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25 11:55:23

有一种理论宣称,如果任何一个人真正发现了宇宙存在的原因、宇宙存在的目的,宇宙就会立刻消失,被某种更为怪异、更难以理解的玩意儿取代。

还有另外一种理论宣称,上述事件已经发生了。

迄今为止,故事的发展如下:起初,创造出了宇宙。

这激怒了许多人,被普遍视为一种恶劣行径。

许多种族相信宇宙是由某种神所创造的。

但是,维尔特沃德尔六号星上的加特拉瓦蒂人却相信,整个宇宙是在一个叫做绿色巨怪阿克雷斯艾尔的生物打喷嚏时,从他的鼻腔里喷出来的。

加特拉瓦蒂人生活在一种永恒的恐惧中,他们称之为白色大手帕撸鼻子。

加特拉瓦蒂人是一种蓝色的小型生物,每个个体都有超过五十只胳膊,因此成为宇宙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在发明车轮之前先发明胳肢窝除臭剂的种族。

然而,在维尔特沃德尔六号星之外,绿色巨怪阿克雷斯艾尔创世论并没有得到广泛承认。

像宇宙这么扑朔迷离的东西,自然会吸引着人们持之以恒地寻找其他解释。

比如,一个具有超级智慧的泛维度种族就曾建造了一台巨型超级电脑,被称为沉思,用来计算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终极问题的答案。

经过七百五十万年的漫长岁月,沉思计算着、衡量着,最后宣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42——于是,一台更大的电脑被建造出来,以寻求对应于这个答案的确切问题究竟是什么。

因为,只有当确切地知道问题是什么时,才能理解这个答案的意思……这台电脑被称为地球,它是如此之大,常常被错当成一颗行星。

在它表面游荡的那些长得和猿差不多的奇怪生物尤其爱犯这个错误,这些家伙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巨型电脑程序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大目的,发生在这个叫做地球的玩意儿上的其他所有事情就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意义了。

连这么简单明显的常识都意识不到,实在是太怪了。

不幸的是,就在最后结果即将出来之前的关键时刻,地球被沃贡人摧毁了。

完全出乎意料。

而沃贡人的目的只是为了腾出地方来修建——沃贡人是这样宣称的——一条新的超空间通道。

于是,为生命赋予意义的所有希望永远落空了。

或者说,似乎是这样。

这种长得和猿差不多的奇怪生物中,只有两个幸存下来。

阿瑟·邓特在最后一刻逃脱了和地球一起消失的厄运,这多亏了他的一个老朋友,福特长官。

这位朋友突然宣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其实来自猎户座参宿四附近的一颗小行星,而非在此之前他自己所一直声称的那样,来自吉尔福德;并且,更关键的是,他恰好知道如何搭上飞碟的便车。

崔茜卡·麦克米伦——或者叫做崔莉恩——则是此前六个月离开的地球。

她和当时的银河系总统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在一起。

是的,仅有的两个幸存者。

他们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实验所残存下来的全部内容了——那是为了寻找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终极问题和终极答案的一次实验。

此刻,当他们的星际飞船在漆黑的太空中懒洋洋地飘荡时,不到五十万英里以外,一艘沃贡人的飞船正在缓慢地接近他们。

第二章   和所有沃贡飞船一样,这艘飞船似乎没怎么设计就硬生生拼凑到一起。

让人不舒服的黄色肿块和鼓包以难看的角度从船身向外凸出。

放在大多数飞船上,这么做肯定会破坏其外观。

但令人沮丧的是,这一次却不是这样。

因为飞船本身已经丑到了极点。

比它更丑陋的东西或许曾经存在于太空中,只不过谁都没见过。

实际上,想看到比沃贡飞船更难看的东西,你必须进入飞船内部,瞧瞧沃贡人本身。

然而,如果你够明智的话,这恰恰是你绝对应该尽力避免的事情。

因为,随便哪个普通沃贡人,念头稍转,就会对你做出毫无意义但却骇人听闻的事来,使你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或者希望(如果你是个头脑比较清醒的思考者的话)那个沃贡人从来没有出生过。

实际上,普通沃贡人可能根本不会转念头。

他们属于那种思想简单、头脑迟钝但意志坚定的生物,思考不是他们的专长。

对沃贡人的解剖学分析表明,他们的大脑其实原本是个严重畸形、长错了位置并且有官能疾患的肝脏。

硬要说说他们的好话,只能这么说:他们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可他们喜欢的东西一般说来总是和伤害别人有关,此外就是暴跳如雷,任何可能的时候,沃贡人都会暴跳如雷。

他们所憎恶的事情之一就是留下一件工作没有完成——尤其是这一个沃贡人,并且,尤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是这件工作。

这个沃贡人就是银河系超空间计划委员会的沃贡·杰尔兹舰长,正是他接受了那项工作,摧毁了那个叫做地球的行星。

此刻,他正把他那极度丑陋的躯体从他那把难看得要命、粘糊糊的座位上抬起来,眼睛盯着监视器,上面显示着侦察系统正对黄金之心号星际飞船所进行的全面扫描。

具有无限非概率驱动系统的黄金之心号,是有史以来最美观、最具革命性的飞船。

但对杰尔兹来说,这些毫无意义。

对他来说,美学和技术是一本书页合上的书。

要是能按他的想法来办的话,最好是一本烧掉、埋掉的书。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也在那艘飞船上,杰尔兹觉得这一情况更是不足挂齿。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现在只是银河系前总统,虽然整个银河系的警察力量目前都在搜捕他和他偷走的这艘飞船,但沃贡人对此并不感兴趣。

沃贡·杰尔兹有别的事情要做。

据说,要让沃贡人超越受贿和腐败,就像让海面超越云端一样不可能。

这种看法完全适用于杰尔兹。

每当听到廉洁或者正直这样的词,他需要翻字典才明白意思;而每当听到可以到手的一大笔钱所发出的叮当声,他会冲到戒律守则面前,将它一把扔开。

他执拗地要毁掉地球及其所处位置上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偏执逾越了他的专业职责。

所谓的通道究竟是不是会修建,这一点还值得怀疑,不过这个情况已经被掩盖过去了。

他发出了一声表示满意,却令人厌恶的咕噜。

电脑,他用嘶哑的声音说,给我连线我的脑保健医师。

几秒钟之内,伽葛·哈尔佛兰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这张脸上的笑容表明,他完全清楚自己和面前的这张沃贡人的脸之间隔了整整十光年。

混合在这笑容里的,还有那么一丝嘲讽。

这个沃贡人坚持把他称为我的私人脑保健医师,其实并没有多少脑子需要他来照看。

实际上,是哈尔佛兰特雇用了这个沃贡人。

他付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去干一件非常肮脏的工作。

作为银河系中最杰出、最成功的精神病医生,在精神病学的整个前途看上去危机重重的时刻,他和由他的同事们所组成的协会当然很愿意破费一大笔钱。

嗨,他说,我的沃贡舰长,咱们今天感觉如何?沃贡舰长告诉他,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自己在一次纪律训练中干掉了几乎一半船员。

哈尔佛兰特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改变。

哦,他说,我认为,对一个沃贡人来说,这种举动再正常不过了。

既出于天性,也是一种保持身体健康的宣泄,将体内的攻击本能转化为毫无意义的暴力行为。

又是这句话,沃贡人嘟哝道,你总是这么说。

是的,哈尔佛兰特说,我认为,对一个精神病医生来说,这种举动同样再正常不过了。

好吧,咱们显然已经把今天的精神状态调整好了。

现在告诉我,任务有什么新进展吗?我们已经找到了那艘飞船。

很好,哈尔佛兰特说,很好!里面的人呢?那个地球人在里面。

好极了!还有呢?还有一个女人,来自同一颗星球。

他们是仅存的两个。

好的,好的,哈尔佛兰特微笑着说,其他还有些什么人?那个叫做长官的。

嗯?以及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

这一瞬间,哈尔佛兰特的笑容闪烁了一下。

哦,是的,他说,我猜到会是这样。

真是令人遗憾啊。

是你的朋友?沃贡人问,他以前在某个地方听到过朋友这种表述方法,所以决定自己也来试试。

噢,不是,哈尔佛兰特说,在我这个行当里,你知道的,我们是不交私人朋友的。

喔,沃贡人咕哝着,职业性冷漠。

不,哈尔佛兰特愉快地说,我们只是没有交朋友的概念。

他顿了一下,嘴上仍然挂着笑容,但眉头已经轻轻皱起。

不过,毕博布鲁克斯,你知道,他说,他是我最有利可图的主顾之一。

他身上的人格病症简直是精神分析医生们梦寐以求的。

他玩味了一会儿这个念头,最后不得不很不情愿地丢开了。

那么,他问,你准备好了吗?是的。

好。

立即摧毁这艘飞船。

毕博布鲁克斯怎么办?噢,哈尔佛兰特轻快地说,赞福德不过是赞福德罢了,懂吗?说着,他从屏幕上消失了。

沃贡舰长按下一个通话器按钮,把他和他剩下的船员们联系起来。

攻击,他说。

此时此刻,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正在他的房间里大声咒骂。

两个小时以前,他说他们很快就会到宇宙尽头餐馆美美地吃上一顿,可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所以他冲飞船的电脑狠狠地发了一通火,怒气冲冲地离开控制室,冲向自己的房间,一路大声咆哮,扬言要用铅笔和本子将非概率系统计算个明明白白。

黄金之心号的非概率驱动系统使它成为现有飞船中最强有力的一艘,也是最无法预测的。

它无所不能,你会确确实实地看到,无论你要求它做的事有多么不可思议,最终都会成为现实。

偷走它时,他还是总统,应邀参加它的启用典礼。

除了喜欢之外,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偷走它。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当银河系的总统,除了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之外。

他不知道,这些理由之外其实还存在着更好的理由,只是它们被埋藏在他两个大脑中的一块黑暗区域里,被锁得死死的。

他希望能把这块被锁闭的黑暗区域清除掉,因为它们不时会短暂地浮现出来,在他的思想中那些明亮的、欢快的区域里投下奇怪的念头,试图使他偏离他所认定的人生基本方向,即,寻欢作乐。

此刻,他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欢乐。

他已经用完了所有耐心,还有所有铅笔,他已经饥肠辘辘了。

混蛋!他叫道。

在同一刻,福特长官正位于半空中。

不是因为飞船的人造重力场出了什么毛病,而是他正从通往飞船居住区的楼梯井往下跳。

这一跳的落差不低,所以他的落地姿势相当狼狈。

跌跌绊绊地恢复了平衡之后,他冲进走廊,撞飞了两个微型服务机器人,在角落里来了个急转,一头闯进赞福德的房间,开始向他阐述自己的看法。

沃贡人。

他说。

而在此之前一会儿,阿瑟·邓特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间,想来上一杯茶。

对于这个需求,他并没有抱很乐观的态度,因为他知道,整艘飞船上惟一的热饮来源是一台由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生产的弱智装置。

这台装置叫做自动营养饮料合成机,他以前曾经见识过。

这玩意儿宣称它能够调配出最多样化的饮料,以适应任何一位使用者的口味和新陈代谢情况。

然而,一旦使用起来,它却总是一成不变地出来一塑料杯不太像但也并非完全不是茶的液体。

这次,他决定要就这个问题跟这台机器理论一番。

茶。

他说。

请分享,请享用。

机器回答说,又一次提供了这样一杯令人作呕的液体。

他把杯子扔到一边。

请分享,请享用。

机器重复了一遍,然后给他来了同样的一杯。

请分享,请享用是获得了巨大成功的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投诉部的格言,目前它已经覆盖了三颗中等规模行星上主要的大陆群,并且是整个公司中惟一一个近年来实现持续赢利的部门。

这句格言就立在——或者应该说,曾经立在——投诉部设在依兰克斯星上的太空港旁边,字母足有三英里高,还有灯光照明。

不幸的是,它太重了,以至于刚立起来不久就导致了地面塌陷。

这些尺寸巨大的字母的一半穿透了办公室,里面当时有许多富于天才的青年才俊,都是投诉管理人员——当然,他们都死掉了。

地表之上,这些字母的残存部分仍然保留着。

它们正好构成了当地语言中的一句话,把你的脑袋塞进猪屁股里吧。

另外,除了某些特殊的庆典时刻,也不再往上面打灯光了。

阿瑟已经扔到第六杯了。

听着,你这机器,他说,既然你宣称能够合成出现有的任何一种饮料,为什么却总是给我这种玩意儿?这东西根本咽不下去。

基于营养和愉悦感的数据。

机器嘟嘟地说,请分享,请享用。

可这玩意儿喝起来糟透了!如果您已经享用了这种饮料带来的美好体验,机器继续说,为什么不和您的朋友们分享呢?因为,阿瑟尖酸地说,我想独霸它们。

你难道不能试着理解我跟你说的话吗?这种饮料……这种饮料,机器甜甜地说,是为了适应您对营养和愉悦感的个人需求而单独调配的。

噢,阿瑟说,看样子,我是个认准了保健食谱的受虐狂,是吗?请分享,请享用。

噢,给我闭嘴。

这就是您的全部要求吗?阿瑟决定放弃。

是的。

他说。

不过他马上认定,就这样放弃的话实在心有不甘。

不,他说,你瞧,这其实非常非常简单……我所要的……只是一杯茶。

你得为我来上一杯。

请保持安静,听我说。

然后,他坐了下来。

他给自动营养机讲了印度,讲了中国,还讲了锡兰。

他讲了宽大的叶片在太阳下怎么被晒干。

他讲了银制的茶壶。

他讲了夏日午后的草坪。

他还告诉它应该先放奶再加茶水,这样它就不会被蒸汽烫伤了。

他甚至还讲了(当然是简短地)东印度公司的历史。

那么,您要的就是这种东西,是吗?他结束后,自动营养机问。

是的,阿瑟说,我想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您想要那种干叶子在水里烧开的味道?嗯,是的。

不过还得加奶。

奶牛体内喷出来的?哦,从某种程度上,我想是的……合成这种东西,我需要帮助,机器简洁地说。

欢快的嘟嘟声已经从它声音里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它准备动真格的了。

尽我所能吧。

阿瑟说。

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自动营养机对他说。

它呼唤飞船主控电脑。

嗨,你好!主控电脑招呼道。

自动营养机向主控电脑解释了什么叫做茶。

电脑犹豫了一下,把逻辑电路与自动营养机相联。

然后,它们一起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阿瑟看着它们,等待了片刻,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重重地砸了机器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悻悻地遛达到了舰桥。

在宇宙的广袤虚空中,黄金之心号静静地飘浮着,四周闪耀着银河系的数十亿个光点。

而与此同时,沃贡飞船那丑陋的黄色肿块正在一步步朝它悄然逼近。

第三章   你们谁有水壶?一走进舰桥,阿瑟张口便问,问完才大吃一惊:崔莉恩正对着电脑大喊大叫,要它和自己通话;福特重重地敲打着电脑;赞福德则干脆用脚踹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丑陋的黄色肿块。

他放下手里拿着的空杯子,朝他们走过去。

喂?他说。

就在这时,赞福德扑向抛光的大理石桌面,里面隐藏着控制常规光子驱动器的仪器。

这些仪器在他手下逐渐显现出形态,他找到了手动操作的地方。

向前推、向后拉、向下压,同时嘴里还诅咒着。

光子驱动器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但马上就停止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阿瑟问。

嘿,你们听见了吗?赞福德咕哝着,现在他已经蹦到另外一边,开始寻找无限非概率驱动器的手动操作装置,这只猴子居然说话了!非概率驱动器发出两声哀号,然后同样停止了。

这可是真正的历史事件,伙计,赞福德说,一边踹了非概率驱动器一脚,一只会说话的猴子!如果你想找我的茬……阿瑟说。

沃贡人!福特猛然道,我们正遭到攻击!阿瑟结巴起来。

那,那你们还在干嘛?我们赶快溜啊!动不了。

电脑阻塞了。

阻塞?它声称它所有的线路都已经被占用了。

飞船上没有其他动力。

福特从电脑终端前离开,用衣袖擦了擦前额,无奈地倚在墙上。

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他说。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嘴唇蠕动着。

在地球毁灭之前很久,当阿瑟还是学校里的孩子时,他曾经玩过足球。

他在这方面向来没有任何天赋,他的专长只是在重要比赛中自摆乌龙。

每当这样的情形发生时,他总是感到脖子上有一种奇怪的刺痛感,这种感觉慢慢地爬上他的脸颊,最后连眉头都发烫了。

泥巴、草皮以及朝他扔来这些东西的一大群口出秽言的男孩儿的形像,突然间异常鲜明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此时此刻,一种奇怪的刺痛感正沿着他的后颈窝慢慢爬上他的脸颊,最后连眉头都发烫了。

他开口说话,但是打住了。

他再一次开口说话,但是再一次打住了。

最后,他终于张开了嘴。

嗯。

他说。

他清了清嗓子。

告诉我,他继续道,由于他的声音是如此之紧张,所以其他人全都转过身来望着他。

他则盯着屏幕上那个逐渐逼近的黄色斑点。

告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电脑说过是什么东西占用了它的线路吗?只是好奇,想问问……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嗯……呃,只是随便问问,真的。

赞福德伸出一只手,一把拎住阿瑟的后脖子。

你对它干了什么,猴子?他喘着粗气问。

哦,阿瑟说,其实没什么。

我只是想起,刚好在之前的一小会儿,它想算出如何……什么?合成出一杯茶。

说得对,伙计们。

电脑突然嚷了一句,目前我正在解决这个问题。

哇,这可是个棘手的大问题。

你们再稍等一会儿。

说完它又恢复了沉默,正好和三双眼睛瞪着阿瑟·邓特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相配。

似乎是为了缓解这种紧张气氛,沃贡人选择了在此刻开火。

飞船开始震荡,发出轰响。

在一轮杀伤力三十级、高精度光辐射炮火的攻击下,船体周围一英寸厚的力场防护盾被打得千疮百孔,噼啪乱响,眼看撑不了多久了。

按照福特长官的预计,顶多还有四分钟。

三分五十秒。

过了片刻,他说道。

四十五秒,他又补报出当前最准确的时间。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些无用的开关,然后狠狠剜了阿瑟一眼。

就这么死在一杯茶上,嗯?他说,三分四十秒。

拜托,你能停止计数吗?赞福德咆哮着说。

当然,福特长官回答道,三分三十五秒钟以后吧。

沃贡飞船上,沃贡·杰尔兹感到迷惑不解。

按他的估计,这应该是一场追捕,是一场牵引光束之间令人兴奋的格斗,是用专门安装的常态持续循环亚粒子加速器和黄金之心号的无限非概率驱动器一决雌雄。

可实际情况却是,常态持续循环亚粒子加速器无所事事地躺在那里,因为黄金之心号根本没有启动。

它停在原地,似乎等着他们来抓捕。

三十级高杀伤力高精度光辐射炮火继续倾泻在黄金之心号上,它仍然停在那里,承受着。

他检查了自己控制台上的每一个传感器,想找出对方是不是暗藏着什么诡计,却没有发现一丝端倪。

当然,他不可能知道那杯茶的事。

他同样不可能知道黄金之心号上的人如何度过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三分三十秒。

赞福德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举行一次降神会的念头。

死亡的主题自然弥漫在空气中,但这个主题是需要极力回避的,而不是喋喋不休地讨论。

也许是这个原因:赞福德看到了和他那些死去的亲戚们重聚的前景,由此产生了强烈恐惧。

于是他将心比心,认为他那些已逝的亲戚们也同样畏惧与他重逢,说不定能做点儿什么,以推迟这种重聚。

或者,这又是那种偶尔从他脑子里的黑暗区域浮现出来的奇怪念头,这一区域早在他成为银河系总统之前就不可理解地锁闭了。

你想和你的曾祖父交谈?福特犹豫着问。

是的。

非得现在吗?飞船继续震荡着,发出轰响。

温度在上升。

灯光逐渐变暗——电脑思考茶的问题时用不着的能量都被集中到正在迅速崩溃的防护盾上去了。

是的!赞福德坚持道,听着,福特,我认为他有办法帮助我们。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选择词汇时得注意点儿。

那你给个建议吧,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干什么。

嗯,那么……好了,过来围着中心控制台。

就现在,来吧!崔莉恩、猴子,动起来。

大家困惑不解地围拢到中控台前,坐下来,手拉着手,觉得自己非常傻。

赞福德则用第三只手关掉灯。

黑暗笼罩了飞船。

船舱外,精确辐射炮火轰鸣着,咆哮着,继续撕裂着防护盾。

集中意念,赞福德悄声说,默念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阿瑟问道。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

什么?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

集中意念!四世?是的。

你给我听着,我叫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我父亲反过来叫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二世,我祖父叫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三世……什么?避孕工具和时间机器出了故障。

现在,集中意念!三分钟。

福特长官说。

可这是为什么?阿瑟·邓特说,我们要这么做呢?闭嘴,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说。

崔莉恩没有开腔。

她想的是,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舰桥上惟一的光线来自远处一个角落里两个黯淡的红色三角形。

马文,那个偏执狂机器人,颓丧地坐在那儿,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同时也被周围的一切所忽略,独自沉浸在他自己那个私人的、并不令人愉快的世界里。

四个人围在中控台四周,紧张地集中自己的意念,极力不去理会飞船的剧烈震荡和回响在舱内的可怕的呼啸声。

他们在集中意念。

他们仍然在集中意念。

他们仍然在继续集中意念。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赞福德的眉头出现了汗珠,刚开始时是由于努力集中意念,接下来是由于受到了挫败,后来则是由于窘迫。

最后,他愤怒地大叫一声,从崔莉恩和福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戳在灯的开关上。

噢,我都快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开灯了呢。

一个声音说道,不,请别调得太亮,我的眼睛毕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四个人在座位里一震。

慢慢地,他们开始环顾四周,但他们的脑袋却明显试图保持原位不动。

说说吧,是谁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一个瘦小、佝偻、憔悴的人站在舰桥远端的蕨类植物旁边。

他的头发像扫帚一样束着,两个小脑袋看上去是如此苍老,里面似乎保存着银河系本身诞生时的模糊记忆。

其中一颗低垂着,正在打盹儿,另一颗则用锐利的眼神斜睨着他们。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他的眼睛已经大不如前了,那么当年,这双眼睛肯定是钻石切割仪。

赞福德紧张地结巴了好一会儿。

他以一种复杂的方式小幅度地点了两下头,这是参宿四人表达家族内部敬意的传统姿势。

哦……嗯,嗨,曾祖父……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这个瘦小的老人朝他们靠近了一些。

昏暗的灯光下,他凝视着他们,最后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戳了戳他的曾孙。

哦,他猛地说,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我们这个伟大族系的最后一个人。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零世。

是一世。

零世,老人争辩道。

赞福德并不喜欢他的声音。

对赞福德来说,这声音总是像指甲划过黑板一样,尖锐刺耳,在他的灵魂深处刺响。

他笨拙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嗯,是啊,他喃喃地说,嗯,您瞧,关于花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我本来确实是想在您墓前献花来着,可您知道,商店里的花圈刚好卖完了……根本就是你忘记了!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断然说道。

可……太忙了。

从来想不起别人。

活着的人都这样。

两分钟,赞福德。

福特充满敬畏地耳语道。

赞福德紧张得坐立不安。

可是,可是我真的打算献花来着。

他说,还打算给我的曾祖母写信,只要我们一逃脱这……你的曾祖母。

这个憔悴的老人自言自语道。

是啊,赞福德说,嗯,她还好吗?您瞧,我会去看望她的。

可我们首先得……你‘已故’的曾祖母和我都挺好的。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刺耳地说。

噢。

哦。

只是对你感到很失望,年轻的赞福德……是啊,嗯……赞福德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无力再控制这次谈话了,身旁福特粗重的呼吸声提示他,时间在一秒一秒飞快地溜走。

噪音和震荡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

一片昏暗中,他看见崔莉恩和阿瑟的脸变得苍白,眼睛一眨不眨。

嗯,曾祖父……我们跟随着你的每一步,结果却感到相当泄气……是啊,您瞧,正如您此刻所见到的……更别提丢脸了!您能听我说几句吗……?我的意思是,在你的生命里,你都在干些什么啊?我正在被一支沃贡舰队攻击!赞福德终于大叫起来。

虽然表达方式有点儿夸张,但要表达出这次谈话的基本出发点,这是他惟一的机会。

一点儿也不让我惊讶。

瘦小的老人耸了耸肩说。

问题是,您瞧,这件事现在正在发生。

赞福德发狂般地坚持道。

鬼魅般的祖先点了点头,拿起阿瑟·邓特刚才带进来的杯子,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

嗯……曾祖父——你知道吗,鬼魂打断了赞福德,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

参宿四星系5 号星在轨道上的运行情况稍稍有点反常?赞福德不知道,同时认为这个消息很难和当前的噪音、逐渐临近的死亡,以及其他种种情形联系起来。

嗯,不……您瞧。

他说。

把我晃荡得在我自己的坟墓里转圈!这位祖先咆哮道。

他砰地把杯子放下,伸出一根枯枝似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赞福德。

这全是你的错!他尖叫着说。

一分三十秒,福特喃喃地说,头无力地枕在手上。

这,您瞧,曾祖父,真的,您能帮帮我们吗,因为……帮帮?老人的反应活像是被要求吃下一只臭鼬。

是啊,帮帮我们,或者类似的什么,就现在!否则的话……帮帮!老人又重复了一遍,活像在一个狂欢宴会上被要求和着法式炸薯条吃下一只烤得嫩嫩的臭鼬。

他一脸震惊,呆在那里。

你成天在银河系里游荡,和你的——这位祖先挥了挥手,充分表示出他的轻蔑——和你的这些邋遢朋友们在一起,忙得没有时间在我的坟前献花,这可是连塑料做的机器人也会记得的事啊。

对你来说当然更有意义,但你却没有做。

太忙了。

太新潮了。

太无神论了——直到你突然发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于是突然发疯似的关心起我来!他晃了晃脑袋——很小心,免得打扰另外一个脑袋的睡眠,后者已经有点睡不安生了。

