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芒斯特省的首府科克,难道小把戏就能开始发财吗?这座城市在爱尔兰列第三位,是商埠,工业城,也是文学中心。
然而,文学、工业、贸易,这三个向人的活动敞开的领域,对一个刚入世的11岁的孩子又有什么帮助呢?他来到这里,无非加入穷人的行列,不就是扩大麇集在联合王国海滨城市的穷人数目吗?小把戏要来科克,他就到科克了,可是这里的条件呢,老实说,对他实现来来的计划并不利。
从前,当他在戈尔韦海滩游荡的时候,他那年幼的想象力活跃起来,对贸易发生极大的兴趣。
从别的国家买货物运回来,到自己的国家再出手……多美好的梦想!真的,他一离开特林戈尔堡,就考虑这个问题。
多尼戈尔救济院的一个孩子,若想成为一艘结实的大船的船长,从一个大陆航行到另一个大陆,那他就必须先到快帆船或浆帆船上当见习水手,经过一段时间,再到远洋货船上当实习水手、水手、水手长、大副、船!现在,有保伯和伯尔克这样的累赘,他怎么能考虑到船上干活儿呢?……他若是抛下他们俩,那么他们怎么办呢?……既然他救了可怜的保伯的命——当然是由伯尔克帮着救的——那么他就有责任保障他活命。
次日,小把戏就把店主讨价还价,要租下只放一张干草床垫的破屋子。
向前跨一大步。
如果说我们的主人公还没有家具的话,那么以后会配置的。
讲好破屋的租金:两便士,每天早晨必须付钱。
至于吃饭,保伯、伯尔克和他就随意了——偶然厨房,随遇饭馆。
等太阳一驱散天边的雾气,他们三个就出门了。
船呢?……保伯问道。
什么船?……你向我保证说能看到……等我们到河边的。
他们沿着相当宽又相当寒酸的郊区大街,去寻找船舶。
他们进一家面包店,买了一个大圆面包。
伯尔克好办,无需惦念,它已经在大街两旁的垃圾堆里解决了问题。
利河两条河汊夹住科克城,码头上看到几只船,但那不是大海船,不是能穿越圣乔治运河或爱尔兰海,再横渡大西洋的那种大船。
其实,真正的港口在下游,具体说来在昆斯敦,旧称考斯,坐落在科克湾;有快速渡船,从利河湾直到海上。
小把戏拉着保伯的手,一道进入城区。
城市建在河湾最大的岛上,有好几座桥梁与岩边相接。
上游和下游的其他岛子,都修成散步的场所和花园——散步的场所树荫很浓,那些花园也一片葱绿。
城中耸立不少古建筑:一座看不出风格的大教堂,它的钟楼十分古老,还有圣母教堂、圣帕特里克教堂。
爱尔兰城市绝不缺教堂,也不缺孤儿院、救济院和贫民习艺所。
在绿宝石的国度,总是有大量的信徒,也总是有大量的穷人。
至于说回到一所济贫院去,哪怕只是这样想一想,小把戏也不禁憎恶和恐惧。
女王学校建筑很华丽,他非常喜欢。
可是要进入那所学校,必须掌握到的知识,而不是读写算。
城区各街道相当忙碌,那是清晨就干活的人在忙碌,商店开门,从宅寓的大门走出一个个女仆,她们手中拿着扫把,或者胳臂翱着篮子,车辆在街上行驶,流动小贩推着货车叫卖,市场上堆积的食物,足够10万居民吃的,包括昆斯敦的居民在内。
穿过工商业街区,能看到皮革厂、造纸厂、呢绒厂、烧酒厂、啤酒厂等。
丝毫还没有海港的特点。
小把戏和保伯愉快地散了一回步,便来到一座宏伟的建筑旁边,坐到一张石椅上休息。
这地方能闻到生意的气味:腌肉、刺鼻的香料、殖民地产品,以及黄油。
须知科克不仅在联合王国,而且在全世界,是最活跃的黄油市场。
小把戏敞开心胸,呼吸这自身繁殖的细胞的混杂气味。
建筑物耸立在利河两股水的汇合点上,合流的利河注入海湾。
从汇合点起,河上就没有桥了,河道完全疏淡,从科克到昆斯敦这段水域自由航行。
