美好。
阿瑟并不是因为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美好才那么开心的。
他的原因是,终于有了个好主意,能让自己对付这可怕的孤单、噩梦、对园艺的失败尝试、以及完全无望的未来和在这个史前地球上无聊的生活。
这个主意就是:他要疯了。
他再次微微一笑,啃了一口晚饭吃剩下的兔腿。
他愉快地嚼了一会,决定正式宣布一下自己的决定。
他直起身来,环顾这由原野和小山组成的世界。
为了增强自己说话的分量,他把兔子骨头挂在胡子上。
他极力张开双臂。
我要疯了!他宣布。
好主意。
福特·长官一边说着,一边从他刚才坐的岩石上爬下来。
阿瑟一时反应不过来,下巴不知所措地张了张。
我疯过一段时间,福特说,也没什么好处。
明白吗……福特说,……你去哪了?阿瑟打断道,现在他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周围。
福特说,周围,到处。
他露出自己惯用的、常被认为很失礼的咧嘴一笑,我只是自己放松了一下大脑而已。
我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我的话,它会叫我回来的。
它真的叫了。
他从一个严重破损的书包里掏出那个亚以太自动感应器。
至少,他说,我认为它叫了。
这个已经有点儿反应了。
他摇了摇感应器,如果是个假信号的话,我会疯的,他说,再次。
阿瑟摇摇头,坐下。
他抬起头。
我以为你一定是死了……他坦白地说道。
是的,有一段时间。
福特说,然后我决定当几个星期的柠檬。
跳进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里,再跳出来,这能让我保持好心情。
阿瑟清了清嗓子,接着又清了清嗓子。
你,他说,在哪……?找到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福特愉快地说,我找到了一个小湖,把它当成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然后跳进去,再跳出来。
至少,我把它想成一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
我可以,他接着说,带着一种能让一个正常人去撞树的灿烂笑容,想象它就是。
他等了一会阿瑟的反应,但阿瑟比他想象的更理解这一切。
振作点。
他冷静地回答。
值得注意的是,你瞧,福特说,疯狂地努力使自己不要疯掉,这不值得。
不如干脆就放弃,还能保持正常呢。
你这就叫又正常啦,是吧?阿瑟说,我只是咨询一下罢了。
我去了非洲。
福特说,是吗?是的。
那儿怎么样?这么说,这是你的山洞,对吧?福特说。
呃,是的。
阿瑟说,他觉得怪怪的。
经过了四年的绝对的独处,他是如此高兴、如此宽心能看到福特出现。
都快哭出来了。
另一方面,福特,却是一个能让人迅速感到恼火的人。
很不错,福特说,就阿瑟的山洞发表评论,你一定很讨厌它。
阿瑟懒得回答了。
非洲很有趣,福特说,我在那儿搞过一些新玩法。
他目视远方,充满沉思。
我曾经乐于残忍地对待动物,他轻轻地说,不过仅仅是,他补充道,一种爱好,哦,是的。
阿瑟小心翼翼地说。
是的。
福特肯定道,我就不用那些细节来困扰你了,因为他们一定会的。
什么?困扰你。
不过,你也许对这事更感兴趣:关于你在N 个世纪以后会认为是长颈鹿的那种动物,我以一己之力影响了它们的进化趋势。
还有,我在学习飞行。
你相信吗?说吧。
阿瑟说。
我就告诉你。
我正要提呢,《指南》上说……啊?《指南》。
《银河系漫游指南》。
记得吗?嗯,我记得把它扔进河里了。
对,福特说,我又把它捞起来了。
你没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再扔一次了。
好吧。
阿瑟认了,它说……?什么?《指南》上说?《指南》上说,飞行是有方法的,或者说有诀窍的。
诀窍就在于,你得学会把自己朝地上抛去,然后不碰到地上。
他讪讪地笑了,指指自己的膝盖,又举起手臂给阿瑟看他的肘部。
这些部位的衣服都磨得破破烂烂了。
我到现在还做得不太好。
他说着,伸出手来,真的很高兴再见到你,阿瑟。
他说。
阿瑟摇摇头,一种强烈的、非常复杂的感觉向他袭来。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一个人了。
他说,一个都没。
我几乎不记得怎么说话。
我不断地忘掉单词。
你知道,我有在练习。
我练习对着……对着……人们一般把疯子对着说话的那些东西叫什么?比如‘乔治三世’?国王?福特猜道。
不对,不对。
阿瑟说,就是那种用来对着说话的。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身边可到处都是。
我自己就造了上百个。
他们都死了。
还有树!我还练习对着树说话。
那是干什么?福特依然伸着手。
阿瑟不解地看着这只手。
握手。
福特提醒他。
阿瑟握了。
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仿佛它会变成一条鱼。
然后,阿瑟感到潮水般涌来的释然,他用双手紧紧抓住福特的手,摇了又摇。
过了一会,福特觉得该告一段落了。
于是他们爬到附近一块突出的岩石顶上,纵览四方景色。
那些高尔加非洲人①怎么样了?福特问。
阿瑟耸耸肩。
他们中很多人没挨过三年前的冬天,他说,剩下少数撑到春天的,说他们需要休假,就坐上木筏子离开了。
根据历史他们应该活下来了……呵,福特说,好吧好吧。
他把手放在嘴边,再次环视这个空荡荡的世界。
突然之间,福特感觉到一种活力,一种目标感。
我们走,他很兴奋地说,带着充满活力的战栗,去哪儿?怎么去?阿瑟问。
我不知道,福特说,我就是觉得时机到了。
会有事情发生的。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他压低声音,如同耳语一般:我已经发现了,水流里的波澜。
他凝视远方,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希望能起一阵风,好把他的头发吹得戏剧化地向后飞舞。
可惜,风正忙着跟不远处几片叶子胡闹呢。
阿瑟请他再重复一下刚才的话,他没听懂。
福特又重复了一遍。
水流?阿瑟说。
时间与空间的流动。
福特说。
这时来了一小缕风,他便露出牙齿迎接风儿。
阿瑟点点头,又清了清嗓子。
我们说的是不是,阿瑟谨慎地问,一些沃贡人自助洗衣店,或者别的什么?漩子,福特说,就是在时空连续体里的那种,啊。
阿瑟点头道,他呀。
是他?他把手插进睡袍的衣袋里,显得很懂似的。
什么?福特说。
呃,漩子,阿瑟说,又是谁?确切地说?福特恼火地看着他。
你到底听不听?他愤愤地说。
我在听啊,阿瑟说,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福特抓着他睡袍的领边,慢慢地、仔细地、耐心地告诉他,就像自己是电话公司收费员一样。
有一些……他说,由不确定性组成的集合……他说,它们处在整个架构里……他说阿瑟傻乎乎地望着福特正拉住的睡袍边缘。
福特赶在阿瑟说出什么傻话之前继续讲道:…也就是时间与空间的架构里。
他说。
啊,这样。
阿瑟说。
对,这样。
福特肯定道。
他们俩立在史前地球的这座小山坡上,定定地盯着对方。
就没了?阿瑟道。
它,福特补充道,制造了不确定性的集合。
它造的?阿瑟说。
他的目光坚定不移。
它造的。
福特以同样沉静的表情答道。
很好。
阿瑟道。
懂了?福特说,没。
阿瑟说。
一段短暂的沉默。
这次谈话的问题,阿瑟脸上先是显现出一种沉思般的表情,然后开口道,就是它跟我以前的那些谈话太不同了。
以前那些,正如我刚才所说,大多是跟树的谈话。
他们可不像这样。
除了有几次,我和榆树的谈话有点不顺畅以外。
阿瑟。
福特说。
嗨?是的?阿瑟说。
相信我告诉你的就对了。
它们非常非常简单。
啊,我不确定能相信这一点。
两人坐下来,以便理理自己的思路。
福特拿出亚以太自动感应器。
这个装置正低沉地嗡嗡着,亮着微弱的一点光。
没电了?阿瑟问。
不是,福特说,有个正在移动的时空中的波澜,一个漩子,一个不确定性的集合,就在我们附近。
在哪?福特把感应器缓缓地转了半圈。
突然,灯光闪烁起来。
