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弗妮睁开了眼睛,脑子里还记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她想:那是一个梦呢,还是真的呢?她转而又想:我怎么知道我是我呢?假如我不是我,只是以为是我呢?我怎么才能知道是还是不是呢?问这些问题的人又是谁呢?是我在想这些问题吗?如果那不是我,我怎么才能知道呢?不要问我,她脑袋边的一个声音说,这又是什么花招?说话的是傻伍莱,他正坐在她的枕头上。
蒂弗妮瞥了一眼四周,她睡在勒韦尔小姐农舍的床上。
一条绿色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被子,绿色的。
不是牧场,不是山脉……不过在她看来,它们就像是丘陵地。
我全说出声来了?她问。
哦,是的。
呃……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吗?哦,是的。
伍莱快活地说,大女巫刚才也在这儿,不过她说你可能还不会马上醒来。
就好像炽热的岩石坠落到平静的星球上,更多的记忆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们全都没事儿吧?她问。
哦,都没事儿。
勒韦尔小姐呢?这记忆仿佛是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山,无数恐龙仓皇地四散逃生。
蒂弗妮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杀了她!她说。
不,不是这样,你没有——我有!当时我的脑中就是那样想的。
她让我很生气!我只是像这样挥动了一下手,——十来个菲格勒人立刻低头掩护自己——然后她就爆炸不见了!那是我!我记得!是的,但是大女巫说那是蜂怪利用了你的脑子思想——伍莱说。
可我全都记得!那是我,用这只手!抬起头的菲格勒人又马上低下了头。
我还记得……灰尘,变成了星星,星星……其他东西……热量……血……鲜血的味道……我记得……记得‘看见我自己’!哦,不!事实上是我把它请了进来!我杀死了勒韦尔小姐!她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幻影,她耳朵里有声音鸣响着。
蒂弗妮听见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一双手抓起了她,她轻得像一个气泡似的。
她被背在肩上,被快步地带下楼,带到外面早晨的亮光中,接着她被扔到了地上。
……是我们……一起杀死了她……拿一只银坩埚……她轻声说。
有人严厉地掴了她一记耳光。
现在去给山羊挤奶去,蒂弗妮!快,蒂弗妮,你没有听见吗!这些信任你的小家伙都看着你呢,他们在等你!给山羊挤奶去,蒂弗妮,快去!你的手还记得怎么做,你的大脑跟着会记起来的,接着它会变得坚强起来,蒂弗妮!她被推到了挤奶台上,在她混沌的意识中,她辨认出了面前那团哆哆嗦嗉的东西是……布莱克·麦奇。
她的手还记得怎么做,它们放好了奶桶,抓住了乳头。
当麦奇抬起一条腿,又玩起脚踢奶桶的把戏的时候,她的手一把抓住了那条腿,迫使它安全地站回到了挤奶台上。
她慢慢地工作着,她的头脑里迷迷糊糊的,听任她的双手自己在行动。
奶桶装满了又倒空了,被挤过奶的山羊分到了一桶食物槽里取来的饲料。
敏感·忙乱博士不明白自己的手怎么会在挤奶:,他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说。
敏感·忙——不!这是那个巫师的名字,蒂弗妮!他是最强大的回声,但是你不是他!到奶房里来,蒂弗妮!她听从那声音的命令,踉跄地走进了凉爽的奶房里。
桌子上有一块发着恶臭的奶酪,已经开始融化了。
这是谁放在这儿的?她问。
是蜂怪,蒂弗妮。
它想要用魔法来做奶酪,蒂弗妮!那个声音说,而你不是它,蒂弗妮!你知道奶酪应该怎么做,对不对,蒂弗妮?你确实知道的!你叫什么名字?……这儿全是一些她不明白的东西和一些奇怪的味道。
她感到很恐慌,吼叫了起来——她又被掴了一记耳光。