好吧,我不知道,年轻的赞福德,他继续道,我想我必须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一分十秒。

福特毫无表情地念道。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好奇地打量着他。

为什么这家伙不停地念叨数字?他问。

这些数字,赞福德简洁地回答说,是我们还能活命的时间。

喔,他的曾祖父说,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对我不起作用,毫无疑问。

于是他走到一个更昏暗的角落,开始寻找别的东西来摆弄。

赞福德感到自己已经处于疯狂的边缘了,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跨出这一步,干脆彻底疯掉。

曾祖父,他说,可这对我们起作用啊!我们还活着,但现在马上就要失去我们的生命了。

好。

什么?你的生命对任何人又有什么用呢?每当我想起你是怎样对待你的生命时,有个说法就会无法遏制地钻进我的脑子里,‘猪耳朵’,一文不值。

可我毕竟当过银河系总统啊!哈,他的祖先嘀咕道,这份工作对一个毕博布鲁克斯来说,又能意味着什么呢?什么?起码是你认识的惟一一个总统吧!整个银河系的!狂妄的臭小子。

赞福德困惑地眨着眼睛。

嘿——嗯,你又是什么呢,伙计?我是说,曾祖父。

这个驼背的小个子老人大踏步走到他的曾孙面前,严厉地敲打着他的膝盖。

这样做的结果是提醒了赞福德,自己正在和一个鬼魂说话,因为他被敲打了却毫无感觉。

你我都清楚,当个总统意味着什么,年轻的赞福德。

你知道,是因为你已经当过了;我知道,是因为我已经死了,这给了我相当不错的洞察力,洞见秋毫。

我们这儿有个说法,‘生命在活着时被浪费了’。

是啊,赞福德苦涩地说,相当正确。

相当深刻。

我现在需要的正是箴言,就像我需要在脑袋上多几个洞一样。

五十秒。

福特长官咕哝道。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四世问。

正在斩钉截铁大发议论。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说。

噢,是的。

这家伙,福特轻声冲赞福德嘀咕道,真的能帮我们吗?反正也没别的人能帮我们了。

赞福德耳语道。

福特沮丧地点了点头。

赞福德!鬼魂突然说,你成为银河系总统是有目的的。

你忘了吗?我们能晚点儿再讨论这个问题吗?你忘了吗?鬼魂坚持问道。

是的!我当然忘了!我必须忘掉。

在得到这个职位时,他们会审查你的脑部,这你也知道。

如果他们发现了我的头脑中满是阴谋诡计,我会马上被重新扔到大街上,什么也得不到,除了一大笔抚恤金、一个秘书班子、一支舰队以及两副破嗓子。

哦,鬼魂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到底还是记起来了!他停顿了片刻。

很好。

他说。

这时,噪音停止了。

四十秒。

福特说。

他看了看表,拍打它了两下,然后抬起头来。

嘿,噪音已经停止了。

他说。

鬼魂的小眼睛里闪着光,恶作剧地眨巴着。

我已经暂时把时间放慢了。

他说,这段时间刚好够你理解我说的话。

我讨厌你把我必须说的一切通通当成耳边风。

不,你听我说,你这个把一切都看穿了的老家伙。

赞福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第一……感谢你停止了时间以及所有这些鬼东西。

好极了,太棒了,简直美妙。

但第二——我不会感谢你那些说教,懂吗?我不知道那件所谓我注定要去做的伟大事情是什么,看起来我似乎是被注定了不知道。

这让我感到愤怒,明白吗?过去的那个我知道那件事,过去的那个我很在意那件事。

好,一切都好,除了一件事:过去的那个我是如此在意,以至于他进入他自己的大脑——也就是我的大脑——把知道和在意的那些部分锁闭起来,因为如果我知道、在意的话,我是做不成那件事的。

我当不了总统,也没办法偷走这艘飞船。

这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

但是,我原来的那个自我把他自己给消灭了,不是吗?通过改变我的大脑。

好吧,这毕竟是他的选择。

但是,目前这个全新的我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另外,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选择了不去知道、不去在意那件大事,无论它是什么。

这就是我所要求的,也是我所得到的。

除了一件事,我原来的那个自我还留下了一些残余,这些残余部分想控制现在的我,他在我大脑里那些被他锁闭的部分中保留了一些指令。

好吧,但我并不想知道,也不想听见这些指令。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做任何人的傀儡,尤其是我自己的。

狂怒中,赞福德重重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所引来的一片目瞪口呆。

原来的那个我已经死了!他咆哮道,他杀死了自己!死人不应该到处游荡,干涉活着的人!可是,是你把我召唤出来,帮助你摆脱困境的啊。

鬼魂说。

哦,赞福德重新坐下来,这是两回事儿,不是吗?他朝崔莉恩微微咧嘴笑了笑。

赞福德,鬼魂刺耳地说,在我想来,我之所以在你身上浪费精力,只有一个原因:死后,精力这玩意儿对我来说没有其他任何用处了。

好吧,赞福德说,你干嘛不告诉我,那个大秘密究竟是什么?说吧。

赞福德,你当过银河系总统,就像域敦·万克斯在你之前当过一样。

你应该知道,总统什么都不是。

等于零。

在你们身后的阴影里,有另一个人、一个生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把持着终极权力的是他。

那个人、或者生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你必须把他找出来——那个真正控制着银河系的家伙。

另外,我们怀疑他的势力范围还不仅于此。

也许是整个宇宙。

为什么?为什么?鬼魂惊讶地说,为什么?看看你周围吧,伙计,难道你认为这一切对你来说很正常吗?还行吧。

年迈的鬼魂对他怒目而视。

我不敢苟同。

你将把这艘飞船,这艘非概率驱动飞船,驶到需要它的地方去。

你会这么做的。

别指望你能够摆脱你的使命。

非概率的场控制着你,你在它的掌握之中。

听上去如何?他站在那儿,敲着舰载电脑艾迪的一台终端。

这玩意儿在干嘛?它在试图,赞福德以极大的克制力说,弄出一杯茶来。

好极了,他的曾祖父说,我赞成这么做。

现在,赞福德,他说,同时朝赞福德晃了晃手指,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完成你的使命,我只知道你无法逃避它。

不过,我已经死了太久了,考虑这么多事情也太累了。

之所以现在在这里帮助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无法忍受你和你的新潮朋友们的思想再这么懒散下去。

懂吗?是的,非常感谢。

喔,还有,赞福德?嗯,怎么?如果你以后又觉得自己需要帮助了,你知道,如果你遇上了什么麻烦,在紧要关头需要人帮一把……怎么?请千万记住,别再找我。

就在这一瞬,一道光从这个枯瘦的鬼魂手上发出来,射在电脑上。

然后,鬼魂消失得无影无踪,舰桥里浓烟滚滚,黄金之心号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中进行了一次无法判断距离的跃迁。

第四章   十光年以外,伽葛·哈尔佛兰特用脸上的几道凹痕撑起一个笑容。

他正在看着屏幕上的画面,那是通过亚以太从沃贡飞船的舰桥里转播过来的。

他看到最后的防护力盾碎片从黄金之心号表面剥落下来,而飞船本身则在一团烟雾中消失了。

好极了,他想。

由他下令对地球实施的毁灭行动中,最后的幸存者终于完蛋了,他想。

那个危险(对精神病学这一专业来说)和颠覆性(同样是对精神病学这一专业来说)的实验,企图找出那个确切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终极问题,终于也结束了,他想。

今晚要和自己的同事们搞点儿庆祝活动。

明天一早,他们就又要面对他们那些郁郁寡欢、不知所措但却非常有利可图的病人了。

他们大可以放心,生命的意义,现在绝对不会再被揭示出来了,他想。

家里的事儿总是最为难的,对吗?烟雾开始消散时,福特对赞福德说。

他顿了顿,四下打量着。

赞福德在哪儿?他说。

阿瑟和崔莉恩也茫然地四下看着。

他们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同样不知道赞福德在哪里。

马文?福特问到,赞福德在哪儿?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马文又在哪儿?机器人待的那个角落现在是空的。

飞船里一片死寂。

它漂浮在漆黑的太空中,偶尔摇晃一下。

所有的仪器都失灵了,所有的屏幕也都熄灭了。

他们询问电脑。

电脑回答说:我很抱歉,刚才我被暂时地与所有交互系统隔离开了。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些轻音乐。

他们关掉了轻音乐。

他们找遍了飞船的每一个角落,变得越来越迷惑,越来越惊慌。

每一处地方都死气沉沉,静谧无声。

没有任何地方有任何赞福德或者马文的踪迹。

他们最后检查的区域之一,是安放自动营养机的小房间。

自动营养饮料合成机的输出口是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三套骨瓷杯子和碟子、一个盛着牛奶的骨瓷小罐,还有一个银制茶壶,里面盛满阿瑟所尝过的最好的茶,旁边有一张打印的小便笺,写着稍等。

第五章   小熊星座贝塔星,据有的人说,是整个已知宇宙中最令人震惊的地方之一。

这颗星球非常富裕,阳光普照,到处都是讨人喜欢的居民——比饱满的石榴里的籽还要密集。

但你却很难忽略一件事:最近一期《花花生物》杂志推出了一篇头条文章,当你对小熊星座贝塔星感到厌倦时,你也就对生活本身感到厌倦了——文章发表之后,该星球的自杀率一夜之间上升了四倍。

当然,小熊星座贝塔星上根本不存在夜晚。

它是一颗西区行星,具有一种无法解释、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令人不解的奇特地貌,几乎全部由亚热带海岸线构成。

同样令人不解的奇特之处是,在时间上,它几乎永远处于海滩酒吧关门之前的星期六下午。

在小熊星座贝塔星上占统治地位的生命形式从来没有对这样的问题作出过恰当解释,他们的时间主要花在如下方面:绕着游泳池奔跑,以试图获得精神上的启蒙,以及邀请银河系地理-时间控制委员会的调查官员来过一过每天都反常的美妙日子。

小熊星座贝塔星上只有一座城市,而这里之所以被称为一座城市,只是因为这里的游泳池比其他地方稍微密集一点儿。

如果你有机会乘飞机去光彩城(其实,去那儿并没有别的交通工具。

没有公路,没有港口。

如果你不是飞着去,那么他们在光彩城就不想见你),你将看到它为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名字。

这里的日光照射是最强烈的,在游泳池里闪耀着,在白晃晃的棕榈树成行的林荫大道上闪耀着,在他们戴着的上下晃动的青铜眼镜上闪耀着。

闪烁的光芒甚至掩盖了别墅、机场、海滩酒吧……日光闪耀得最厉害的地方是一栋建筑。

这是一栋高耸、漂亮的建筑,由两座三十层的白色高塔构成,在高度的一半有一座桥,将两座高塔连接起来。

这栋建筑是一本书的家,是用一场非同小可的版权诉讼中所获得的款项来修建的,这场诉讼发生在这本书的编辑者和一家早餐麦片公司之间。

这本书是一部指南,一部旅游书。

它是小熊星座那些伟大的出版公司所推出的最非凡、当然也就是最成功的书之一——比《生命起源于550 年》更流行,比古怪盖洛比特(情欲六号星上的一位有着三个乳房的妓女)的《大爆炸理论——一种个人观点》更畅销,比沃农·科拉菲德最近一鸣惊人的《你永远不想知道但又被迫必须查明的关于性的真相》引发了更多的争议。

(在银河系东部外缘的许多更加开放的文明里,这本书早已经取代伟大的《银河系百科全书》,成为所有知识和智慧的标准。

这是因为,尽管显得冗长,并且包含许多虚假或者至少是不够准确的信息,但它却在两个极其重要的方面超越了那部更加陈旧和呆板的著作。

第一,它稍微便宜一点儿;第二,在它的封面上以大而友善的字体写着不要恐慌这句话。

)毫无疑问,对所有那些希望以一天不到三十牵牛星元的价钱,看到整个已知宇宙中的种种奇迹的人来说,它是无价的伴侣。

当然,这本书就是《银河系漫游指南》。

如果你背对《指南》出版大厦主要的入口大厅站着(假设现在你已经降落,并且在简单的梳洗淋浴之后恢复了精神),然后向东走,沿着生命大道那枝繁叶茂的树荫前进,你将会惊讶于在你左手边不断延伸的淡金色沙滩,惊讶于冲浪者们若无其事地飘浮在浪头之上二英尺。

而同样会让你感到惊讶、并且最终产生一丝愤怒的是:整个白天,巨大的棕榈树都毫无意义且不成曲调地嗡嗡响着,换句话说,就是永不停息地哼哼着。

如果你走完了生命大道,你将会进入拉拉马汀商业区,这里满是刀果树和人行道上的咖啡馆,小熊星座-贝塔人在完成了海滩上艰苦的下午放松后,就会来到这里放松身心。

拉拉马汀区是极少数不享受永久性星期六下午的地区之一——它享受的是永久性星期六傍晚前半段的那份凉爽。

在它背后是一排排夜总会。

如果,正好在这一天,在从下午过渡到傍晚的时刻——随便你怎么称呼这段时间——你来到右手边的第二家人行道上的咖啡馆,你将会看到小熊星座-贝塔人像通常那样,成群结队地聊天、饮酒,看上去非常放松,只是在不经意间偶尔瞟一眼彼此手上戴的表,瞧瞧对方的表有多名贵。

你还会见到两个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漫游者,他们来自恶魔星,是搭最近抵达的一艘大角星巨型货船的便车来这里的,他们在那上面凑合着过了好几天。

在这里,他们感到愤怒,感到不解,因为就在这里,在能看到伟大的《漫游指南》大厦的地方,一杯普普通通的果汁居然要卖相当于超过六十牵牛星元的价钱。

这是一种背叛。

他们中的一个人愤懑地说。

如果此时你望向旁边的那张桌子,你会看见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坐在那儿,无比惊讶和迷惑地四处打量。

他的迷惑是因为,仅仅在五秒钟之前,他还坐在黄金之心号星际飞船的舰桥上。

这绝对是一种背叛。

那个声音又说道。

赞福德紧张地看了看旁边桌上的那两个邋遢的漫游者。

该死的,他究竟是在哪儿?他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他的飞船又在哪儿?他用手感觉了一下自己坐着的椅子的扶手,又感觉了一下身前的桌子。

它们是真真切切的。

他坐在那儿,几乎无法动弹。

他们怎么可能坐在一个像这样的地方,为漫游者们写出一本指南来呢?那个声音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看看这地方吧。

看看吧!赞福德正在看。

不错的地方啊,他想。

可是,这是哪里呢?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他的太阳镜。

这时,他摸到口袋里有一个坚硬、光滑、沉甸甸的金属块,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把这东西掏出来,看了一眼,结果却对着它惊讶地连连眨眼。

这玩意儿是打哪儿钻出来的?他把它放回口袋,然后戴上太阳镜,却恼火地发现那块金属把镜片中的一片刮花了。

不过,戴上以后,他还是觉得舒服多了。

这是一副祖·杰塔200型超级色度危险感应太阳镜,专门用于帮助人们在面对危险时采取一种放松的态度。

一旦感应到出现麻烦的第一个征兆,它就会完全变黑,阻止你再看到任何可能警示你的东西。

除了刮伤外,镜片还是清晰的。

他终于放松下来,但仅仅只是一点儿。

那个愤怒的漫游者还在继续盯着他那杯异常昂贵的果汁。

对《指南》来说更糟糕的事情是:来到小熊星座贝塔星,他抱怨到,他们全都被软化了。

你知道吗,我甚至听说过,他们在一间办公室里创造了一个完全电子化合成的宇宙,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白天研究问题,晚上仍旧去参加派对。

当然,在这个地方区分白天和晚上倒也没有太大意义。

小熊星座贝塔星,赞福德想。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他猜这一定是他的曾祖父干的,可为什么呢?让他感到更为烦恼的是,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头脑中闪现出来。

它非常清晰,非常独特,而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一类念头究竟是些什么了。

他的本能想抗拒它们。

它们是预先制定的召唤和催促,来自他脑子里那些黑暗的锁闭部分。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拼命想要不去理会这个念头。

它来烦他,他没有理会。

它又来烦他,他还是没有理会。

它再次来烦他,他终于向它屈服了。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想,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实在是太累、太迷惑、太饿了,无力继续抗拒。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念头是什么意思。

第六章   喂?你好?这里是美卡嘟嘟出版,《银河系漫游指南》的家,它是整个已知宇宙中最非凡的一本书。

我能为你效劳吗?有着粉红色巨大翅膀的虫子对七十部电话中的一部说道。

这些电话在《银河系漫游指南》办公楼大厅里巨大的铬合金接待桌上一字排开。

虫子扑腾着翅膀,眼珠子转个不停,望着这么多邋遢的人乱七八糟地在大厅里挤做一团,糟蹋着地毯,在漂亮的室内装璜上留下肮脏的手印。

它喜欢为《银河系漫游指南》工作,只是希望有什么法子能把所有这些漫游者全部拒之门外。

难道他们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肮脏的太空港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附近吗?它确信自己曾经在这本书里的某个地方读到过某些东西,讲的就是关于待在肮脏的太空港附近的重要性。

不幸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看起来更习惯于在异常肮脏的太空港附近待过之后,立刻跑来待在这个舒适、干净、光洁的大厅里。

并且,他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就是抱怨。

虫子的翅膀哆嗦了一下。

什么?它对着电话说,是的,我已经把你的留言转给扎尼乌普先生了,但恐怕他现在不能见你。

他正在进行一次星系际巡航。

它不耐烦地朝一个邋遢鬼舞动了一下触角,此人正气急败坏地想引起它的注意。

触角示意这个愤怒的家伙自己去看墙上贴的通告,别在这儿干扰人家的重要电话。

是的,虫子说,他在他的办公室,但他目前正在进行一次星系际巡航。

非常感谢你致电我们。

说完,它砰地放下电话。

读读这份通告。

它对那个怒气冲冲的人说,后者原来打算投诉书里所收录的一条滑稽可笑并且十分危险的错误信息。

对所有那些渴望在一个无限复杂和混乱的宇宙中探明生命意义的人来说,《银河系漫游指南》是一位不可或缺的伙伴。

因为,虽然它不可能在所有问题上都能提供有用的信息,至少提供某种信息,但它至少做出了可靠宣称,即,一旦在哪个问题上它是不准确的,那么,在那个问题上,它至少是最权威地不准确。

在出现重大分歧的情况下,最终只可能是现实本身出了错。

这就是这份通告的要旨。

它的意思是说,《指南》才是最权威的,而现实往往是不准确的。

这就导致了一些有趣的结果。

比方说,有些人试图进入特拉尔行星,并因此送了性命,《指南》的编辑遭到了死者家属的控告——那些人都是照着书上的内容去做的。

书上写到,贪婪的特拉尔怪兽经常会为到访者做一顿非常可口的饭菜,而实际上应该是,贪婪的特拉尔怪兽经常会拿到访者做一顿非常可口的饭菜。

这时,编辑们便会宣称,前一个句子更具有美学上的愉悦感。

他们还会召来一位具备资格的诗人,让他宣誓作证:美就是真理,真理就是美,希望以此证明,在这个案例中,有罪的一方是生活本身,因为它没有达到美或者真理的水准。

法官们一致同意这一点,在接下来的宣判中判定生活本身藐视法庭,理应受到如下惩罚:将离开这里、享受一场愉快的傍晚超高尔夫球的生活从在座所有人身上没收充公。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走进大厅,径直朝那个昆虫接待员走过去。

好吧,他说,扎尼乌普在哪儿?给我找扎尼乌普。

对不起,先生?虫子冷冰冰地说。

它不太喜欢人家用这种语气跟它说话。

扎尼乌普。

给我找到他,听见了吗?马上把他给我找来。

嗯,先生,这只纤细的生物厉声说,如果你能够稍微冷静一点儿的话……你瞧,赞福德说,我来这儿的时候很冷静,不是吗?我非常冷静,拿半片肉放到我身上,保证一个月都不会坏。

我非常沉着,沉得屁股都大了。

在我一屁崩死你之前,请你赶快找到他。

好吗?嗯,如果你允许我解释的话,先生,虫子说,一边准备好自己最凶猛的那只触角,你想见他,但现在恐怕不行,因为扎尼乌普先生正在进行一次星系际巡航。

该死,赞福德想。

他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回来,先生?可他就在他的办公室啊。

赞福德顿了一下,想把这句别别扭扭的话理出个头绪来,但没有成功。

这只傻猫正在进行一次星系际巡航……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往前一靠,一把抓住那只正在敲击的触角。

听着,三只眼的家伙,他说,想搞怪,你怪得过我?我碰上的怪事多了,比你免掉我的早餐餐费更怪的事儿我都遇上过。

那么,你以为你是谁呢,亲爱的?虫子挣扎着,愤怒地扑打着它的翅膀。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吗,还是别的什么人?数数我的脑袋吧。

赞福德刺耳地低声说到。

虫子冲他眨了眨眼。

然后又眨了眨。

你就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它尖声说。

是的,赞福德说,但别大声叫出来。

否则这儿的所有人都会惦记我的。

那个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不,只是一个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

你怎么想的?半打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打包趸卖?虫子激动万分,触角相击,叭叭作响。

可是,先生,它尖声说,我刚刚才听了亚以太广播报道,里面说您已经死了……是的,没错,赞福德说,我只是还在四下闲逛而已。

现在,告诉我,我在哪儿能找到扎尼乌普?嗯,先生,他的办公室在15层,可是——可是他正在进行一次星系际巡航,是吗?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最新组装完成的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快乐人体垂直传送器就在远处的那个角落,先生。

可是,先生……赞福德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他又转回来。

什么事?他问。

我能够问问您,您为什么想见扎尼乌普先生吗?当然,赞福德说,但其实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这么做。

请再说一遍,先生?赞福德往前靠了靠,显得神秘兮兮的。

这个念头是在你们这儿的一家咖啡馆里成形的,他说,是我和我曾祖父的鬼魂之间一次讨论的结果。

我一到这里,我原来的那个自我,那个给我的脑子动手术的家伙,就钻进我的脑袋里说,‘去见扎尼乌普’。

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这只傻猫。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就这些。

还有,我必须找出统治宇宙的那个人。

他眨了眨眼。

毕博布鲁克斯先生,先生,这只昆虫以敬畏的声音说,您简直太古怪了,应该出现在电影里。

是啊。

赞福德拍打着它的一只正在扑腾的粉红色翅膀,至于你,小家伙,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虫子顿了一下,以便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然后它伸出一只触角,准备接听一部刚好响起来的电话。

一只金属手制止了它。

对不起,这只金属手的主人说,声音之忧郁,简直会让一只性格更加敏感的昆虫崩溃,流下眼泪来。

但它并不是这样一只昆虫,并且,它忍受不了机器人。

什么,先生,它说,我能为你效劳吗?我表示怀疑。

马文说。

哦,既然这样,请原谅……现在有六部电话在响,有一百万件事情正在等着这只虫子去处理。

没有人能帮助我。

马文拖着哭腔呻吟道。

是的,先生,那么……当然了,没有谁靠得住。

制止昆虫的那只金属手无力地垂到马文体侧,他的头微微向前倾着。

是吗?虫子尖刻地说。

根本值不得花费任何人的时间来帮助一个机器仆人,是吗?我很抱歉,先生,如果……我的意思是,对一个没有感激电路的机器人好,或者愿意帮助它,这种人的比例有多大?你没有吗?虫子说,看上去,它已经不太可能让自己从这次谈话中抽身而退了。

我连去证明这一点的机会都从来没有过。

马文说。

听着,你这堆可怜的心理失调的金属……难道你不打算问问我想要的是什么吗?虫子顿了顿。

它那细长的舌头弹出来,舔了舔自己的眼睛,又弹了回去。

有必要做这种事吗?它问。

有必要做任何事吗?马文立刻接过话头。

你—想—要—什—么?我在找一个人。

谁?虫子嘶嘶地问。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马文说,他就在那边。

虫子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么,你跑来问我干嘛?它尖叫着说。

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

马文说。

什么!这很可悲,不是吗?伴随着齿轮的摩擦声,马文转身离开了。

他在赞福德走向电梯时赶上了他。

赞福德回过身来,吃了一惊。

嘿……马文?他说,马文!你怎么会在这儿?马文迫于无奈,只好说出一句对他而言难以启齿的话。

我不知道。

他说。

可是——当时我坐在你的飞船里,感到非常沮丧,可接下来的一瞬间过后,我发现自己站在这里,感到极度悲惨。

是一个非概率场,我认为。

是的,赞福德说,我想是我的曾祖父派你来给我做伴的。

非常感谢,曾祖父。

他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

嗯,你怎么样?他大声问。

哦,很好,马文说,如果你能成为我的话。

至于我自己,我感觉很不好。

行啊,随你怎么说吧。

赞福德说。

这时电梯门开了。

您好,电梯发出甜美的声音,我是为您的旅途服务的快乐人体垂直传送器,目的地是您选择的楼层。

我是由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设计的,用来运送您,《银河系漫游指南》的访问者,到达他们的办公室。

如果您喜欢您迅速惬意的乘坐过程,那么您或许也会很愿意体验其他型号的某些电梯,它们最近安装在银河系税务部、波比鲁婴儿食品公司以及天狼星公立精神病医院的办公楼里。

特别是最后一处,许多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的前管理人员将会非常欢迎您的到访、您所给予的同情,以及您给他们带去的外面世界的精彩故事。

好吧,赞福德说着迈进了电梯,除了说话,你还会干什么?我会上升,电梯回答说,还有下降。

好的,赞福德说,那我们就上升吧。

还有下降。

电梯提醒他。

当然,好的。

请往上。

然后是一阵沉默。

下降的感觉很好。

电梯充满希望地建议道。

哦,是吗?棒极了。

好的,赞福德说,不过现在你能带我们上去吗?我能问一下吗?电梯用它最甜美、最通情达理的声音问道,您是否已经考虑过了为您提供下降服务的所有可能性?赞福德开始用一个脑袋撞击电梯的内墙。

