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9:04:51

布吕诺向他的同伴尼西布耍了一个值得原谅的花招。

一间粗糙的木屋,分隔成两个有窗户开向大海的房间;一根用工字钢制成的立柱上安装着一个反光的仪器,也就是反射灯,大约有60尺高,这就是阿蒂纳灯塔及其附属建筑,没有比这更简陋的了。

但尽管如此,这个灯塔却对附近海域的航行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它是几年前才竖立起来的。

因此,在面向西方的阿蒂纳小海港的难以通过的航道被照亮之前,有多少船只曾在这个亚洲大陆的死胡同里搁浅!在北风和西风的推动下,轮船即使开足马力也难以摆脱搁浅的困境,帆船就更是只能靠迂回曲折的航行来与风对抗了。

设在灯塔脚下木屋里的信号站有两个看守员。

第一个房间是他们公用的客厅,第二个房间里有两张床铺,但他们从未一起使用过,因为其中一人夜里要值班,除了维修灯塔之外,还要在有船只在没有领航员的情况下,冒险进入阿蒂纳的航道时发出信号。

随着外面的敲门声,小屋的门打开了。

在飓风——正是飓风——的猛烈推动下凯拉邦大人一下子扑了进去,后面跟着阿赫梅。

范·密泰恩、布吕诺和尼西布。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看守员问道,他的同伴被声音惊醒后马上走了过来。

能留我们过夜吗?阿赫梅问。

留你们过夜?看守员说,如果你们只需要一个避风雨的地方,就住在这间屋子里好了。

一个等到天亮的避难所,凯拉邦答道,再来点填肚子的东西。

好的,看守员说,不过你们到阿蒂纳村上的某个旅馆里去要更好一些。

这个村庄有多远?范·密泰恩问道。

在悬崖后面,离灯塔大约一里路。

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走一里路!凯拉邦喊道。

不,朋友们,不!……这里有一些长凳,我们可以在上面过夜!……要是我们的马车和马匹能在你们的小屋后面躲躲风雨的话,我们就没什么可要求的了!……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到村里去,愿安拉帮我们找到一辆车子,要更加合适……尤其是要更快!……阿赫梅补充说。

不要高低不平!……布吕诺在牙缝里喃喃自语。

但是不要说这辆马车的坏话!……凯拉邦大人反驳说,并且向范·密泰恩的好记恨的仆人投去严厉的目光。

大人,看守员又说,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小屋由您使用。

许多旅行者已经在这里躲避过恶劣的天气,而是满足于……我们自己也会感到满足的一切!凯拉邦答道。

说完这句话,旅行者们就进行安排,要在这间小屋里过夜了。

无论如何,他们只能庆幸找到了一个实在谈不上舒适的避难所,听着狂风暴雨在门外肆虐了。

睡觉当然是不错的,不过条件是睡前要吃点什么,指出这一点的当然是布吕诺,他还提醒说马车里储备的食品已经一无所有了。

关于这一点,凯拉邦问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们的,朋友们……当然是付钱的!不管好不好,一个看守员答道,有什么就吃什么,除了灯塔里我们剩下的很少一点食品之外,你们就是用帝国所有的金皮阿斯特也弄不到别的东西!这就够了!阿赫梅答道。

对!……要是够吃的话!……布吕诺自言自语,极度的饥饿使他直咽唾沫。

请到那个房间里去,看守员说。

桌子上的东西你们都可以用!布吕诺侍候我们吃饭,凯拉邦吩咐,尼西布去帮车夫存放马车和马匹,尽可能避开风雨!主人做了一个手势,尼西布马上出去了,以便尽量安排好一切。

与此同时,凯拉邦大人、范·密泰恩和阿赫梅,后面跟着布吕诺,进了另一个房间,在一个燃烧着木柴的火炉前面的一张小桌旁边坐了下来。

桌上粗糙的盘子里剩着一些冷了的肉块,它们在饥饿的旅行者看来成了美味佳肴。

布吕诺眼看他们狼吞虎咽,似乎认为他们吃得太多了。

但是别忘了布吕诺和尼西布!在咀嚼了一刻钟——可敬的荷兰人的仆人觉得没完没了——之后,范·密泰恩提醒说。

当然不会,凯拉邦大人答道,没有理由让他们比主人更饿得要命!他确实非常仁慈!布吕诺喃喃地说。

决不能把他们当成哥萨克人!……凯拉邦补充说,哼!那些哥萨克人!……要绞死100个……哦!范·密泰恩惊叹一声。

1000个……1万个……10万个……凯拉邦用有力的手摇着他的朋友说道,那样剩下的还是太多了!……不过夜深了……我们睡觉吧!对,这样更好!范·密泰恩答道,他刚才不适时宜地哦!了一声,差点挑起了对莫斯科帝国的大部分游牧部落的大屠杀。