不,那是长着虎牙的老虎,蒂弗妮!它们只是蜂怪遗留下来的过去的记忆,蒂弗妮!它利用过许多生物,但它们都不是你!你要向前看,蒂弗妮!她听见了这些话,但是没有完全理解。
有什么东西阻隔着她,那些幻影还在她的眼前晃动。
她无法不听从他们。
可恶!她面前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说,那个蓝色的小人在哪儿?万劫手先生?在这儿,夫人!我是罗伯,夫人。
我请求你不要我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情,夫人!你说过她有一只放纪念品的盒子。
马上把它拿到这儿来。
恐怕我们只能这么做了。
我讨厌做这种事情!一双手有力地抓住了蒂弗妮的胳膊,她转过身,再次看见了那张模糊的脸。
一双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好像一对蓝宝石在她眼前的迷雾中闪烁着亮光。
你叫什么名字,蒂弗妮? 那个声音问。
蒂弗妮!那双眼睛盯着她的眼睛。
是吗,真的?唱一首你听过的歌儿,蒂弗妮!快!哈赞,哈赞纳,姆嗒扎——停下!白垩地上从没有人唱过这样的歌!你不是蒂弗妮!我想那是沙漠女王,她用蝎子三明治杀死了她的十二个丈夫!我要找的是蒂弗妮!我还要和你一起回到黑暗中去!她又感到了一阵迷糊。
朦胧中她听见了低声的讨论,最后那声音说:好吧,这也许能行。
你叫什么名字,小精怪?大下巴特小比利·菲格勒,夫人。
你可真小啊。
这只是说我的身高,夫人。
抓着蒂弗妮胳膊的手又一次抓紧了。
蓝眼睛闪闪发光。
在古老的菲格勒的语言里,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蒂弗妮?好好想一想……从她记忆的最深处,穿过记忆的迷雾和吵闹的回声,摆脱了幽灵们的纠缠,这个问题的答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眼前的云雾散去了。
我名字的意思是,波涛下的大地。
蒂弗妮说完向前扑倒了。
不,不,不行,我们不能再睡了。
抓着她的那个人说,你已经睡够了。
好啦,你知道你是谁了!现在你必须清醒起来!你必须尽你的全力做蒂弗妮,其他的声音会离开你的,这取决于你自己的努力。
她确实感觉好多了,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脑中的吵闹声平静了,尽管还有一些窃窃低语声,让她不能清楚地思想,但至少她能看清楚了。
这个抓着她、穿着黑衣的人并不高,但是她很擅长表演,骗过了人们的眼睛,让人觉得她好像很高。
哦……你是……威得韦克斯女士?威得韦克斯女士慢慢地扶着她坐在一张椅子里。
厨房里乱糟糟的,每一处能站的地方都站了几个菲格勒人,他们全都在瞧着蒂弗妮。
是我。
我们先休息一一下,然后我们必须出发——早上好,女士们。
嗯,她怎么样了?蒂弗妮转过头,看见勒韦尔小姐正站在门口。
她看上去很苍白,手里拄着一根拐杖。
我睡在床上想,哦,我没有理由一直躺在那儿,为自己感到难过。
她说。
蒂弗妮站了起来。
我非常抱——她想说,但是勒韦尔小姐轻轻地摇了摇手。
不是你的错。
她说着重重地坐到餐桌E,你怎么样了?至于那件事情……你是谁?蒂弗妮脸红了。
我想,还是我。
她轻声说。
我昨晚赶到这儿来照顾勒韦尔小姐,威得韦克斯女士说,还有你,孩子。
你在睡梦中说话,或者说,是敏感·忙乱博士在说话,残留下来的一些属于他的记忆和他的脾性。
我不了解那个巫师,蒂弗妮说,还有那个沙漠女王。
你不了解吗?噢,蜂怪收集各种人物,想要把他们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也可以这样说,它利用他们来思考。
几百年前,忙乱博士一直在研究它们,他设置了一‘个陷阱抓住了一个蜂怪。
结果蜂怪反而得到了他,愚蠢的笨蛋。
最后它杀死了他。
最后它总是把他们都杀死。
它令他们变得疯狂。
他们忘记了什么是他们不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它留下了他们的……苍白的复制品,一一种活着的记忆……威得韦克斯女士看着蒂弗妮困惑的表情,耸了耸肩。
就像是幽灵。
她说。