他告诉自己,其实他并不需要目前碰上的这一切,所有这些都完全没有必要。

他从来就没有要求到这里来。

如果现在问他,他最想在哪里,他会说最想躺在沙滩上,身旁起码围着五十名绝色佳丽,加上一小队专家,专门研究如何让她们把他服侍舒服的新办法。

一般来说,他的回答就是这个。

除此之外,也许还会在食物方面增加一些强烈要求。

而他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跟在统治宇宙的那个人屁股后面追赶。

如果那个人想干那份工作,那就干吧。

因为就算他不干,也会有其他人去干的。

当然,他最不愿意做的还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一栋办公大楼里,和一部电梯争论。

什么别的可能性?他厌倦地说。

喔,电梯的声音腻得像蜂蜜滴在饼干上,有地下室、缩微档案、供热系统……嗯……它顿了顿。

没什么特别让人兴奋的,它承认道,不过它们全都可供选择。

天啊,赞福德喃喃地说,乘坐一部信奉存在主义的电梯!我提过这种要求吗?他举起拳头砸在墙上。

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了?他吐了口唾沫,说。

它不愿意往上走,马文简洁地说,我想它是害怕了。

害怕?赞福德叫了起来。

怕什么?高度吗?一部电梯居然会有恐高症?不,电梯悲惨地说,是害怕未来……未来?赞福德喊到。

这个该死的家伙究竟想要什么?一份养老金计划吗?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接待大厅里起了一阵骚动。

而他们周围的墙壁里则传出机械突然开始运行的声音。

我们都可以预见未来,电梯小声地说,听起来有些恐惧,是我们程序的一部分。

赞福德朝电梯外看去——激动的人群聚拢到电梯区,指指划划,大声嚷嚷着。

大楼内所有的电梯都降下来了,速度非常快。

马文,他说,快让这部电梯上去,你能行吗?我们一定要见到扎尼乌普。

为什么?马文忧郁地问。

我也不知道,赞福德说,不过当我找到他时,他最好能提供一个很好的解释,说明我为什么想来见他。

现代化电梯都是些奇怪和复杂的玩意儿。

古老的电动绞车以及限载八人的工作与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快乐人体垂直传送器相比,就像将一包混合坚果与天狼星国立精神病医院的整个西翼大楼相提并论。

这是因为,它们的操作是基于非聚焦时间性知觉这一奇特的原理。

换句话说,它们具备某种能力,可以朦胧地预见很短时间之后的未来。

于是,这些电梯有了这种本事:没等你自己弄明白自己想去哪儿,它们就能将你送到正确的楼层。

这样一来,也就免去了等电梯时人们被迫要进行的所有那些单调乏味的交谈、放松以及相互结识。

于是很自然,许多充满智慧和预见的电梯感到失落,因为它们只是简单地重复着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的活路。

它们偶尔会短暂地将斜向运行的念头付诸试验,相当于某种存在主义式的抗议。

它们也会要求参与乘客的决策过程,最终常常以蹲到地下室里生闷气告终。

这期间,对一个穷得丁当响的星际漫游者来说,有一个轻松赚钱的小窍门,前提是他在天狼星星系的任何一颗行星上:为这种神经兮兮的电梯的乘客充当搭乘顾问。

到了十五层,电梯门猛然间迅速滑开了。

十五层。

电梯说,别忘了,我只是因为喜欢你的机器人才这么做的。

赞福德和马文赶忙出了电梯,而它也立即关上门,以它的机械装置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开始下降。

赞福德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

走廊里没有人,一片寂静,找不到任何可以指示扎尼乌普在哪儿的线索。

走廊两侧所有的门都关着,而且没有标牌。

他们站的地方靠近连接这栋建筑的双塔的那座桥。

小熊星座贝塔星明亮的太阳透过一扇巨大的窗户照进来,尘埃在光束中跳动起舞。

一片阴影短暂地掠过。

咱们被一部电梯给扔到困境里了。

赞福德喃喃地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他们俩站在原地,四下打量着。

对这儿,你有什么见解?赞福德问马文。

比你有可能想像到的要多。

别的不说,至少我知道一点,百分之百肯定。

这栋大楼不会摇晃。

赞福德说。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晃动传到了他的脚掌——随后又是另外一次。

光束中,尘埃舞动得更有活力了。

又一片阴影掠过。

赞福德盯着地面。

或许,他不太确定地说,他们有一套振动系统,在你工作时可以增强你的肌肉,或者……他朝窗户走过去,突然间绊了一下,这是由于他的祖·杰塔200 型超级色度危险感应太阳镜此刻完全变黑了。

一片巨大的阴影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掠过窗户。

赞福德扯下太阳镜。

他这么做的同时,整栋大楼摇晃起来,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轰响。

他一步跳到窗户前。

又或许,他说,这栋大楼快要爆炸了!又一阵轰响传遍了大楼。

在这个银河系里,究竟是什么家伙想炸掉一家出版公司呢?赞福德问。

但他听不见马文的回答,因为这时大楼又在另一次炸弹攻击下摇晃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想要回到电梯那儿去——其实他也知道,这个行动毫无意义,但这是他惟一能想到的行动了。

突然,在一条和他所处的这条走廊成直角相交的走廊尽头,一个身影跃入他的视线,一个男人。

这个人也看见了他。

毕博布鲁克斯,这边来!他喊道。

赞福德不信任地望着他,又一轮爆炸撼动大楼。

不,赞福德说。

毕博布鲁克斯就在这边,哪儿都不去!你是谁?一个朋友!那人喊道。

他朝赞福德跑过来。

噢,是吗?赞福德说,到底是谁的朋友?或者是仅仅是一般的助人为乐?那人沿着走廊跑过来,地板在他脚下晃动着,活像一张着了魔的地毯。

他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一张脸显得饱经风霜,他的衣服同样饱经风霜,看上去似乎穿在他身上周游了两趟银河系。

你知道吗,等他来到身旁,赞福德附在他耳朵边叫道,你的大楼正在挨炸?那人表示他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突然间,四周暗了下来。

赞福德打量着窗户,想弄清楚原因。

一艘鼻涕虫状的、泛着铁灰绿光泽的巨型太空船从空中缓缓掠过大楼,看得他目瞪口呆。

它后面还跟着两艘。

被你从他们手中逃掉的那个政府出动来抓你了,赞福德,那人嘶嘶地说,他们派出了一个中队的蛙星战斗舰。

蛙星战斗舰!赞福德咕哝到,他娘的!你明白了?什么是蛙星战斗舰?赞福德敢肯定,他当总统时曾听什么人提到过这种玩意儿。

可惜他对工作上的事从来不上心。

那人穿过一扇门,把他往后一拽。

他顺从了,随即看到一个像蜘蛛一样的黑色小东西,带着灼热的气浪,呼啸着划过他面前的空气,消失在走廊里。

那是什么东西?赞福德小声问。

蛙星侦察机器人A 型,出来找你的,那人回答说。

啊?什么?趴下!从相反的方向,又飞过来一个像蜘蛛一样的黑色东西,比刚才那个要大点儿。

它嗖地掠过他们。

这又是……?一个蛙星侦察机器人B 型,出来找你的。

那个呢?第三个这种东西从空中划过时,赞福德问。

一个蛙星侦察机器人C 型,出来找你的。

嘿,赞福德轻轻地笑了,一群蠢货机器人,是吗?正在这时,桥上传来了一阵响亮的轰隆声。

一个巨型的黑色东西从对面那座塔楼朝这边移动过来。

瞧它的体积和形状,完全是一辆坦克。

天啊,那是什么?赞福德深吸了一口气说。

一辆坦克,那人说,蛙星侦察机器人D 型,出来抓你的。

我们该逃跑吗?我想是的。

马文!赞福德喊道。

你想干什么?马文从走廊远端的一堆瓦砾中站起来,望着他们。

你看见那个正朝我们开过来的机器人吗?马文看了看正从桥上朝他们这边开过来的巨型黑色家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小的金属身体。

然后他抬起头,再次看了看坦克。

我猜,你是希望我去阻止它。

他说。

是的。

这样你好救你那一身皮囊。

是的,赞福德说,快去!只是隔得太远了,马文说,以我目前所处的位置来看。

那人拖着赞福德的胳膊,于是,赞福德跟着他沿着走廊向前跑去。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我们这是去哪儿?他问。

扎尼乌普的办公室。

因为预约过?这种时候还要遵守预约?走吧。

第七章   马文站在带拱廊的桥的这一端。

他其实不算是个小型机器人。

他的银色躯体在跳动着尘埃的阳光束中闪闪发光,随着继续摇晃的大楼不停地摇摆着。

然而,当巨型的黑色坦克在他面前停下时,他看上去确实小得可怜。

坦克伸出一个探测器检查了他,然后又缩了回去。

马文仍然站在那儿。

滚开,别挡我的路,小机器人。

坦克隆隆地说。

恐怕,马文说,他们让我留在这儿阻止你。

探测器再次伸了出来,快速地重新检查了一番,然后再次缩了回去。

你?阻止我?坦克咆哮道,滚一边去!不,我真的要阻止你。

马文简洁地说。

你的武器装备呢?坦克怀疑地继续咆哮道。

猜猜。

马文说。

坦克的引擎重新开始轰鸣,齿轮也转动起来,微电子脑中的分子尺寸的电子继电器惊愕地前后跳动着。

猜猜?坦克说。

赞福德和那个至今不知道姓名的人步履蹒跚地爬上一条走廊,又下到第二条,现在正走在第三条走廊里。

大楼继续摇晃着、震动着。

赞福德觉得很奇怪。

如果他们真想炸掉这栋大楼,为什么耽搁这么久?费了老大的劲儿,他们来到许许多多没有标牌的匿名房门中的一扇面前,喘息着。

门猛地一震,打开了,他们跌了进去。

所有这些路程,赞福德想,所有这些麻烦,这么多本来应该躺在沙滩上享受的美妙时光——浪费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什么?一把孤零零的椅子,一张孤零零的桌子,还有一个孤零零的脏烟灰缸,这间未加装饰的办公室里只有这么多东西。

桌面上,除了跳跃着的灰尘和一个孤零零的样式新奇的曲别针外,一无所有。

扎尼乌普,赞福德问,在哪儿?他感到,本来已经抓住的关于整件事情的一丝线索,现在又开始从他手里滑走了。

他正在进行一次星系际巡航。

那人说。

赞福德试图评估一下这个人。

很热心的类型,他想,不会是在开玩笑。

只有这种人才会不辞辛苦,在起伏摇晃的走廊里跑上跑下,闯入一扇扇门内,在一间间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自我介绍一下吧,那人说。

我叫罗斯塔,这是我的毛巾。

你好,罗斯塔。

赞福德说。

你好,毛巾。

当罗斯塔递给他一条相当肮脏但却花哨的旧毛巾时,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条毛巾,只好拎着一个角抖了抖。

窗户外面,一艘鼻涕虫状的、泛着铁灰绿光泽的巨型太空船隆隆飞过。

是的,来猜猜吧。

马文对这部巨大的战斗机器说,你永远也猜不到的。

嗯嗯嗯嗯嗯……机器说,因为这种它不习惯的思维方式而激动不已,激光射束?马文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会是这个,机器用一种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低沉声音嘀咕着,这个太明显了。

反物质射线?它想赌一把运气。

这个岂不是更明显吗?马文提醒它说。

是啊,机器轰轰地说,感到有点儿惭愧。

嗯……电子锤,对不对?对马文来说,这是个新鲜玩意儿。

电子锤是什么?他问。

类似这种。

机器兴奋地说。

从它的炮塔里伸出一支尖刺,发射了一道致命的亮光。

马文身后的那堵墙轰地垮掉了,变成了一堆灰。

灰尘翻腾了一阵,这才落地。

不,马文说,也不是这一类的。

但这种武器相当不错,不是吗?很不错。

马文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

又考虑了一阵后,这部蛙星战斗机器说,你一定有一个那种新式的物质破坏及重构发射器!那种武器棒极了,不是吗?马文说。

你有的真是那种?机器以一种相当敬畏的语气问。

不是。

马文说。

喔,机器失望地说,那么一定是……你考虑的方向完全错了。

马文说,你应该多想想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关系,其中有一些相当基本的东西。

嗯,我知道了,战斗机器说,是不是……?声音逐渐减弱,它又陷入了思考。

好好想想。

马文鼓励它说,他们把我留下来。

让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机器仆人,来阻止你,一台肩负重要使命的巨型战斗机器。

而他们自己却跑掉逃命去了。

你认为他们会留给我什么东西呢?哦,呃,嗯,机器警觉地咕哝道,一定是某种威力强得吓死人的毁灭性武器。

我早该料到这一点的。

料到!马文说,噢,是的,料到。

想不想让我告诉你,他们给了我什么东西来保护我自己?是的,太好了。

战斗机器精神一振。

什么都没有。

马文说。

然后是一阵危险的停顿。

什么也没有?战斗机器咆哮道。

根本什么也没有。

马文拖长声调,凄凉地说,连根电子香肠都没有。

机器因为狂怒而喘息着。

哼,哪怕有根电子香肠也好啊,总比饼干强!它继续咆哮道。

什么也没有,嗯?他们根本没想过我们,对吗?而我,马文有气无力地低声说到,我左侧身子下部所有的二极管都疼得要命。

所以更应该扔掉你?他们是这样想的。

马文由衷地说。

该死,我太愤怒了。

机器吼了一句,气得我想把那堵墙打个粉碎!说着,它的电击刺又发出一道灼热的亮光,摧毁了旁边的一堵墙。

连你都这么生气,你觉得我会作何感想?马文苦涩地问。

他们就这样逃掉了,撇下你,是吗?机器轰鸣着说。

是啊。

马文说。

气得我想把天花板也打个粉碎!坦克咆哮道。

说着它摧毁了拱廊桥的天花板。

我真是大开眼界。

马文喃喃地说。

你还没看见真格的呢,机器向他保证道,我甚至能摧毁桥面,不费吹灰之力!然后它真的摧毁了桥面。

真他妈见鬼!机器咆哮着,从十五层楼上直直坠了下去,在下边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真是一台蠢得让人伤心的机器。

马文扔下一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开了。

第八章   那么,我们是就这么坐在这儿,还是干点儿别的什么?赞福德忿忿地问,外面那些家伙究竟想要什么,要你- 毕博布鲁克斯。

罗斯塔说,他们将把你带到蛙星去——银河系中最邪恶的世界。

哦,是吗?赞福德说,可他们得先放马过来,抓住我。

他们已经放马过来抓住你了。

罗斯塔说,看看窗户外边吧。

赞福德望了一眼,然后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地面消失了!他喘息着说+ ‘’他们把地面弄到哪儿去了,他们弄走了这栋大楼。

罗斯塔说+ ‘_ 我们已经升空了。

·,  云层从办公室窗外掠过。

外面的空中·赞福德只见深绿色的蛙星战斗舰围绕着这座被连根拔起的塔楼。

它们发射出的强力光束穿过塔楼,互相交织,组成~个严密的网络,稳稳托住了这座塔搂。

赞幅德困惑地摇着两个脑袋。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怎么会遭这种罪?他说:我走进一栋大楼,他们就连大楼一起架走。

他们担心的并不是你已经干了些什么,罗斯塔说,而是你将要干些什么。

是吗?可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你知道的,好几年以前。

你最好稳住,别碰上什么。

我们将经历一段迅速而颠簸的旅途。

如果我碰上我自己,赞福德说,我会把我自己痛扁一顿,揍得连我都搞不清楚是什么搂了我一顿。

马文步履蹒跚地从门口走进来,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盯着赞福德,然后一屁股跌坐进一个角落里,叉顺手关闭了自己的电源。

此刻,黄金之心号的舰桥上一片寂静。

阿瑟盯着面前的架子,在想着什么。

崔莉恩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他的目光和她相接,然后又回到架子上。

最后,他终于看见了。

他从一堆塑料小方块中拴出五个,把它们摆放在架子前面的地板上0 。

这五个小方块上各有一个字母,E 、x 、O 、u 和I 。

他把他们放在另外四个字母s 、I 、T 和E 旁边。

Exoui ,精致,他说,三乘三,三倍分疽。

恐怕这个分值太高了。

飞船颠簸了一下,第n 次弄乱了字母。

崔莉恩叹了口气,又一次把它们重新排列好。

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福特长官的脚步声。

他在飞船内大步走!毫无生命的设备。

为什么飞船总在不停地震颤?他想。

为什么它在摇摆、晃动,为什么他搞不清楚他们这是在哪儿,最基本的问题:他们这是在哪儿,  《银河系漫游指南》办公大楼左边的那座塔楼,飞陕地穿行在星际空间之中,和整个宇宙中其他所有的力公大楼相比,那种速度简直是空前绝后的,  塔楼中部的一个房间里,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正气愤地大步踱着。

罗斯塔坐在桌缘,正在为他的毛巾做日常保养。

嘿,你刚才说这栋楼要飞到哪儿来着?赞福德问。

蛙星,罗斯塔回答说,宇宙中晟邪恶的地方。

那儿有吃的吗,赞祸德说。

吃的?你都快去蛙星了,居然还操心他们那儿有没有吃的!要是没有吃的,我足不会去蛙星的。

窗户外面,他们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强力光束的闪烁,以及一该足蛙星战斗舰被扭曲了的轮廓,在这样的高速下,空间本身是看不见的,同时也是不真实的。

来吧,舔舔这个。

罗斯塔说,把毛巾递给他。

赞福德盯着他,仿佛期待着一只布谷鸟从他的前额轻轻一跃跳出来。

这是在营养液里泡过的。

罗斯塔解释说。

你究竟是谁,一个邋遢食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赞福德说,  这些黄色的条纹富含蛋白质,绿色的含有维他命B 和C 的混合物,这些粉红色小花则含有麦芽提取物。

赞福德接过毛巾,惊讶地看着。

这些褐色斑点呢,他问。

烧烤调味汁,罗斯塔说,为麦芽吃腻了时准备的。

赞福德将信将疑地使劲嗅了嗅,  更加将信将疑地,他舔了舔一个角,然后马上吐了一口口水。

呸!是这样的,罗斯塔说,每当我不得不舔那一头时,我通常都会舔一舔另一头。

为什么赞福德满腹怀疑地问,那一头里有什么?抗抑郁剂。

罗斯塔说。

这种毛巾,体知道,还是留着你自个儿用吧。

赞福德说着,把它递了回去。

罗斯塔从他手里拿回毛巾,跳下桌子,X 绕着桌子走了几步,最后在椅子上坐下来,把腿架在桌子上。

毕博布鲁克斯,他说,两只手垫在脑后,对你即将在蛙星上的遭遇,你有什么概念吗?他们会给我吃的吗?赞福德充满希望地大胆猜测道。

他们会把你喂给,罗斯塔说,绝对透视旋涡!赞福德从来没听说过这玩意儿。

他坚信自己听说过银河系内所有好玩的东西,所以他认定透视旋祸绝对不好玩。

他问罗斯塔那是什么。

只不过是,罗斯塔说,一个有知觉的生物所能遭受到的最残忍的精神酷刑。

赞福德听天由命地点了点头:就是说,他说,没有东西吃,嗯?听着!罗斯塔急迫地说,你可以杀死一个人,摧毁他的肉体,击溃他的精神,但只有绝对透视旋涡才能彻底消灭一个人的灵魂!这个过程只有几秒钟,但却足以影响体余下的全部生命!你尝过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吗?赞福德尖刻地问。

这个更可怕。

哇!赞福德显得很受震撼。

你知道这些家伙为什么想这样对我吗?过了片刻,他叉补充道。

他们想什么,他们知道你在寻找。

他们会写个便条给我,也让我知道吗,你是知道的。

罗斯塔说,你是知道的,毕博布鲁克斯。

你想见到那个统治宇宙的人。

他会做饭吗?赞福德说。

沉思片刻,他又补充道,我很怀疑。

如果他能做一手好菜,他也就不会为宇宙中别的事瞎操心了。

我最想见的其实是一个厨师。

罗斯塔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你又在这儿做什么,赞福德突然问,所有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是整件事情的策划者之一,和扎尼乌普一起,和域敦·万克斯一起,和你的曾祖父一起,也和你一起,毕博布鲁克斯。

我。

是的你。

在此之前,我已经被告知你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过我当时段有意识到这种变化有多大。

可是我在这儿是要完成一件工作。

我将会在离开你之前完成它。

什么工作,伙计!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我将在离开你之前完成它。

说完,罗斯塔陷入了令人费解的沉默。

赞福德高兴极了。

第九章   围绕着蛙星星系第二颗行星的,是一层不利于健康的陈腐大气。

潮湿阴冷的风持续不断地席卷行星表面,刮过盐碱地,吹干褶泽,侵蚀着植被、以及废弃城市的零散遗址。

整个行星表面没有任何生物出没。

和位于银河系这一区域内的其他许多行星一样,这片土地已被抛弃很久很久了。

刮过那些正在腐烂的旧房子时,风的嚎叫声显得格外凄凉;当风鞭打着东一处、西一处散布在这片荒凉世界的表面、不安地摇晃着的黑色高塔的底座时,它的嚎叫就更加凄凉了。

在这些高塔顶端,栖息着一群群鸟,巨大、枯瘦,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它们是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文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然而,只有当风刮过位于所有那些被遗弃的城市中最大的座的郊区、一块宽阔的灰暗平原正中的一个圆丘时,它的嚎叫才足最凄凉的。

正是这个圆丘,为这个世界赢得了银河系中最邪恶的地方这一声名。

从外面看来,它不过是一个直径大约i 十英了的钢铁拱顶。

但如果从里面看的话,它大得简直超出了正常思维所能理解的范嗣,  大约一百码以外,和它之间隔着坑坑洼洼的一段所能想像到的最贫瘠的土地,是一块也许应该被定义为着陆区或者类似东西的区域。

也就是说,难看地散布这一大片区域内的几十座建筑物残骸,都是紧急降落下来的。

一缕意识在这些建筑物的上方和四周游荡,等待着什么。

这缕意识把注意力集中到空中。

没过多久,远处出现了一个斑点,嗣绕着它的是一罔更小的斑点。

大一点儿的那个斑点就是《银河系漫游指南》办公大楼左边的塔楼,它正穿越蛙星系B 世界的同温层往下降落。

降落过程中,罗斯塔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长时间让人不舒服的沉默。

他站起身,把毛巾收进一个袋子里,说:毕博布鲁克斯,我现在就要做派我来这儿所要做的T 作  赞槁德抬起头看着他:他坐在一个角落里,和马文一样沉默地思考着。

什么,他说。

这栋大楼马上就要降落了。

当你离开大楼时,别从门走,罗斯塔说,从窗户出去,祝你好运。

他卫补充了一句,然后走出门去,从此在赞福德的生命中消失了——和他进人时同样神秘。

赞福德跳起来,冲到门边,但罗斯塔已经把门锁上了。

所以他只好耸了耸肩,回到角落里,  两分钟后,大楼轰然降落在那一堆建筑物残骸中间。

接着,它的蛙星战斗舰护卫队关闭了引力光柬,重新飞进太空,飞向蛙星系。

世界相对而言,那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他们从来不在蛙星系B 世界上降落。

没有人会这么做。

没有人曾经在这颗星球的表面行走过,除了那些注定要成为绝对透视旋涡的牺牲品的人。

坠落过程中,赞福德受到了剧烈震动。

房间的大部分都被震垮了,形成一片静悄悄的布满灰尘的瓦砾堆。

他在其中又待了一会儿,感到自己正处在一生中的最低点。

他感到不知所措,他感到孤独,他感到没有人爱他。

最后,他感到自己应该把事情做完——无论这件事是什么。

他抬头环顾了一服这间破破烂烂的房间。

墙壁已经梧着门框裂开丁,门开着。

窗户倒是个奇迹,还关闭得严严实实的,没有破损。

他犹豫片刻,然后想到,如果他刚才那个奇怪的同伴作出了他所作出的所有努力,跑来说出他所说出的所有那些话,那么,他的话里一定存在某种道理。

于是,在马文的帮助下,他打开窗户。

外面,震动激起的尘埃还没有散去,加上整栋大楼又被其他建筑物包围着,这些都阻止了赞槁德看见外面耶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丝景象。

这倒不是说他特别在意外面的景象。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下面的景象。

扎尼乌普的办公室在十五层。

虽然整栋大楼是以大概四十五度角倾斜着地的,但落差仍然高得足以使人停止心跳。

最后,在马文不断向他投来的轻蔑目光的刺激下,他深吸一口气,穿过窗户,爬到大楼陡峭的斜面上。

马文紧跟着他:他俩开始往下爬过把他们和地面分隔开的这十五层楼,缓慢而叉痛苦。

往下爬的过程中,阴冷潮湿的空气和灰尘使他的肺部窒息,他的眼腈感到刺痛。

此外,往下的路程使他的两颗脑袋感到眩晕不已。

马文时不时冒出一句:这就是你们这种生命形式喜欢干的事儿,是吗?我只是为了收集信息,随便问问而已。

这种话对于提升赞福德的精神状态,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大概爬了一半的距离后,他们停下来休息。

赞福德觉得,当他自己躺在原地,由于恐惧和筋疲力尽而气喘吁吁的时候,马文却仿佛比平时还要兴高采烈。

最后,他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个机器人的所谓兴高采烈只是相对于他自己糟糕的情绪而言的。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色大鸟拍打着翅膀,飞过正在缓慢沉淀的尘埃云,伸出它骨瘦如柴的脚户架上。