那儿!福特伸手一指,那儿!沙发后面!阿瑟看了过去,令他吃惊的是,那边有个丝绒的、佩斯利花纹图案的长靠背沙发床。
他立刻感到极度的混乱,脑中顿时冒出无数个问号。
为什么……他说,野地里会有沙发?我告诉过你的!福特跳着脚,时空连续体里的漩子!那么这是他的沙发,对吧?阿瑟问。
他努力地站起来,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虽然他感到不那么乐观。
阿瑟!福特对他吼道,沙发会在这的原因就是我刚才努力要使你这无敌退化的大脑明白的那种时空不确定性!它被冲出了时空连续体,它是个时空投弃物!它是什么不重要,总之我们得抓住他,这是我们唯一逃出去的办法!他说着就忙不迭地爬下岩石,冲向那片野地。
抓住它?阿瑟喃喃自语。
由于看到那架沙发床而产生的木然表情挂在脸上。
他的思绪蹦跳着、漂浮着飞过了草丛。
随着一声惊喜的大喊,阿瑟从岩石上手舞足蹈地跳了下来,和福特一起去追赶那个不合情理的家具了。
他们在草丛中全速前进,跳着、笑着,不时提醒对方注意前面的障碍物。
阳光在摇摇晃晃的草丛中闪耀,有如梦幻一般。
田野里的小动物被惊得四处逃散。
阿瑟很快乐。
今天的一切终于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感觉愉快无比。
二十分钟前,他还决定要疯掉,现在他却正在史前地球的野地里追逐一架长靠背沙发床。
沙发不断地跳来跳去,一会儿像树木一样真实(当它绕过树木的时候),一会儿又像梦境一样虚无(当它幽灵一般穿过树木的时候)。
福特和阿瑟跟在后面乱扑乱抓一气,可是那沙发似乎能按照自己复杂的地形学规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迂回闪避。
他们追,它就跳走,忽而掉转方向,仿佛正要通过一条复杂的函数曲线的最高点(而他俩则正处在其最低点)。
随着一记猛力的鱼跃和一声大吼,两人扑在了沙发上。
太阳一闪就不见了。
他们跌落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正恼火时,一抬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位于伦敦圣琼斯森林、罗德板球场的球道上②。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比赛,是一九八某年澳大利亚系列锦标赛的最后一场比赛。
英格兰只要再取得28跑就能赢了③。
译者注①高尔加非洲人:第二部中出现的、一拨移民到史前地球的外星人。
原文Golgafrinchans,单词后半部分跟非洲人(african )很相似,疑似作者故意为之。
②球道:板球场的中心地带,是一块长方形区域。
又译方球场或落球区。
③本书出版时间是1982年,写作时间则更早,因此这里写的比赛是作者虚构的。
板球系列锦标赛本身(比如它的奖杯名称、举行地点等)则是真实存在的。
——第三章银河系史上一些重要事实之一:(转载自恒星每日评论出版社的《通俗银河史》)版求①这颗行星的夜空,是全宇宙最无趣的景色。
第四章这是罗德球场明媚快乐的一天,福特与阿瑟恰好从反常的时空里掉出来,狠狠地摔在漂亮而坚硬的草地上。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并不是为他们鼓的,但他们本能地弯腰致谢。
于是很幸运地,那颗红色的、硬梆梆的小球——正是观众们实际所鼓掌的对象——呼啸着从阿瑟头上几毫米的地方擦了过去。
人群里有个家伙倒下了。
他俩又趴回地面。
地面好象在他们周围旋转,令人想吐。
那是什么?阿瑟嘶嘶地问道。
红色的什么东西。
福特嘶嘶地答道。
我们在哪?嗯……绿色的什么地方。
形状呢,阿瑟喃喃地说,告诉我形状。
人群的掌声很快被震惊的吸气声所代替,因为这几百个刚才还在傻笑的人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这是你们的沙发吗?一个声音说。
那是什么?福特低语道。
阿瑟向上看了看。
蓝色的什么东西。
他说。
形状呢?福特说,阿瑟又看了看。
形状啊,阿瑟嘶嘶地对福特说,眉毛皱成一团,像个警察。
他们久久地蜷在那儿,紧锁眉头。
那个形状像警察的蓝色东西敲了敲他们的肩头。
过来,你们两位。
那个影子说,我得带走你们。
这些话对阿瑟产生了电击一般的效果。
他跳了起来,就像一个作家听见电话铃响似的,他警觉地查看四周,才发现身边突然有如此多的正常事物。
你们从哪弄到它的?阿瑟冲着这个警察状生物大喊。
你说什么?警察状生物惊讶地说。
这是罗德板球场,不是吗?阿瑟喊道,你们怎么找到的,你们怎么弄来的?我想……他用手捏住自己的眉毛,接着道:我最好冷静下来……他一屁股蹲在福特面前。
这是个警察,他说,我们怎么办?福特耸耸肩。
你想怎么办?他说。
我想由你来,阿瑟说,告诉我,我过去五年都在做梦。
他说。
福特又耸了耸肩,决定帮这个小忙。
你过去五年都在做梦。
他说。
阿瑟站了起来。
没事,长官,他说,我过去五年都在做梦,你可以问他,他指指福特,补充道,他也在梦里。
说完着些之后,他悠闲地朝着球道边界走去,解下睡袍。
他看见自己的睡袍,停下了脚步,他死死地盯着它。
他又狂奔回警察这里。
那我是从哪儿穿到这个衣服的?他嚎叫道。
他一头栽倒在地,在草坪上抽搐。
福特摇摇头。
他度过了很痛苦的两百万年。
他对警察说。
两人一起把阿瑟拖到沙发上,抬出了球道。
途中他俩被沙发的突然消失小小地吓了一跳。
人群对这一切的反应,是复杂而多样的。
他们中的大多数不知道如何来看待这一切,所以就改成听广播电台了。
那么,这真是个有意思的事故,布莱恩。
一位电台解说员对另一位说,我一直以为球道上不会有什么神秘事物凭空出现,自从,哦,自从……嗯,我从来都不这么认……有吗?我记得是?埃德格巴斯腾国际板球赛?1932年?啊,那么当时发生的是……?嗯,彼得,我想当时是坎特对阵威科克斯,威科克斯正从休息室出来,这时一位观众突然径直穿过了球道。
第一位解说员沉默了一会,还在反应中。
呃……是……的。
他说,是的,其实这也没什么神秘的,不是么?他并不是变出来的,对吧?只是跑上去而已。
对……确实也是,但他宣称看到球道上出现一些东西。
啊,是吗?是的。
一只短吻鳄,我想。
就他的描述来看。
啊。
别人注意到了吗?显然没有。
并且,也没人能从他那得到更详细的描述,所以只做了一点粗略的调查。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呢?嗯,我想,后来有人提出要带走他,给他吃点午餐,但他解释说他已经吃了很好的一顿午餐。
所以事就这么完了,然后沃里克郡队继续比赛,最后以三跑的优势取胜。
这么说,跟这次的情况并不太相似。
刚刚打开收音机的朋友,您也许会有兴趣了解,嗯……有两个人,两个着装相当不整齐的人,以及一张沙发——一张长靠背的沙发床我想?是的,一张长靠背的沙发床。
……刚才在罗德板球场的正中央凭空出现了。
不过我想他们并无恶意,他们的态度很好,而且……抱歉,我能打断一下你吗彼得,刚才沙发消失了。
哦,的确。
嗯,那就又少了一件神秘事物了。
很明显它依然会被记录下来的,我想,尤其是当它发生在如此戏剧性的时刻,英格兰只要再获得二十四跑就可以赢得系列赛。
那个人已经离开球道了,在警察的陪同下……我想大家都已经平静下来,比赛就要重新开始了。
现在,先生,在与好奇的群众简短对话几句、并将阿瑟无力的身躯放到毯子上之后,警察开口道:您是否介意告诉我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福特久久地看着地面,仿佛要坚定一下什么。
然后他直起身子,面对这位警察。
这位警察所在的地球,和他的老家参宿四之间,有六百光年之遥,其中的每一英寸都在打击着福特的信心。
那好吧,福特轻轻地说,我告诉你。
好的……嗯,也不是一定要,警察忙说,只是别让这事再发生了。
警察转身离开,去找那些不是来自参宿四的人了。
幸运的是,这片土地上充满了这样的人。
阿瑟的意识从远方渐渐回到他的身体。
意识其实有点不情愿,因为它在那儿过得可不太好。
慢慢地,略微有点紧张地,它进来了,回到它正常的位置上。
阿瑟坐起来了。
我在哪儿?他说。
罗德板球场。
福特说。
哦好。
阿瑟说。
他的意识又随着一口气溜出去了。