它在我的头脑里留下了幽灵?是更像幽灵的幽灵。
我们还没有描述它的词语。
勒韦尔小姐颤抖着,颤巍巍地说:噢,感谢上帝,至少你已经摆脱了它。
有人想喝杯茶吗?啊,让我们来吧!罗伯跳起来叫道,傻伍莱,你和男孩们为女士们沏杯茶!谢谢你。
勒韦尔小姐虚弱地说。
她身后已经响起了碗碟声。
我觉得太笨——什么?我以为你洗餐具的时候把茶杯都打碎了!哦,是的,罗伯快活地说,但是伍莱在另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整套旧茶具——这些非常宝贵的漂亮的瓷器是我最好的朋友留给我的!勒韦尔小姐喊道。
她跳起来冲向洗涤槽。
对一个部分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她的速度真是快得惊人。
她一把从惊讶的菲格勒人的手中抢走了茶壶、茶杯和茶托,把它们高高地举在半空中。
天哪!罗伯说,直盯着那些瓷器,我说,你们看这就是巫术!对不起,我无礼了,但是从情感方面来说,它们对我真的非常珍贵!勒韦尔小姐说。
万劫手先生,能否清你和你的人远离勒韦尔小姐,并且闭嘴!威得韦克斯女士厉声说,请你们在她沏茶的时候不要打扰她。
但是她手里拿着——蒂弗妮诧异地说。
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干吧,你也不要说话,女孩!女巫严厉地对她说。
是的,可是她拿茶壶,没有——一个声音说。
老巫婆转过头。
菲格勒人像树木对着大风弯腰一样往后退去。
傻伍莱,她冷酷地说,我的井里还能放下一只青蛙,除非你还不如一只青蛙有脑子!啊哈哈哈,你完全错了,夫人。
伍莱说着高傲地昂起他的头,这回我可骗到你了!我有一只甲虫的脑子!威得韦克斯女士怒视着他,然后转向蒂弗妮。
我把一个人变成了青蛙!蒂弗妮说,真是太可怕了!他太大了,所以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大——现在不要想这些了。
这一会儿威得韦克斯女士的声音又变得和平常一样悦耳了,好像铃铛发出的好听的叮当声,我想你觉得这儿和家里有点不一样,嗯?什么?噢,是的,在家里我从来没有——蒂弗妮吃惊地开始说,她看见老巫婆在膝上不停地划着圆做手势,那意思仿佛是在说:继续说下去,当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样。
于是她们热烈地谈论起了羊。
威得韦克斯女士说羊毛茸茸的,不是吗;蒂弗妮说是的,绝对是的。
老巫婆又说,她听说它们绝对是毛茸茸的……与此同时,屋子里的每双眼睛都看着勒韦尔小姐————用四只手在沏茶,其中两只其实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黑色的水壶飘过房间,斜着壶身把热水倒进了茶壶里。
茶杯、茶托、调羹和糖钵都飘浮了起来,一一各就各位。
威得韦克斯女士向蒂弗妮俯过身子。
我希望你觉得还是……一个人?她低声说。
是的,谢谢你。
我是说,我能……感觉到……他们在那儿,但是他们不再挡在我面前……呃……迟早她会发现的……不是吗?人的大脑是很有意思的东西。
老巫婆悄声说,我曾经照料过一个可怜的年轻人,一棵倒下来的大树砸在他的腿上,从膝盖以下,两条腿都失去了,不得不装上木制的假腿。
它们就是用那棵大树做的,我想这多少让他感到了一点儿安慰,他恢复得很好。
我记得他说过,‘威得韦克斯女士,有时候我还能感觉到我的脚指头。
’这是因为大脑不愿意接受发生的事情。
而她的情况……和常人又不一样,她一直习惯用她看不见的手——好啦,勒韦尔小姐一边说一边忙碌着三套茶具和糖钵,一杯是你的,一杯是你的,还有一杯——唉哟……糖钵从一只看不见的手中掉落了,糖泼洒到了桌子上。
勒韦尔小姐恐惧地瞅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在另一只不存在的手中,一杯茶摇晃着悬空在那儿。
闭上你的眼睛,勒韦尔小姐!这声音里有某种东西,某种严厉而特别的语气,令蒂弗妮也闭上了眼睛。
对了!现在,你知道杯子就在那儿,你能感觉到你手臂的存在。
威得韦克斯女士站起来说,信任你的感觉!你的眼睛看不到所有的真相!现在,慢慢地把茶杯放下……对对,这就对了。