当尼西布回来和布吕诺一起吃饭的时候,凯拉邦大人、范·密泰恩和阿赫梅又回到了第一个房间里,人们裹着外套躺在长凳上,都想用睡眠来打发这个风雨交加的长夜。

不过显而易见,在这种环境里是很难入睡的。

这时布吕诺和尼西布在桌子旁边面对面地坐着,准备把盘子里和水壶里剩下的东西吃个精光。

布吕诺总是指挥尼西市,尼西布对布吕诺总是十分恭敬。

尼西市,布吕诺说道,在我看来,当主人们吃完饭的时候,仆人们的权利就是吃他们愿意剩下的东西。

您总是感到饿吗?尼西布颇为赞同地问道。

总是饿,尼西布,尤其是我有12个钟头什么都没吃了!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可是您没看见吗,尼西布,八天来我又瘦了10磅!我的衣服变得太宽大了,比我胖两倍的人都能穿!您碰到的事情真是奇怪,布吕诺先生!我呢,这么过日子我反而胖了!哦!你胖了!……布吕诺喃喃自语,斜着眼睛打量着同伴。

我们看看盘子里有点什么东西,尼西布说。

嗯!布吕诺说道,没剩下什么东西……而且当东西只能勉强够一个人吃的时候,两个人吃肯定是不够的!在旅途当中,应该有什么就吃什么,布吕诺先生!哈!你变成哲学家了,布吕诺想着。

哈!你在发胖!……你!于是他把尼西布的盘子拿到自己面前,问道:哎!那您吃的是什么见鬼的东西?我不知道,不过很像是剩的羊肉,尼西布说着又把盘子拿到自己面前。

羊肉?……布吕诺喊道。

喂!尼西布,当心!……我想您是弄错了!那就看着吧,尼西布说着把刚才叉起来的一块肉向嘴里送去。

不!……不!……布吕诺说着用手止住了他。

别着急!以穆罕默德的名义起誓,正像您所说的,我很担心这是某种不洁净的动物的肉——不用说,不洁净指的是对土耳其人,而不是对基督徒!您这么认为,布吕诺先生?请允许我向您担保,尼西布。

于是布吕诺把尼西布挑选的肉块拿到自己的盘子里,借口说尝一尝,咬了几口就全吞下去了。

怎么样?尼西布问道,不免有点担心。

对了,布吕诺答道,我没有弄错!……这是猪肉!……太可怕了,您差点儿吃了猪肉!猪肉?尼西布喊道。

这是禁止的……绝对禁止。

可是我觉得……见鬼,尼西布,您完全可以把它让一个比您更内行的人看看!那怎么办呢,布吕诺先生?要是处在您的位置上,我就只吃这块羊奶干酪。

这没有油水!尼西布答道。

不错……不过看起来好极了!布吕诺说着把干酪放在同伴面前。

尼西布开始吃了,心里不大高兴。

布吕诺则大口地嚼着更有营养的,被他不恰当地称之为猪肉的东西。

为您的健康干杯,尼西布!他说,从放在桌上的水壶里倒了满满一大杯。

这是什么饮料?尼西布问道。

嗯!……布吕诺支吾其词,好像是……到底是什么?尼西布说着把他的杯子伸过去。

里面有点烧酒……布吕诺答道,一个优秀的穆斯林是不能让自己……可我不能只吃不喝呀!不喝?……不!……这个水壶里有清水,您喝这个就行了,尼西布!你们这些土耳其人多么幸福,习惯喝这种有益于健康的饮料!当尼西布喝水的时候,布吕诺在自言自语:发胖吧,发胖吧,小伙子……发胖吧!……这时尼西布在转过头去的时候,瞥见壁炉上面放着另一盘菜,里面还剩着一块刺激食欲的肉。

啊!尼西布喊道,这回我可以好好地吃一下!……对……这一次,尼西布,布吕诺答道,我们要像好伙伴那样平分!……说实话,您只能吃这块羊奶干酷真使我难受!这块该是羊肉了,布吕诺先生!我想是的,尼西布。

布吕诺把菜拿到自己面前,开始切尼西布贪馋地盯着的肉。

不错吧,巴西布说。

不错……是羊肉……布吕诺答道,这应该是羊肉!……再说,我们在路上碰到过多少群这些有趣的四足动物啊!……说真的,这让人相信这个地区只有羊肉!好了吗?……尼西布把碟子伸过去问道。

等一等……尼西布……等一等!……为您考虑,我最好还是有把握一些好……您明白,这儿……离边境才几公里……几乎还是在俄罗斯的厨房里……而俄罗斯人……不能信任他们!我跟您再说一遍,布吕诺先生,这一次不可能再错了!不可能……布吕诺答道,他刚刚尝了一下这道菜,这真是羊肉……不过……嗯?……尼西布问道。

可以说……布吕诺一边回答,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吞着他放在自己盘子里的肉。

别这么快,布吕诺先生!哼!……如果这是羊肉的话……就有一股膻味!哦!……这我很清楚!……尼西布喊道,他虽然冷静,也开始要发火了。

当心,尼西布,当心!布吕诺说着急忙把最后几口肉吞了下去。

完了,布吕诺先生!……不错,尼西布……完了……我完全清楚了!……这一次您说得非常正确!这是羊肉?真正的羊肉!您吞吃了!……吞吃,尼西布?……哦,这个词我不能同意!……吞吃?……不!……我只是尝了尝!我可吃了一顿饱饭了!尼西布可怜巴巴地说道。

