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巴阡山在匈牙利的北部划了一个大弧圈,两端又分成两条支脉。
一条支脉延伸到多瑙河畔的普雷斯堡就消失了;另一条支脉则与多瑙河在格朗镇附近交汇,跨过多瑙河又在右岸继续,形成海拔七百六十六米的皮利什山。
罪案就发生在这座不太高的山峰脚下,德拉戈什也是在那儿,与他奉命缉拿的那帮穷凶极恶的匪徒首次交锋。
跟船主不辞而别后,德拉戈什顾不得身体虚弱,强打精神随乌尔曼一起去勘察犯罪现场。
就在这之前的几个钟头,一辆满载的马车在一家简陋的路边客栈前停了下来。
这家客栈建造在皮利什山同多瑙河相接处的一座山丘之下。
从商业角度看,这家客栈选址十分适当。
这儿是三条公路的枢纽:一条公路向北,绕过皮利什山;一条公路向东南,通往圣安德烈市;还有一条公路向西北,通往格朗市。
这三条公路都通多瑙河,可以说,这家客栈正处在一个水陆通衡的中心点,由于车辆通过公路运货上船必经此处,客栈的生意也就格外兴隆。
当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时,日头才刚刚从东方升起。
客栈里的人还没有起来,厚实的百叶窗都关得严严的。
喂!喂!店家……驾马车的两人中有一个用马鞭的鞭把敲着门,喊道。
就来!店家被喊声惊醒,连忙答道。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发蓬松的脑袋从二楼的窗口伸出来。
您想干嘛?店家不客气地问。
先弄点吃的,然后睡一觉。
拉车的人说道。
就来。
店主说完,便消失在屋里。
侧门打开了,马车被拉进院子里。
两个车夫连忙给两匹马儿卸了套,把它们赶到马棚里,又抱了好些草料给马吃。
这当儿,店主不停地围着这两位一大早落店的顾客转来转去,显然,他想搭讪和顾客聊上几句。
可是,两个马车夫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伙计,你们到得好早啊!店家转弯抹角地说,看来你们赶了整晚的路吧。
大概是吧。
其中一个答道。
你们还要走很远吗?远也好,近也好,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那车夫顶了他一句。
客栈老板听他这么说便不再问了。
伏盖尔,你干嘛这么粗暴地对待这个善良的人呀?另一个赶车的还没有开过口,这时插话说,咱们要到圣安德烈去,没有理由瞒着您。
咱们没什么好隐瞒的,这倒没错,伏盖尔粗声粗气地反驳道,不过,我想这不关别人什么事。
当然,当然,店家附和道,满脸堆笑,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商人。
我刚才问那些话,只不过是闲聊几句……两位先生想吃些东西吗?是的,两个车夫中看起来和气些的那一个说,来点面包、肥猪肉、火腿、香肠,你有什么就拿什么吧。
马车大概跑了很远的路了,因为两个车夫都饿极了、见到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
他们也很累了,所以没有在餐桌上流连忘返,吃个没完。
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饭,他们连忙去找地方睡觉,一个睡在马厩的草垫上,和马作伴,另一个则睡在马车的布篷下面。
他们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便迫不及待地又叫来了第二顿饭,仍在客栈的大厅里吃,和早餐一样。
这次,他们休息好了,吃起东西来就细致多了。
饭后还用些甜点,接着又像喝水一样,一杯杯地往肚里倒着烧酒。
下午,南来北往的好些马车都到客栈歇脚。
许多行人经过这儿也进去喝一两杯,其中大多是些农民,他们肩上背着褡裢,手里拄着长棍要么去格朗集,要么从格朗回来,差不多都是些熟客。
客栈老板不能不为他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而感到自豪,这也是职业的需要,因为他为了使生意更加兴隆,就要跟所有的顾客频频碰杯,而又不能醉倒。
人们一边喝酒,一边神侃,话谈多了,喉咙就越来越干,喉咙一干,自然就又倒下几大杯酒。
这一天的谈资可谓丰富极了。