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但是我想要你做的是,对,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把你能看见的双手平放在桌子上。
对,好的。
现在,不要去想这双手,请你走到食品柜那儿,帮我把那只蓝色的饼干盒拿来,好吗?我喝茶时喜欢吃上一块饼干。
非常感谢你。
可是……可是现在我不能——不要说‘我不能’,勒韦尔小姐,威得韦克斯女士厉声说,不要去想它,只要去做!我的茶快凉了!这么说这也是女巫的本领,蒂弗妮心想,就像蒂弗妮·阿奇奶奶和动物说话那样。
秘诀全都在声音里!一忽儿严厉,一忽儿温和,只用很少的几个字来命令或鼓励,你不停地说,动物满脑子里都是你的说话声,于是牧羊犬服从了,于是紧张的羊群平静了。
饼干盒从食品柜那儿飘移了过来。
当它飘到老巫婆的面前时,盒盖旋开了,停留在她身旁的半空中。
她的手灵巧地伸了进去。
噢,下午茶的花色小点,我买了许多留着,她一边说一边取出了四块,又迅速往口袋里放了三块,非常好吃。
这么做真是太难了!勒韦尔小姐呻吟道,这就像努力不去想一头粉红色的犀牛!什么?威得韦克斯女士说,不去想一头粉红色的犀牛,什么意思?如果有人告诉你不可以去想某件事情,你很难做到不去想它。
蒂弗妮解释说。
不,不是这样的,威得韦克斯女士坚决地说,你完全能做到不去想它,我向你保证。
你要控制你的大脑,勒韦尔小姐。
你失去了一半的身体,是吧?你那一半身体都曾说了一些什么,做了一些什么呢?只是许多的开销,多一张嘴吃,穿,用……一句话,全是乱忙活。
你好好想想,勒韦尔小姐,这个世界是你的……她弯下身对蒂弗妮耳语道:那种生活在海里的、小小的、人们爱吃的东西,叫什么?虾?蒂弗妮有些困惑地说。
虾?没错,世界是你的一只虾,勒韦尔小姐。
不仅是节省下了大量的衣服和食物,这些在困难的时候是非常需要的;更重要的是,当你在空中移动东西的时候,啊,人们会说,‘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巫,准没错!’他们是对的。
你要坚持你的这种能力,一定要坚持。
想想我说的话吧。
现在你留在这休息一下,今天的事情我们来做。
你只要列一张名单给我,蒂弗妮认识路。
好吧,我是觉得有点……发抖。
勒韦尔小姐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一只看不见的手拂去遮在眼前的头发,让我想想……你们可以去看看温布利尔先生、特维女士和男孩雷德,再查看一下汤尼夫人的挫伤,给德罗夫先生带一瓶五号药膏,还可以去探望一下快活角的老亨特夫人……我看看,我还忘了谁……蒂弗妮屏住了呼吸。
她刚刚经历了可怕的一天和可怕的一夜。
但是,从勒韦尔小姐口中报出的一长串名字却比这一天一夜更糟糕。
……啊,对了,要和上崖的奎克莉小姐谈一谈,要是可能的话,你也可以和奎克莉夫人谈一谈。
一路上还要送几个包裹,都在我的篮子里,上面写了名字。
我想就是这些了……哦,不,我真糊涂,我差点忘了……你们还需要去探望一下威弗先生。
蒂弗妮呼出了一口长气。
她真不想去。
她宁可从此后不再呼吸,也不想面对威弗先生,在他面前打开那只空盒子。
你肯定你现在……整个儿是你自己了吗,蒂弗妮?勒韦尔小姐问,蒂弗妮马上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想找一个借口不去。
哦,我确实感到有点……她刚要说,但是威得韦克斯女士打断了她,说,她没事儿,勒韦尔小姐,只是一些回声罢了。
蜂怪已经不在这座房子里了,我向你保证。
真的吗?我不想无礼,可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威得韦克斯女士低头瞧着桌面。
泼洒了的糖一粒一粒地滚过茶壶边,跳回了糖罐里。
勒韦尔小姐紧握着双手。
哦,奥斯沃德,她说,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回来了!勒韦尔小姐,可能还有奥斯沃德,一起看着威得韦克斯女士和蒂弗妮走出了大门。
她有你的小人陪着,不会有事儿的。