保伯问过船呢?之后,现在又高声问道:大海呢?……是啊……大哥哥向他保证能看到的大海……大海……还在远处,保伯!我想,早晚我们会到那里的。
的确,只要乘上在河湾兜揽生意的快速渡船,就能驶到大海。
这既省时又省力。
两个座位的船并不贵,不过几便士。
头一天就可以开开眼,而且伯尔克分文不收。
小把戏坐在这只船上,快速驶过利河这段水路,简直乐不可支。
他又想皮博恩那贵族之家,他们参观的瓦朗蒂亚岛周围,则是荒凉的大海。
而这里景象完全不同,遇到许多船只,各种吨位的都有。
河两岸大商店、浴场、建筑工地一个接一个,两个孩子坐在船头目不暇接。
他们终于到达昆斯敦,一座美丽的港口,南北长八九英里,东西宽6英里。
这就是大海啦?……保伯问道。
不……只是一小块。
小把戏回答。
还要大得多吗?……对!……望不到边的。
可是,渡船到昆斯敦就不往前行驶了。
保伯没有看到他特别想看的大海。
真的,各种各样的船有数百只,既有远洋货轮,也有近海船舶。
这是不言而喻的,昆斯敦既是中转港,又是近海港。
英美远洋货轮从美国启航,将急件卸到这里,再由汽船分送到伦敦、利物浦、加的夫、纽卡斯、格拉斯哥、米尔福德,以及联合王国其他港口,总之航运繁忙,算起来有上百万吨。
保伯还问船只!……看吧!他绝想象不到竟能有这么多船,这也出乎小把戏的意外:靠岸的、停泊的、进港的、出港听,有的从海外各国驶来,有的要驶往遥远的国度,有的鼓鼓的风帆上挂着漂亮的航灯,有的马力巨大的螺旋桨搅动科克湾的海面。
保伯睁大眼睛,观看海湾的热闹景象,而小把戏面对展现在眼前的繁忙商运,则不禁想到一船船满载的货物:棉花包、羊毛包、葡萄酒桶、烈性烧酒桶、白糖袋、咖啡桶,心里琢磨这些货物总是买进卖出……这就是做生意……然而,在昆斯敦码头上逗留有什么用呢,唉!这里展示那么多财富,也展示那么多穷困。
那些mudlarks,即穷孩子和老太婆,一帮一帮的,在落潮露出的水坑里摸索;那些不幸的人,在街头巷尾同狗争夺垃圾……小把戏和保伯又乘渡船返回科克。
这趟游玩当然十分开心,但是也很费钱。
第二天得想法儿多挣点儿,少花点儿,否则那几枚宝贵的金币,就会像拿在手中冰块一样融化了。
眼下,最好还躺在客栈的破床上睡大觉,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小把戏加上他的朋友保伯,到达科克之后,半年,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就不必详细叙述了。
冬季又漫长又寒冷,对于没有挨饿受冻惯了的孩子,也许是很悲惨的。
生活所迫,11岁就成了大人,如果说从前在悍婆里,他吃不上什么,现在也吃不饱,从孩提时活下来①,那么,他跟保伯也活下来了。
不止一次,他们在晚上只分吃一个鸡蛋,拿面包轮流蘸一蘸。
然而,他们从不乞求施舍。
保伯明白了乞讨是可耻的。
他们寻找差使,送个信儿,指点货车去货站,帮下火车的旅客扛扛不太重的行李,等等……①原方为拉丁文。
小把戏要竭力节省他在特林戈尔堡挣的工钱所余下来的。
然而,刚到科克不久,他就不得先花掉一大笔。
不是应当给保伯买衣服和鞋吗?13先令买一套新衣裳,全新的!保伯穿上该有多高兴啊!大哥哥穿得还挺体面,他再光头赤脚,穿着破衣烂衫就不适合了。
一花掉这笔钱,他们就只能靠每天想法挣的几便士生活了。
他们空着肚子,到挺羡慕伯尔克的,它东寻西找,总能发现点吃的。
我倒希望是条狗!……保伯说道。
你吃东西还真没有挑拣!小把戏说了他一句。