它收起自己难看的翅膀,以一种笨拙的姿态摇摇欲坠地栖息在那里。

它的翼展一定差不多有六英尺宽。

对于一只鸟来说,它的头和脖子看上去大得有些离奇。

它的面部是扁平的,鸟喙发育樽不太充分。

翅膀下面大约中间的位置,还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对类似手的已经退化丫的器官。

实际上,它看上去几乎就是一个人。

它转动着一双大眼珠子,盯着赞福德,发出咔嗒声。

滚开。

赞福德说。

好吧。

这只鸟愁眉苦脸地嘟哝道  赞福德看着它离去,感到一头雾水。

断断续续地咂着鸟喙重新扑腾到空中。

那只鸟是在对我说话吗?他紧张兮兮地问马文。

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待着一个否定的回答,即实际上是他自己产生丁幻觉。

是的。

马文肯定地说。

可怜的家伙。

一个深邃而缥缈的声音传进赞福德的耳朵。

赞福德猛地转身,四下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差点儿跌下楼去,忙乱中,他一把抓住一个突出的窗户零件,然后又搭上另外一只手。

他就这样吊着,大日地喘着粗气。

这声音并没有任何可见的来源——四周空无一人,然而,它又出现了。

要知道,他们身后都有一段悲惨的历史。

一次可怕的打击!赞福德发疯般地东张西望。

这声音深邃而从容。

换个环境,它甚至可能会被捕述为某种抚慰人心的声音。

但是,一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空空洞洞、缺乏和任何宴体的联系,这种东西绝对起不到抚慰人心的作用,尤其是当你像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现在这样,并非处于你的最佳状态,而是吊在一栋坠毁的建筑物八楼外的一个突出物上时。

嘿,嗯……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应该把他们的故事告诉你吗?这个声音平静地问,  呃……你是谁,赞福德喘息着问:你在哪儿?那就待会儿吧,也许。

这声音喃喃地说我是伽古拉瓦,我是绝对透视旋涡的管理员。

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会发现你爬下这栋大楼的路程要容易得多……这声音提高了声凋说:如果你往左边移动大概两码的话,干吗不试试呢7 赞福德望了一眼,看见一连串水平走向的短凹槽一直延伸到大楼的底部。

于是,他感激地朝这些凹槽移动过去。

我们何不在楼下见面呢,这声音又传进他的耳朵里,一边说着一边逐渐减弱。

嘿,赞福德喊道,你究竟在哪儿……只需要花费你几分钟的时间。

这声音极其微弱地说。

马文,赞福德认真地问那个沮丧地蹲在他旁边的机器人,是不是有……是不是有一个声音?刚才……是的。

马文简洁地回答道。

赞福德点了点头,他掏出自己的危险感应太阳镜,镜片已经完全变黑,并且被口袋里的那块不明金属刮花了一大片。

他戴上太阳镜,如果看不见自己在做什么的话,他会感到自己爬下大楼的路程要更舒适点儿,  几分钟过后,他翻过镜,跳到地面上。

然后摘下太阳  马文紧跟着他,稍微慢—拍,也跳了下来,面朝下栽倒在灰尘和瓦砾中,看样于是再也不愿从这个位置上挪开了。

噢,你下来了。

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赞福德的耳朵里,请原谅我刚才把你像那样扔在那儿,因为我这颗脑袋患了严重的恐高症;至少,它发愁地又加上一句,过去,我的脑袋患了严重的恐高症。

赞福德缓慢而仔细地环顾四周,想看看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有可能是这声音的来源的东西。

但他见到的只有尘埃、瓦砾、以及难看地立在四周的建筑物废墟。

呃,嗯,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呢?他说,你为什么不在这里?我在这里,这声音缓慢地说,我的身体其实也想来的,但它此刻有点儿忙。

它有事儿要做,有人要见。

听上去似乎是一声缥缈的叹息之后,它又补充了一句,这些身体是怎么回事,不说你也知道。

赞福德不太确定这一点。

我想我知道。

他说。

我只希望它已经进入静养状态了,这声音继续说道:最近这殴时间,它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肯定瘫了,只能靠它的后肘勉强支撑。

后肘?赞福德说,你是说后腿吗?这声音沉默了一阵一赞福德心神不定地东张西望。

他不知道它是否已经离开了,或者还在这儿,又或者正在干些什么。

然后,这声音又出现了。

那么,你将被投进旋涡。

是这样吗?呃,哦,赞福德尽量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腔调(但却收效甚徽),这件事倒是不急,你知道。

我可以先在这附近随便逛逛,你知道,看看当地的风景。

你看过这里的风景了吗?伽古拙瓦的声音问道。

嗯,没有。

赞福德翻过瓦砾堆,绕过挡住他视线的一座建筑物废墟的一角。

他向外望去,看到了蛙星系B 世界的景观。

好的,他说,接下来,我就要四处逛逛了。

不行,伽古拉瓦说:旋涡现在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你必须去。

跟我来。

嗯,什么?赞桶德说:可我怎么跟你来?我会‘哼哼’,伽古拉瓦说:跟着我的哼哼声就行。

一个略微有些悲哀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朦胧而又伤感,仿佛没有任何焦点。

赞榍德只有凝神细听,才能够察觉出它传来的方向。

就这样,缓慢地,茫然地,他跌跌撞撞地跟随着这个声音。

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第十章   宇宙,就像此前所观测到的那样,大得令人不安。

大多数人更趋向于忽略这个事实,以便过上平静的小日子。

如果可能的话,许多人会欢天喜地地迁离宇宙,搬到一个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小得多的地方去。

大多数生物实际上正是这么做的。

比如说,在银河系东臂的一个角落里,有一颗叫做奥格拉文的巨大的森林行星,但行星上所有的智慧生物却都永久性地居住在一棵又小又挤的坚果树上。

在这棵树上,他们出生、成长、恋爱,在树皮上刻下关于生命的意义、死亡的无意义、控制生育的重要性等内容的思考文章,以及经所规模相当小的不多的几场战争后,晟终死去,尸体被捆在远离树干的一些不太容易到达的抖技下面的情况。

实际上,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的,原因是他能够支持生命的树,或者,其他树木真的是由于吃多了奥格拉果而产生的幻觉吗?奥格拉文人的行为看似有些异乎寻常,但实际上,银河系内找不出哪种生命形式没有曾经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犯过性质相同的错误,这也正是绝对透视旋涡之所以如此恐怖的原因。

因为,一旦你被投进这个旋涡,你将会获得瞬间的一瞥,看到完全难以想像的天地万物的无限,以及在其中某个地方的一处细微的标记,一个极其微小的点上的一个撅其微小的点,写着你在这里灰暗的平原展现在赞福德面前,这是一片被遗弃的,毁灭了的平原。

风狂野地鞭打着地面。

目力所及的一半之处,是那个钢铁拱顶所形成的圆丘,那儿,根据赞福德的推测,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了:那就是绝对透视旋涡。

他停住脚步,阴郁地看着那个地方。

突然问,里面传出一声非人的恐怖哀号,仿佛是一个人的灵魂在烈焰灼烧下脱离了肉体;这声音穿透了风,渐渐消失了。

赞福德怀着恐惧继续朝前走,他的血液冰凉,仿佛已经快变成液氮了。

嘿,那是什么?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说。

一段录音,伽古拉瓦说,是上一个被投进旋涡的人留下的。

这玩意儿总是放给下一个牺牲品听。

算是一种前奏吧。

唔,听上去有些糟糕……赞福德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能离开一会儿,去参加一个派对或者别的什么吗?留点时间仔细考虑一下该不该去,怎么样?就我所知,伽古拉瓦缥缈的声音说,我现在大概正在参加一个派对。

我是指我的身体。

它参加了许多派对,可都不带上我。

它总说,我只会碍手碍脚。

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赞福德说,他急切地渴望推迟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无论那是什么事。

嗯,你知道,它很忙。

伽占托瓦吞吞吐吐地说。

你是说它已经具有了自己的意识?赞福德问。

在伽古拉瓦重新开口之前,是一阵稍显冷落的长时间停顿。

我不得不说,他最终回答说,我觉得你的话缺乏品味。

赞福德咕哝着道了歉,既迷惑不解,又相当尴尬。

没关系,伽占拉瓦说。

不知者不为罪。

这声音不太高兴地飘荡着。

实情是,这声音继续说道,从语气上看,他正在很费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实情是我们眼下正处于分居阶段,等待法庭宣判。

我预计最终会以离婚收场。

声音再次停止了,把赞福德晾在那儿,不知泼说些什么。

他只好含混不清地咕噜了几声。

我想,我们俩可能不太适合,伽古拉瓦最后说,我们从来没有高高兴兴地干同一件事。

最激烈的争吵总是跟性和钓鱼有关。

最后,我们尝试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但你或许也想像到了,产生的结果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现在,我的身体拒绝让我进人。

它甚至不来看我!他又悲伤地顿了一下。

风继续鞭打着平原。

它说我不过是居住在它里面,我指出,实际上,按规矩,我就应该居住在它里面。

它则说,它们身体晟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自作聪明的评论,这种话会刺得它左鼻孔生疼,所以它要离开我,它很可能会扣留我的名字。

哦,赞福德小声地问,什么名字?皮兹珀特,那声音说,我的全名是皮兹珀特·伽古托瓦。

这才是真正完整的,不是吗?呃,赞幅德同情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作为—缕脱离了肉体的意识,获得了这份工作……绝对透视旋涡的管理员。

没有人会在这颗星球的土地上行走……除了旋涡的牺牲品之外,但恐怕他们不能算数。

我会告诉你这里的故事。

你愿意听吗?许多年前,这里曾经足颗繁荣、欢乐的星球……人、城市、商店……一个正常的世界。

这些城市的主干道上的鞋店比需要的多了些。

并且,这些鞋店的数量还在缓慢地、不知不觉地增长着,这是一个著名的经济现象,但亲眼看着它发展下去却是一场悲剧。

因为鞋店越多,所必须生产的鞋就越多,鞋的质量就越差,穿起来就越不舒服,而鞋穿起来越不舒服,就会有越多的人必须买鞋……以保证自己有鞋穿,从而导致鞋店的数量越发增加,直到这个地方的经济超过了界线,我称之为鞋事件,再也不可能修建除了鞋店之外的任何东西。

结果昵——招来毁灭以及饥荒。

大多数人口都消亡了。

剩下的人在基因结构上不稳定,他们都变异成了鸟……你刚才已经见到过他们中的了。

他们诅咒自己的脚,诅咒这片土地,发誓没有会再在这上面行走。

真是巨大的不幸啊。

来吧,我必须带你到旋涡去了。

赞福德困惑地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地沿着平原往前走。

你是本地人?……他问,这个可怕地方的人,是吗?……不,不,伽古拉瓦说,仿佛吃了一惊,我来自蛙星系c 世界。

美丽的地方,可以开开心心钓鱼。

每天晚上我都会飞回去,我所能做的只有遥望着它。

这颗行星上惟一还能运行的绝对透视旋涡。

它被建造在这里,因为没有任何人愿意建造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前。

又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空气,赞福德哆嗦了一下。

那玩意儿究竟能对一个人干些什么?他喘息着问。

让你看见宇宙,伽古拉瓦简洁地说,整个无限的宇宙。

无限多的恒星,它们之间无限远的距离,以及你自己……一个小到不可见的点上的一个小到不可见的点,无限小。

嘿,你知道,伙计,我可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

赞福德咕哝着,试困振作起他最后残存的一丝自尊。

伽古拉瓦没有回答,只是恢复了他那悲哀的哼哼声,直到他们来到平原中央那个已经失去了光泽的钢铁拱顶前。

他们到达时,侧面的一扇门轰地一下打开,露出里面一间漆黑的小房间,  进去。

伽古拉瓦说。

赞福德充满了恐惧。

啊?什么?现在吗?他说。

现在。

赞福德紧张地盯着里面。

房间很小,四壁是钢铁,几乎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玩意儿…嗯看上去不太像我心耳中的旋涡。

赞福德说。

它本来就不是,伽古拉瓦说,这只是电梯。

进去。

带着十二万分的惊恐,赞福德走了进去。

他能感到伽古拉瓦也进了电梯,就在他边上,虽然这个脱离了肉体的家伙并没有说一句话。

电梯开始下降。

要能应付这个,我得作好恰当的思想准备才行。

赞福德咕哝着。

根本不存在恰当的思想准备。

伽古拉瓦严厉地说。

你可真是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人感到自己不中用啊。

我不行。

旋涡在这方面倒是一把好手。

到了升降井的底端,电梯从后面打开了,于是,赞福德又跌跌撞撞地进人了另一个钢铁四壁……显然是为某种特殊用途而设计的小房间。

房间的远端孤零零地立着一个竖放着的金属箱子,大小刚好够一个人站在里面:  一切就这么简单。

这个箱子通过一根粗电线与一小堆元件和仪器相连。

就是那玩意儿?赞福德吃惊地问。

是的。

看上去还不算太差,赞福德想。

我得站进去,是吗?赞福德又问。

当然,伽古拉瓦说,而且,恐怕你现在就得这么做。

‘·  行啊,行啊。

赞福德说,他打开箱子盖,站了进去。

他在箱子里等待着。

五秒钟过后,伴随着咔嚓一声,整个宇宙就和他一起在这个箱子里了。

第十一章   绝对透视旋涡是根据外推物质分析的原则,来获取关于整个宇宙的图景的。

不妨这样解释——因为宇宙中的每一块物质都以某种方式,受到宇宙中的其他某一块物质的影响,所以在理论上就存在着一种可能,可以推导出整个宇宙万物——每一颗恒星和每一颗行星的轨道,成分,以及它们的经济和社会历史模式,甚至推导出一小块小仙人松糕。

发明绝对透视旋涡的那个人之所以这么做,基本目的其实只是为了对付他自己的老婆。

崔因·特拉古托——这是他的名字——是一个梦想家、一个思想者、一个喜欢推理的哲人,或者,按他老婆的说法,是一个白痴!她总是向他唠叨个不休,抱怨他花了太多时间盯着天空,或者仔细研究安全别针的机械结构,又或者对小仙人松糕进行光谱分析,你总得知道个轻重缓急吧!她会说,有时甚至在短短一天之内说上十八次。

所以,他建造了绝对透视旋涡——只是为了北她瞧瞧他的本事。

在旋涡的一端……他输入从一块小仙人松糕中外推出来的所有事实,而在另一端,他把老婆塞了进去。

于是,当他启动机器时,她就在一瞬间看到了整个无限的天地万物,以及她自己和它的关系。

让崔因·特拉古拉感到惊恐的是,如此巨大的震撼彻底毁掉了她的脑子;而让他感到满意的是,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最终证明了,如果生命存在于如此大尺度的一十宇宙中,那么,有一件事是它所绝对无法承受的:感知自己和宇宙的比例关系。

旋涡的门打开了。

透过他不具肉体的意识,伽古拉瓦所见到的情形让他感到相当沮丧。

如果他能决定,他希望见到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表现出不同于其他人的状态。

他显然是一个具有很多特质的人,即使其中大部分都并不太好。

他等着赞福德猛地摔出箱子,像以前所有的人那样。

然而,他却是走出来的。

嗨!他说。

毕博布鲁克斯……伽古拉瓦的意识喘息着说,震惊不巳。

我能喝点儿什么吗,赞福德说。

你……你……刚才是在旋涡里吗,伽古拉瓦结结巴巴地问。

你不也看见了吗,伙计!它正常运行了吗?当然。

你看到整个无跟的宇宙万物了!当然。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对吧?伽古拉瓦的意识由于震惊而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他的身体此刻和他在一起的话,它肯定会张大嘴巴,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也看到你自己,伽古拉瓦继续追问,和它的全部关系了。

哦,是的,是的。

可是,究竟经历了什么?赞福德扬扬得意地耸了耸肩。

它只不过告诉了我一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

我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伟大人物。

我不是告诉过体吗?伙计,我可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他的目光越过为旋涡提供动力的机器,突然间停下来,似乎吃了一惊。

他的呼吸开始加重。

嘿,他说,那真是块小仙人松糕吗?他把这一小块甜点从环绕着它的一堆传感器上扯下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多么需要这东西的话,他贪婪地说,我就没时间吃它了。

然后他就吃掉了它。

第十二章   过了——会儿,他穿过平原,朝着城市废墟的方向跑去。

阴冷潮湿的空气涌进他的肺里,使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仍然纠缠着他衰竭的精力使他步履踉跄。

夜晚开始降l 临,粗糙的大地上显得危机四伏。

不过,刚才那些经历所带来的兴奋之情也在伴随着他。

整个宇宙!他看到了整个宇宙在他四周伸展开去,直至无限——所有的一切。

伴随着这一切而来的,足一个清晰的、非同凡响的信息:他就是宇宙万物中最重要的凶索:有这样自负的自我意识是一回事;确切地被一台机器告知这一点,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没有时间来细想这件事。

伽古拉瓦已经说过,他必须向自己的主子们汇报刚才发生的情况,不过在此之前,他准备留出一段刚好合适的间隔,使赞福德有足够的时问休整一下,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不缸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感到自己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人。

这给了他某种自信,相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除此之外,这颗荒芜的星球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向他提供乐观起来的依据。

他继续奔跑着,不久就到达了那座废弃城市的郊区。

他走在破碎开裂的马路上。

这里到处生长着孱弱的野草,裂开的窟窿里填满丁腐烂的鞋子。

沿途所经过的建筑物通通朽得崩塌了下来,于是他认定:钻进其中任何一栋都是不安全的。

他能躲在哪儿呢?他只得继续前进。

冉往前一点儿,一条宽阔马路的废墟从他正走着的这条马路边上延伸开去,路的尽头立着一栋巨大但低矮的建筑物,周嘲则是各式各样的小房子,它们整个叉被一圈栅栏的废墟嗣了起柬。

那栋巨大的主建筑看上去还算坚固,于是赞福德向它走过去,想看看它能否为自己提供…嗯,一点儿什么帮助=   他接近了这栋建筑。

它的一侧——看上去像是正面,因为外面是一片宽阔的混凝土坪--并列着一扇巨大的门,可能足有六十英尺高。

远端的那扇开着,所以赞福德朝它跑过去,  屋内光线昏暗,布满灰尘,一片混乱。

巨大的蜘蛛网遍布每一个角落,一部分地基已经坍塌,部分后墙陷了进去,地板上积了一层几英寸厚的灰尘。

透过浓厚的昏暗,一些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

这些黑影有的呈圆柱形,有的呈球茎状,有的像鸡蛋,或者更准确地说,像打碎的鸡蛋。

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开裂或者崩坏了,有的甚至只剩下骨架。

它们都是空间飞行器,都被遗弃了。

怀着受挫的失望感,赞福德走在这些废弃的飞船中间。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派上用场。

甚至他的脚步所引起的震动,都导致了一架不稳固的残骸进一步向它的内部坍塌下去:  有一艘飞船面向屋子的后部停着。

它比其他的稍微大一点儿,更深地陷进灰尘和蜘蛛网中。

然而,它的外部轮廓看上去似乎没有损坏。

赞福德充满希望地朝它走过去,这么做时,他被一根供给管鲜了一下。

他想把这根供给管扔到一边,却惊讶地发现它仍然和那艘飞船连着。

更让他惊愕的是,他意识到这根供给管仍然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他难以置信地瞧着这艘飞船,然后叉重新低头瞧着自己手里的供给管。

他脱下夹克,随手扔到一边。

他用手和膝盖慢慢地摸索着,顺着供给管找到了它和飞船的连接点。

连接好后,轻微的嗡嗡震颤声更加明显丁。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拂去一些污垢,把一只耳朵贴在飞船的侧壁上,但只能听到一些微弱而模糊的噪音。

他开始在四周地板七散落的碎片中狂热地翻检起来,最后找出一小段管子和一个无法生物降解的塑料杯。

用这两样东西,他组装出一副简易听诊器,然后拿它贴在飞船的侧壁上。

听到的内容在他脑海中炸开了锅。

一个声音说:星际巡航公司为这趟航班的不断延误向乘客们道歉。

我们目前正在等着补给柠檬香味的小餐巾纸,以便为您提供舒适、清l 樊和卫生的旅程= 与此同时,我们感谢您的耐心。

乘务组将很快再次为您提供咖啡和点心。

赞福德摇晃了几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这艘飞船:  他茫然地来回转了片刻。

这样做的过程中,他突然看见一架巨大的登机台仍然还吊在自己头顶的天花板上,但支撑点只剩下了一个:登机台上布满污垢,不过还是可以辨认出一些数字。

赞幅德的眼睛扫过这些数字,然后做了一些简单计算。

他瞪大了眼睛。

九百年……他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这艘飞船的年龄。

两分钟以后,他到了飞船上。

走进气密舱,扑面而来的空气凉爽而清新——显然空调仍然还在工作。

灯也还亮着。

他走出小小的出入间,进入一段短而狭窄的走道,忐忑不安地朝里面走去。

突然,一扇门打开了,一个东西钻出来,立在他面前。

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先生。

这个机器人空姐说,然后转过身,走在他前面通过走道。

他跟在她身后,心脏剧烈跳动着,她打开走道尽头的门,穿过去。

他跟着她,也穿了过去。

他们现在是在乘客舱里,有那么一阵子,赞福德的心跳停止了。

每个座位上都坐着一个乘客,被安全带缚在自己的座位上。

这些乘客的头发都很长,乱槽糟的没有梳理,他们的指甲也很长,男人们都胡子拉碴的。

所有的人显然都还活着——但处于睡眠状态。

恐惧在赞福德的全身蔓延开来。

他缓慢地行走在过道上,仿佛是在一场梦里。

他走到一半时,那个机器人空姐已经到达了尽端。

她转过身来,开始说话。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她用甜美的声音说道,感谢你们对这一点点儿延迟的忍耐。

一旦有可能,我们将立即起飞。

如果您现在愿意醒来,我将为您提供咖啡和点心。

舱内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就在此时,所有乘客都醒过来了。

他们醒过来,开始尖叫,用手去抓将他们紧紧固定在座位上的安全带和生命支持系统。

他们发出的尖叫、哀号和呼救,使赞福德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他们挣扎着,扭动着,而与此同时,那个机器人空姐则耐心地沿着过道移动,将一小杯咖啡和一小包点心放在每个人面前。

然后,他们中的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望着赞福德。

赞福德全身的皮肤都开始悸动,仿佛想从他身上脱下来。

他回过身,奔跑着逃离这片混乱。

他冲过那道门,重新回到走道,那人追赶着他。

他疯狂地跑到了走道尽头,穿过出入间,往上爬。

他来到飞行甲板,砰地关上身后的舱门,上了门闩。

他靠在门上,大口喘着粗气。

几秒钟过后,一只手开始在另一侧敲打这扇门。

从飞行甲板上的某个地方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乘客不允许待在飞行甲板上。

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等待飞船起飞。

我们将提供咖啡和点心,这是您的自动驾驶仪在说话。

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

赞福德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喘着粗气;在他身后,那只手继续敲门。

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自动驾驶仪重复道,乘客不允许待在飞行甲板上。

我不是乘客。

赞福德气喘吁吁地说。

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我不是乘客!赞福德又吼了一声。

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

我不是……嗨,你能听见我吗?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

你是自动驾驶仪?赞福德说。

是的。

那个声音从飞行控制台传来。

这艘飞船由你操纵?是的,那个声音说,出现了一点儿延迟。

为了乘客们的舒适和便利,他们被暂时性地限制了恬动。

我们每年都会提供咖啡和点心,在此之后,乘客们叉被重新限制恬动,这是为了继续他们的舒适和便利。

一旦飞船完成储备,本次航班将立即起飞。

我们对这样的延迟深感抱歉。

赞福德从门上移开,敲击也停止了。

他靠近了飞行控制台:  延迟?他叫道,你看见飞船外面的世界了吗?它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一片不毛之地。

文明已经消失了,伙计。

再也没有柠檬香味的餐巾纸输送过来了!根据统计概论,自动驾驶仪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其他文明将出现。

总有一天会有柠檬香味的餐巾纸的。

在那之前,将会有一段短暂的延迟。

请回到您的座位上去。

可是……就在此时,那扇门打开了。

赞福德转过身,看见刚才追赶他的那个人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个大公文包。

他穿得很光鲜,头发很短。

他没有留胡子,指甲也不长。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他说,我的名字叫扎尼乌普。

我相信你想见我。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他的两张嘴傻瓜似的说着些什么。

他一屁股跌坐在一把椅子上。

噢,老天!噢!老天,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说。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扎尼乌普用一种事务性的口吻说道。

他放下公文包,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我很高兴你遵照了指示。

他说,说老实话,我有点儿担心你会从门离开我的办公室,而不是从窗户。

那样的话,你将碰上大麻烦。

赞福德摇着他的两个脑袋,发出嘟囔声。

当体踏进我办公室的房门时,你也就进入了我的电子合成宇宙。

扎尼乌普解释说,如果你从门离开的话,你就将回到真实的宇宙中。

这个人造的宇宙是从这儿开始工作的。

说着,他得意地拍了拍他的公文包。

赞福德愤恨而厌恶地瞪着他。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喃喃地说。

没有,扎尼乌普说,它们完全相同。

哦……除了一点,我想真实宇宙中的蛙星战斗舰是灰色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赞福德冒出一句。

简单。

扎尼乌普说。

他的自信和洋洋得意使赞福德感到非常恼火。

很简单。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发现了那个人的坐标——那个统治着宇宙的人,还发现他的世界被一个无概率场保护着。

为了保护我的秘密——还有我自己——我退回到这个完全人造的安全的宇宙中,躲在一艘已经被遗忘了的巡航班机上。

我很安全。

与此同时,你和我  你和我?赞福德生气地说,你的意思是我认识你喽?是的,扎尼乌普说,我们相互之间非常了解。

我可没这兴趣,说完,赞福德又恢复了闷闷不乐的沉默。

与此同时,你和我一起策划了这件事。

你将去偷那艘非概率的世界的工具,然后把它带到我这儿来。

这件事,我相信你现在已经办成了,祝贺你。

他一脸严肃地微微笑了笑。

赞福德不由得想捡块砖头砸他。

哦,万一你感到纳闷,扎尼乌普补充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宇宙是为了你的到来而专门创造的。