他的身体则咚地一声倒在草地上。
十分钟后,喝下一口护理帐篷里的茶,血色渐渐重返阿瑟憔悴的脸上。
感觉如何?福特说。
我到家了。
阿瑟沙哑地说,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吸着茶的水汽,就好象……嗯,正如阿瑟所想,就好象它真的是一杯茶。
而它的确也是。
我到家了。
他重复着,家。
这里是英格兰。
这是今天。
噩梦结束了。
他再次睁开眼,发自肺腑地笑了,我在我自己的地方了。
他深情地低语道。
有两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福特隔着桌子扔给他一份《卫报》。
我到家了。
阿瑟说。
是的。
福特说,一件是,他指着报头的日期,地球将在两天之后被毁灭。
我到家了。
阿瑟说,茶,他说,板球,他开心地接着说,割过的草坪,木头长椅,白色亚麻夹克,罐装啤酒……慢慢地,他注意到了报纸。
他轻轻皱着眉头,歪了歪脑袋。
我见过那个。
他的目光游移到日期上,福特正懒洋洋地敲着这个日期。
阿瑟的脸僵住了几秒钟,然后他的面部表情开始扭曲,就像春天到来,北极地区大片的浮冰之间那种壮观的碰撞和碎裂一样。
另一件,福特说,就是你胡子上好象有块骨头。
他把茶端了回去。
在护理帐篷之外,阳光正照射在快乐的人群身上,照射在白色的帽子和红色的脸庞上,照射在冰棍上,烤化了它们。
它还照射在因为冰棍融化、从棍子上掉了下来而大哭的孩子的泪珠上。
它照射在树上,它使挥来挥去的板球拍闪闪发光。
它照耀着那个超级不同寻常的、停泊在助视屏后面的物体,而且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物体。
它照耀在从帐篷里向外探头探脑的福特和阿瑟,两人正查看周围的情况。
阿瑟在发抖。
也许,他说,我应该……不行。
福特犀利地说。
什么?阿瑟问。
不要试着给在家的自己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福特耸耸肩。
可是为什么?阿瑟说。
那些给自己打电话的人,福特说,都没得到什么好处。
可是……你看吧。
福特说。
他拿起一个虚拟的话筒,虚拟地拨了一个号码。
你好?他对着虚拟话筒说,是阿瑟·邓特吗?啊,你好,是的。
这里是阿瑟邓特。
别挂断。
他失望地看着虚拟话筒。
他挂断了。
福特耸耸肩,把虚拟话筒轻轻地放回虚拟主机上。
这不是我第一次行为反常。
他补充道。
阿瑟的脸上,一种更加郁闷的表情代替了原本郁闷的表情。
所以我们没有衣锦还乡……他说。
我们甚至不算是,福特补充道,衣毛巾还乡。
比赛还在继续。
投球手先是大步迈向三柱门,然后是小跑,然后开始拔腿狂奔。
一瞬间,他的手脚一齐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随着他的动作,一只球飞了出来。
击球手身子一晃,奋力一击,把球打到了助视屏之外。
福特的双眼跟随着球的轨迹转过去,瞬间突然颤了一下,然后僵在那了。
福特又顺着球的轨迹转了一遍,他的眼睛又抽搐了一下。
这不是我的毛巾。
阿瑟一边在他的兔皮袋里翻,一边说着。
嘘。
福特说。
他的目光处于高度集中状态。
我有条高尔加非洲人的运动毛巾,阿瑟继续说,是蓝底子上有黄色星星的。
不是这条。
嘘。
福特再次说道。
他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看着远方。
这条是粉色的,阿瑟说,不是你的,对吧?我希望你别再提你的毛巾了。
福特说。
这不是我的毛巾。
阿瑟坚持道,我就是想说……我就是想说,请你别再说了。
福特恼怒地低吼道,马上。
那好吧。
阿瑟把毛巾塞回他那缝制粗劣的兔皮袋。
我知道这从整个宇宙的角度来看并不重要,只不过有点怪而已,就这样。
一条粉色的毛巾,突然代替了我的蓝底黄星星毛巾。
福特此时的行为变得相当怪异。
或者说,并不是变得怪异,而是变成以另一种方式来怪异。
这种方式和他一般怪异的时候都不同。
他的手飞快地在脸前挥动,完全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有时猛地一弯腰,躲在别人身后;有时又在别人后面跳上跳下,然后又呆立在那,不停地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凝神屏息,慢慢地、蹑手蹑脚地向前靠近,就像一只干热草原上的猎豹,不敢确定前方半里处是否真有半罐猫粮放在那。
这也不是我的袋子啊。
阿瑟突然说道。
福特高度集中的精神被破坏掉了。
他愤怒地转向阿瑟。
我没有提我的毛巾,咱们都承认那不是我的了。
但这条不是我的毛巾所放的袋子也不是我的。
这同样很不寻常。
我个人认为这件事极其怪异,特别是我在史前地球上做的这个袋子。
他从袋里掏出一些灰色扁平的石块,又说,我在收集有趣的石头,但这些显然非常无趣。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喝彩,盖住了福特回答阿瑟的话。
那颗激动了人们的板球从天而降,恰巧落入阿瑟那神秘的兔皮袋子里。
现在我想说,这同样是件离奇的事。
阿瑟敏捷地关上袋子,装作在地上找球。
我想它不在这儿。
他对一些很快围过来找球的男孩说,可能滚到别处去了,我猜在那边。
他随随便便地指了一个方向,只希望他们赶快走开。
一个男孩用嘲笑的神情望着他。
你没事吧?那男孩说。
没事。
阿瑟说。
那你胡子上为什么有块骨头?男孩说。
我在训练自己习惯它放在任何地方。
阿瑟对于自己所说的感到很骄傲。
他想,这就是所谓的,能够激励新一代的格言警句吧。
哦,男孩歪着头,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邓特,阿瑟说,阿瑟·邓特。
你是个蠢货,邓特,男孩说,十足的混蛋。
这个男孩悠闲地看着阿瑟背后的什么东西,以示他并不急着要走。
然后,他擦擦鼻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阿瑟突然记起,地球将在两天之后再次毁灭,只是这次他不再那么难过了。
比赛使用新球继续进行,太阳继续照在福特身上,福特继续跳上跳下,摇着头,眨巴着眼睛。
你脑子有毛病吗?阿瑟说。
我想,福特说。
阿瑟听着他的语调,预感到一些极其难懂的事就要发生了,那边有一个SEP 。
他用手一指。
奇怪的是,他所指的方向,不是他正在看的方向。
阿瑟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看见了助视屏;又往福特看的方向看了看,那是赛场。
阿瑟点点头,耸了耸肩,然后又耸了耸肩。
一个什么?一个SEP 。
一个S ……?……EP。
那又是什么?别人的问题。
②啊,很好。
阿瑟终于放松地说道。
他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至少好象不用管了。
实际上,远非如此。
就在那儿。
福特又指了指那个助视屏,同时眼睛看着球场。
哪儿?阿瑟说。
那儿!福特说。
看见了。
阿瑟说。
其实他没看见。
是吗?福特问。
什么?阿瑟问。
你能看见,福特耐心地问,那个SEP ?我想你刚才说过,那是别人的问题。
对。
阿瑟慢慢地点点头,带着一种相当愚蠢的神情。
所以我想知道它是什么,福特说,如果你能看见的话。
是吗?是的。
那它,阿瑟说,看起来什么样?啊……我怎么知道?你这笨蛋?福特叫道,如果你能看见,你就告诉我。
阿瑟时常像现在这样,在与福特对话的时候,感到太阳穴下面隐隐地跳动。
他的大脑就像受惊的小狗一样,躲在狗窝里不愿再出来了。
福饿抓住他的手臂,说:SEP ,他说,是一些我们看不见、没看见或者我们的大脑不让我们看见的东西。
因为我们认为那是别人的问题。
这就是SEP 的意思,别人的问题。
大脑把它跳过了,就像一种盲点。
如果你直接去看它是看不见的,除非你已经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唯一能看见它的机会,就是用你眼角的余光、出其不意地抓住它。
啊,阿瑟说,这就是为什么……是的。
福特已经知道阿瑟要说什么。
……你不停地跳上……是的。
……跳下,眨眼睛……是的。
……还有……我想你明白了。
我能看见。