头一天夜里发生的罪案搅得人心惶惶。
头一批过路的人带来了这个消息,而后,每个旅客都来补充一点大家尚不了解的细节,或者发表一点自己的见解。
客栈老板就这样陆陆续续获悉:离多瑙河岸边五百米的地方,哈格诺伯爵的那幢富丽堂皇的别墅被洗劫一空,看门人克里斯蒂安被打成重伤。
这桩案子可能又是那帮极难逮住的坏蛋们干的,他们已经在多瑙河沿岸这么干过多起,但至今仍未捉拿归案。
各国警察力量终于联合起来,新近成立了旨在监察多瑙河流域的特别行动大队,负责追缉这班罪犯。
这一事件使客栈里沸腾起来了,人们高声交谈着,不时地发出感慨,激动地喊叫起来。
可是,那两个车夫却始终没有加入人们的谈话,而只是静静地待在一旁。
然而,周围人们的谈话可能一句也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因为,对这件惊起四座的大事,他们是绝不会不关心的。
喧闹声慢慢平息下来了。
将近傍晚,六点半左右,大厅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连最后一个过路的客人也走远了。
一个车夫立即叫店家来。
客栈老板正忙着清洗柜台上的酒杯,听见有人喊便连忙跑上前问:两位先生有什么吩咐?吃晚饭,一个车夫答道。
然后就睡觉,是吗?店家问。
不,老板,比较和气的那个车夫说,我们打算今夜就走……夜里赶路?……店主大为惊讶。
噢,这是为了天一亮就赶到市场上。
顾客继续说。
圣安德烈的市场吗?也可能去格朗市,这要看情况。
我们在这儿等一个朋友,他去打听行情了。
他会告诉我们,什么地方我们的货物更好卖。
店家离开了大厅去准备晚饭。
你听见了吗,凯塞利克?年轻的那个车夫俯身向同伴低声说道。
听见了。
事情败露了。
我想,你总不至于指望纸永远包住火吧。
警方在到处搜捕我们。
由他们去吧。
大家都说是由德拉戈什率领的。
伏盖尔,这又是一码事了。
照我看呀,那些只是害怕德拉戈什的人完全可以高枕无忧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这意思,伏盖尔。
那么德拉戈什被……?被怎样了?被干掉了!明天你就明白了,在这之前,千万别吱声。
车夫看见店老板回来了,就结束了谈话。
两个车夫等候的那人直到深夜才来。
三人急匆匆地商量了一下。
人们都说警察正在这儿搜捕。
凯塞利克低声说。
他们搜去吧,但肯定途不着咱们。
那么德拉戈什呢?被关起来了。
谁去干的?蒂恰。
这下可好啦!……那咱们呢,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立即套上马车。
去哪儿?往圣安德烈方向去。
不过走到离此处五百米的地方,你们就原路折回来。
那时,客栈已经关了门。
你们过来时不要让人看见,然后再走往北的那条公路。
别人以为你们去了这头,实际你们是在另一头。
驳船现在在哪儿?停在皮利什小河湾。
就在那儿碰头吗?不,稍微近一点,在公路左边的林间空地集合。
你知道那地方吗?知道。
咱们召集了十五个人左右,你们去同他们会合。
那你呢?我回去找其余的人,是我让他们留在那儿放哨的,我去把他们带来。
那就上路吧。
两个车夫表示同意。
五分钟后,大车颠簸着出发了。
店家连忙把通车辆的大门打开,彬彬有礼地向客人告别。
那么,你们一定是到格朗市去的吧?他问。
不是,车夫们答道,到圣安德烈市,老板。
一路顺风,小伙子们!店主说道。
谢谢您。
马车出了门向右拐,朝东直奔圣安德烈而去。
当马车消失在黑夜里后,凯塞利克和伏盖尔等了一整天的那个人也起身离开,他是朝相反的方向,转身到格朗去的。
客栈老板几乎没有发觉他的离去。
把这批很可能再也不会光顾的客人打发走之后,他便赶忙关上房门,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这时,马匹迈着慢腾腾的步子拉远了的那辆大车按照头儿所指示的,跑了约莫五百米,又突然向后转,沿着刚才走过的路线折了回来。
当马车重新驶回客栈附近时,果然屋子已是门窗紧闭。
马车本来都快顺顺当当地过去了,不料睡在路中心的一条狗突然跳起逃窜,狂吠不已,受惊的头马冷不防向路边一闪,几乎摔到路坡下面。
车夫们赶紧把马儿拉回路当中来,于是车子复又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了。