因此,你是这个宇宙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是在真实宇宙的话,你永远也不可能……说着,他更讨砖头砸地笑了笑,在绝对透视旋涡中幸存下来。

我们能走了吗?去哪儿?赞福德阴沉地问。

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

去你的飞船……‘黄金之心号’……你把它带来了吧,我相信。

没有。

你的夹克在哪儿?赞福德迷惑地看着他。

我的夹克?我脱掉了,扔在外面。

好的,我们出去找到它。

扎尼乌普站起身,做了个手势,让赞福德跟着自己。

他们再次来到出人间,听见了那些正被提供咖啡和点心的乘客们的尖叫声。

在这个地方等你可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扎尼乌普说。

你还不愉快!赞福德叫道,那你认为……?正在这时,舱门打开了,扎尼乌普竖起一根指头,示意他安静。

距离他们几英尺以外,赞幅德的央克躺在一堆碎片中;  真是一艘动力强劲的非凡的飞船。

扎尼乌普说,你看。

当他们看过去时,夹克上的衣兜突然膨胀起来,它逐渐开裂,被慢慢撑破。

黄金之心号的金属小模型,也就是当初赞槁德在自己的衣兜里发现的、让他迷惑不解的那个小金属块,正在长大。

它继续生长着。

两分钟过后,它达到了完整的尺寸。

在一个非概率场的水平上,扎尼乌普说,嗯……我不知道,不过确实是个大家伙。

赞福德摇晃着。

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扎尼乌普笑了笑。

他提起他的公文包,打开。

他扭了一下包里的一个开关。

再见,人造宇宙!他说,你好,真实宇宙!他们眼前的景象短暂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重新出现,和此前一模一样,  瞧见了吗,扎尼乌普说,完全一样,你的意思是,赞福德的声音紧绷绷的,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哦,是的。

扎尼乌普说,当然。

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那就行了,赞福德说,你可以把我排除在外。

从现在起你就可以把我排除在外了,我对这件事已经受够了。

你玩你自己的游戏去吧,恐怕你还不能离开,扎尼鸟普说,你已经被缠进非概率场中了。

你逃不掉的。

第十三章   福特长官跳上黄金之心号的舰桥。

摧莉恩!阿瑟!他嚷道,它开始工作了!飞船恢复运行了!崔莉恩和阿瑟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来吧,伙计们,我们准备走了,我们准备离开!他一边说,一边把两人踹醒。

嘿,伙计们!电脑唧唧喳喳兴奋地说,再次回到你们身边真是太好了。

告诉你们吧,我只想说……闭嘴,福特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们这是什么鬼地方?蛙星系B 世界,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场。

赞福德出现在舰桥上,道,嗨,伙计们,你们见到我之后一定大喜过望--以至于找不出词汇来告诉我,我是一个多么醅的家伙吧!一个什么?阿瑟睡眼惺松地说,他正从地板上爬起来,丝毫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的感受。

赞福德说,我是如此伟大,甚至连我自己形容起来都会舌头打结。

嘿,看见你们真高兴,崔莉恩、福特、猴子。

嘿,嗯,还有你,电脑。

嗨,毕博布鲁克斯先生,先生,我非常荣幸……闭嘴,快带我们离开这里。

越快越好。

没问题,伙计们,你们想去哪儿?任何地方都行,没关系的。

赞福德叫道:不,有关系!他又改口道,我们想去最近的能够吃到东西的地方!没问题!电脑愉快地说,然后,一次强烈的爆炸震动了舰桥。

大约一分钟后,扎尼乌普黑着一只眼眶走进来。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四股烟雾。

第十四章   四具毫无生气的躯体穿过不停旋转的一片黑晴往下坠落。

意识已经死亡,寒冷的空白将这些躯体一步步拉入非生命的深渊。

沉寂的哀号凄凉地回荡在他们周围,他们最终沉入一片黑暗和痛苦的海洋。

红潮缓缓涌起,仿佛要将他们永远吞没。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海水退去,留下他们躺在一片冰冷而坚硬的海岸上,像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河流中漂浮的残骸和弃物。

寒冷引起的痉挛袭击着他们,灯光在他们周围舞动,令人眩晕。

冰冷而坚硬的海岸开始倾斜、旋转,然后静止下来,昏暗地闪烁着——这是一片打磨得很光滑的冰冷而坚硬的海岸。

一团绿影不以为然地盯着他们。

它咳嗽了一声。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它说,你们有预约吗?福特长官的意识猛然问像橡皮筋一样弹了回来,脑子随即活动起来。

他抬起头,晕晕糊棚地看着这团绿影。

预约?他虚弱地说。

是的,先生。

绿影说,  来世也需要预约?对方以一即绿影可能做到的最大限度轻蔑地扬起眉毛。

来世,先生?它说。

阿瑟·邓特试图牢牢抓住自己的意识,就像在洗澡间里捡起一块滑落的肥皂。

这就是来世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嗯,我想是的。

福特长官说,他正试图找出哪个方向是上,他开始验证这样一个推断,即这个方向肯定是在与他正躺着的冰冷而坚硬的海岸相反的方向,然后才跌跌撞撞地向他希望是自己双脚的东西挣扎过去,  我的意思是,他说,身体微微摇晃,在那样的爆炸中,我们还能幸存下来吗?不。

阿瑟咕哝道。

他用双肘撑起身体,但这样似乎很难使他的处境有所改善。

于是,他再次瘫在地上。

不,崔莉恩说,一边站起身来。

根本不可能。

那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在努力尝试着说话。

我肯定是没能括下来,他说,我已经完全是个死人了。

‘轰’的一声巨响,就这样。

是啊,全都得多谢你,福特说,我们连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我们一定已经被炸成了碎片,残肢断腿到处都是。

是啊。

赞福德哼哼着、挣扎着,朝自己的双脚移动过去。

如果女士和先生们想来点儿喝的……那团绿影说。

它一直不耐烦地盘旋在他们身旁。

‘砰’,这么一声,赞福德继续说道,我们一瞬间就化成了分子!嘿!福特,他说,他辨认出了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正在缓慢凝同的影子中的一个,你有过那种体验吗,你的一生在你面前一闪而过?你也有那种体验吗?福特说,你的整个一生?是的,赞福德说,最起码我认为那是我的一辈子。

你知道的,我的脑子在我的头骨以外度过了很多时间。

他环顾自己周围,只见缥缈的各种影子最终变成了固定的形状,不再模糊,不再不具形态地游移不定了。

那么他说。

那么什么?福特说。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了,赞福德犹豫地说,躺着,死了站着。

崔莉恩纠正他说。

哦,站着,死了,赞福德继续道,在这个荒凉的……餐馆。

阿瑟·邓特说,他已经接触到了自己的双脚,并且惊讶地发觉,自己现在居然能看清楚了。

更准确地说,使他感到惊讶的并不是他能看见,而是他所看见的景物。

我们就在这里,赞福德固执地继续说道,站着,死了,在这个荒凉的……五星级——崔莉恩说。

餐馆。

赞槁德作出了结论。

这太古怪了,不是吗,福特说。

嗯,是啊。

而且有华丽的吊灯。

崔莉恩说。

他们迷惑地看着四周。

不大像来世,阿瑟说,倒更像一场招待宴会。

实际上,这些吊灯显得有点儿俗艳,挂在低矮的拱形天花板上。

如果在一个完美的宇宙中,这种天花板是不会描绘上这样特别的深绿松石色阴影的;即使这样做了,也不会又用隐蔽射灯打出的高光加以突出。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宇宙,这一点又得到了进一步证明:大理石地板上镶嵌着的交叉眼腈图案,以及足有八十码长的大理石面吧台前部的设计风格。

这个足有八十码长的大理石面吧台前部由差不多两万块来自心宿二的蜥蜴皮镶嵌缝制而成,尽管这两万只蜥蜴是那么需要这些皮来覆盖自己的躯体。

穿着时髦的家伙在吧台前随意闲逛,或者放松地坐在酒吧区内随处放置的颜色艳丽、能把身体完全裹住的座位上。

一个年轻的维尔哈格星官员和他年轻而叉兴致勃勃的绿色女伴穿过吧台远端那些巨大的黑玻璃门,走进光彩夺目的餐馆主体部分。

阿瑟身后是一扇被窗帘遮住的巨大凸窗。

他撩起窗帘的一个角,看到的是一片荒凉阴沉的景象:灰暗、坑坑洼洼、满目凄惨。

要是在普通环境里,这样的景象会让阿瑟不寒而栗。

然而,这里不是普通环境。

在这里是另一种东西使他血液冻结,使他后背直起鸡皮疙瘩,好像皮肤想从后背爬上头顶,再从头顶挣脱,彻底离开他。

是这里的天空……一个服务生走过来,礼貌地把窗帘放回远处。

一切都很好,先生。

他说。

赞福德的眼光闪动了一下。

嘿,等一等,死了的伙计们。

他说,嗯,我想我们忽略了到这地方以来最重要的一句话,非常重要。

某个人说了某句话,而我们忽略了。

阿瑟总算可以不理会刚才见到的那番景象了,他如释重负。

他说:我倒是说过,这像是一场宴会。

是的…难道你不希望自己压根儿没说过这句话吗?赞福德说,福特?我说过这里很古怪。

是的,说得极其正确,般其无意义。

也许这里是……也许,那个绿色斑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瘦小的绿色侍者,他打断他们说,也许诸位可以点过饮料之后,再接着讨论这个问题饮料!赞福德叫了起来,就是这个!看见了吗,如果不保持警觉的话,你们就会漏掉这么重要的话。

完全正确,先生。

侍者耐着性子说,如果这位女士和先生们想在晚餐之前喝点儿什么的话晚餐!赞福德充满激情地叫道,听着,小绿人,以我的肠胃的名义,哪怕仅仅只为了这一个主意,我也会把你带回家,整晚拥抱你。

侍者则下定决心,绝不偏离自己回家的方向。

宇宙尽头餐馆将竭尽全力使您满意。

他的话里充满感情。

哦,他说,你们这儿都提供些什么饮料呢?这个侍者笑了一声。

有礼貌的小个子侍者都是这种笑法。

哦,他说,我想这位先生也许误会了我的意思。

噢,我希望没有。

这个侍者咳了一声。

福特喘息着。

我们的客人常常因为时间旅行而感到有点儿不适,他说所以,如果允许我推荐——时间旅行?赞福德说。

时间旅行?福特说。

时间旅行。

崔莉恩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不是来世?阿瑟问。

这个侍者已经快用尽他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小个子侍者的全部本领了,马上就会进人他的另外一个角色,一个抿紧嘴唇挖苦人的小个子侍者。

来世,先生,他说,不,先生。

我们没有死?阿瑟又问。

这个侍者抿紧了嘴唇。

啊哈,哈,他说,先生您显然还活着,否则我是不会试图为您提供服务的。

赞福德用两只手臂拍打着自己的两个前额,同时用一条大腿拍打着另外一条。

这种非凡姿势是不可能描述出来的:嘿,伙计们,他说,这太疯狂了。

我们做到了。

我们终于来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

这里是‘天尽头’!天尽头!福特说。

是的,先生,侍者啪嗒一声撂下他的耐性,这里就是‘天尽头’——宇宙尽头餐馆。

什么的尽头?阿瑟问。

宇宙。

侍者又重复了一遍,非常清楚而且毫无必要地使用了强调语气。

宇宙什么时候会到尽头,阿瑟又问。

过几分钟,先生。

侍者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他的身体是靠绑在他腿上的一个小型静脉注射装置中的几种特殊气体来维持生存的。

不过,无论你的新陈代谢属于哪种类型,总有一些时候,你还是需要深吸一口气的。

等你们几位最后拿定主意决定要饮料的时候,他说,我再给各位引座。

赞福德的两张脸分别狂躁地咧嘴笑了笑,然后他从容地走到吧台前,把里面的大部分酒买了回来。

第十五章   宇宙尽头餐馆是整个餐蚀业历史上最非凡的商业冒险之一。

它建在破碎的废墟上,它将建在破碎的也就是说,今后,等它建成的时候其实它的的确确已经——  时间旅行中遇到的主要问题之一,并非你碰巧变成了你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

其实,对一个思想开明、适应性强的家庭来说,变成你自己的父亲或母亲这种问题不难解决。

改变历史进程这样的问题同样容易解决——历史进程不会改变,因为它就像一块拼板一样,各部分早就拼好了,契台得严丝合缝。

所有重要的改变都早巳发生了,你能改变的只不过是一些小细节而已。

到头来,历史进程自会料理好自己,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的。

主要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只是一个语法问题。

这方面主要的学术著作是—一唐,史崔特门擞内尔博士的《时间旅行者的1001种时态构成手册》。

比方说,某件事本来应该在过去发生在你身上。

为了避开这件事,你通过时间旅行向前跳跃了两天。

那么,应该用什么时态描述这件事呢,这本书就会告诉你。

这件事的时态会有许多变化,变化依据就是:你是基于你目前所处的自然时间点来谈论这件事,还是基于将来的将来的一个时问点,或是将来的过去的一个时间点。

如果你在谈论这件事的同时正进行一次时间旅行--从一个时间段跳跃到另一个时间段,试罔变成你自己的母亲或者父亲——那么,它的时态还会更加复杂化……攻读这部学术专著的大部分读者都会读到论述将来半条件性修饰亚倒装变格过去式虚拟语气意向性时态的章节,此后才会放弃自己的努力。

所以,这本书的再版本中,这一章节之前都是空白,以节约印刷成本。

《银河系漫游指南》轻巧地跳过了这一纠缠不清的学术性抽象概念,只是蜻蜒点水地提了一句:将来完成时这个术语因为被发现不可能存在,所以已经被抛弃掉了。

言归正传:  宇宙尽头餐馆是整个餐饮业历史上最非凡的商业冒险之一。

它建在一颗最终将被毁灭的行星的废墟上,这颗行星被(将会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时间泡里,并且在时间中向前凸出,到达宇宙尽头的那一刻,也就是宇宙尽头餐馆存在的那一刻。

许多人会说,这不可能。

在它里面,客人们在餐桌旁找到(将已经找到)自己的位子,一边享用(已经将享用)丰盛的食物,一边看着(正在将已经看着】整个宇宙在他们周围爆炸。

许多人会说,这同样不可能。

你可以到(当时已经将已经到)你喜欢的任何位子上去,而不用预先(在当时以后的之前)订座,因为你可以在回到你自己的时间后(你可以已经预订了,在已经正在已经回到自己的时间后)追溯预订,就像以前预订过一样。

许多人今后的现在会认定,这绝对不可能。

你能够碰见全部时空内存在的全部人口中那些最迷人的代表人物,并和他们共餐(已经将已经碰见并且已经正在其同进餐)这一点目前同样将被认定是不町能的,  只要你喜欢,你可以无限次地造访这家餐馆(已经将造访重新正在造访)诸如此类——欲了解进一步的时态修正,请参考唐·史崔特门兴内尔博士的著作),只不过需要确保永远不要碰见你自己,因为那种情形通常都会引起十分尴尬的局面。

怀疑者们会说,即使有关这家餐馆的其他情况是真的(其实不是),这一点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在你自己账户。

这样,当你来到时间尽头时,复合利率的运作就将意味着你的巨额餐费已经付过了。

许多人已经声称,这不仅不可能,而且荒诞无稽。

这也就是为什么巴斯塔布隆星系的广告经理们会打出这样的标语:如果你今天早上已经做了六件不可能的事,为什么不去‘天尽头’——宇宙尽头餐馆——吃顿早餐,给这一切来个大总结呢?第十六章   酒吧里。

赞福德很快就变得像蝾螈一样疲倦。

他的两个脑袋碰到一起,两张睑上的笑容也变得不一致起来。

他实在是高兴坏了  赞福德,福特说,趁你现在还能说清楚话,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曾经去过哪儿?我们又曾经去过哪儿?虽然这只是件小事,我想搞清楚。

赞福德左边的那个脑袋清醒过来,留下右边那个进一步沉人醉酒的朦胧中。

是的,他说,我出去遛了一大罔。

他们希望我去寻找那个统治宇宙的人,但是我根本不想和他碰面。

那个家伙肯定不会做饭。

这番话是他右边的脑袋说出来的,左边的脑袋看着右边的脑袋,然后点了点头。

没错。

它说,再来一杯吧。

福特又喝下一杯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这种饮料被形容为行凶抢劫行为的酒精等价物——昂贵,而且对脑袋有害:管他的,福特决定,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很在意。

听着,福特,赞福德说,一切顺利,太平无事。

你是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不,赞福德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那样就不酷了,如果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这么说吧,整件事都揣在我的衣兜里。

这样说行吗?福特耸丁耸肩  赞福德格格笑着回到他的酒杯前。

泡沫超过了玻璃杯的边缘,开始流到吧台的大理石桌面上。

一个长相粗野的太空吉普赛人走到他们身旁,冲他们拉起了电于小提琴,直到赞福德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才满意地离开了。

这个吉普赛人叉走到坐在吧台另一段的阿瑟和崔莉恩面前。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阿瑟说,但我觉得这儿让人毛骨悚然。

再来一杯吧,崔莉恩说,好好享受一下:这两件事是相互排斥的,阿瑟说,你到底想让我做哪一件‘可怜的阿瑟,你并不是真的打算这么悲观地生活下去,对吗?你管这叫生活?听上去,你开始像马文了马文是我所知道的最清醒的思想者。

你觉得我们把这个小提琴手打发走如何?这时,侍者走了过来。

你们的餐桌已经准备好了,他说。

从外面看——虽然这种情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家餐馆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巨大海星,趴在一块被遗忘的礁石上,在它的每只手臂的位置上,座落着洒吧、厨房,用来维持它所处星球的整个结构及其衰变部分的力场发生器,还有时间涡轮机。

后者控制着这一切,在宇宙终结这条重要分界线两边缓慢地来回移动,往它的中心位置座落着乒大的金色穹顶,大得几乎像一个完整的星球。

这就是赞福德、福特、阿瑟和崔莉恩现在正准备进去的地方。

起码有足足五吨的闪光物质已经在他们之前进入了这个空间,覆盖了看得见的每一寸表面,其余不可见的表面之所以是不可见的,因为它们早已被覆上了宝石、来自桑特拉金斯的珍贵贝壳、金叶子,马赛克瓷砖、蜥蜗皮,以及上百万种无法识别的饰物和装潢。

玻璃耀眼,银器发光,金子闪烁,而阿瑟·邓特则瞪大了眼。

哇,赞福德说,过瘾。

简直不可思议!阿瑟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这些人!这些……家伙!这些‘家伙’,福特长官轻声说,其实都是人。

这些人……阿瑟重新说道,这些……另外的……家伙……这些灯……崔莉恩说。

这些桌子……阿瑟说。

这些衣服……崔莉思又说。

侍者听在耳朵里,觉得他们活像一群管家。

宇宙尽头餐馆很受欢迎,赞福德说着,摇摇晃晃地穿过密集的桌子……其中一些是大理石的,一些是上等红木的,还有一些甚至是白金制成的。

每张桌旁都罔坐着一伙奇怪的生物,一边聊天,一边研究菜谱。

人们喜欢盛装打扮,到这里就餐,赞福德继续说,所以这儿的场面才会这么隆重。

这些桌子围绕着一个中心舞台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

舞台上,一支小型乐队正在演奏轻音乐。

阿瑟估计,这里起码有上千张桌子。

其间点缀着播曳的棕榈、咝咝作响的喷泉、奇形怪状的雕塑,简而言之,就是所有那些不遗余力地希望给人留下自己在装满上不遗余力的印象的餐馆所常用的一切装备。

阿瑟四下张望着,目的多半是希望能看到有人在用美国运通卡付账。

赞福德突然间歪向福特,而福特反过来也歪向了赞福德了。

哇。

赞福德说。

过瘾。

福特说。

你知道,我那位曾祖父一定强化了那台电脑的功能。

赞福德说,我叫它把我们带到最近的能够吃上东西的地方,而它居然把我们送到了宇宙尽头。

记得提醒我对它好点儿——等哪天我们冉见到它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

嘿,每个人都在这儿。

曾经是个人物的每个人。

曾经是?阿瑟问。

在宇宙尽头,你必须大量使用过去时态。

赞福德说,你知道,因为每件事都已经过去了。

嗨,伙计们,他冲旁边的一伙活像巨型鬣蜥的生物打了个招呼,过去近来过得怎么样?这家伙是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吗,一只鬣蜥问另外一只。

我想是吧。

第二只鬣蜥回答说。

那么,值得为这个吃块饼干。

第一只鬣蜥说。

生活,真够怪的。

第二只鬣蜥说。

怪也是你自己过出来的。

第一只说,然后他们便又恢复了沉默。

他们在等待着宇宙中最壮观的表演。

嘿,赞福德。

福特说,一边来抓他的胳膊。

由于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的作用,他有点儿迷糊了。

他晃动着伸出一根手指:那边有我的一个老相识,他说,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看见那边白金桌子旁那个穿铂灰色套装的人了吗?赞福德试图让自己的限腈跟随福特的指头,但这样做的结果却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不过他最终还是看见了。

噢,是的。

他说,又过丁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嘿,他说,是那个超级大牌的家伙哇,比有史以来最大牌的人还要大牌,当然,除丁我以外。

这家伙是谁?崔莉恩问。

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赞福德惊讶地反问道,你不知道吗?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灾难地带’?没有。

崔莉恩说,她从来没听说过。

最大牌的,福特说,虽吵闹的……最赚钱的。

赞福德提醒说。

……摇滚乐队,在音乐历史上……他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词。

在所史上。

赞福德纠正他。

没听说过。

崔莉恩说。

哈……赞福德说,我们现在是在宇宙的尽头,可你还没有曾经活过这段时光。

难怪你认不出来。

他没有再纠缠下去,和她来到了侍者一直在那儿等着的那张桌前。

阿瑟跟着他们,感到非常失落,非常孤独。

福特费力地穿过桌子堆,想和老熟人续上关系。

嘿……嗯,霍特市莱克,他喊道,你怎么样?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那些吵吵闹闹的音乐搞得如何?你看起来真的极度肥胖、非常病态,真让人吃惊啊!他在那个男人后背上拍了一下,发觉这一举动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应,不由得稍觉诧异……但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在他体内翻腾,告诉他不要理会这些。

还记得过去那些日子吗?他说,我们在一块儿鬼混的日子……非法小酒馆,还记得吗?斯里姆的噪音商场,邪恶机场的烂醉如泥,真是美妙的日子啊,嗯?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对那些日子究竟是好是坏没有发表任何意弛。

福特却并没感到丝毫不安,  当饿了的时候,我们就会装成公共卫生巡视员,你还记得吧。

我们到处骗吃骗喝,对吗?直到我们食物中毒。

哦,还有那些一边聊天一边喝酒的漫漫长夜,在新蚍特尔的格雷琴镇上的路易斯咖啡馆楼上的那些臭烘烘的房间里,而你总是躲在隔壁房间,试着写你的电吉他谱子,我们都讨厌那些歌,你说体不在意,我们却说我们任意,因为我们简直太讨厌它们了。

泪水开始涌进福特的眼睛。

你说你并不想当明星,他继续说道,完全沉浸在对往昔的思念中,我为你鄙视明星制。

我们——哈德扭、苏利居和我——则说,我们认为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看看你现在做了些什么吧,你接受了明星制的现实!他转过身来,希望引起周闹餐桌上的人的注意。

这里,他说,坐着一个接受了明星制的人。

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没有表现出任何试图确认或否认这一说法的意思,听众们暂时被吸引过来的注意力很快就消散了。

我想有的人喝醉了。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紫色生物对着自己的红酒杯嘟哝道。

搞特微微晃了一晃,然后重重地一屁股坐在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对面的椅子上,  那一次你是怎么干的?他说,一边很不明智地伸手去抓一个瓶子,想用它支撑身体,但却把它打翻了……恰好倒进旁边的一个玻璃杯里。

为了不浪费这次令人愉快的事故,他把这杯酒喝了个精光。

那一次干得太棒了!他继续说道,怎么样的来着,‘砰!砰!乓!’,舞台表演,你居然干出来了,以一艘飞船直坠太阳,最终。

你居然干出来了!福特用拳头去砸另一只手掌,以便能形象地解释这一举动他再次把瓶子碰倒了。

飞船!太阳!‘砰’的一声巨响!他叫道,我是说,激光之类舞台上的玩意儿算个屁!你们这些伙计用的是太阳烈焰,真正的太阳!哦,还有那些可怕的歌声!他的眼睛跟随着从瓶中汩汩地流到桌面上的液体,得干点儿什么来处理这件事,他想。

嘿,你想喝点儿吗,他问。

他那受到压抑的思维终于开始意识到,这次老友重逢缺了点儿什么,而缺的这点儿什么在某种意义上与下述事实有关:这个坐在他对面、身穿铂灰色套装、戴着银色帽子的胖子至今还没有招呼一句嗨,福特,或者时隔这么久,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或者任何别的什么话,更关键的是,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

霍特布莱克?福特说。

一只肥厚的大手从后面落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推开,他狼狈地跌出自己的座位。

福特抬头张望,想找到这只无礼的手的主人。

这个主人并不难发现……因为他是一个是有7 英尺高的庞然大物,跟那些皮沙发似的……油光锃亮,粗笨结实,填满了实实在在的材料。

包裹着这样一个身躯的套装,看起来似乎它之所以存在的惟一目的,就是把这样一个身躯塞进一套衣服里有多么用难。

这人的脸,从质地上看像是橙子,颜色则像苹果,跟任何甜甜的东西的相似之处也就到此为止。

小家伙……一个声音从这人的嘴里滚出来,仿佛在他的胸腔里度过了一段很艰苦的时光,  啊,什么?福特以想好好聊聊的人的口吻说。

他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稳脚跟,失望地发现自己的头顶还没超过这人的肩膀。

滚!这人说,  噢,什么?福特说,很惊讶自己怎么会如此清醒,你是谁?这人想了一会儿,以前从来没有人向他提过这样的问题。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过多久便想到了一个答案。