阿瑟说,那是个飞船。
一时间,阿瑟被这一大发现所带来的反响惊得目瞪口呆。
人群中发出咆哮,人们往各个方向奔跑、呼号、叫喊、互相绊倒,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阿瑟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惊恐地看着四周,然后更加惊恐地看着四周。
令人兴奋,不是吗?一个鬼影说。
这个鬼影在阿瑟眼前摇摇晃晃,其实是阿瑟的眼睛在鬼影跟前摇摇晃晃。
他的嘴也在摇摇晃晃。
什……什……什……什……他口中说着。
我想你的队刚才赢了。
鬼影说。
什……什……什……什……阿瑟一直重复着,一边打着这些标点,一边不停地戳着福特的后背。
福特正心神不宁地看着这场骚乱。
你是英格兰人,不是吗?鬼影说。
什……什……什……什……对啊。
阿瑟说。
啊,你的队,如我所说,刚才赢了。
赢了比赛。
也就是说他们保住了灰烬杯。
你一定很高兴。
我得承认,我真的很喜欢板球,虽然我不希望这颗行星以外的人听到这一点。
噢,天哪,是的。
鬼影似乎露出了一个淘气的微笑,不过很难确定。
因为阳光从他身后径直照射过来,在他的脑袋周围照出一圈刺眼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银发和胡须,看上去既华丽又梦幻,这可跟淘气的微笑不太相称。
然而,他说,一切都将在一两天之内结束,不是吗?尽管上次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自己也很遗憾。
然而,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的。
阿瑟试图说点什么,但还是说不出来。
他又戳了戳福特。
我知道会有糟糕的事发生,福特说,但比赛已经结束了,咱们该走了。
噢,你好,司拉提巴特法斯特,你在这儿干嘛?噢,溜达,溜达一下。
老人严肃地说。
那是你的飞船?你能不能把我俩搭到别处去?耐心,耐心。
老人告戒道。
行,福特说,只是这颗行星很快就要毁灭了。
我知道。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说。
那么,嗯,我只是想强调一下状况而已。
福特说。
状况我懂。
那么如果你真想在这种状况下,呆在板球场的话……我是想的。
而这是你的飞船。
它是的。
我了解。
于是在这个状况下,福特转过身去。
你好,司拉提巴特法斯特。
阿瑟终于开口了。
你好,地球人。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说,毕竟,福特说,咱们只能死一次。
老人并未理会这句话,他目光锐利地盯着球道,那双眼睛似乎已经完全忽略其他事物。
此时,人群正向球道围了过来。
只有司拉提巴特法斯特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深层意义。
福特在哼着什么,听上去,像是在不停重复一个音。
他希望有人来问他在哼什么,可是没人问。
如果有人问他,他会说他哼的是一首圣诞懦夫歌《疯狂地爱上那个男孩》,他在反复地哼第一句。
如果对方指出他只是在哼同一个音,他就会说,因为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省略了爱上那个男孩那块。
他很不爽没人来问他。
只是,他终于又开口道,如果咱们不快点走,就又要经历那一切了。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让我看见一颗行星毁灭更难受的了。
尤其是被毁灭时我正站在上面,或者,他低声补充道,在板球赛场上呆着。
耐心。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又说道,大事就要来临了。
那是上次我们见面时你说的话。
阿瑟说。
是啊。
司拉提巴特法斯特说。
是的,的确是。
阿瑟表示同意。
然而,就要来临的,似乎是一个大型庆典。
这个庆典其实是用来录电视节目的,并非专为现场观众所设。
观众们不断聚集过来的地点,是旁边一个扩音器指示的。
福特对此简直没有丝毫兴趣。
他正愁的时候,听见广播里说,灰烬杯将由英格兰队的队长举到球道来展示,原因是他们第N 次赢得了这个东西。
福特觉得很气愤。
而后广播里又说,这个灰烬杯,其实是一个板球门柱燃烧的残余物,福特忍不住狠狠地吼了一声。
更加过分的是,他还得忍受那个门柱的故事:它于1882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被焚烧,以象征英国板球运动之死。
于是他起身想要去找司拉提巴特法斯特。
他做了个深呼吸,但却没有机会说点什么,因为老人不在那儿了。
老人正以坚定的步伐迈向球道,他的头发、胡须和长袍在他身后飘扬,看上去非常像摩西——如果西奈山是一片修建好的草坪而不是,一般所认为的,一座火光熊熊的山的话。
③他说在飞船里见。
阿瑟说。
看在赞的发蜗的④份上,这老傻瓜在干什么?福特要爆发了。
在准备两分钟后跟咱们飞船里见。
阿瑟耸耸肩膀,表示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他俩便朝飞船走去。
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
他们试图不去听它,却无法避免看见这样一幕:司拉提巴特法斯特不耐烦地要求那些人,把装着灰烬的银质奖杯交给他,原因是——据他宣称,这个灰烬杯对于银河系的过去、现在及未来的安全极端重要——于是引起一片狂笑。
福特和阿瑟决定不予理会。
接下来所发生的,则令他们无法不理会。
随着一声仿佛成百上千人同时说喔的巨响,一艘钢铁所制、白色的太空飞船,突然之间,在球道的正上方凭空冒了出来,低低地轰鸣着,似乎有极大的危险性。
过了好一会儿,它什么也没干,仿佛希望每个人都继续做他们的正事,不用管它挂在那儿似的。
然后,它就干了点相当不寻常的事。
确切地说,它打开门,一些相当不寻常的东西走了出来。
共有十一个。
它们是机器人,白色机器人。
最最不寻常的是,它们好象专门为此打扮过。
它们不仅都是白的,而且都带着板球拍一样的物品;这还不止,它们还带着好象板球一样的东西;这仍然不止,它们的腿的下部,还戴着白色的肋骨状的护腿板。
这些新来的家伙是如此的不寻常,更因为他们都带着喷气式飞行器,这可以使它们从悬在半空的飞船里飞下来,以便这些奇怪的智能机器人开始杀人。
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嘿,阿瑟说,好象出事了!去飞船那儿!福特叫道,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看,我不想听!他一边跑一边呐喊着,这不是我的星球,我不想来这儿,我不想被卷进去,只要让我离开就行!把我带到一个有我认识的人的派对上吧!浓烟和火焰开始在球道上翻腾而起。
嗯,看来超自然组织的成员今天在这里出动了……广播里一个愉快的声音东拉西扯地说。
我需要的,福特为他之前所说的作着补充,是够劲儿的酒和同龄的伙伴!他继续跑着,中间停了一下,抓住阿瑟的手臂,拉他一起跑。
阿瑟已经切换到他在危机时的状态,即嘴巴大张,让一切都在他身边飞逝。
他们在打板球。
阿瑟在福特身后踉踉跄跄,口中喃喃自语,我发誓他们在打板球,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但他们就是在打。
他们不只是在杀人,他们还在模仿人类!他的大叫起来,福特,他们在模仿我们!如果我们比阿瑟多懂点银河系历史(要比他至今从旅行里了解到的多得多才行),我们就不难理解现在这一切了。
这些在烟幕中时隐时现的、可怕的施暴者,似乎在表演一出古怪的戏仿节目,模仿的正是挥拍振拍的动作。
与普通打球不同的是,他们往哪挥拍,哪儿就爆炸。
阿瑟看到这些的第一反应是:也许这只是澳洲专业人员搞的一次大型特技表演罢了。
然后,一切突然之间结束,正如它突然之间开始。
十一个白色机器人整整齐齐排成一队,升上了翻滚的云朵里。
当最后一点火光收进那艘悬浮的白色飞船,它发出一声好象成百上千人同时说呼的声音。
随后,敏捷地消失在它刚才喔出来的空气中。