大约十点半的样子,马车离开了大路,驶进左边一座阴暗幽静的小树林里。
轮子才转了几圈,马车就被人挡住了。
谁?黑暗中一个声音盘问道。
凯塞利克和伏盖尔。
马车夫答道。
过去吧,那声音说。
驶过几排树林之后,马车便进入一块林间空地,十五条大汉席地睡在青苔上。
头儿在吗?凯塞利克问。
还没来哩。
他叫我们在这儿等他。
没等多久。
马车到了才半个小时的光景,那个头儿,就是晚些去客栈的那人,在十来个伙计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了。
加上已到的同伙,总共有近三十人。
都到齐了吗?他问道。
全到了。
凯塞利克回答,看上去他在这帮歹徒中也是个小头目。
蒂恰呢?我在这儿。
一个响亮的声音回答道。
情况如何?头儿焦急地问他。
一帆风顺,鸟儿已经关进笼子里了。
那么咱们就动身吧,赶紧一点,头儿下令道,六个人前面探路,其余的断后,车子走中间。
多瑙河离这儿不到五百米,货很快就能卸完。
货卸好后,伏盖尔把空车赶走,本地人悄悄回到自己家里,其余的人上驳船。
大家正准备执行头儿的命令,一个在路边放哨的伙计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压低声音说:有情况!什么事?强盗头子问道。
听!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公路那边传来一支队伍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还听见有低沉的说话。
他们距离此地不会超过二百米。
我们先待在林间空地上,头儿命令说,让这批人先过去,他们看不见我们的。
的确,由于夜色很浓,他们不会被人发现。
不过,要是万一运气不好,这支往多瑙河方向去的队伍,是负责监察这一带的一班警察,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当然,他们大概不会发现驳船,何况驳船上也早有防备,就算这帮警察里里外外把驳船搜个遍,也不会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然而,即使这一支队伍没有怀疑赃船停在这儿,他们仍有可能埋伏在河岸附近。
在这种情形下,把马车拉出去将是十分危险的。
总之,必须审时度势,见机而行。
如果有必要,他们就在林间空地里等上一整天,晚上再派几个人到多瑙河边侦查侦查,确定没有警方力量时再作打算。
目前,头等大事就是不能暴露自己,千万不要惊动走近来的这支队伍。
不一会儿,这班人马就来到林间空地外侧的公路上了。
尽管夜色浓配,还是依稀辨别得出他们共有十来个人,身上发出叮当声,说明他们皆是全副武装。
本来他们都已走过林间空地了,不料一件意外的情况,完完全全打乱了强盗们的全盘计划。
套车的两匹马中,有一匹听到公路上人群走动的声音,惊得喷了个响鼻,又长嘶一声,另一匹马也立即跟着嘶鸣起来。
行进的队伍立刻停住了脚步。
这果真是一班警察,他们正向多瑙河走去,带队的人就是卡尔·德拉戈什,他已经从上午的溺水之险中恢复过来了。
如果林中的盗匪知道自己面对的正是卡尔·德拉戈什,也许会倍增他们的忐忑不安。
但是,正如大家所看见的,他们的头头以为这个令人心惊胆战的警长已经被淘汰出了战斗。
为什么他会出这种差错呢?为什么他认为不必再顾虑这个劲敌了呢?而此刻,恰恰这个劲敌正在他的面前!这正是下文马上要对读者交代的。
就在这天上午,德拉戈什从小渔船跳到岸上,等候着他的部下便带着他向上游走去。
走了两三百米,两位警探来到隐匿在岸边草丛里的一条小船边。
他们上了船,乌尔曼便奋力划桨,轻捷的小船迅速驶向多瑙河的彼岸。
案子是发生在右岸吗?这时,德拉戈什开口问道。
是的。
乌尔曼回答。
在哪个方向?上游,格朗市附近。
怎么!是在格朗附近?德拉戈什惊呼了一声,你刚才不是说,只要走一点路就到了么?是不远,乌尔曼解释道,不过,也有三公里路吧。
其实是四公里,对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来说,走这么长的路不会没有困难。
德拉戈什为了气能接上来,不时地伸展伸展身子,下午三时许,他终于到达了哈格诺伯爵的别墅,这是他的使命召唤他必去的地方。