我是叫你滚蛋的人,‘他说,不然就揍扁你的蛋。

喂,听着,福特紧张地说,他希望自己晕平乎的脑袋能停止旋转,平静下来,把握住形势。

喂,听着,他继续说,我是霍特布莱克最老的朋友之一,而……他瞟了一眼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他仍然呆坐在那儿,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而……福特又说道,一边在想有什么好的词可以接在而后面。

那个大块头倒是在而之后接上丁一整句话。

他把它说了出来。

而我是迪西亚托先生的保镖,我对他的身体负有责任,对你的却不负任何责任,所以我要把它带走,免得它受到伤害。

喂,等一会儿。

福特说。

什么!保镖轰隆隆地说,不能等!迪西亚托先生不会和任何人说话!你应该让他自己说说他是什么打算。

福特说,  他不会和任何人说话!保镖咆哮着说。

福特瞟了霍特布菜克一眼,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真是事实:对面仍然还是没有一丁点儿动静,完全没有理会福特的强烈要求。

为什么?福特问,他出了什么事?保镖告诉了他。

第十七章   《银河系漫游指南》中注明,灾难地带足一支来自伽古掎卡卡思维区的钚播滚乐队,它不仅被认为是银河系中最吵闹的摇滚乐队,实际上,它根本就是所有噪音中最吵闹的。

常去听他们演唱会的歌迷们判断,最佳音效平衡点通常是在距离舞台十七英里之外的巨型混凝土碉壤内,而乐手们自己则留在这颗行星轨道上的一艘完全隔音的太空船里,通过遥控来演奏他们的乐器。

更经常的做法是,乐手们留在另一颗行星的轨道上。

他们的所有曲目都非常简单,大多描写这样一个主题:在一轮银色的月亮之下,男孩遇上了女孩,然后,月亮就在没有任何充分理由的情况下爆炸了。

许多世界已经完全禁止了他们的演出,有时是因为艺术上的原因,但大多数时候是因为这支乐队的公井扩音系统违反了本地区的《限制战略性武器条约》,  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他们大赚特赚,他们的方法是回推纯超数学的边界,他们的首席研究会计师最近刚被任命为马克希姆佳伦大学的新数学教授,这表明,他关于灾难地带返税的普遍性及特殊性理论获得了承认,在这一理论中,他证明了时空连续体的整个构造不仅是弯曲的,而且完全是弯曲的  福特摇摇晃晃地回到赞福德、阿瑟和崔莉恩坐的桌子边,他们在郡儿等待着好戏开场。

来点儿吃的吧。

福特说。

嗨!福特,赞福德说,你和那个制造巨大噪音的小于谈过了吗?福特不置可否地晃着脑袋。

霍特布莱克?在某种意义上我和他谈过了,是的。

他说什么?哦,其实不太多。

他……嗯……什么?因为税的原因,他正在度过一年的死亡期。

我得坐下来。

他坐了下来。

侍者走上前来。

您需要看看菜单吗?他说,或者您来份今天的例餐?啊!福特说。

啊!阿瑟说。

啊!崔莉恩说。

太好了,赞福德说,给我们来肉。

在这家上的一间小屋子里,一个四肢细长的瘦高个拉开一块窗帘,映在脸上的是一片虚无和湮没。

这张脸算不上漂亮,也许是由于虚无和湮没映在它上面的次数太多了。

首先,它太长了,眼睛太凹,崩骨太突出,脸颊太过深,他的嘴唇太薄也太长,当它们分开时,他的牙齿看上去像极了刚刚擦拭过的凸窗。

抓住窗帘的手同样长而细,并且冰凉。

这只手轻轻压在窗帘的皱褶上,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如果他不是像老鹰那样看管着它们的话,它们就会自发地缓缓爬走,到一个角落里做出一些可怕得无法形容的事情来:  他让窗帘落下来,于是,照在他脸上的那些可怕的光消失了,跑去照在别的什么更健康的地方,他在这间小屋子里来回转悠,像一只正在考虑晚餐猎获物的螳螂最后,他终于在一张支架搁板桌旁的一把晃晃悠悠的椅子上坐下来,翻看起几页笑话来。

铃声响了。

他把几页纸推到一边,站起身来;他用手轻轻掸了掸装饰在他央克上的那些色彩斑斓的小金属片,然后走出门去,餐馆里,灯光昏暗下来,乐队加快了节奏。

一束锥光射下来,打破通往舞台中心的台阶上的黑暗。

一个浑身五颜六色的高个子跳上台阶。

他冲上舞台,轻快地移动到麦克风前,用他细长的手猛地一把抓起麦克风,然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向台下的观众左右鞠躬,答谢他们的掌声,同时也展示着他的凸窗板牙,他朝观众中间他的某些特别的朋友们挥手致意,即使那里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朋友,他在等待掌声平息。

他继续举着手,笑了笑,这笑容不仅从耳朵延伸到耳朵,看上去甚至超出了整张脸的范围。

谢谢,女士们、先生们!他喊道,非常感谢。

真是太感谢了!他冲他们眨了下眼睛。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宇宙,如我们所知,已经存在了超过十七万个百万个十亿年,它即将在半个多小时内终结。

所以,欢迎你们中的每一位以及全体来到‘天尽头’,宇宙尽头的餐馆!用一个手势,他巧妙地唤起了叉一轮自发的掌声:而用另一个手势,他终止了掌声,  我是你们今晚的主持人,他说,我叫马克斯,科沃尔德勒普兰。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他的表演在整个已知银河系都非常出名,但他还是要说出这个名字,为的是激起新一轮掌声--而他则用一种否认的微笑和挥手致意来答谢:我刚从时间的另一端直接赶过来,我在那儿主持了一场在‘创世大爆炸汉堡包餐吧’的表演——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在那儿度过了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夜晚。

女士们、先生们——而现在,我将和你们一起度过这一历史性的时刻,那就是,历史本身的终结!爆发出的又一阵掌声很快就平息下去,因为灯光变得更加黯淡了。

在每张餐桌上,蜡烛自己燃起来,这引来了所有用餐者的轻微喘息声--并将他们笼罩在微微闪烁着的烛光以及无数隐隐约约的暗影巾上方的巨大金色穹顶开始非常缓慢地黯淡下来,逐渐褪色时,一阵兴奋的震颤席卷了整个昏暗的餐馆。

马克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一片肃静,女士们,先生们,他换了口气说,蜡烛点燃了,乐队发出轻柔的音响,我们上方的防护盾穹顶变成透明,显露出灰暗阴沉的天空。

天空上布满逐渐膨胀的恒星发出的来自远卉的光芒。

我可以看到--我们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带来的启示!极度震撼的冲击降临在所有以前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的人身上,这时,连乐队发出的轻柔音响都消失了,  一道强烈而可怕的光倾筲进来,洒在人们身上。

一道令人惊骇的光。

一道炽热而危险的光。

一道甚至会摧毁地狱的光。

宇宙正在步人尽头!在似乎永无止境的几秒钟内,整个餐馆在狂暴的虚空巾寂静地旋转衄后,马克斯终于义开口了。

你们希望见到宇宙隧道尽头的光芒,他说,这就是了。

乐队重新开始演奏。

谢谢,女士们先生们,马克斯喊道,我待会儿再回来陪你们,而现在,我将把你们交给瑞格·纳利发先生那异常灵巧的手以及他的大洪水爵士乐队?掌声热烈些吧,女士们、先生们,为瑞格和他的伙伴们!天空中,邪恶的骚动继续着。

但片刻之后,正常的交谈就恢复了,马克斯开始在餐桌问穿棱,和客人们开着玩笑,一边大笑一边高声喊叫,以此赚取自己的生活费。

一头巨大的哺乳动物走到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的餐桌旁。

这是一头肥厚多肉的牛状四足动物,有着巨大的的跟睛和小型的角,嘴上带着几乎可以理解为讨好的笑容,  晚上好,它降低身子,向后重重地坐在自己的后腿上,我是今天例餐的主菜,我能向你们介绍我身体的各个部位吗?它清了清嗓子,哼哼了几声,扭动着把自己的后四分之一部分身体调整成一种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平静地盯着他们。

它的目光遇上了阿瑟和崔莉恩投来的吃惊而迷惑的目光,以及福特顺其自然的耸肩,还有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表现出来的赤裸裸的饥肠辘辘。

也许可以来点儿肩膀上的肉,这头动物建议说,用白葡萄酒调味汁来炖。

嗯,你的肩膀吗,鲥瑟毛目悚然地小声问道,  ‘当然是我的肩膀啦,先生,这又动物满足地哼哼着,我才不提供别人的东西呢。

赞福德起来,开始颇为欣赏地戳戳它的肩膀,感受着它的肉质。

或者,臀部的肉也非常不错。

这动物咕哝道,我一直在锻炼这个部位,还吃了很多的粮食,所以,这儿有许多不错的肉。

它发出了舒眼的哼哼声,开始咀嚼反有的食物,然后再把这些食物咽下去。

或者,也许可以拿我做道砂锅炖菜。

它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这头动物真的心甘情愿让我们吃掉它?崔莉恩低声问福特。

‘我……福特说,目光有些呆滞,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这太可怕了。

阿瑟惊呼,这是我听到过的最令人震惊的事。

有什么问题吗,地球人?赞福德说,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这动物巨大的臀部了,我吃它,阿瑟说这太残忍了。

总比吃一头不总被吃掉的动物好吧。

赞福德说。

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

阿瑟抗议道。

然后他又考虑了一会儿,好吧,他说,也许这确实是关键。

我不在乎,现在我不会再想这个问题了。

我只是……嗯……字宙以自己临终前的痛苦挣扎表达了他的愤怒。

我想我还是只点一份蔬菜沙拉好了。

他口中嘟哝到。

我能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肝吗?这动物说,在现在这个阶段,它肯定营养丰富,而且非常嫩。

我强迫自己超量进食已经好几十年了。

一份蔬菜沙拉!阿瑟强谰说,  一份蔬菜沙拉?这动物问,一边转动着它的眼睛,不以为然地盯着阿瑟。

难道你要告诉我,阿瑟说,‘我不应该吃蔬菜吗?哦,这动物说,我知道许多蔬菜确实不喜欢被人食,这些纠缠不清的问题,除非心甘情愿。

先生,我就在这儿。

它微微欠身,鞠了个躬。

请给我来杯水。

阿瑟说。

‘你瞧,赞福德说,我们想吃东西,不想老在这里讨论点菜的事。

请给我们来四份嫩内排,要快。

我们已经有五十七万个百万年没有吃东西了。

这动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出甜蟹的哼哼声。

非常明智的选择。

先生,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

非常棒。

它说,我赶快退下去,把我自己给射杀掉。

它转过身,友善地冲时瑟眨了眨眼腈,  别担心,先生,它说,会很地道的。

它摇摇摆摆,不慌不忙地朝厨房走去。

几分钟过后,侍者端上来四份还冒着热气的巨大肉排。

赞福谐和福特丝毫役有犹豫,径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崔葡思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也开始吃起来。

阿瑟盯着自己那份,感到有点儿恶心。

嘿!地球人,赞福德说,你怎么回事?舌头被人吃了?乐队继续演奏。

整个餐馆内,人们都放松了,聊着天;空气里充斥着这样那样的谈论,飘着由奇异的植物、奢侈的食物以及诱人的葡萄酒混合而成的气味。

在无限延伸的每一个方向上,宇宙大灾难愈演愈烈,终于达到了高潮。

马克斯瞟一眼手表,然后手舞足蹈地回到舞台。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他微笑着说,你们所有人部在享受这美妙的最后一刻吗?是的,那些每当滑稽演员问他们是否在享受美妙时光时都会喊出是的的人喊道。

太好了,马克斯热情洋溢地说,真是太好了。

光了风暴正在我们四周聚合成涡流,准备将最后的那些红色炽热恒星撕个粉碎:我知道,你们大家都会作好准备,和我一起,分享这次必然会让我们大家感到无比兴奋的终极体验。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闪烁地看着观众。

相信我!女士们、先生们,他说,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这一刻排在倒数第二,这就是终极。

他又停顿了一下。

今晚,他的时间把握得堪称完美。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主持这个表演,一晚又一晚,当然,夜晚这个词在这里--在时间的末端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里有的只是最后时刻的尤尽循环。

这家餐馆缓慢地向前摆动,越过时间的最远边界的边缘——然后再摆回来。

尽管如此,今天这个夜晚还是不错的,观众们完全被操控在他那憔悴的手掌中。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们必须绷紧神经才能听清楚:  这--他说,真的是绝对的终极,是终点的寒冷和荒芜在这里,天地万物的宏伟的绵延传承灭绝了。

这,女士们、先生们,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一刻’!他把声音压樽更低了,在这样的寂静中,连苍蝇都不敢清嗓子,  在这以后,他说,就是一无所有空白。

虚空,湮没,绝对的一无所有!他的眼睛又闪了闪——或者,是眨了眨?一无所有!当然,除了餐后甜点和精选的毕宿五(金牛座q 星)利口酒!乐队用音乐声附和他,他却并不希望他们这么做一他不需要这些,没有哪个艺术家有他这样的爿能他能把观众玩弄于股掌之问,就像演奏自己的乐器一般:他们如释重负地大笑着,他则继续说下去。

惟一的一次,他愉快地叫道,你们不必担心明天}i醉醒来后的不适,因为——不会再有什么明天了!他冲台下开怀大笑的观众们微笑着。

他抬头看了看天宅,进行着每晚该死的惯例:这一仅仅持续了一秒钟,他信任自己的这一眼眼,就像一个专业人士信任另外一个。

现在,他在舞台上昂首阔步,本着破坏今晚这种末日临近、百无聊赖的美妙感觉的危险,我想向几个团体致以欢迎之意。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片。

我们有——他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台下的欢呼,我们有来夸胥弗托玛瑞恩桥牌俱乐部的Ⅲ队吗,他们在这里吗?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从后面传来,但他装作没听到,他四处打量着,想找到他们,  他们在这里吗?他又问了一句,为的是引起更大的欢呼声。

他看见他们了,就像他一向所做的那样,  嗅,他们在那儿。

好的,这是最后一次叫牌,伙计们——没有作弊。

记住这个庄严的时刻。

他欣然接受了笑声。

我们还有,我们有来自仙宫大厅的次级神灵团队吗?从他的右侧传来一阵隆隆雷鸣,一道闪电穿过舞台。

一队戴着头盔的毛茸茸的人坐在那儿,看上去自得其乐,还端起酒杯向他致意。

总玩这一套,他暗自思忖。

小心你那把铁槌,先生。

他说,  他们又玩了一次闪电的把戏,马克斯给了他们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第三个,他说,第三个是来自天狼星系B 星的青年保守主义者团队。

他们在这里吗?一伙穿着时髦的小狗停止互相扔面包卷,一起朝舞台上扔起来,同时莫名其妙地狂吠着。

是的,马克斯说,嗯,宇宙快毁灭了,这是你们的错,你们明白吗,虽然,马克斯说,他示意观众们安静下来,同时恢复了庄严的表情,我相信今晚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信仰者的团队,非常虔诚的信仰者,来自‘伟大先知扎昆的第二次降临,教派……他们大概有二十人左右,坐在外嗣,一副苦行僧的打扮,正在不安地吸着矿泉水,和眼前的欢宴保持着距离。

当聚光灯打到他们身上时,他们只是愤慨地眨眼睛。

他们在那儿,马克斯说,耐心地坐在那里。

先知扎昆说过他会二次降临,可他让你们等丁这么久,我们希望这家伙动作快电,因为他只剩下八分钟了!扎昆的追随者们坚定不移地坐着,拒绝受到席卷他们的无情的大笑声浪的冲击。

马克斯制止了他的观众,  不,严肃点,朋友们,严肃点我丝毫没有冒犯的意思。

不,我只知道,我们大家不应该取笑坚定的信仰。

所以,我建议对伟大的先知扎昆报以一次热烈的掌声观众们听话地鼓起掌来。

无论他上哪儿去了!他朝这个面无表情的团队送上一个飞吻,然后回到舞台中央。

他拉过一张高凳,坐了上去。

真是太好了,他叽里呱啦地说,今晚在这里见到了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不是吗?是的,太好了。

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来了一次义一次,我觉得这真是太妙了,来这儿参观所有一切的最后终结,然后回到你们各自时代的家中去养家糊口,为新的,更好的社会而奋斗,打那些可怕的但被你们认为是正确的仗。

这些仗确实为所有生命形式的来来带来了希望。

只不过,当然——他朝头顶和周围骚动的字宙一挥手我们知道,并不存在这种美好未来。

阿瑟转向福特—他的脑子还没把这个地方弄明白。

你瞧,是这样的,他说,如果宇宙就要终结我们难道不会和它一块儿完蛋吗?福特递给他一杯一份的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换句话说,一杯相当猛烈的东西。

不会,他说,你瞧,他接着说,一旦你进人这家下等酒吧,你也就处在一种了不起的时间弯曲防护盾一类东西的保护下。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哦……阿瑟说= 他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回来,试罔从侍者那里得到一碗汤,以代替他的肉排  你瞧,福特说,我演示给你看。

他从桌上扯下一张餐巾,无望地摆弄着。

你瞧,他接着说,假设这张餐巾,对了,是时间维度的宇宙,对吗,而这把勺子是一个转换系统,通过这样的弯曲…他花了很大功夫才说这句话,阿瑟直不愿意打断他,  可我正要用这把勺子喝汤,他说,  那好吧,福特说,假设这把勺子——他从装开胃小菜的盘子里找到一把小木勺,这把勺子--却发现它很难拿起来,算了,还是这把叉子好点儿……嘿,你能放下我的勺子吗?赞橱德猛地说了一句:  那好吧,福特说,好的,好的;我们为什么不说……我们为什么不说这个酒杯是时间维度的宇宙?什么,是你刚刚掉在地上的那个吗?是我干的吗7 是的,那好吧,摇特说,别管它。

我是说…我是说,你瞧,你知道吗--你知道宇宙实际上是怎幺开始死去的吗,可能不知道。

阿瑟说,他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引起这个话题。

部好吧,福特说,假设是这样。

对了。

你有这个浴盆。

对了。

一个大的圆形浴盆。

是用乌木做的。

从哪儿来的呢,阿瑟说,出产乌术的哈罗兹已经被沃贡人摧毁了。

重要的不是这个。

你接着说吧,听着。

好吧。

你有这个浴盆,明白吗々假设你有这个浴盆。

并且,它是用乌木做的,圆锥状的圆锥状?阿瑟说,哪种?嘘!福特说,它就是圆锥状的,然后,你需要做的是--你知道--把它里面填满细白沙,明白吗?或者白糖也可以。

细白沙,或白糖,任何东西,没关系的。

白糖不错,当它装满时,你拔掉浴盆塞子,你在听吗?我听着呢!你拔掉塞子,然后,里面的东西就都旋转着漏掉了,旋转着漏掉,你知道,从塞孔中。

我明白。

怀不明白。

你根本不明白。

我还没有到最妙的部分呢。

你想听最妙的部分吗?告诉我最妙的部分吧,我会告诉你最妙的部分的。

福特想了一会儿,极力回忆最妙的部分是什么。

最妙的部分,他说,是这个。

你拍下它正在发生的场面。

真妙。

阿瑟赞同道。

你有一架摄影机,拍下正在发生的场面。

确实妙。

这不是最妙的部分。

这才是最妙的部分,现在我记起来了,这才是最妙的部分。

最妙的部分是,然后,你把胶片装进放映机往回倒!往回倒?是的。

装进去再往回倒才的的确确是最妙的部分。

然后,你坐在那儿观看,一切就像通过塞螺旋形上升,最终填满整个浴盆。

明白吗?宇宙就是这样开始的,是吗?阿瑟说。

不,福特说,这是一种很棒的放松方式。

他伸手去拿他的酒杯。

我的酒杯在哪?他问。

在地上。

喔。

福特向后翘起椅子,想找到酒杯,却撞到一个绿色侍者,他正拿着一部便携斌电话朝餐桌走过来。

福特向他道歉,解释说这是因为自己已经喝得相当醉了。

侍者说这丝毫没有关系,他完全能理解。

捐特感谢他善意的宽容,这才滑到桌子下面。

赞福德‘毕障布鲁克斯先生?侍者问道。

嗯,什么事?赞福德说,把目光从他的第一块肉排上转移过来。

有您的一个电话,嗯,什么?一个电话,先生。

找我的?在这儿?嘿,可是谁会知道我在这儿?他的一个脑子迅速思考着,另一个则依然爱恋地关注着他正大口大口吃进嘴里的食物。

请原谅我继续进餐,行吗?他正在吃东西的那个脑袋说,然焉继续进餐。

想抓他的人有那么多,他已经数不过来了。

他本来不该以这么惹人注目的方式闯进来见鬼,为什么不?他想。

如果没有人看到你玩得开心的话,你怎么知道自己玩得开心呢‘  也许这里有什么人向银河系警察告了密,崔莉恩说,人人都看见你进来的。

你是说他们想在电话那头逮捕我?赞福德说,可能吧。

如果被逼到绝境,我会是个相当危险的家伙。

是的,一个声音从桌子下面传来,你会马上土崩瓦解,进成碎片。

速度之快,别人会被碎片伤着的。

嘿,这箅什么话,难道今天是末日审判日?赞福德厉声说,  你也这么认为,阿瑟紧张地问。

我可没那么急切地奔赴末日审判日。

赞福德喃喃地说,好吧,咱们来瞧瞧,电话那头究竟是何方神圣?他踢了踢福特,嘿,快起来,伙计,他对他说,我可能会需要你。

我本人,侍者说,并不认识你们所说的那位金属先生,先生。

金属?是的,先生。

你是说金属吗?是的,先生。

我是说我本人并不认识你们所说的那位金属先生!好的,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被告知,他在这里等您回来已经有很多个千年了。

看来当初您离开得有些突然、离开!赞福德说,你有毛病吗,我们才刚刚到这里。

确实是这样,先生,侍者周执地坚持说,可是按照我的理解,您在到达之前离开了这里,先生。

赞福德在一个脑子里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叉换成另外一个脑子,  你的意思是,他说,在我到这里来之前,我们已经离开了这里,这将是一个漫长难熬的夜晚,侍者心里想。

完全正确,先生。

他说。

对你这样的分析家应该付给额外的报酬才对,伙计,赞福德建议道。

不,等一等,福特从桌子下跳了下来,确切地说,这里究竟是哪儿?绝对确切地说,先生,这里是蛙星。

可是我们刚刚离开那儿,赞福德抗议道,我们离开那里,来到了宇宙尽头的餐馆。

是的,先生,侍者说,感到事情总算进人了自己熟悉的领域,餐馆建在蛙星的废墟上。

哦,阿瑟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在时间里旅行,而不是在空间里?听着,你这只半进化的猿猴,赞福德打断了他,找棵树爬上去不好吗?阿瑟气得毛发倒竖。

把你自己的两个脑袋四只限睛撞到一起吧。

他向赞福德建议。

别,别,侍者对赞幅德说,您的猴子的理解是正确的,先生大怒之下,阿瑟张口结舌,没说出任何恰当的、甚至好歹是连贯的话来。

你们朝前跳跃了……我相信是五十七万六千个百万年,而同时待在原地并没有移动。

侍者解释说。

他笑了。

他现在感觉很不错,因为到头来,他在最渺茫、几乎不町能的取胜几率下获得了胜利。

原来如此!赞福德说,我明白了。

我告诉电脑送我们到最近的地方吃饭,而这就是它干的事。

哪怕经过了五十七万六千个百万年或者随便多久,我们始终没有移动。

妙掇了。

大家一致同意,这确实非常巧妙。

可电话上又是谁呢?赞福德说  不知马文怎么样了?崔莉恩说。

赞福德用手一扪脑袋。

那个偏执狂机器人!我把他留在蛙星系B 世界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嗯,五十七万六千个百万年以前吧,我想。

赞福德说,嘿,嗯,把你手里那根棒子递给我,负责盘子的船长。

小个子侍者感到迷惑不解,眉毛在前额上拧成了一团。

对不起,您能再说一遍吗,先生?他说。

电话,侍者,赞犒德说着,一把夺过电话,嗨,你们这些家伙简直一点儿也赶不上时髦,真搞不懂你们都在想些什么。

确实如此,先生。

嘿,马文,是你吗,赞福德对着电话说道,你怎么样啊,伙计?很久一段时间之后,电话里传来一个细微而低沉的声音。

我想你应陔知道,我感到非常沮丧。

它说。

赞福德用手捂住电话。

是马文。

他说。

嘿,马文,他对着电话继续说道,我们玩得正开心呢。

大餐、美酒、一点儿自我放纵,还有,宇宙就快终结了。

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体,又是一阵停顿。

你知道,你没有必要装出关心我的样子,马文最后说,我很清楚,我只不过是一个机器仆人。

好了,好了。

赞福德说,可你究竟在哪儿??……‘反转初始推力,马文,’这就是他们对我说的话,‘打开三号气闸,马文。

’‘马文,你能把那张纸捡起来吗?’我能把那张纸捡起来吗,我,拥有相当于整整一个星球的智力,他们却叫我……好了,好了。

赞福德几乎役有丝毫的同情。

不过我已经非常习惯受辱了。

马文嗡嗡地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甚至能跑去把我的脑袋撮在一桶水里。

你希望我把脑袋浸在一桶水里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等一等:嗯,嘿,马文……赞福德打断他说,可是已经太晚了。

电话里传出当的一声,还有汩汩的水声。

他都说了些什么?崔莉恩问。

没什么,赞福德说,他只是打电话告诉我们他要洗头了。

办好了。

马文说,他又回到了线上,嘴里似乎冒着泡,我希望能满足。

好了,好了,赞福德说,现在能请你告诉我们你在哪里吗?我在停车场,马文说,  停车场?赞福德说,你在那儿干吗?停车,一个人在停车场还能干吗?好吧,你再坚持一下,我们这就下来。