至于客栈的房钱,从来没有拖欠,因此,老板对这两个孩子挺感兴趣,不时送给他们一大碗热汤……自不待言,他们接受时不必脸红。
买了第一批东西之后,还剩下两英镑,小把戏坚持留着不花,就是总等待时机投入在生意上。
这是他的措辞。
保伯一听他这样讲,总是睁大眼睛。
于是,小把戏就向他解释说,做生意就是把东西便宜买来,再贵了卖出去。
是吃的东西吗?……保伯问道。
那要看情况,有吃的东西,也有不能吃的东西。
我还是喜欢吃的东西……为什么,保伯?因为买不掉的时候,至少还可以自己吃呀!嘿!保伯,你对生意还挺开窍!关键是选准要买的东西,最后总能卖出,得到利润。
我们的主人公每天想的就这事儿,有时也试探试探,以便增强信心。
信纸、铅笔、火柴他若是试着卖这类东西,由于竞争多,就挣不了什么钱,卖报更好些,他和保伯停在火车站附近,那么引人注目,样子那么乖,又那么热情地推荐,行人总忍不住买他们的报纸、铁路手册、时刻表等一些便宜的小册子。
这种生意做了一个月,小把戏和保伯每人有了一个扇形架子,将报纸和小册子整齐地摆在上面,让大标题露在外面,插图也非常显眼,总准备好零钱找给顾客。
不用说,伯尔克始终没有离开主人。
难道它认为是他们的同伙,至少是他们的伙计吗?他不时叨一份报纸跑向行人,蹦蹦跳跳的,显得那么喜幸,那么会讨好人!不久,甚至看见它背上放一只篮子,里面整齐地码好报纸小册子,下雨时就盖上一块油布。
这是小把戏的主意,说起来还真不坏:让伯尔克表现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全心投入到它的重要职务中,以便吸引老顾客,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妙的办法了。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能再疯跑,不能跟邻居的狗玩耍啦!现在,别人家的狗一靠近,这个聪明的动物,四条腿的小贩,冲它们发出多么凶的低沉吼声,露出多么尖利的牙齿!火车站附近的人都谈论卖东西小孩的那条狗,而且直接买伯尔克的东西,顾客从篮子抽出所需要的报纸,将钱投进挂在他脖子上的储钱罐。
这办法成功了,小把戏信心倍增,又想扩大生意,除了售报和小册子,他又添加火柴、盒装烟叶、廉价香烟等,结果,伯尔克驮着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店铺。
有些日子,它的销售额高于它的主人,而主人并不眼红,恰恰相反,还奖赏给伯尔克一大块吃的,以及一大通爱抚。
这条狗和两个孩子组成极好的家庭,但愿所有家庭都像他们那样亲密无间。
不久,小把戏就承认,保伯又机灵又聪敏。
这个7岁半的孩子,虽没有大哥哥那样的务实精神,但是性情开朗,总是喜气洋洋。
由于他不会读书写字,也不会算数,小把戏自然就肩负教授他的任务,首先就教他识字母表。
他不是应当弄懂主要的报纸名称吗?他兴趣很浓,进步很快,因为老师教得耐心,他学得努力。
学会认大字标题之后,便转认各栏文章的小字,继而又开始学写字和计算,感到几分吃力,不过,他多么充分利用所学的本领啊!他凭自己的想象力,以书店雇员自居,经营小把戏的店铺,在科克最漂亮的大街上摆出精美的书摊,打出美妙的书商的招牌。
应当交待一句,他按销售额的百分比已经抽红,兜里装了不少丁当响的便士,因此,碰到小孩向他伸手,他也肯施舍一个铜子儿了。