一时间到处一片死寂。
之后,从渐渐飘散的烟雾里,司拉提巴特法斯特面色苍白地走出来。
他看起来更像摩西了——虽然还是没有山,不过至少,这片修剪好的草坪现在也在冒烟了。
老人慌乱地环顾四周,找到两个匆忙的身影——是阿瑟和福特,他们正奋力穿过朝着反方向逃命的惊恐的人群。
人群显然觉得,今天是多么反常的一天啊,简直(他们不知要如何形容),简直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朝福特和阿瑟急促地做着手势,一边喊着什么。
三人越来越靠近飞船,飞船依然停在助视屏后面,很明显,依然没有被逃命的人群瞧见。
他们自然得先忙着处理自己的问题。
他们拿大威大威去威!司拉提巴特法斯的声音颤抖着尖声叫道。
他说什么?福特一边用手肘努力开路,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阿瑟摇摇头。
他们……什么什么。
他说。
他们涨大那大威去威!司拉提巴特法斯又叫道。
福特和阿瑟相视摇头。
听上去挺紧急。
阿瑟说。
他停下来向司拉提巴特法斯喊道:什么?他们拿大那大灰去灰!司拉提巴特法斯大叫着,一边还挥着手。
他说,阿瑟道,他们拿了那个灰烬杯。
我想他说的就是这个。
两人继续跑着。
那个……?福特说。
灰烬杯。
阿瑟简短地说,一个板球门柱的燃烧残留物,是个奖品。
那个……他喘着气,很显然……是他们……专程来拿的。
他轻轻地摇着头,好象要让大脑能在颅骨里呆得安定一点。
他想说的话真奇怪。
福特很不爽地说。
拿的东西真奇怪。
那飞船真奇怪。
他们走到飞船跟前。
关于这艘飞船的第二件真奇怪的事,就是你在那儿能看见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是如何工作的。
他们俩现在能看清这艘飞船,是因为他们知道它在这儿。
很明显,别人决不能做到。
原因不在于它能隐形,或者有类似的什么神奇得难以置信的功能。
如果想制造真正隐形的东西,所涉及的技术将极其复杂。
因此,十亿次里面会有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人们觉得放弃制作、宁愿不用它会更方便。
驰名环宇的科学魔术师——瓦格星的埃夫拉法克斯,曾用他的生命做赌注,赌他只需一年时间,就可以让雄伟的玛格拉玛巨山完全隐形。
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折腾诸如光能调节阀、折射抵消器和光谱回避仪等等,最后终于意识到,九个小时之后,自己就再也活不成了。
因此,他和他的朋友,和他朋友的朋友,和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和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以及这些人再稍微远一点的朋友——这帮人恰好拥有一家最强的星际货运公司——做了一件事,如今已被公认为史上最艰巨的熬夜赶工。
然后,无庸置疑,第二天,玛格拉玛巨山不见了。
然而埃夫拉法克斯还是输掉了他打的赌——以及他的生命——只因一些迂腐的裁判官注意到:a ,当走在玛格拉玛山应该在的地方时,他们不会绊倒,也没有撞破鼻子什么的;b ,天上多出一个可疑的月亮。
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比这要方便得多,也有效得多。
此外,它仅靠一个手电筒电池就能运行上百年。
它的原理在于人们的天性,即对他们不想看、没想到或无法解释的事物视而不见。
如果埃夫拉法克斯把巨山涂成粉红色,然后建一座廉价又简便的别人的问题作用场在上面,那么人们就会走过这座山,绕过这座山,甚至翻过这座山,却注意不到它就在那儿。
这正是发生在司拉提巴特法斯的飞船身上的事。
它不是粉红色,不过那也没什么,人们照样会无视它。
最不寻常的是:它只是有一点像一艘装着领航鳍、火箭发动机和救生舱之类的普通飞船;它更像的,是一个倒立的意大利小饭馆。
福特和阿瑟怀着惊奇和深深的戒备心理,注视着飞船。
是的,我了解。
这时司拉提巴特法斯跑到他们身边,气喘吁吁,惶惶不安,但这是有原因的。
来吧,咱们该走了。
远古的噩梦再次来临,厄运已摆在我们面前。
咱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真想去一个有阳光的地方。
福特说。
福特和阿瑟跟着司拉提巴特法斯走上飞船,立刻被他们所看见的飞船内的景象弄得头晕脑胀。
于是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接下来外面发生的事。
一艘飞船——当然,是另一艘,它是银白锃亮的,自天上降落到球道上,平稳地、不紧不慢地、像芭蕾舞一样轻盈地,散开长长的支撑脚架。
它优雅地着陆。
它展开一架短短的舷梯。
一个高高的、灰绿色的身影轻快地走下来,走向一小群人类,他们正簇拥在球道中央,照顾刚才那场古怪的屠杀的伤员。
外星人沉默而威严地把人们拨到一边,走到一个躺在血泊之中的人身旁。
显然这个人已经无(地球上的)药可救,正喘着他最后一口气。
那个身影在他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
阿瑟·菲利普·迪奥达特?身影问道。
那个人满眼疑惧,虚弱地点点头。
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呆瓜。
那个生物轻声说,我想你应该在离开人世之前知道这一点。
译者注①版求:原文krikkit ,是作者虚构的词语,与单词板球cricket 发音完全相同、而拼写方法不同。
作者的意图亦是取其谐音,故译为版求。
②别人的问题:原文somebody else\'s problem ,缩写为SEP 。
③摩西,西奈山:典出《圣经》。
在西奈山上,上帝从火光之中现身,向摩西传授十诫,④赞的发蜗的:原文zarkingfarwarks,是作者生造的词,大意是某种粗话。
——第五章银河系史上一些重要事实之二:(转载自恒星每日评论出版社的《通俗银河史》)自从这个银河系诞生以来,曾有数量庞大的文明,兴盛又衰落,兴盛又衰落,兴盛又衰落反复多次。
因而很容易令人猜想,银河系里的生命一定都是:a ,跟晕船颇有关联——晕空间,晕时间,晕历史,晕其他,以及b ,愚蠢的。
第六章在阿瑟看来仿佛整个天空突然一分为二,让他们从中通过。
在他看来他自己的大脑原子和宇宙的原子彼此交织在一起,穿梭不息。
在他看来仿佛他被宇宙之风托了起来,而那风就是他自己。
在他看来仿佛他是宇宙思维之一念,而宇宙又是他的思维之一念。
在罗德板球场上的人看来,就跟往常一样,又一座北伦敦餐厅搬来又搬走了,而这只是别人的问题。
发生什么事了?阿瑟满怀敬畏地小声问道。
我们起飞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答。
阿瑟呆呆地躺在加速沙发上,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晕空间了,还是亲历了一次宗教体验。
挺好的船。
福特说。
他对司拉提巴特法斯的飞船所做的一切感到极度惊奇,他试图掩饰这一点,但并不成功。
可惜装修差了点。
这位老人并未马上作答。
他凝视着飞船上的各种装置,那神情就像是一个自己家房子正在燃烧的家伙、努力用心算把华氏度换算成摄氏度似的。
他盯了一会前方宽大的全景显示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令人眩晕的流动的星星,看起来像无数银色线条。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突然,他的眼睛猛地一转,又死死盯住那些装置,脸上渐变为持续不快的表情。
他再次转向屏幕。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那不快的表情先是加深,之后才轻松了下来。
尝试去理解数学是个错误。
他说,它们只能让我烦恼。
你说呢?装修,福特说,真遗憾。
在意识与宇宙的核心之最深处,司拉提巴特法斯说,有这样装修的理由。
福特四处瞟来瞟去。
他显然认为这能表达乐观的心态。