赞福德跳起来,扔掉电话,在账单上签下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

走吧,伙计们,他说,马文正在停车场。

我们下去吧他在停车场干什么?阿瑟问。

停车呗,还能干什么?走吧,走吧。

可是宇宙的终结怎么办呢?我们将会错过这个最盛大的时刻。

我以前看过的。

一钱不值,赞福德说,小猫一只。

一只什么?创世大爆炸的反面而已;走吧,咱们去找别的事干。

他们穿过餐厅走向出口,其他用餐者丝毫没有留意。

这些人的眼睛早已同定在令人恐惧的天空景观上。

值得观察的一个有趣的现象,马克斯正在对他们说,就在天空左上角的那个扇面内。

如果你看得非常仔细的话,你会看到哈斯特洛米尔星系正蒸腾成紫外线辐射。

这里有人来自哈斯特洛米尔吗?后面某个地方传来一两声微弱、犹豫的欢呼。

好吧,马克斯说,一边高兴地冲他们微笑着,现在再担心你们是不是忘了关煤气,似乎已经太晚了。

第十八章   主接待大厅几乎是空的,但福特仍然摇摇晃晃、东拐两绕。

赞福德一把牢牢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架到大厅一侧的~问小屋于里,  你要对他干什么?阿瑟闻。

让他清醒过来。

赞福德说,一边把一枚硬币塞进一个投币口,指示灯开始闪烁,气流也旋转起来。

嗨……过了一会儿,福特从里面走出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下到停车场去,来吧。

为什么不用时间传送法?福特说,直接把我们送回‘黄金之心号’上去。

本来可以,但我对那艟飞船已经没兴趣了。

扎尼乌酱得到了它,我不想玩他那个游戏。

咱们去停车场,看看能找到些什么。

一部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的人体垂直传送器,把他们带到了餐馆地下很深的底层。

大家高兴地发现这部机器已经被人蓄意破坏掉了,所以在运送他们下去的过程中没有试图使他们快乐起来。

到了传送通道底部,电梯门打开了,迎面扑来一阵寒冷、陈腐的空气,  走出电梯后,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堵长的混凝土墙,以便为所有五十种主要生命形式提供卫生设备。

尽管如此,就像银河系内的任何一个停车场、停车场历史的任何一个停车场一样,这个停车场的气味也同样让人无法忍受。

他们转过一个角落,发现自己簧身于一条正在移动的高架通道,这条通道横穿一片压大的目目穴式空间,直朝着昏暗的远处延伸过去,  这片空间被分隔成一个个泊位,每一个都停放着一艘属于楼上某个用餐者的飞船。

其中一些是小而实用的大众化产品,另一些则是n 大闪亮的豪华飞船,是那些巨富之人的玩物。

经过这些飞船的时候,赞福德的眼里闪闪发光,可能是贪婪,也可能不是。

实际上,准确地说……正是贪婪。

他在那儿,栏莉恩说,马文,在那头。

他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小小的金属东西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正无精打采地用一块破布擦着一艘再大的恒星巡航飞船。

这条高架通道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些粗大的透明管子通向地面。

赞幅德近走通道,进了其中一根,轻巧地滑落地面。

其他人跟着他。

后来回想起来,阿瑟·邓特认为,这是他的银河系旅程中惟一令人愉快的经所,  嘿,马文赞福德说,大步胡他走过去,嘿,伙计,我们很高必看她你,马文转过身来,如果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金脸上有可能艟11J ☆符的表情,那么他的脸上正是这种表情。

不,见到我你们并不高兴,他说,没有人会高兴。

随你怎么说好了。

赞福德说,然后转到一侧,打量起这艘飞船来。

福特也过去和他在一起,  只有崔莉恩和阿瑟真正走向了马文。

不- 我们真的很高式。

崔莉恩说,还拍了拍他,而这正是他极其不喜欢的方式。

可怜的家伙,一直留在这儿等着我们……五十七万六千个百万——零三干五百七十九年;马文说,我一直算着呢。

噢,现在我们来……崔莉恩说,同时觉得——马文也有相当一致的看法——这样说有点儿傻。

刚开始的一千万年是最糟糕的。

马文说,第二个一千万年,同样是最糟糕的。

第一个一千万年我也一点儿不喜欢。

在那之后,我倒是有点儿适应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长度刚好让他们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然后叉打断他们继续说下去。

干这份工作遇见的那些人最使你觉得沮丧。

他说,然后又顿了顿。

崔莉恩清了清嗓子。

是……我碰上道。

下万年以前。

马文继续然后又是停顿。

哦……和一台咖啡机。

他等待着。

那是……你不喜欢和我说话,是吗?马文用一种低沉而凄凉的语调说。

崔莉恩只好转而和阿瑟说话了。

福特长官在这片停车场深处找到了一些东西,他非常喜欢它们的外观。

这种东西有好几件。

赞福德,他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说,看看这些星际电单车……赞福德看了,也很喜欢。

他们看到的这种航天器很小,但是很别致,是富家孩子的玩具。

它没有太多的花花哨哨可以吸引眼球,像一枚二十英尺长的纸飞镖,由薄而坚固的金属制成。

它的尾部有一个水平的小型双人座舱。

那台小的引擎显然无法使它达到任何比较高的速度。

然而,这玩意儿却装有一台吸热器。

这台吸热器差不多有两万亿吨重,安装在位于飞船中部一个电磁场中的一个黑洞内。

有了这台吸热器,这架航天器能够飞到距离一颗黄色太阳只有几英里的区域内,在那里捕捉和驾驭恒星表面喷发出来的太阳耀光。

驾驭耀光是有史以来最奇妙、最刺激的运动之一,敢于参加而且负担得起这项运动的人,全都是整个银河系中最大名鼎鼎的人物。

当然,这也是一项异常危险的运动——参加者即使没有死在驾驭过程中,也都无一例外地在代达罗斯俱乐部为他们举行的耀光过后派对上,死于疯狂交欢所导致的精力枯竭。

福特和赞福德一边看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瞧这个宝贝,伙计,福特说,橘红色星际马车,配备黑色的太阳爆轰驱动器。

和星际电单车一样,星际马车也是一种小型飞船。

但这个名字实际上完全错了。

它什么都能馓,惟一不能的恰恰就是星际间飞行,它基本上就是一种运动型行星间跳跃器,只不过打扮成了它所不是的某种东两、不过它的线条倒是很优美。

福特和赞福德继续向前走。

接下来的是一个大家伙,足有十码长。

这是一艘豪华飞船,其设计理念屁然是为了实现这样一个目标:让旁观者嫉妒得发狂,船体表面喷绘和船体附属物的每一处细节都在明白地宣称:我不仅足够富有,买得起这艘飞船,而且甚至富得可以不把它当阿事儿。

实在是令人厌恶。

看看这玩意儿吧,赞福德说,复合簇夸克推进器,离散型活动甲板。

看样子,是找兰兹拉·里瑞肯定制的。

他仔细检查了每一寸船体。

没错。

他说,你瞧,中微子整流罩上有粉红外线的蜥蜴图案,这是兰兹拉的标志。

这人真他妈不要脸。

我曾经被一艘像这样的操蛋玩意儿从旁边超了一次,在阿克塞尔星云外面。

福特说,当时我已经开到虽高速度了,可这玩意儿随随便使就超了我,根本不当回事,星际推进器甚至没有加大马力。

简直难以置信。

赞福德欣赏地吹了一声口哨。

十秒钟之后,福特说,它直直坠毁在贾葛兰贝塔星的三号月球上。

哦,是吗?不过,外观倒确实不错。

看上去像条鱼,行动起来也像条鱼,开起来却像头牛。

福特看了一眼飞船的另外一侧。

嘿,快来看,他喊道,这边有一幅大壁画。

一颗正在爆炸的太阳——‘灾难地带’的标志。

这一定是霍特布莱克的飞船。

幸运的老混蛋:你知道,他们搞出了那首可怕的曲子,居然以一艘特技飞船撞向太阳作为结尾。

他们就是想搞出个大场面来,当然,特技飞船贵得要命,可赞福德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停在霍特布莱克·迪西艰阳均豪华飞船旁边的那艘飞船上。

他的两张嘴张得大大的。

这,他说,这……真的对眼睛很不好。

福特看过去,他同样惊讶得呆住了。

这是一艘传统的飞船,设计很简单,像一条扁平的鲑鱼,二十码长,非常干净,非常光滑,它浑身上下只有一处地方硅得不寻常,  它太黑了!福特长官说,黑得连它的形状都很难判断……光线似乎都掉进它里面去了!赞福德什么也没说:他对它简直是一见钟情e   它黑得如此纯粹,以至于几乎不口J 能判断出你站得离它有多远。

连你的目光也会从它上面滑开……福特惊讶地说。

这真是让人心潮澎湃的一刻,他咬着自己的嘴唇。

赞福德走近这艘飞船,步子非常缓慢,像被它抓住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像要抓住它。

他伸出手去抚摸它。

他的手停住了。

他再次伸出手,却再次停住了。

你来,感觉一下它的表面。

他悄声说。

于是福特也伸出手来。

他的手停住了。

你……你无法……他说。

瞧见了吗?赞福德说,完全没有摩擦,这东西一定快得他蚂的要命!他转过身来,严肃地望着福特。

至少,他的其中一个脑袋是这么做的——另一个则继续敬畏地盯着这艘飞船。

你是怎么想的,福特,他问。

你的意思是…嗯——福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你的意思是把它开出去逛逛?你觉得这么做合适吗?不。

我也觉得不合适。

但我们会这么做的,不是吗?我们怎么能不这么做呢?他们又相互对望了一会儿。

最后,赞福德突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我们最好马上行动:他说,再过一会儿,宇宙就要终结了。

然后,所有那些没有品位的家伙就会一窝蜂地冲下来,寻找他们这些破破烂烂、平平无奇的飞船。

赞福德。

福特说。

什么?我们怎么干?很简单。

赞福德说。

他回过身,马文!他喊道。

马戈缓慢、吃力地转过身来,同时发出上百万种叮叮当当、吱吱嘎嘎的噪音。

(模拟出这种声音是他学到的一个小窍门。

)到这边来,赞福德说,我们有个任务交给你。

马文蹒跚着向他们走来。

我不会喜欢你交代的工作。

他说。

不,你会喜欢的。

赞福德热情地说,全新的生活即将展现在你面前。

噢,别再来什么全新的生活了。

马文抱怨说。

你给我闭嘴,然后听着!赞福德打断他说,这件事将是巨大的刺激、冒险,真正的疯狂!听起来很糟糕。

马文说。

马文!我要求你做的全部事情仅仅是……我精你是想让我替你打开这艘太空船?什么?嗯……啊……是的。

是啊,你说得对。

赞福德神经质地说。

他至少用一只服睛盯着A ,D 。

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么,我希望你直接告诉我,而不是试图激发起我的热情,马文说,因为我根本段有那玩意儿。

他走到飞船前,摸了摸它。

一道舱门打开了。

福特和赞福德望着打开的地方。

不用谢。

马文说,哦,你不会谢的,说完,他蹒跚着走开了。

阿瑟和崔莉恩围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阿瑟问。

瞧这个,福特说,瞧这艘飞船的内部。

古怪,越来越古怪了。

赞福德吸了口气说。

黑色的,福特| 兑,里面所有东西全部都是黑色的……餐馆里正在迅速逼近某个时刻,而在那个时刻之后,将不会再有任何时刻了。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穹预上,除了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的保镖的两只眼睛,它们正专注地盯着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还有就是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自己的眼睛,它们已经被保镖不礼貌地给合了起来。

保镖的身体向前靠了靠。

如果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还活着的话,他也许会往后靠靠,甚至站起来走两步,以避开保镖。

因为靠近之后,他的保镖显得更加凶恶。

然而,由于他所处的不幸状况,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仍然一动不动。

迪西亚托先生,先生?保镖低声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说话,他左边嘴角的肌肉就会向右拧,右边的则向左拧。

看上去,仿佛嘴角两边的肌肉都急于逃走似的。

迪西亚托先生‘你能听到我吗?很自然地,霍特布莱克·迪西哑托一言不发。

霍特布莱克?保镖继续小声喊道:  很自然地,霍特布莱克·迪西弧托还是没有回答。

然而,以某种超自然的方式,他这么做了。

在他面前的餐桌上,一个酒杯咔咔作响,一把叉子升起来差不多有一英寸,敲打了几下酒杯,然后义落到桌面上。

保镖满意地哼了一声。

我们该走了,迪西亚托先生。

保镖咕哝着说,你目前的状况不适于和别人挤成一团。

你肯定想舒适松弛地去参一场表演吧。

肯定会有大量的观众。

那是最棒的演出之一,在卡库拉冯,五十七万六千零二个百万年之前。

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期待吗?那把叉子叉升了起来,停在空中,含混不明地来回摆动了几下,然后落下来  噢,走吧,保镖说,那将会曾经很精彩的。

你太冷漠了。

听了这个保镖所用的时态,唐·史崔特门肯定会气得中风。

黑色飞船,直直撞向太阳。

这种场面总能抓住观众,新的这艘相当漂亮,看着它撞过去真的很遗憾。

下到停车场后,我把这艘黑色飞船设定为自动导航,我们自己乘那艘豪华飞船。

怎么样,那把叉子赞同地敲了敲,杯子里的酒则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了。

保镖推着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的轮椅出了餐馆。

现在,舞台中央的马克斯说,你们所有人翘首以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朝空中挥动着手臂:在他身后,乐队来了一阵狂暴的打击乐。

马克斯曾经和他们争论,让他们这么干,但他们宣称,这是合同里要求他们做的事。

看来得需要他的经纪人澄清这个问题。

天空沸腾了!他叫道,宇宙坍塌进尖叫的虚空中!在二十秒之内,宇宙将迎来一次终结!看吧,那边,无限之光正在我们上方爆发!毁灭的狂暴围绕着他们——就在这时,一阵相当微弱的号角声从仿怫是无限远的地方传米。

马克斯环视整个乐队,似乎没有人吹号。

突然,一股烟雾盘旋闪烁着,浮现在舞台上,就在他身旁号角声更大了,好像参加吹奏的号角更多了。

马克斯主持这样的表演已经不下五百次了,但此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形。

他警觉地从盘旋的烟雾中退出来。

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一个人形慢慢地从烟雾中最现出来。

这是一个古代人,满脸虬髯,身着长袍,笼罩存光环中。

星光在他眼中闪耀,他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的王冠。

这是什么?马克斯喃喃自语,瞪圆了眼睛,发生了什么事?餐馆后部,来自伟大先知扎昆的第二次降临教派的那伙人,原本面无表情,现在却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吟唱着颂歌,放声尖叫着。

马克斯惊讶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然后,他朝观众猛地举起手臂。

请来阵热烈的掌声,女士们,先生们,他大声喊道,为了伟大的先知扎昆!他降临了!扎昆再次降临了!马克斯大步跨过舞台,将手里的麦克风递给这位先知。

下面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扎昆咳嗽一声。

他环顾台下聚集的人群,他眼中的星光不安地闪烁着。

他迷惑地摆弄着手里的麦克风。

嗯…他说,你们好。

嗯,瞧,我很抱歉来迟了一点儿。

我刚度过了一段简直糟糕至极的时光,到了最后一刻,所有的事情都突然冒了出来。

面对这种充满了期待和敬畏的肃静,他似乎有些紧张。

他清了清嗓子。

嗯,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说,我能有一分……正在此时,宇宙终结了。

第十九章   那本非凡的旅行书——《银河系漫酢指南》——的主要卖点之一,除了它相对而言比较便宜的价格,以及封面上以大而友善的字体写着不要恐慌这句话以外,就要数它那简明扼要并且偶尔也还算准确的术语、数据表了,比如那些和宇宙的地理、社会状况相关的统计数据(列于第九十万八千七百二十四页到第九千三百二十六页之间)。

至于它们过分简化的风格,则部分归咎于这样的事实:编辑有截稿时间,只能从自己的早餐麦片的包装上抄录一些信息,再匆匆忙忙改头换面一番简直令人无法理解的银河系版权法规。

还有一件趣事:后来出现了一位足智多谋的编辑,他通过时空跳跃的办法将这本书送到了过去,从而以违反版权法为由,成功地起诉了那家早餐麦片公司。

以下是一个例子:宇宙(在此提供一些相关信忠,以方便读者在其中生活)。

1 、宇宙的区域:无限  《银河系漫游指南》对无限这个词作出了如下定义:  无限:比最大的东西还大。

实际上,比鄢还要大很多,宽广得让人吃惊,一个足以把人吓晕过去的尺度,真正当得起。

哇,真大这句感叹。

无限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相比之下,大本身看上去实在太小了。

巨大乘以庞大再乘以大得惊人,这就是我们试围在这里使读者了解的概念。

2 、字宙的进口贸易:无  进口东西到一个无限的区域内是不可能的,因为不存在把东西进口进来的外部。

3 、宇宙的出口贸易:无  参见进口贸易。

4 、字宙的人口:无  众所周知,宇宙中存在无限多个世界,因为有无限多的空间来容纳它们。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世界上都有居民。

因此,有人居住的世界的数量必定是有限的。

任何一个有限的数字被无限所乘,都接近于无。

所以宇宙中所有行星的平均人口鼓可以说是……0 ,这丝毫也不奇怪。

由此推论,整个宇宙的人口数同样也是……0 。

如果你偶尔觉得自己遇见T 什么人,这只是精神错乱所导致的幻觉而已。

5 、宇宙的货币单位:无  实际上,银河系中有三种可以自由兑换的货币,但它们不能算数。

章牛星元最近崩溃了;弗莱里恩的帕伯珠只能和其他的弗莱里恩帕伯珠交换;而特里甘尼克钚也有它自己的问题:它的汇率,8 尼基兑换l 钚,这本来很简单,但由于尼基是一种三角形的橡胶硬币,每一条边都有六千八百英里长,所以从来没有人集齐过足够的尼基以兑换1 钚。

尼基不是可兑现的货币,固为银河系银行拒绝接受币值过于微小的零钞。

从这个基本前提出发,很容易证明所谓银河系银行同样也是精神错乱所导致的幻觉。

6 、宇宙的艺术:无  艺术的功能是在自然面前竖起一面镜子,很简单,没有足够大的镜子——参见第一点。

7 、宇宙的性:无  这个嘛,宇宙中的性活动其实是相当频繁的。

主要是因为不存在钱、贸易、银行、艺术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所以性占用了宇宙中所有那些其实并不存在的人们的全部精力。

但这一问题不值得在此展开一场漫长的讨论,因为性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过复杂了。

如果想了解进一步的信息,请参见《指南》的第7 、9 、10、1l、14、16、17、19章,以及第2l到第84章——实际上,应该是《指南》内容中的大部分。

第二十章   这家餐馆依然存在,但其他的一切都已终止。

相对时间静力场在一片比真空还彻底的虚无中承载着它,保护着它。

之所以说比真空还彻底,因为这里纯粹是虚无——一无所有。

真空毕竟还是个真实存在着的东西,这里却连真空都没有,  防护盾穹顶叉一次恢复为不透明。

派对结束了,用餐者们都已离开;扎昆和宇宙的剩余部分一起平地消失;时问涡轮机正准备把餐馆从时间的边缘拉回来,以准备午餐;马克斯·科沃尔德勒普兰则回到他那间装有窗帘的小更衣室,用时问电话联系他的经纪人。

停车场里,那艘黑色的飞船停在那儿,门关着,悄无声息。

已故的譬持布莱克·迪西亚托先生进入停车场,被他的保镖推着,沿着高架通道向前移动。

他们从条管道下到地面。

接近那艘豪华飞船时,一道舱门从飞船侧面放下来,和轮椅的轮子咬合在一起,把轮椅送到舱内。

保镣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老板安全地连上了他的死亡支持系统,这才进入狭窄的驾驶员座舱。

在那里,他操作遥控系统,激活停在这艘豪华飞船旁边的那艘黑色飞船上的自动驾驶仪。

这一举动让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已经花了超过十分钟的时间,试图开启这玩意儿。

黑色飞船平缓地向前滑出它的泊位,转了个方向,开始沿着中央通道迅速移动,没发出一点动静。

最后,它猛地加速,冲进相对时间发射室,开始了回到遥远过去的漫长旅程。

经过特许,天尽头的午餐菜谱从《银河系漫游指南》中引用了一段话。

这段话是这样的:  银河系每一个主要文明的历史都会经历三个可以清晰辨识的阶段,印生存、质疑和堕落,常被称为如何、为何及何处三阶段。

比如,第一个阶段的特征是这样的问题,我们如何才能吃到东西;第二个阶段则是,我们为何要吃东西;第三个阶段就变成了,我们到何处吃午餐。

这份菜谱接下来建议,天尽头,宇宙尽头的这家餐馆,将是针对第三个问题的一种惬意而堕落的回答。

我们目前的情况怎么样,阿瑟·邓特问。

糟糕。

福特长官说。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崔莉恩问。

不知道。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说。

怎么会昵?阿瑟·邓特问。

闭嘴。

赞福德·毕博布鲁克斯和福特长官同时说。

基本上,你们想说的是,阿瑟·邓特没有理睬他们俩,继续说道,我们目前已经失去了控制。

飞船震荡摇晃着,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与此同时,福特和赞福德试图从自动驾驶仪手中夺回飞船的控制权。

引擎嚎叫哀鸣,活像超级市场里转悠累了的孩子。

这种疯疯癫癫的配色方案真让我冒火。

赞福德说。

飞行开始一分钟以后,他和这艘飞船之间的爱情故事便宣告结束。

每次你想操作那些黑色背景上贴着黑色标签的古怪黑色开关时,一盏黑色的小灯就会亮起黑色的光,告诉你你已经做过这件事了。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某种银河系超级灵车吗?摇晃若的船舱的舱壁同样也是黑色的,天花板是黑色的,座位——这些座位粗糙得很,因为设计这艘飞船只打算让它飞一次,而且是一次尤人驾驶飞行——是黑色的,控制台足黑色的,仪表是黑色的,固定它们的螺丝是黑色的,尼龙地毯是黑色的——翘起来的一角表明,垫在下面的泡沫塑料同样也是黑色的  也许设计这玩意儿的家伙眼睛有毛病,无法区分各种不同的渡长。

崔莉恩推测道。

或者没有任何想像力。

阿瑟咕哝道  也许,马文说,他感到非常沮丧。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事实上,之所以选择这种装饰风格,完全是为了纪念这艘飞船的主人目前所处的可悲、口f 叹、可以获得减免税的处境。

猛然问,飞船往下一沉。

动作别太猛,阿瑟恳求道,这样会弄得我太空晕船的。

你是晕时间,福特说,我们正在通过时间往回骤降。

谢谢你。

阿瑟说,我觉得我真的快吐了。

那就吐吧,赞福德说,咱们可以在这个地方搞出点儿颜色来。

这算礼貌的餐后交谈吗?阿瑟生气地说。

赞福德离开控制台,来到福特身边,和他商量丁一下,然后转向阿瑟。

瞧,地球人,他生气地说对吗‘终极答案的问题,对吗,什么,那件事?阿瑟说。

你以前有一项工作要完成我还以为咱们已经把它抛到脑后去了!我可没有,伙计。

那些老鼠说过,找到了地方的话,它值一大笔钱呢。

而它就被锁在你那个叫脑袋的玩意儿里。

是的,可……没什么可不可的!想想吧,生命的意义!只要咱们掌握了了一点,银河系的每个心理医生就成了任凭咱们摆布的人质,我们想让他们拿多少赎金出来,他们就得拿多少赎金出来。

这可是一大笔钱呐。

简直是一座造币厂。

阿瑟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好吧,他说,可我们从哪儿开始呢?我怎么会知道呢?他们说那个终极答案,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是42,我凭什么该知道针对这个答案的问题是什么,可能是任何东西。

我的意思是,6 乘以7 等于多少?赞福德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的眼睛里冒出了兴奋的光彩。

421 他叫道。

阿瑟用手掌擦了擦前额。

对,他耐心地说,我知道。

赞福德的脸沉了下来。

我只是想说明那个问题可能是任何东西。

阿瑟说,另外,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我应该知道它。

因为,赞福德嘶嘶地说,垮嘲拘星球变成一团巨大的焰火时,你在现场。

我们在地球上有一种说法阿瑟说道:  曾经有,赞福德纠正他说。

…叫做机敏。

噢,别管这个了。

你瞧,我确实不知道。

一个低沉的声音迟钝地回响在舱内。

我知道。

马文说。

控制台边的福特喊丁一嗓子,他还在那儿继续打一场正在输掉的战斗。

别瞎搀和,马文。

他说,这是有机体之间的谈话。

它就印在这个地球人的脑渡图形中。

马文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你们不会对我的话感兴趣。

你的意思是,阿瑟问,你是说你能看穿我的思想?是的。

马文说。

阿瑟惊愕地瞪大了眼腈。

然后呢……他说。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你怎么可能成功地做到靠这么小的一个脑子生活下去。

好啊,阿瑟说,你在侮辱我。

没错。

马文赞同道。

噢,别管他,赞福德说,全是他瞎编出来的。

瞎编?马文说,模仿出吃惊的样子,摇晃着脑袋,为什么我希望编造什么东西呢?生话已经够糟糕的了,用不着再为它增添更多的糟糕玩意儿了。

马文,崔莉现在也只有她还仍然能用这样的态度来和这个设计拙劣的家伙说话了,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t 马文的脑袋朝她转过来。