他赶紧要了一剂强身药酒喝下去,感到元气恢复了后,所想到的第一桩事情就是让人带他到看门人克里斯蒂安·霍埃尔的床边。
几个小时之前,附近的一个外科医生前来给他包扎了一下伤口。
这会儿,看门人的脸上仍无血色,双眼紧闭,艰难地喘着气。
虽然他的伤势十分严重,伤及肺部,但是仍有救活过来的希望,要紧的是丝毫不能让他累着。
德拉戈什还是从看门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病人说话的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好半天才吐一个字。
德拉戈什表现出极大的耐心,终于大致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有一伙歹徒,少说也有五六个人,昨天深夜破门而入,闯到别墅里抢劫。
门卫克里斯蒂安·霍埃尔被响声惊醒,刚刚下床后心就挨了一刀。
应声倒下。
所以他对后来发生的事不太清楚,也提供不出有关作案者的任何线索。
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就是他们的头儿是一个名叫拉德科的人,他的同伙曾经扯着嗓门喊了好几次这个名字,声音大得令人费解。
至于那个拿面具遮住面孔的拉德科,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蓝眼睛,蓄着金黄色的大胡子,头发也是金色。
最后这个细节倒没有迷惑住德拉戈什,反而冲淡了他对布鲁什的怀疑。
不错,布鲁什也是金发,可他是染成了棕色的。
一个人头发的染色不可能晚上去掉,第二天又恢复,就像戴假发一样。
因此,德拉戈什在这个问题上暂时无法自圆其说,只好留待以后再去考察了。
看门人克里斯蒂安没能给他提供更详细的情况,除此之外,他再也说不出其他匪徒的模样。
这些家伙也跟他们的首领一样,全都谨慎地戴了假面具。
侦探打听到这些情况之后,又提了一些有关哈格诺伯爵别墅的问题,他知道了这座住宅十分富丽堂皇,家具设施之奢华可与王公府邸相媲美。
抽屉里满是金银珠宝和珍稀古玩,壁炉台板和家具上陈设各种艺术珍品,墙上也装饰着古老的挂毯和名师绘画。
二楼的一个保险柜里还存放着各种证券,因此,这伙盗贼此行毫无疑问是大捞了一笔。
德拉戈什察看了住宅的各个房间之后,不难得出下列结论:这是一次彻底的洗劫,手段极其高明。
这伙盗匪的品味甚高,没有价值的东西绝对不拿。
大部分珍贵的物品都不见了,墙上原是挂着壁毯的地方,挂毯被卷走,墙上留下光秃秃的大方格;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被巧妙地割去了,只有空空的画框凄惨地挂在那儿。
显然,强盗们还偷走了帷幔中最奢华的以及地毯中最精致的那些。
保险柜则被砸开了,里面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
这么多东西,不可能靠人力扛走,德拉戈什看了遭洗劫的现场后自言自语道,这些东西可以装满满一车子。
现在必须把车子搜出来。
这番询问和初步调查花去了相当长的时间。
天快黑了,根据警长的分析,盗贼运赃物非要用大马车不可,因此,如果来得及,务必在天黑前找到马车留下来的印迹。
于是,他赶忙走出了别墅。
走不多远就可以发现他要寻找的东西。
别墅前方的大院里,就在那扇被砸开的大门旁,泥泞的地上留下了大车轮深深的辙印。
稍远一点的地方,地上还有好多马蹄印,好像是在那儿等了很久的马匹踏出来的。
德拉戈什只扫了一眼便得出了这些结论,然后他走近马匹踩踏过的地方,仔细地观察泥地。
随后,他又穿过院子,走到对着公路的铁栅门旁,又细心地检查了一番。
最后,他沿着公路走出一百多米,才又原路折回。
乌尔曼。
他回到院子时喊道。
什么事?警察回答着,从屋里出来,走向他的长官。
我们有多少人?十一个。
太少了。
德拉戈什说。
可是,乌尔曼不同意上司的看法,看门人克里斯蒂安估计那伙歹徒的人数不过只五六人吗?看门人可以有他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德拉戈什解释说,不管怎样,也只能满足于这点人手了。
你留一个人在这儿,带走十个,加上我们俩,总共是十二人。
这就相当不错了。
您发现了什么线索吗?乌尔曼问道。