飞船内部的舱板是暗绿、暗红和暗棕色的,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很局促。
有一点似乎无法解释:飞船跟一个意大利小饭馆的相似性,并不只存在于舱门之外:这里有一些小小的点状灯光、用来突出那些盆栽;有光洁的瓷砖,以及各种各样难以辨认的黄铜小玩意儿。
阴影处,一些酒椰纤维裹着的瓶子,很扎眼地藏在那儿。
吸引了司拉提巴特法斯注意力的装置,似乎就置于那些像是嵌在水泥里的瓶子底下。
福特上前伸手摸了摸。
假的水泥。
塑料的。
假瓶子嵌在假水泥里。
意识与宇宙的核心之最深处,可以滚了。
福特想。
真是垃圾。
另一方面,还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与这艘飞船的飞行方式相比,黄金之心就像一架电动婴儿车。
他往沙发上重重一躺,然后顺着沙发滑了下来。
他看看阿瑟,阿瑟正轻声哼着歌儿。
他又看看屏幕,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又看看司拉提巴特法斯。
我们刚才飞了多远?他问。
大约……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大约银河系盘径的三分之二吧。
我想,粗略一点的话,是的。
三分之二我想。
真是怪事,阿瑟小声地说,一个人在银河系里走得越远、越快,他所处的位置好象就越难以捉摸,而他就越是充满一种深刻的……或者说贫乏的……是的,很奇怪。
福特说,我们要去哪儿?我们要去,司拉提巴特法斯说,面对一场宇宙远古的噩梦。
那你要在哪让我们俩下船?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倒霉。
你瞧,你可以带我们去一些有乐子的地方,我正在想呢。
我们可以在那儿一醉方休……也许还能听点儿刺激的音乐。
等等,我找找。
他掏出他的《银河系漫游指南》,链接到那些主要内容为性、毒品和摇滚乐的页面上。
一个诅咒已经从时间的迷雾中苏醒过来。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
是的,我知道。
福特说,嘿,他突然发现了一条资料,顿时容光焕发,伊克森催卡·盖伦比茨,你见过她吗?情欲星系第六星上那位三个乳房的妓女。
有人说她的快感带从她身体的四英里外就开始了。
我呀,可不同意。
我觉得是五公里。
一个诅咒,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将使银河系陷入战火与毁灭。
甚至可能令宇宙过早地走向末日。
我是认真的。
他补充道。
听起来挺糟糕。
福特说,到时候我一定醉得厉害,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儿,他用手指点着《指南》的屏幕,是个超好的地方,我想我们该去这儿。
你觉得怎样,阿瑟?别再念你的经了,注意听。
你要错过非常重要的东西了。
阿瑟从沙发上挣扎着爬起来,摇着头。
我们要去哪儿?他问。
去见证一个远古的夜晚。
是吗。
福特说,阿瑟,我们要到银河系里找点乐子。
你能接受这个建议吧?司拉提巴特法斯在紧张什么?阿瑟说。
没什么?福特说。
厄运,司拉提巴特法斯说,来临了。
他接着说,突然间神情庄严,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些事,给你们看一些东西。
他走向船舱正中央,那儿难以理解地安了一个绿色金属旋转楼梯。
他拾级而上。
阿瑟皱了皱眉,也跟着往上走。
福特相当郁闷地把《指南》扔回自己的书包。
我的医生说我有个畸形的公众责任腺,还有个先天缺陷的道德纤维组织。
他喃喃自语,因此我总是逃避拯救宇宙。
不管怎样,他还是跟在两人后面,咚咚地踏上了楼梯。
他们在楼上所见到的东西,只能用愚蠢来形容,或者说看上去很愚蠢。
福特重重地摇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颓然靠在一株盆栽旁边,把植物挤到了墙上。
电脑中枢区,司拉提巴特法斯若无其事地说,这就是飞船所依靠的所有运算进行的地方。
是的,我知道他看上去有多不堪,但它其实是个复杂的四维图,画的是一些高难度的数学函数。
看上去真可笑。
阿瑟说。
我知道它看上去什么样。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着,走了进去。
一刹那间,阿瑟的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拒绝相信这个念头。
宇宙不可能是这样的,他想,可不能这样。
那样的话——他告诉自己——荒谬得简直……他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在他看来,大部分最荒谬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恰恰这次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笼子,或者说盒子——实际上是个屋子。
里面有张桌子,很长。
桌子四周摆着大约一打椅子,曲木风格的椅子。
桌子上面有块桌布——脏兮兮的红白格子桌布。
桌布上散布着一些烟疤,每一个的位置都是——很可能——经过某种数学运算所得的结果。
桌布表面,搁着一些没吃完的意大利菜,菜边上摆着没吃完的棍面包、没喝完的红酒,而这一切正被一些无精打采的机器人摆弄着。
一切都是假的。
机器客人正在接受机器侍者、机器品酒师和机器领班的服务。
家具是假的,桌布是假的,每一样食物都很适合用来做广告——比如惊喜意式鸡肉饭什么的——但却不是真正的鸡肉饭。
它们像是在跳集体舞——有着复杂的流程,包括看菜单、送帐单、掏钱包、翻支票夹、签信用卡、看手表、用铅笔和餐巾纸,看上去无限接近一种暴力行为,但从未逾越限度。
司拉提巴特法斯匆匆走进去,然后和领班聊了起来,很悠闲的样子。
这时,一位机器客人动作隐蔽地溜到了桌子下面,用眼神向几个女孩暗示着他要对某些家伙做些什么。
于是司拉提巴特法斯坐到那个空位上,朝菜单锐利地瞟了一眼。
整个饭桌周围的流程,仿佛一下子加快了速度。
争吵爆发了,人们似乎想在餐巾纸上证明点什么问题。
他们互相愤怒地挥着手臂,试图去查看彼此的鸡肉。
侍者送上帐单的速度,变得比人类力所能及的更快,甚至比人类能看清的更快。
速率不断上升。
不久,一种奇特而持续的文雅举止重又出现在人们身上。
几秒钟之后,大家似乎突然达成了一致意见,全新的氛围又充盈在飞船里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步出玻璃屋。
意馆数学①,他说,超科学领域迄今为止最强大的计算机动力形式。
来,到‘信息幻影屋’里来吧。
他大步向前,两个困惑的家伙尾随其后。
译者注:①意馆数学:原文bistromathics ,是作者生造的词语,由bistro(意大利式饭馆)和mathematics (数学)拼成。
——第七章意馆数学驱动,是一项全新的星际远距离穿越技术,它避免了非概率因数所带来的危险性。
意馆数学驱动是一种革命性的思维方式,即对于数字行为的全新理解方式。
就好比爱因斯坦发现,时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空间运动;空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时间运动。
同样地,人们现在认识到,数字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在餐厅的运动。
第一个非绝对数字,是预留座位的人数。
它会随着前三个订餐电话的内容而变化,而与实际到场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中途从演出/ 比赛/ 派对/ 特约音乐会过来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那些看到某个人来了而离开的人数没什么联系。
第二个非绝对数字,是约定的到达时间,如今已被公认为最古怪的数学概念之一。
它是个互斥可逆数。