布吕诺先生,我觉得您完全可以留下我那一份,不要全都吃光,来证明这是……羊肉,一点不错,尼西布!我的良心迫使我……应该说是您的肚子!认出了它!……归根结底,您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有的,布吕诺先生,有的!没有!……您不能吃它!那是为什么?因为它嵌了猪油,尼西布,您一定明白……嵌了猪油……而猪油可决不是正统的东西!布吕诺说着从桌边站了起来,像一个饱餐一顿的人那样摸摸自己的肚子,然后回到客厅里,尼西布狼狈不堪地跟在后面。

凯拉邦大人、阿赫梅和范·密泰恩躺在木凳上无法入睡,外面的暴风雨愈加猛烈了。

屋子的木板被刮得格格作响,令人担心灯塔会不会彻底断裂。

狂风吹打着门和护窗板,就像用破城用的可怕的羊头撞锤在撞击一样,所以只得用支柱把它们顶得结结实实的。

但从嵌在墙上的柱子的晃动来看,不难想见在50尺的高处狂风的威力。

灯塔能否经得住打击,灯光能否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照亮阿蒂纳的航道,都是值得怀疑的,这种怀疑里面包含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最严重的情况。

这时是晚上11点半了。

这儿根本没法睡觉!凯拉邦说道,他站了起来,迈着小步在厅里走来走去。

是没法睡,阿赫梅回答说,要是飓风再猛烈一点,这间小屋就值得担心,所以我认为我们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您是不是睡着了,范·密泰恩,难道您能睡得着?凯拉邦问道。

于是他走过去摇晃他的朋友。

我在打瞌睡,荷兰人答道。

这才是心平气和的人能做的事情!在没有人能够入睡的地方一个荷兰人却能打瞌睡!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黑夜!一个看守员说道。

海边在刮大风,谁知道阿蒂纳的岩石上明天会不会堆满沉船的残骸!是不是看到一只船了?阿赫梅问道。

没有……看守员答道,至少在日落之前没有。

当我爬到灯塔上去开灯的时候,看到外海上什么也没有。

幸亏如此,因为阿蒂纳的海域很危险,即使这个灯塔能照亮小海港以外五公里的地方,船只也是很难靠岸的。

这时一阵更猛烈的狂风把屋门吹了开来,似乎屋子刚刚裂成了碎片一样。

但是凯拉邦大人扑过去把这扇门使劲向外推,与狂风搏斗着,并且在看守员的帮助下终于把门关上了。

这扇门太固执了!凯拉邦喊道,可是我比它更固执!可怕的风暴!阿赫梅叹息说。

的确可怕,范·密泰恩答道,几乎比得上那些穿过大西洋袭击我们荷兰海岸的风暴!哦!凯拉邦说道,几乎比得上!想想看,凯拉邦朋友,那些风暴是穿过大洋从美洲吹到我们那儿去的!范·密泰恩,难道大洋的怒吼能跟黑海相比吗?凯拉邦朋友,我不想反驳您,不过,实际上……实际上,您是想这么比的!凯拉邦答道,他的心情不那么好是有道理的。

不!……我只是说……您是说?……我说与大洋相比,与大西洋相比,严格地说,黑海只是一个湖!一个湖!……凯拉邦抬起头来叫道。

以安拉的名义起誓!我觉得您说的是一个湖!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湖!……范·密泰恩答道,他尽量表达得缓和一些,一个无边的湖……不过是一个湖!为什么不是一个池塘呢?我根本没有说是一个池塘!为什么不是一个水坑呢?我根本没有说是一个水坑!为什么不是一个脸盆呢?我根本没有说是一个脸盆!没有!……范·密泰恩,可是您这样想过!我向您保证……好了,就这样!……一个脸盆!……那就让一场洪水来把您的荷兰扔到这个脸盆里去吧,您的荷兰就在里面全部淹没了!……脸盆!凯拉邦大人咬牙切齿地反复说着这个字眼,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可是我肯定没有说过脸盆!范·密泰恩小声地说,模样十分狼狈。

相信我,年轻的朋友,他接着对阿赫梅说道,这种说法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大西洋……算了,范·密泰恩先生,阿赫梅答道,现在不是争论这种问题的时候!脸盆!……固执的人在牙缝里反复地说。

他停下来面对面地盯着他的荷兰朋友,由于他威胁要把荷兰的领土淹没在欧兴桥的波浪里,这个荷兰人也不敢捍卫他的祖国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暴风雨仍然愈演愈烈。

两个看守员非常担心,不时从屋子的后门出去察看塔顶上的木架,信号灯就在木架的顶上摇晃,累得要命的客人们又在厅里的凳子上躺了下来,徒然地想睡一会儿觉。

将近凌晨两点钟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主仆们突然被剧烈地震动了,门窗上的挡雨板被风卷走,窗玻璃在巨响中裂成了飞舞的碎片。

与此同时,在短暂的寂静中,从外海上传来了一声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