他不是还记得他在大路上流浪……追马车那时候吗?……小把戏每天记帐,也不必大惊小怪,他有这种特殊的本能,帐目十分规整:房钱多少,饭食多少,洗衣费多少,取暖和照明各多少,登记十分明细。
每天早晨,他把购物要用的款项记在本上,晚上再平衡支出和收入。
他会买东西,又会卖东西,因而总能赚钱。
到了1882年年底,他的钱柜里就能存十来英镑了,如果他有钱柜的话。
不过,他最常去提货的一名出牌商是个厚道人,向他提供方便,给他存上每周赚的钱,从而还能生点利。
不必讳言,我们这位少年凭着聪明,又极力节俭,生意做得挺红火,又有了新的抱负,要扩大生意规模,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正当抱负。
再过一段时间,也许能在科克定居了。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到一座更大的城市,譬如爱尔兰首都都柏林,生财之道要多得多。
这样考虑也不无道理。
众所周知,科克不过是个中转港,相对来说,商业规模有限……然而都柏林……可是那太遥远了……都柏林!……然而,也不是不可能……当心,小把戏!……你的务实精神,难道幻想起来了吗?……难道你要丢下猎物去追影子,丢下现实去追梦想吗?归根结底,总不能禁止一个孩子产生梦想。
冬季,无论1882年最后几个月,还是1883年的最初几个月,天气都不算太严寒。
小把戏和保伯从早到晚在街上跑买卖,也还不太遭罪。
不过,来到广场旁边和十字街头,冒着大风站在雪地上,毕竟还是很难受的。
没关系!两个人从小就在恶劣的气候中磨炼出来了,有时虽然苦不堪言,但还是不辞辛苦,起码从未病倒过。
每天天一亮,他们把最后几块煤投进铁炉燃烧,不管天气如何,也要离开住处,跑去提货,再赶火车进站离站的时候,到火车站台阶上去叫卖,然后由伯尔克驮着摊位,走街串巷去推销。
只有星期天,联合王国的城镇乡村都休息,两个孩子也歇业,呆在住所里补补衣掌,打扫打扫卫生,将破房间尽量弄干净些,然后,一个整理帐目,另一个则练习读写和计算。
下午,他们由伯尔克陪同,到科克城郊转转,或者沿利河一直走到昆斯敦——两个体面的小市民,在工作一周之后出来散步。
有一天,他们破次例,乘船游海湾,保伯有生以来头一回,望见无边无际的大海。
船继续往前走,他问道,一直往前走……走很远很远……能发现什么呢?……一个大国,保伯。
比我们国家大吗?……大上千倍,保伯,你看见的这些大船,至少要航行一周才能抵达!那国家有报纸吗?……报纸,保伯?唔!有几百种……有些报纸卖到6便士……你肯定吗?……非常肯定……若想全看的话,甚至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保伯钦佩地看着这个令人惊讶的小把戏,在这样一件事上,他竟然这么有把握。
至于那些大船,经常在昆斯敦中转的汽船,保伯最大的愿望是冲上甲板,爬上桅杆,而小把戏肯定愿意参观船舱和货物……不过,迄今为止,他们哪个也没有上去过,没征得船长的允许他们不敢——在他们的心目中,那可是个人物!……至于请求允许,他们没有这种勇气,远远没有!想一想吧,正如小把戏常听人说,他又一再对保伯重复的:那是上帝之下的主人。
两个孩子的这一愿望,还是可以实现的。
但愿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得到满足,实现这一愿望,以及他们心中萌生的许许多多其他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