威得韦克斯女士说,这时她们转了一个弯,顺着林子里的小路走着,这可以让她获得重生,你知道,在她死去一半以后。
蒂弗妮震惊极了。
你怎么能那么残忍?当人们看到她能在空中移动东西的时候,她会赢得他们的尊重。
对一个女巫来说,尊重是水和食物。
没有人的尊重,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她得到的尊重不多,我们的勒韦尔小姐。
这话是真的。
人们不尊重勒韦尔小姐。
他们喜欢她,然而他们确实不怎么尊重她。
威得韦克斯女士是对的,虽然蒂弗妮希望她是错的。
那么,为什么你和蒂克小姐要把我送到她这儿来?她问。
因为她喜欢人。
巫婆说着大步向前走去,她关心他们。
即使是那些愚蠢、吝啬、口角流涎的人,那些流着鼻涕的孩子的没有头脑的妈妈们,还有那些不中用的、那些蠢人和傻瓜,他们把她看作仆人一般。
这就是我称为魔法的东西——看明白这一切,忍受这一切,并且坚持这样做。
当一个可怜的老人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整夜地守在他的身边,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安慰他的恐惧,看着他安心地上路……接着帮他清洗,替他换上衣服,让他能干净体面地出现在葬礼上,还帮助哭泣的寡妇拆洗被子——这些事情,让我告诉你,绝不是懦夫的差使——第二天夜晚再次熬夜,在葬礼前夕为逝者守灵。
然后你回到家里,才坐下五分钟,一个叫嚷着的焦虑的男人猛敲你的门,他的妻子头胎生孩子难产,接生婆束手无策了。
你站起来,抓起你的包,再次冲出门……我们每个人全都做过这样的事情,而凭良心说,她比我做得更好。
这是女巫这一行的根本、灵魂和核心,是的,灵魂和核心!威得韦克斯女士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猛击另一只手的掌心,她的声音回荡着,灵魂……和……核心!回声从树林中返了回来,刹那问四周一片寂静,连路边的蚱蜢也停止了它们哧哧的声音。
可伊尔维格夫人,威得韦克斯女士说,她的声音降低了,伊尔维格夫人教她的女孩子们以宇宙的平衡、圆形阵、星星、色彩、魔杖,还有……玩具,只不过是一些玩具!她嗤之以鼻地说,哦,我想作为装饰品,它们都非常好,那是一些你工作时看着好看的东西,摆着给人看的东西。
但是,最基础最根本的是,自始至终地帮助那些处境艰难的人,即使是你不喜欢的人。
用星星做装饰是容易的,帮助人们是不容易的。
她停止了说话。
几秒钟后,小鸟们才再次唱起了歌儿。
不管怎么说,我是这样想的。
她又添上了一句,似乎疑心自己表达得过于偏激。
蒂弗妮什么也没有说,女巫转过身,看见她站在小路上,失魂落魄地好像一只落水的母鸡。
你没事儿吧,孩子?她问。
它是我!\'蒂弗妮恸哭起来,蜂怪就是我!它利用的不是我的大脑,它利用的是我的思想!它利用它在我头脑中发现的那些思想!我的蔑视,我的厌恶,所有这些……她哽咽着说,这些……全都是我,因为————因为你锁起来的那一小部分。
威得韦克斯女士厉声说,记住这次教训吧。
是的,但是如果——蒂弗妮还想说,她想把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倾吐出来。
你锁起来的那一小部分是最重要的一小部分。
威得韦克斯女士说,学会不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和学会怎样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一样难,也许,更难。
如果我不知道不该把人们变成青蛙的话,世界上可能会有更多的青蛙。
粉红色气球,也是一样的。
不该做。
蒂弗妮颤栗着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四处流浪,制药行医的缘故。
女巫说,噢,当然,这些事对人们有好处。
而这样做,更使得你接近了你的核心,于是你不再犹豫不决。
它为你定下了方向。
保持你的人性,阻止你格格地发笑。
这就像你的奶奶和她的羊,在我看来,羊和人类一样愚蠢、任性、忘恩负义。