凼为你们没有问,他简单地回答说。

郡好吧,我们现在就问你,金属人。

福特说,转过身来望着他。

就在这时,飞船突然停止了震荡和摇晃,引擎的嚎叫降成了温和的嗡嗡声。

嘿,福特,赞福德说,听上去好多了。

你搞定了这艘船的控制系统?没有,福特说,我只是不再瞎摆弄它们了。

我估计,我们已经到了这艘飞船想去的地方,我们应该快点儿下去。

对,说得对,赞福德说。

我早就知道,你们并不是真正感兴趣。

马文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跌坐到一个角落里,把自己关闭了。

问题是,福特说,整艘飞船上惟—带有读数的一台仪器让我很担心。

如果它真的是我认为它是的东西的话,并且它所表示的也正是我认为它所表示的意思的话,那么我们可就回到过于遥远的过去——差不多是我们自己的时代之前二百万年。

赞福德耸了耸肩。

时间睡过头了。

他说。

不知这艘飞船究竟是谁的。

阿瑟说。

我的。

赞福德说。

不。

我是说,它真正的主人是谁。

真的是我。

赞祸德坚持说,瞧,财产是一种占有物,对吗?因此,占有物也就是财产。

因此,这艘飞船是我的,明白吗?这些话你跟飞船说去吧。

阿瑟说。

赞福德昂首阔步走到控制台前。

飞船,他说,一边砰的一拳砸在面板上,这是你的新主人在说话。

他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立即发生了一些事。

飞船跳出时问旅行模式,重新回到真实空间中。

控制台上所有的控制键,此前为了时间旅行而关闭,现在都亮了起来。

控制台上方的一块视像大屏幕闪烁着恢复了生机,展现出一幅广阔的星空图景,一颗孤独而叉异常巨大的太阳挂在他们正前方。

但将赞福德猛地扔向船舱后部的并不是这个原因。

其他人也同样被推向船舱后部。

原因是:围绕着这块视像屏幕的监听扬声器里,传出了一声雷鸣般的巨响。

第二十一章   在卡库拉冯干燥的红色世界里,路德利特大沙漠的中部,舞台技术人员正在测试音响系统。

这是说,只有音响系统在沙漠里,而不是那些技术人员。

他们已经撤退到了安全地区——灾难地带乐队的巨型控制飞船停留在这颗行星表面上空差不多四百英里高的轨道上。

他们从那里测试音效。

距离扬声器发射井五英里之内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幸存下来完成调音工作。

如果阿瑟·邓特处在距离扬声器发射井五英里之内的区域内,临死之前,他将意识到,这些音响设备无论在规模还是形状上,都与曼啥顿极其相似。

中于相位扬声器组群从这些发射井里伸出来,像可怕的巨兽,矗立在天空下,遮住了成排的钚反应堆,以及它们后面的地震级电吉他。

深埋在这座扬声器城市下面的混凝土碉堡里的是乐手们能够从龟船上加以控制的乐器,光子吉他、重低音雷管,还有超巨响组合鼓。

这将是一场响亮喧嚣的演出。

巨型控制飞船上,一切都显得活跃而匆忙。

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的豪华飞船停靠在对接坞上,跟这艘巨型飞船相比,活像一只蝌蚪。

这位已逝的先生被人从高高的拱形廊道上转移下来,以便和媒介器连接,媒介器将把他的精神冲动传递到电吉他的键盘上,  一位医生、一位逻辑学家和一位海洋生物学家也刚剐抵达,他们花费了显然非常昂贵的成本从马克希姆佳伦飞过来,希望能和乐队的主唱进行沟通。

后者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拿着一瓶药片,宣称他拒绝出来,除非有人能向他确切地证明他不是一条鱼。

乐队的鲰斯手正在用机枪扫射他的卧室,而鼓手则根本不在船上。

经过一番疯狂的调查,终于发现他正站在一百光年以外的桑特拉金斯5 号星的一片沙滩上,在那里,他宣称自己已经快乐地度过了超过半小时的时光,并且已经找到了一块将成为他的朋友的小石头。

乐队的经理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在这次巡回演出期间,这些鼓将第十七次由一个机器人来演奏,凶此,鼓点节拍将掌握得恰到好处。

亚以太嗡嗡作响,传递着测试扬声器各频道的舞台技术人员彼此之间交流的信息。

传人那艘黑色飞船内部的正是这种信息。

在它里面,那几个被震得头晕眼花的乘客靠在黑色舱壁上,听到了监听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

好的,九频道启动,一个声音说,现在测试十五频道又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碾过飞船。

十五频道A ,OK。

另一个声音说。

第一个声音捕了进来;  黑色特技飞船已经就位,这声音说,看上去状态不错。

这次太阳俯冲肯定壮观极了。

舞台电脑在线上吗‘一个电脑的声音回答了他。

在线上。

它说。

接管黑色飞船。

黑色飞船已经锁定轨迹程序,随时待命。

换二十频道。

赞福德猛地跳起来穿过船舱,在下一声巨响袭击他们之前转换了亚以太接受器的频率。

他站在那里,浑身颤抖。

太阳俯冲,崔莉恩小声地问,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马文说,这艘飞船即将俯冲进人太阳。

太阳…俯冲,这很容易理解。

你们偷了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的特技飞船,还能期望些什么呢?你怎么知道,赞福德说,声音冷得会让一只维甘星雪蜥蝎打摆子,这是霍特布莱克·迪西亚托的特技飞船?很简单,马文说,为他泊船的是我。

那么,为什么……你没告诉我们!你说过你喜欢刺激、冒险,喜欢真正狂野的事。

太可怕了;阿瑟在接下来的停顿中间毫无必要地补了一句。

我正是这个意思。

马文表示确定。

在另一个频率上,亚以太接收器搜索到了一段公共广播,此时飘荡在船舱里。

…今天下午的音乐会,天气银好。

我现在正站在舞台前面,这个记者显然在撒谎,在路德利特大沙漠的中部。

借助超级二进制光学服镜,我能看到大量的观众,他们充满恐惧地龟缩在我网周各个方向的地平线上。

扬声器组群在我身后升起,像一面陡峭的悬崖。

太阳在我头顶照耀,它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将要撞向它。

持环境保护论的议会游说者倒是知道,他们还宣称这场音乐会将引发地麓、海啸、飓风害,诸如此类,全是所有那些环境保护论者通常会挂在嘴边唠叨个不停的东西。

我刚刚收到一份报告,‘灾难地带’的一位代表在午餐时会晤了这些环境保护论者,把他们通通打死了,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阻止!赞福德关掉接收器。

他转向福特。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他说。

我想是的。

福特说。

告诉我,你想我正在想什么。

我想你正在想我们该离开这艘飞船了。

我想你想的是对的。

赞福德说。

我想你想的也是对的。

福特说。

日了怎么离开呢々阿瑟问。

安静,福特和赞福德说,我们正在想。

原来如此,阿瑟说,我们就快完蛋了。

我希望你能停止说这样的话i 福特说。

这个时候,有必要重申一下福特在他初次和人类接触时所提出的理论。

这些理论是为了解释他们的一种奇怪的习惯,即不断重复一些非常非常明显的事实,像今天天气不错,或者你真高啊,或者原来如此,我们就快完蛋了。

他的第一种理论是,如果人类不坚持锻炼嘴唇的话,他们的嘴也许会失灵。

经过几个月观察之后,他提出了第二种理论,即如果人类不坚持锻炼嘴唇的话,他们的大脑就会开始工作。

实际上,这第二种理论,就其字面意思而言,更适用于卡库拉冯的贝尔塞拉朋人。

由于是银河系中最开化、最有成就——最重要的是—一最安静的文明之一,贝尔塞拉朋人曾经在邻近的种族中引发了强烈的怨恨和不安全感。

、这种行为被视为带有进攻性的自我标榜和挑衅。

银河系裁判所决定惩罚他们,对他们处以所有社会弊病中最残酷的一种,读心术。

因此,为了避免自己的任何一个哪怕最微小的念头被五英里范嗣内的任何一个同类读出来,他们现在必须非常大声并且连续不断地谈论天气、自己的小病小肩,当天下午的球赛,以及卡库拉冯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多么嘈杂的地方等话题。

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暂时掩饰他们的思想:主办灾难地带的音乐会。

音乐会即将开始。

特技飞船必须在音乐会开始之前就启程开始它的俯冲,以确保在与它相关的那首歌的高潮部分之前6 分37秒的时候撞上太阳,这样,太阳所爆发出来的耀光才有时间到达卡库拉冯。

福特长官完成了他对黑色飞船上其他隔问的搜索,这时,这艘飞船已经开始俯冲航程好几分钟了。

他冲回船舱。

卡库拉冯的太阳隐约地出现在视觉屏幕上,大得惊人,上面熔化的氢核形成了燃烧的白色地狱。

随着飞船向前推进,这个地狱似乎还在不断扩张,全然不板上砸得砰砰作响。

阿瑟和崔莉恩表情僵硬,活像夜晚窜上公路的兔子(它们认为对付逐渐接近的汽车前灯的虽好办法,就是死死盯着它们)。

赞福德转过身来,眼神癫狂。

福特,他说,这里有多少逃生舱?没有。

福特说。

赞福德却还在叽里咕啃。

你点过数了吗,他叫道。

两遍,福特说,你试着用无线电联系舞台工作人员了吗?是的,赞福德苦笑着说,我告诉他们有一伙人在飞船上,他们却让我向每个人问好。

福特瞪着眼睛。

你告诉他们,你是谁了吗?哦,当然。

他们说他们感到非常荣幸,就这些,和一点儿关于一张餐馆账单的事,还有就是我的遗嘱执行人。

福特粗鲁地把阿瑟推到一边,身体前倾到了控制台上方。

没什么能用的控制键吗?他粗声说,  所有控制键统统无效。

把自动驾驶仪砸烂,那你得先找到它,线缆相连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一阵冰冷的沉默。

阿瑟在船舱后部徘徊着,突然间停了下来。

顺便提一句,他说,远距传物是什么意思?又一阵沉默过去了。

慢慢地,所有人都把脸转向他。

也许问的不是时候,阿瑟说,我只不过记得不久以前听你们用过这个词,我现在提起来只是因为……在哪里,福特长官镇静地说,写着远距传物?喏,就在这边。

阿瑟指着船舱后部的一个黑色控制箱说,就在‘紧急’的下面,‘系统’的上面,‘故障’的旁边:紧接着的一片喧闹中,惟一的行动是,福特长官跨过船舱,来到阿瑟刚才指的那个黑色小箱子旁边,反复戳着上面惟一的一个黑色小按钮。

一块六英尺见方的面板在它旁边滑开来,露出一个隔间。

隔间的模样就像一套组合淋浴设备获得了新功能,成了一个电工的杂货铺;完成_ 了一半的布线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一堆被抛弃的元件杂乱无章地扔在地板上,程序操作面板从墙上的窟窿里垂下来,而它本来是应该在里面以樽到保护的。

一个灾难地带的初级会计师在参观建造这艘飞船的船坞时,曾经要求工头向他解释,为什么在这样一艘只会有一趟重要航程需要完成,而且是尤人驾驶的飞船上,还要安装一套相当昂贵的远距传物装置。

工头解释说,这套装置可以有百分之十的折扣,会计师认为这并非实质性的原因:工头解释说,这是能够用钱买到的装置中最好、功能最强、最智能化的,会计师则认为钱根本就不乐意买它;工头解释说,人们可能还是需要进入和离开这艘飞船,会计师则认为飞船已经有了一扇相当完善的门;工头解释说,这个会计师应该去清醒一下脑子,会计师则向工头解释说,目前正从对方左侧迅速向他接近的东西是对准嘴巴的一记拳头。

这场争论结束之后,安装远距传物装置的工作也就中止了,但后来却在开发票时填上了五倍的价钱。

该死的蠢货。

赞福德咕哝道,他和福特试图清理缠在一起的线路,  过了一会儿,福特叫他靠后站。

他朝远距传物装置里投了一枚硬币,然后轻轻打开垂着的控制面板上的开关,随着一声噼啪声和一道闪光,硬币消失了。

这部分算是能正常工作了。

橱特说,可是没找到制导系统,没有制导程序控制的远距传物会把你送到--嗯,任何地方。

卡库拉冯太阳的巨大身影映在屏幕上。

这有什么关系吗?赞福德说,我们去的就是我们去的地方。

并且,福特说,也没有自动系统。

我们不能全部离开,得有人留下来操作它。

一阵庄严的时刻过去了。

太阳显得越来越大。

嘿,马文伙计,赞福德轻快地说,你好吗7 非常糟糕,我想。

马文嘀咕着。

不久以后,卡库拉冯上的音乐会达到了一个事先谁也没料到的高潮。

黑色飞船带着它那个惟一的郁闷的乘客,按照原定计划撞上了太阳的核反应表面。

瓦大的太阳耀光冲上几百万英里的空中,使大约十几个耀光驾驭者激动不已,他们已经滑翔到了太阳表面附近,正期待着这一时刻。

一会儿,被声波所撞击的沙漠居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墼。

一条巨大的、此前从未被发现的地下河流向星球表面奔涌而出,几秒钟之后就开始喷发数百万吨沸腾的岩浆,喷射高度足有好几百英尺。

一瞬间,地上和地下的河流激起了一场爆炸,回声远播,直到这颗星球遥远的角落,叉传了回来。

那些为数非常之少、并亲服日睹了这一场面并且幸存下来的人发誓说,整个数十万平方英里的沙漠都升到了空中,像一张一英里厚的煎饼,翻了个身之后才落下来。

而恰好在同一时刻,太阳耀光带来的辐射透过水蒸气形成的云层,照射在地面上。

一年以后,这片数十万平方英里的沙漠开满了鲜花。

围绕着这变了。

夏季的阳光不再那么灼热喜人的雨水光临得也更加频繁。

于是渐渐地,卡库拉冯的沙漠世界变成了一个天堂。

甚至连卡库拉冯人被诅咒而获得的读心术能力,也由于这次爆炸的力量而永久地消失了。

灾难地带的一位发言人,就是那个打死所有环境保护论者的家伙——有一句名言,后来常常被人引用,他说,这是一场好演出。

许多人都感动地谈论着音乐的治愈力量。

而少数对此持怀疑态度的科学家,在仔细查阅了这一事件的记录后宣称,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人造诱导非概率场从附近空间飘过的微弱痕迹。

第二十二章   阿瑟醒过来,但他马上对此懊悔不已,他以前也有过宿醉的经历,却从来没有达到这般程度,这一次真是来了个猛的,来了个空前绝后的,现在他认定,物质传送光束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东西,怎么说呢,简直就像头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  此时- 他感到自己的脉搏单调地怦怦乱蹦,所以不想移动,只是躺在原地,思考着:他想,大部分形式的传送工具都有一个根本问题,它们中没有一种的好姓能抵销所有那些由它带来的用扰。

对地球来说——当地球还存在的时候,在它为了给一条新的超空问通道腾出地方来而被毁灭掉之前--在汽车上,这些弊病包括,从地下抽出大量本来安安生生隐藏着的黑色黏稠物,把它变成覆盖大地的沥青、弥漫在空中的烟雾,再将废弃物I 匾倒人大海。

所有这些,似乎远远超过了汽车所带来的好处,即能够更快地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尤其是当你所到达的地方,由于这种传送造成的影响,很可能已经变得与你所离开的地方极其相似,同样覆盖了沥青、弥漫着烟雾,而且没有多少鱼。

那么,物质传送光束呢,它的工作原理是先把你撕裂成原子,然后通过亚以太来投送这些原子,再在它们多年来头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的时候,把它们重新组装起来。

任何形式的传送工具,只要采取这种原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

在阿瑟·邓特之前,已经有许多人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了,甚至到了就这个问题创作了一批歌曲的程度。

下面就是其中的一首。

位于哈皮一维尔德三号星上的天狼星控制系统公司传送系统工厂门外曾经经常性地聚集着一大群人,口里吟唱着这首歌:(朗诵部分)毕宿五真棒,真棒,恶魔星真整洁,参宿四有漂亮的姑娘将会束缚你的脚步。

她们会做你喜欢的任何事情快慢随休心情。

可如果你必额把我拆散了送到那儿我坚决不干。

(歌唱部分)带我走吧,带我走,徜徉悠游。

可如果你必须把拽拆散了送到那儿我宁愿特在家里。

天狼星用盎子铺路这我曾经听说过鄢哥们儿接着说在你死之前要看看这些。

我会很高是走在这样的大路上或者甚至走在小路上,可如果你必须把我拆散了送到那儿那么我,很干脆,不去。

(歌唱部分)带我走吧,带我走,你准是昏了头,如果你想把我拆散了送到那儿去我会选择就这样,艄在床上。

…(就这样不断重复。

另一首受人喜爱的歌则短得多一天晚上我用远距传物回到家中和罗恩、希德还有玛姬一道。

罗思偷走了玛姬的心而我得到了希德的腿。

但阿瑟觉得身上的疼痛正在慢慢减轻。

于是,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你能听到有什么在单调地砰砰乱蹦的声音吗?福特,长官说,  阿瑟转过身,立足不稳地摇晃着。

福特长官正朝这边走过来,看上去眼睛红红的,面色苍白。

我们这是在哪儿?阿瑟喘息着问。

福特四下打量了一下。

他们正站在一条弯曲的长走廊里,两头都望不到边。

成令人作呕的惨绿色,这种颜色通常会被用于学校,医院和精神病院,以使里面的人们变得驯服——从他们头顶上弯曲过来,和胡内的垂直墙壁相交,奇怪的是,垂直墙壁上贴有棱条纹的橡胶……地面则是深绿色带  福特走到外墙上镶着的一块很厚的透明板前:这块透明板有好几层,但透过它还是能看到远方星星的微弱光芒。

我想我们是在一艘什么飞船上。

他说。

从走廊的尽头传来有什么在单调地砰砰乱蹦的声音。

崔莉恩,阿瑟紧张地喊道,赞福德?福特耸了耸肩。

不在那儿,他说,我已经找过了。

他们可能在任何地点。

一台没有经过编程设定的远距传物装置,可能会把你抛到许多光年以外的任何地方。

根据我自己的感觉判断,我认为我们刚才经历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旅程……你感觉怎么样,不好,你认为他们他们在哪儿,他们现在怎么样,这些我们全都不知道,而且也没法做任何事来找到他们。

还是像我这么办吧。

怎么办?别想这个了。

阿瑟把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过了几遍,不情愿地看出了其中的明智之处,于是把自己的满腹疑问打了个包,扔到一边。

他深深地吸丁口气。

脚步声!榍特突然说道。

在哪儿?就是那个声音,那个砰砰乱蹦的声音,是在跺脚。

听!阿瑟尖起耳朵听。

那声音从一个不太确定的距离传来,回荡在整个走廊里。

那是一种被压低了的跺脚走步声,并且越来越响。

咱们走:福特断然说。

他们同时迈出步子—但却朝着相反的方向。

不是那边,福特说,那边是他们来的方向。

不,不是的,阿瑟说,他们是从你那边来的。

不是,他们--两人都停了下来,两人都转过身,两人都专心地听,两人都同意对方的意见,两人再次朝着相反的方向出发。

恐惧牢牢地抓住了他们俩。

从两个方向,那声音都越来越响。

他们左手边几码以外的地方,另一条走廊和内墙呈直角方向延伸开去。

他们跑进去,顺着它匆匆前进。

这条走廊很暗,非常长。

随着他们的深入,给他们的感觉是变得越来越冷。

另一些走廊从它的左边和右边岔开,每一条都很暗,他们经过时,只觉得从里面袭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气。

他们停了一会儿,凝神细听。

他们进人这条走廊越深,脚步声就变得越响。

他们靠在冰冷的墙上,专注地倾听着。

寒冷、黑暗,加上这种不断敲击的空洞的脚步声,让他们感到非常难受。

福特在颤抖,部分是因为冷,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想起了亲爱的妈妈曾经讲给他听的那些故事。

那时,他还只是参宿四上的一个小屁孩儿,站起来只有大角星微型侦察机那么高。

那些故事讲的是死船和神出鬼没的幽灵船,它们永不停止地飘荡在外太空的幽暗区域,上面出没着邪恶的魔鬼和被遗忘了的船员的鬼魂。

还有关于那些莽撞的旅行者的故事。

他们发现了这样的飞船,进去了:还有其他故事——但就在这时,福特想起了第一条走廊上的褐色粗麻布墙纸,这才振作起来,就算鬼魂和魔鬼有兴致装饰自己的死船,他想,也绝不可能用这种褐色粗麻布墙纸。

他敢打这个赌,赌多少钱都愿意。

他一把抓住阿瑟的胳膊。

咱们退回去。

他坚定地说,于是他们开始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

片刻之后,两人来到最近的一个走廊交叉点,突然间,那些脚步声的主人们径直闯人他们的视野。

他们吓得跳了起来,活像受惊的蜥蜴。

他们躲在角落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大约二十多个超重的男男女女跺着沉重的脚步从他们面前经过。

这些人身穿条纹衫,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

那副模样足以让心脏科大夫大发议论。

福特长官盯着他们的背影。

慢跑者!他悄声说。

那些人的脚步声在这个走廊网络里回荡着,渐渐远去。

慢跑者?阿瑟·邓特小声问。

慢跑者。

福特长官说,耸了耸肩。

他们藏身的这条走廊和其他走廊不太一样。

它很短,尽头处是一扇大铁门。

福特检查了一番,找到开门的装置,把它推开。

闯进他们眼帘的第一件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具棺材。

接下来闯进他们眼帘的是四千九百几十九件东西,同样也是棺材。

第二十三章   这间地窖非常大,天花板低矮,光线暗淡。

在它的远端大约二百码处有一条拱道,通向另个似乎同样的房问,那里面同样堆满东西。

向下进入这间地窖后,福特长官低低吹了声口哨。

这太疯狂了,他说。

这都是些什么死人?搞得这么壮观。

阿瑟问,紧张地跟在他后面进入地窖。

不知道,福特说,我们来弄清楚,行吗?走近观察,这些棺材似乎更像石棺。

大约齐腰高,看上去是川白色大理石制成的,肯定是这样——这东西看去只像一样东西--那就是白色大理石。

顶部是半透明的,模糊地看到里面,估计正被人怀念的死者的--他们具有人的特征,显然已经把他所来自的无论哪个世界的烦恼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除此以外,瞧不出其他情况,  石棺之间绕着地面缓缓涌动着一种沉重、近乎油状的气体--开始,阿瑟以为这不过是为了给这个地方营造一种阴森的气氛,可后来他发觉自己的踝关节被这种气体冻僵了。

石棺本身摸上去也寒冷异常。

福特突然在他们身边的一具石棺蹲下,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扯出他那条毛巾的一个角,开始猛烈地擦拭什么东西。

瞧,这具棺材上有一块铭牌,他向阿瑟解释说,被霜蒙住了。

他把霜擦干净,开始辨认刻在上面的文字对阿瑟来说,这些文字简直像一只蜘蛛在夜晚出没后留下的脚印,但福特坚持不懈地辨认着这种银河系的早期书写形式。

上面写着‘高尔伽弗林查姆方舟舰队,B 飞船,7 号货舱,二等电话消毒员’——然后是一组数字。

一个给电话消毒的人?阿瑟说,一个死了的电话消毒员。

死了的电话消毒员才是最好的电话消毒员!可他在这儿干吗?福特透过石棺的盖子凝视着里面那个人:没干吗。

他说,突然问露齿一笑;这种笑容总足会让别人觉得他最近有些体力透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冲到另一具石棺前一阵毛巾擦拭过后,他宣布:这个人是个死掉的美发师,喔!接下来的石棺,足一位广告客户经理最后的安身之处;再接下来则是一个一手车等推销员,  伸入地面的一个检查舱盖引起了福特的兴趣。

他蹲下身来,想把它打开,同时还得驱散几乎运渐快把他包裹起束的冰冻气体,  阿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这些只是棺材的话,他说,为什么要低温保存,不如说,为什么要保存这些棺材,幅特说着,终于扳开舱盖。

气体开始向洞口沉下去?说真的,为什么会有人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和费用,在太空中运送五千具尸体呢?一万具,阿瑟说,手指着拱道,通过那里,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另一个房间。

福特把头扎进地上的舱口,然后又抬了起来。

一万五千具!他说,下面还有很多。

一千五百万具。

一个声音道;  那可真够多的,福特说,真是够多的。

慢慢地转过身来,这声音大声命令道,举起双手。

只要你敢乱动一下,当心我把你轰成碎片,喂?福特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过身来,举起双手,然后再没有其他动作了。

为什么,阿瑟·邓特说,会有人不乐意看见我们呢,这个不乐意看见他们的人站在他们进人这间地窖的那扇门边,只看得出一个轮廓。

他的不乐意,一部分是通过大喊大叫的威胁传达出来的他们挥舞一枝长长的银色蒸发轰击枪来传达的这种枪的设计者显然接到了指令,要尽可能认真对待这件工作。

要把它造得邪恶,他被这样告知,正确的一端和错误的一端要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来。

要让站在错误一端的任何人清清楚楚地明白,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是多么糟糕。

如果这意味着要在它上面装上钉子、尖刺和暗黑色的小零件,那就装吧:这不是一把拿来挂在壁炉上方或者插在伞架里的枪,这是一把拿出去让人惨不可言的枪。

福特和阿瑟盯着这把枪,当然快活不起来。

拿着这把枪的那个人从门边走过来,开始围着他们转圈。

当他走到灯光下时,他们这才看清了他穿着黑色和金色相配的制服,上面的钮扣打磨得如此光滑,以至它们闪耀的亮度足以使一个正在驶近的驾车者恼火地大闪前灯以示抗议。

他朝门口比了个手势。

外面。

他说。

对于这样一个能爆发出如此猛烈火力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使用任何动词。

福特和阿瑟走了出去,身后紧跟着蒸发轰击枪错误的一端和那些钮扣。

刚返回走廊,他们就被二十四个迎面而来的慢跑者推操了一番。

这些家伙这会儿已经洗过澡,换过了衣服,慢跑者冲过他们身边,进入地窖。

阿瑟回过头,困惑不解地望着他们。

走!他们的抓捕者叫道。

阿瑟只好继续前进。

福特耸了耸肩,朝前走去。

地窖里,那些慢跑锻炼的家伙来到墙边的二十四具空石棺前,打开盖子,爬进去,开始了二十四个无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