我知道这帮强盗在哪儿……至少知道他们在哪个方向。
我可以请教您吗?……乌尔曼问。
我哪来的把握呢?德拉戈什接着说,其实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小孩子都能明白。
一开始我心里想,他们劫走的东西太多了,不用车子是运不走的。
于是我就寻找车子的痕迹,果然找到了。
这是一辆两匹马拉的四轮大车,其中有一匹马,那匹头马,留下了一个特别的印记,它的右前蹄蹄铁上少了一颗钉子。
您怎么知道的呢?乌尔曼目瞪口呆地问。
因为昨天夜里下过一场雨,泥地还没有干,这就忠实地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同样方法,我知道了马车驶离别墅后,向左拐弯,就是说朝与格朗相反的方向去的。
咱们现在也朝这个方向走,必要时跟着那个蹄铁缺损的马蹄印走。
我们的对手没有可能会在大白天赶路。
他们大概躲在了某个地方,到夜里再走。
而这个地段人烟稀少,房屋也并不稠密。
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搜查公路两侧的所有房屋。
把你的人召集起来,因为天眼看就要黑了,野兽快要出洞活动啦。
德拉戈什和他率领的一队人走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一点新的线索。
他们搜查了两三个农庄却一无所获,快到十点半时,他们才来到三条公路的交叉口,到达那两个马车夫逗留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客栈门前。
可惜三刻钟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这家客店。
德拉戈什拼命地敲客栈的门。
执行公务!德拉戈什看见店老板从窗口伸出脑袋,就这样说。
店主睡眼朦胧,看来他今儿个一天都没能睡好,从早晨到晚上。
执行公务?……店家看见这么多警察围住了自己的客栈,大为惊恐。
我犯了什么法呀?下来,再跟你说……千万别拖拖拉拉,德拉戈什不耐烦地说。
店老板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便跑来开门。
警探迅速地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今天上午是不是有辆马车经过这里?几个人赶车?车子停过吗?又走远了吗?往哪个方向去的?店主回答得也很干脆。
是的,有两个人赶着辆马车一清早就来住店,一直待到晚上。
两个车夫一直等到第三个人来了之后,晚上九点半都过了,才驾着马车朝圣安德烈去了。
去圣安德烈方向吗?德拉戈什强调说,你敢肯定吗?是的,店老板肯定说。
你是听人说的,还是亲眼所见?我亲眼看见的。
嗯!……德拉戈什嘟囔了一声,接着又说道,好吧,你现在回去睡吧,勇敢的朋友,不过别声张。
店家可不用等他说第二遍。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公路上只剩了这队警察。
等一下!德拉戈什命令他们待在那儿别动,他自己则拿了一盏信号灯仔细察看路面。
一开始,他看不出什么疑点,可是,当他穿过公路,走到路侧斜坡时,情况就不同了。
在这块泥地上,来往车辆的辙印较少,另外,这儿的石子铺得不如路面那么坚实,泥土容易变形,德拉戈什一眼就发现了那个缺颗钉的马蹄印,并且辨认出那匹马既不是朝圣安德烈去,也不是返回格朗,而是走朝北的那条路直接赶往多瑙河边。
于是,德拉戈什亲自带队向多瑙河方向进发。
他们走了大约三公里路,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地带,一路上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直到公路在左边有马儿嘶鸣,德拉戈什迅速做了个手势让队伍停止前进。
左手边,黑暗中隐隐约约能辨认出一座小小的树林。
他一直走到了树林边缘。
谁在那儿!……他大声喝道。
没人回答他的问话,一个警察遵照他的命令燃起一支松明火把,火焰冒着浓浓的黑烟,在这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划出一道强烈的亮光,但可惜,前面树木繁茂枝叶的阻挡,使黑暗愈发浓郁,火光根本照射不进去。