这个数,其实只有在它作为别的数时才存在。
换句话说,约定的到达时间,就是任何一位客人都不会在那时到达的时间。
互斥可逆数如今在数学的多个分支学科发挥重要作用,包括统计学、会计学等,同时也为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提供基本算法。
第三个、也是最神秘的非绝对性现象,存在于以下四者的相互关系之中:帐单上的条目数,每一条目的费用,餐桌上的人数,以及每人准备付的钱数(真正带了钱的人数,只是这个问题下面的一个亚现象)。
如此繁杂(而又时常发生)的大问题,却在多少个世纪里完全不为人知。
这是因为,没人重视它。
人们总是将其归结为礼貌、粗鲁、小气、炫耀、疲倦、激动或是迟到的结果,并在第二天早上彻底忘了这件事。
他们从未在实验室条件下测试过,当然,这些问题从不在实验室发生——至少不会在声誉良好的实验室发生。
直到便携式电脑的问世,这个惊人的真理才最终被揭露出来,即:餐厅帐单上的数字所遵循的数学法则,与宇宙中任何地方任何纸张上所写的数字都不同。
这一事实,在科学界掀起了一场风暴。
它彻底引起了一场革命。
在好多高级的饭馆举行了好多次数学研讨会,甚至于,当其中好多当代最最聪明的人死于肥胖和心脏病时,数学学科的发展一下子倒退了好几年。
尽管如此,渐渐地,这一理论开始被人们接受了。
最初,这样说的确很惊人、很疯狂、很过分,特别是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说着:哦,是的,我早该告诉你的……云云。
后来,人们发明了 交互主观体系这样的说法,于是大家都习惯于此,也就放松下来了。
曾经有一拨僧侣,老在大型研究所附近晃悠,唱着一些奇怪的圣歌,大意是说、宇宙不过是其自身想象的产物罢了。
最后他们获得了一个街头表演许可证,然后就离开了。
第八章在太空旅行的时候,你瞧……司拉提巴特法斯一边调整着信息幻影室里的设备,一边说,在空间旅行的时候……他停下来,看着他俩。
当你经历过电脑中枢区那可怕的视觉冲击后,信息幻影室将是一种愉悦的安慰。
这儿什么也没有。
没有信息,没有幻影,只有他们三个、白色墙壁以及一点儿小小的设备。
看上去,司拉提巴特法斯还没有找到它们应该插在哪儿。
嗯?阿瑟紧张地问道。
他对司拉提巴特法斯的紧张感同身受,但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什么?老人问。
你刚才说的?司拉提巴特法斯严肃地看着他。
数字,他说,很可怕。
他继续寻找插头。
阿瑟点点头,作睿智状。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毫无作用,于是还是决定问个为什么。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司拉提巴特法斯重复道,所有的数字都很可怕。
阿瑟再次点点头,然后转向福特求助。
但福特正在练习郁闷,显然他做得挺好。
我只是,司拉提巴特法斯叹了一口气,想避免麻烦。
因为你会问我,为什么飞船上的一切运算都是在侍者的帐单上完成的。
阿瑟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他说,飞船上的一切运算都是在侍……他停住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因为在太空旅行中,所有的数字都是可怕的。
老人知道,他终究还是免不了麻烦。
听着,他说,侍者帐单上的数字是会跳舞的。
你一定遭遇过这种情形……嗯……在侍者的帐单上,司拉提巴特法斯道,真实与不真实,发生着极其深层的冲突。
二者相互转化,一切都有可能,只要有特定的参数。
什么参数?难以说清。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它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很奇怪,但是事实。
至少,我认为它很奇怪,我也确信它是事实。
此时他终于找准了墙上的插孔,把他手上拿着的装置按了进去。
别慌张。
他说着,自己的神情却突然有些慌张。
他深吸一口气:它是……另外两人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因为飞船瞬间变得无影无踪,一艘有内陆工业城市那么大的星际战斗飞船,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分成一块块的夜空中,激光武器正在猛力开火。
他俩张大了嘴,瞪圆了眼,叫也叫不出来。
——第九章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日子,另一个黎明。
清晨第一缕曙光静静投向大地。
多达几兆几亿吨的超高温爆炸态氢核,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看着却像很小、很凉、很潮湿的样子。
这一刻,是流光溢彩的清晨,仿佛奇迹也可能发生。
一切造物都屏息凝神。
和往常一样,斯科谢勒斯Ζ星上的清晨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任何意外。
雾气在沼泽上方萦绕不散。
湿地树木在雾里显得灰蒙蒙的,高高的芦苇模糊不清,他们无言地矗立在那儿,仿佛在屏息凝神。
一切静止。
惟有沉寂。
太阳从浓雾中吃力地爬了上来,努力想要传递一些热量下去,散布一点光明。
可惜,今天显然也只能在天上闲逛一圈罢了。
一切静止。
依然,沉寂。
一切静止。
沉寂。
斯科谢勒斯Ζ星上,日子通常都是这样过去的。
今天也会是其中之一。
十四个小时之后,太阳绝望地沉到另一侧地平线之下,它知道,今天又全白费了。
几个小时之后它再次出现,挺直了肩膀,开始它新一天的空中之行。
然而这一次,有情况了。
一张床垫遇上了一个机器人。
你好,机器人。
床垫说。
嗷。
机器人说,一边继续做它正在做的事——极其缓慢地转着极小的圈圈。
你快乐吗?床垫说。
机器人停下来,看着这张床垫,带着嘲弄似的目光。
显然这是张愚蠢的床垫。
它正一脸天真地看着机器人。
等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这个时间是机器人所算好的、刚好能让一切床垫类事物感到被藐视的时间,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机器人又开始绕它的小圈。
我们也许能说说话,床垫说,你觉得怎么样?这是张很大的床垫,可能是个高档品。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真正去制造什么东西了。
在一个无限大的宇宙里(比如,我们生活的这个),不论是你能想象的东西,还是你不能想象的东西,都能在某个地方自己长出来。
近来就有人发现了一座森林,里面的树上都结着棘轮螺丝刀果实。
棘轮螺丝刀果实的一生非常有趣。
当被摘下来以后,它需要一个黑洞洞、灰扑扑的抽屉来装自己,一装就是好几年。
然后,某一天晚上,它会突然孵化,褪掉自己那快碎成渣的表皮,变成一个完全认不出来的金属物品,两头都有突起,身上有棱,还有为螺丝准备的凹槽。
到达这个形态的棘轮螺丝刀果实,一旦被发现,就会马上被扔掉。
没人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大自然,大概正以她无穷的智慧,考虑着这个问题吧。
同样,没人知道床垫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们是宽大、友好、有弹簧袋的生物,在斯科谢勒斯Ζ星的沼泽地里过着隐居生活。
它们中很多会遭到捕捉、屠宰、风干、运走,最后被人躺在上面。
然而他们似乎都不在意。
并且,它们的名字都叫赞姆。
不。
马文说。
我的名字,床垫说,叫赞姆。
咱们可以谈谈天气。
马文再次从他的小圈里停下来。
露水……他评论道,今天早上掉下来的声音真是恶心,他继续转圈,似乎因为刚才那次谈话所爆发出的、全新高度的忧郁和沮丧而大受鼓舞。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