你觉得你看清了自己,发现你很坏是不是?哈!我见过坏人,你还差得远呢。
现在,你能不能不要号哭了?什么?蒂弗妮厉声问。
让她生气的是,威得韦克斯女士突然笑了。
没错,你从头到脚整个就是一个女巫。
她说,你很伤心,你看着你自己伤心,心里想,‘哦,可怜的我’,你还在心里生你自己的气,因为你不想去那些地方,‘哎哟,哎哟,可怜的人儿’。
让我和你的第三思维说话吧,因为我想听见那个只带了一把平底锅和精灵女王对决的女孩说话,而不是听一个‘为自己感到伤心,陷入了痛苦之中的’小孩子说话!什么?我没有陷入痛苦之中!蒂弗妮喊道。
她大步走向女巫,站到她的面前。
对人好有什么意义,嗯?在她头顶上,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
对于有些女巫来说是毫无意义,尤其是对于像你这样的!威得韦克斯女士严厉地说,一根手指像一截木头般重重地戳在她的胸口上。
哦?哦?这又是什么意思?一头鹿从树林里疾驰而过,搅起了一阵风。
有人不注意观察,孩子!哎哟,有什么你看到,而我却没有看到的东西吗……老女人?我可能是一个老女人,但是我告诉你,蜂怪还在这周围!你只是把它赶了出去!威得韦克斯女士大声说。
鸟儿惊恐地从树林中飞起。
我知道!蒂弗妮尖叫道。
哦,是吗?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有一部分我还在它里面!一部分我真不想知道的我,谢谢你了!我能够感觉到它在那儿!不管怎样,你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是一个非常棒的女巫,这就是原因。
威得韦克斯女士怒吼道,兔子们钻进地洞深处躲了起来,你坐在那儿哭鼻子,你要我怎么对付那个怪物呢,嗯?哪敢劳动你呢!哪敢劳动你呢!这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会对付它的,多谢你了!你?蜂怪?这可比平底锅复杂多了!它们是杀不死的!我会找到办法的!一个女巫能对付各种事情!哈!我倒要你试试看!我会做到的!蒂弗妮叫道。
天空中开始下雨了。
哦?那么你知道怎样向它发起进攻了,是吗?别傻了!我不可能知道!它会躲开我的!它甚至能躲到地底下去!但是它会来找我的,明白吗?是我,不是别人!我知道它会的!这一次我会做好准备的!你会吗,真的吗?威得韦克斯女士抱着胳膊说。
是的!什么时候?现在!不对!老巫婆举起了一只手。
这儿安宁吧,她轻轻地说。
风住了,雨停了。
不是现在,还没有到时候。
她继续说,四下里愈发寂静了,它还不会攻击你。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它正在舔自己的伤口呢,要是它也有舌头的话。
而你也还没有准备好,不管你怎么想。
现在,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呢,不是吗?蒂弗妮无语了。
她内心的怒火是如此狂热,灼烧着她的耳朵。
然而威得韦克斯女士正微笑着。
这两种印象无法统一起来。
她的第一思维想:我刚才和威得韦克斯女士激烈地吵了一架!他们说如果你刺她一刀,她也不会流血,除非她想流。
他们说吸血鬼咬过她后,都会开始渴望茶和甜饼干。
她能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可我却叫她老女人!她的第二思维想:哦,她是一个老女人。
她的第三思维想:是的,她是威得韦克斯女士。
她想要让我生气。
如果你的心中充满了怒火,你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你留着这怒火,威得韦克斯女士说,好似读懂了她所有的思想,把它好好地藏在你的心里,记住它来自哪儿,记住它的模样,留着它直到你需要它的时候。
不过现在,野狼已经在林子里出没了,你得去照料羊群了。
就是这声音,蒂弗妮心想。
她对人说话的样儿真的很像阿奇奶奶对羊说话的样儿,只是她几乎从不诅咒。
但是我觉得……好多了。
谢谢你。
她说。
我们还要去看望威弗先生。
·是的,蒂弗妮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