火把只照亮了周围几步远的地方。
前进!德拉戈什下令道,同时率领巡逻队警员深入丛林,他自己冲在了最前头。
但是,丛树中躲藏着守卫者。
他们才跨过树林边缘,便听见一个专横的声音冷冷喝道:再走一步,我们就开枪了!威胁没有令德拉戈什怯步,更何况在火把影影绰绰的光线之中,他好像看见了一堆静止不动的物品,很像是马车的影子,马车周围还有一群人,但他看不清究竟有多少。
前进!他再次命令手下。
警员们遵从他的命令继续前进,迈着犹疑的步子深入这片陌生的林地。
突然,他们的困难愈发严重了,因为那支火把倏地被人从警察手中抢走,黑暗重新笼罩了下来。
真笨!……德拉戈什骂道,点火把,弗良茨!……点火把!他简直是火冒三丈,尤其是刚才借着火把的最后一道光亮,他似乎看见马车开始后撤,隐匿到树林中去了。
可惜他无法冲上去追捕。
他们遭遇到了一座活的壁垒,每个警察都要对付两三个敌人。
德拉戈什终于明白自己的人手不够,胜算不大,但悔之晚矣,直到此刻,双方都没有开火,警员没有,匪徒也没有。
蒂恰!……这时有一个声音在夜空中叫另一个人。
到!另一个声音回答。
马车呢?走了。
那么,该结束了。
德拉戈什把这两个声音清晰地录到了脑子里,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话音一落,手枪立刻开始喷射出火苗,子弹从森林里射出来,清脆的枪声震彻了夜空。
有几个警员中了弹,德拉戈什明白,坚持战斗是愚蠢的,于是只得下令撤退。
一班警察退回到了公路上,歹徒胜利后并不冒险前来追击。
被搅乱了一时的夜空又恢复了静谧。
首先得照料伤员,一共有三人负伤,不过伤势不重,草草包扎后,他们在四个伙伴的护送下撤回原处。
德拉戈什则率乌尔曼及其余三名警员,朝着偏向格朗的方向,穿过田野,直奔多瑙河而去。
他毫不费力就寻到了若干小时前上岸的地方,找到了载他和乌尔曼渡河而来的小船。
五个警察一起登上船渡过多瑙河,沿左岸顺流而下。
德拉戈什刚才虽说是惨遭挫败,但他已然胸有成竹,决心报还。
伊利亚·布鲁什和那个恶名昭着的拉德科完全是同一个人,这一点对他来说不再只是一个怀疑。
他坚信,前一天夜里的劫案就是他那个旅伴干的,种种迹象看来,拉德科把赃物隐藏好后,便赶紧恢复他假冒的身份,直到如今,他都是这样巧妙地躲过了警方的搜捕,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诡计已经败露。
天亮之前,他肯定又在小船上了,在船舱里等候他的乘客,恢复成老实清白的渔夫模样,就像他一直标榜自己的那样。
殊不知,已有五个勇敢的警探埋伏在那儿,这五个被拉德科及其同伙击退的人,将更加轻而易举地粉碎同一个拉德科的抵抗,因为他为了扮演布鲁什的角色,不得不单枪匹马地回到渔船上。
这个妙计很遗憾地不能付诸实施了。
德拉戈什和他的部下们搜遍了河岸的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渔夫的那艘小渔船。
其实,德拉戈什和乌尔曼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布鲁什靠岸的确切地点,可渔船不见了,布鲁什也和它一起失去踪影。
不用说,德拉戈什被耍弄了,这使他愤怒到了极点。
弗里德里克,他对部下说,我已经筋疲力尽,一步也走不动了。
咱们就在草地上睡上一觉,恢复一下体力。
不过,必须派一个人驾船赶回格朗去,等邮局一开门,就去拍一份电报。
把信号灯点燃,我口授,你记一下电文。
乌尔曼默默地执行命令,记录着:今夜格朗附近发生劫案。
赃物已上驳船,请严加监察。
这是第一份电文,德拉戈什歇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写另一份。
他又继续口授:传票通缉拉德科,化名伊利亚·布鲁什,自称多瑙河协会上届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冠军。
拉德科,即伊利亚·布鲁什,被控犯有盗窃杀人罪。
这个电报一早就发到多瑙河沿岸的各个城镇,不要漏掉任何一个。
德拉戈什下达完命令,心力交瘁地躺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