如果他有牙齿的话,现在定会咬牙切齿。
他没有。
他就没咬。
不过那种步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张床垫在一边湃打着。
这个动作只有沼泽里的活床垫才做得出来,因此这个词并不常见。
它很同情地湃打着,摆动它水汪汪的漂亮的身体。
它在水里吹了一串可爱的泡泡。
它身上那些蓝白条纹,恰好被一缕突然之间穿过浓雾的、微弱的阳光照到,一瞬间光芒闪耀。
这个生物感到通体舒畅。
马文还是拖着步子。
你肯定在想着什么,我觉得。
床垫凇软地说。
比你想象的多多了。
马文阴郁地说,我的脑子在各方面的性能,和无垠的太空一样强大。
当然,我的快乐能力除外。
咚,咚。
他拖着步子。
我的快乐能力,他接着说,小得可以装进火柴盒。
而且你不必把火柴取出来。
床垫沾乎了一声。
这是一种特殊的声音,是当一张居于沼泽的活床垫、听到一段惨痛的个人经历之后,深受触动而发出的声音。
此词亦见于《史上超全极巨无敌所有语言词典》,也被解释为一种特殊的声音,是当豁落普星之王——高森瓦尔沃格大帝发现自己第二年依然忘了老婆生日时发出的声音。
由于迄今为止只有一位豁落普星之王——高森瓦尔沃格大帝,而他没结过婚,所以这个词只用于否定或推测义。
同时,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史上超全极巨无敌所有语言词典》这本书,根本不值得动用那么庞大的运输车队把它的袖珍版拉进门。
最奇怪的是,这本词典未曾收录凇软地这个词,其意为表现得凇软。
床垫又沾乎了一声。
我感觉到你二极管深处的颓丧,它流淡道(要了解这个词的意思嘛,你可以在任何一家减价书店买份《斯科谢勒斯Ζ星沼泽谈》,也可以选择买《史上超全极巨无敌所有语言词典》——那所大学会很高兴将它脱手的,这样他们就能重获好多车位了),这令我很难过。
你应该更加床垫化。
我们在沼泽里过着清静的退休生活,我们可以湃打,可以流淡,可以以凇软的心态面对潮湿。
有些床垫会被杀死,但我们都叫做赞姆,所以我们从不知道是谁死了,因此能够尽量不沾乎太多。
你为什么一直转圈?因为我的腿卡住了。
马文简短地说。
我觉得,床垫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这腿真是好可怜。
你说对了。
马文说,它是的。
浯呢。
床垫说。
我就知道。
马文说,我还知道你会觉得一个装着假腿的机器人很可乐。
下次和你的朋友赞姆和赞姆见面时,你应该也告诉他们。
他们会大笑的——如果我认识他们的话,当然我不认识。
就我迄今认识的所有有机生命体而言,大笑的反应算是相当好了。
哈,我的生活不过是一盒蜗轮而已。
他再次咚咚地转着小圆圈,以他那细小的钢铁假腿为圆心——看起来像在转圈,实际上是卡住了。
可是你为什么老是转啊转呢?床垫说。
强调一下重点罢了。
马文说着,继续转啊转。
就当它已经强调了吧,我亲爱的朋友,床垫沽动道,就当它已经强调了。
不过是另一个一百万年而已。
马文说,一晃又是一百万年。
那时我会换个方向。
制造一下多样性。
你懂吧。
床垫从它的弹簧袋深处强烈地感觉到,这个机器人是多么希望有人问他、他忙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有多久了。
床垫轻轻地沽动着问了。
噢,刚好一点五个百万年,刚刚好。
马文轻松地说,如果我无聊了就问我问题。
继续。
问吧。
床垫照做了。
马文没理它。
马文继续踏步,以便着重强调重点。
我做过一次演讲。
他突然开口道,前言不搭后语。
你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说起这个。
那是因为我的脑子运行过于迅速了。
粗略算来,我至少比你聪明三百亿倍。
举个例子吧。
想个数字,随便哪个。
嗯,五。
床垫说。
错。
马文说,明白了?床垫被深深地震撼了。
它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绝非寻常人等。
它沩拉起整个身躯,使它所在的布满水藻的小池荡起兴奋的涟漪。
它沆奋了。
告诉我,它急切地说,你曾做过的那次演讲,我太想听了。
反响很不好。
马文说,原因相当复杂。
发表演讲的地方,他停了一下,用他不太好的一只手做了个古怪的弯曲手势。
很不幸,他好点儿的那只手是焊在左边的。
在那边,一里地的样子。
他尽力地指着那边。
很明显他还想指得更清楚一点,穿过浓雾,越过苇丛,指到那片和所有沼泽完全一样的沼泽上。
在那儿。
他重复道,当时我算是个名人。
激动充溢着床垫的心。
它从没听过在斯科谢勒斯Z 星上发表的演讲,更别提名人发表的了。
它颤抖地一阵格溧,水珠从它身上洒了下来。
它做了一件床垫们难得一做的事。
它鼓起全身所有力气,竖起它长方形的身躯,高举在半空里,颤巍巍地立了几秒钟,极力眺望那穿过浓雾、越过苇丛、到达马文指的那片沼泽。
它看了一眼那边,并无失望,虽然那片沼泽跟所有沼泽完全一样。
它只能立这么点久,于是,它跌洛到小池子里,溢出的苔藓、野草、难闻的泥浆淹了马文一身。
我曾是个名人,机器人消沉地嗡嗡着,第一次是由于我奇迹般的、令人痛恨的脱险经历。
差点冲进一颗燃烧的恒星中央,几乎跟死掉一样愉快。
你可以想象,他补充道,我的脱险有多难。
我被一个废旧金属商给救了,想想看。
我,大脑容量抵得上……算了。
他恶狠狠地踏了几步。
他就是给我装上这条腿的人。
可恶之极,不是吗?他把我卖到脑动物园。
我是那儿的明星展品。
我得坐在一个箱子上,把我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别人就会叫我开心点,思想积极点。
‘笑一个,小机器人。
’他们会对我喊叫。
‘笑一笑嘛。
’我就跟他们解释说,要让我的脸笑起来,得用扳手在车间里忙活好几个小时。
他们听了都很满意。
演讲呢?床垫焦急地说,我盼着听你在沼泽里做的演讲呢。
沼泽上曾修过一座桥。
一座数码结构超新桥。
长达几百英里,能让离子小汽车和大货车从沼泽上通过。
一座桥?床垫凉叹道,在这沼泽里?一座桥。
马文表示确定,在这沼泽里。
它是为了振兴斯科谢勒斯Ζ星的经济系统而建。
他们用尽所有斯科谢勒斯Ζ星的经济力量修建的。
他们让我来启动它。
可怜的傻瓜。
开始下小雨了。
细细的雨丝在雾里滑落。
我站在平台上。
前面是几百里的桥,后面也是几百里的桥。
它是不是很闪?床垫热情高涨地问。
它是很闪。
它是不是雄踞长空?它是雄据长空。
它是不是像一条银色丝带,延伸到无尽的迷雾深处?是的。
你要不要听故事?我想听你的演讲。
床垫说。
我是这么说的。
我说:‘我想说,我感到极为荣幸、愉快和自豪,能够在此启动这座桥。
可是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的说谎电路全都停止运行了。
我憎恨并鄙视你们所有人。
现在我宣布这个不幸的数码桥开通了,从此开始接受所有只顾着通过她的人的不忍卒想的凌虐。
’然后我就按了开关。
马文停了下来,回忆着那一刻。
床垫又是迷漓又是格溧。
它湃打着、沆奋着、沩拉着,最后变得非常凇软。
浯呢。
它最后渭合道,那一定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还算激动人心。
整座长达几千里的桥自动合上了闪亮的桥面,流着泪沉进了泥潭,带着所有人一起。
谈话进行到这个悲惨可怕的地方时,随着一声好象成百上千人突然一起说喔的巨响,一群白色机器人,像蒲公英一样,列队从天上飘下。
他们在这儿制造了很暴力的事件——在沼泽里,扭下了马文的假腿,然后飘回它们的飞船。
飞船离开时说了一声呼。
你都看见了吧?我都得忍受些什么事。
马文对油泣的床垫说道。
过了一会儿,那些机器人突然又回来了,进行了另一场暴力活动。
这次他们离开后,那张床垫发现沼泽里就自己一个了。
他震惊了,慌慌张张地到处湃打着。
他都快吓得混阙了。
他立起来从芦苇上方远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更多的芦苇。
他侧耳倾听,风中并无其他声音,只有那床垫们习以为常的、半疯的词源学家们隔着恶心的泥潭互相呼唤的遥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