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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克尔格伦群岛

2025-03-30 09:04:42

这部故事题为冰岛怪兽,估计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它。

这无关紧要,我仍认为将它公诸于世确有必要。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悉听尊便吧!这个饶有兴味而又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始于德索拉西翁①群岛。

恐怕再也设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地点了。

这个岛名是一七七九年库克②船长给它起的。

我在那里小住过几个星期,根据我的所见所闻,我可以肯定地说,著名英国航海家给它起的这个凄惨的名字,是完全名副其实的,荒凉群岛,这个岛名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这组岛屿位于南纬49度54分、西经69度06分。

我知道,在地名表中,一般称它为克尔格伦群岛。

之所以这样叫,是因为早在一七七二年,法国克尔格伦男爵便首次在印度洋南部发现了这些岛屿。

当然,那次航行时,这位海军准将还以为他在靠近南极海洋的边缘上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下一次探险航行中,他只好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这只不过是一个群岛,共有大小岛屿三百多,位于广阔无垠、渺无人烟的洋面上,南极的狂风暴雪几乎从不间断地袭击着它。

请诸位相信我,对这组岛屿来说,荒凉群岛实在是唯一贴切的名字。

然而群岛上是有人居住的,构成克尔格伦人口主要核心的,是数名欧洲人和美洲人。

到了一八三九年八月二日这一天,由于我来到圣诞—哈尔堡已两个月之久,这个数字就又增加了一个个位数。

我这次来到这里,本是为了进行地质和矿物研究。

现在工作已经结束,我只等待时机,准备离开了。

圣诞港位于群岛中最大的岛屿上。

该岛面积4500平方公里,相当于科西嘉岛面积的一半。

圣诞港港口相当安全可靠,靠岸自由方便,船只可在水深四寻①处停泊。

北部,高达1200法尺②的特布尔山巍然耸立,高踞于弗兰索瓦角之上。

玄武岩将海角顶端剪成宽阔的弧形。

驶过弗兰索瓦角之后,请你极目四望吧!你会看到狭窄的海湾和海湾内的星星小岛,迎着来自东方和西方的狂风傲然屹立。

海湾深处,勾勒出圣诞—哈尔堡的剪影。

让你的船只靠右舷直接驶入好了。

进入泊位后,船只可只抛一只锚停泊。

只要海湾不被坚冰冻结,掉头十分方便。

克尔格伦群岛尚拥有其他峡湾,数以百计。

海岸线蜿蜒曲折,北部与西南部之间一段尤甚,状如贫苦姑娘裙裾的下缘。

大小岛屿星罗棋布。

土壤为火山成份,由石英组成,杂以发蓝的石块。

夏季来临时,长出碧绿的苔藓,灰白的地衣,各种显花植物,茁壮刺人的虎耳草。

只有一种小灌木可以生长,是一种味道极为苦涩的甘蓝,恐怕在任何其他国度里都是无法找到的。

这里正是适合巨型企鹅或其它企鹅群栖的地方。

无数的企鹅群居住在这一海域。

这种笨拙的水鸟,全身着黄、着白,昂首后仰,其翅膀有如长袍的衣袖,恰似一队道士,沿海滩鱼贯而行。

补充一句,克尔格伦群岛也为毛皮用海豹、长着长鼻子的海豹和象海豹提供了大量的栖身之地。

捕猎这些两栖动物,收益可观,可以向某些商业部门提供货源,于是,吸引了大量船只前来。

①德索拉西翁:意为荒凉、渺无人烟。

②库克(1728—1779):英国航海家。

①法寻:水深单位,一法寻约合1.624米。

②一法尺等于325毫米。

这一天,我正在港口散步,我下榻的旅店的老板上前与我攀谈。

他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杰奥林先生,你已经开始感到度日如年了吧?旅店老板是位美国人,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已在圣诞—哈尔堡港定居二十多年。

他开的旅店在这港口是独一处。

阿特金斯大叔,只要你不会感到不快,我会回答你,确实时光漫长啊!哪里的话!这位正直的汉子反驳道,你会想到,我对这一类的巧妙回答,已经司空见惯,就像弗兰索瓦角的岩石对大海的汹涌波涛已经习以为常一样!而且你也像岩石一样顶得住……毫无疑问!你在圣诞—哈尔堡下船,下榻于挂着‘青鹭’招牌的费尼莫尔·阿特金斯旅店那天,我心里就想:不出一个星期,最多不出半个月,我的客人就会厌烦,就会后悔涉足克尔格伦群岛了!不,阿特金斯大叔,我对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都从来不后悔!这习惯可真好,先生!何况,我足迹踏遍整个群岛,观察到了很奇怪的东西,受益匪浅。

我穿过了起伏不平、被泥炭沼分割成一块块的辽阔原野,上面覆盖着坚硬的苔藓;我会带回奇异的矿物和地质标本。

我参加了你们这里的捕捉海豹活动。

我观看了你们这里的企鹅群,看到企鹅与信天翁友好相处。

我觉得这很值得观察。

你不时为我做香槟海燕,亲手烹调。

胃口不错的时候,这道菜相当鲜美。

总之,我在‘青鹭’旅店受到极好的接待,我对你感激不尽……不过,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智利的三桅船‘派那斯’号在隆冬季节将我送到圣诞—哈尔堡,已经两个月了……于是你盼望着,旅店老板高叫起来,杰奥林先生,回到你的家乡,那也是我的家乡;回到康涅狄格州,重见我们的州府哈特福德……当然,阿特金斯大叔,因为我在世界各地奔波已经快三年了……早晚有一天,必须停下来,扎个根……对!对!一旦扎下根,美国人眨着眼睛,对阵道,最后就会生出枝叶来!言之有理,阿特金斯大叔!不过,我家里已经没有人,很可能我家世袭到我这里就要断后了。

我年已40,哪里还会异想天开要长出枝叶呢!我亲爱的老板,你倒是这样做了。

你是一株树,而且是一棵参天大树……一棵橡树,甚至可以说是一棵苍翠的橡树,如果你同意的话,杰奥林先生。

你服从了自然法则,这是对的!可是,既然自然赋予了我们双腿以行走……自然也给了我们以坐下的本领呀!费尼莫尔·阿特金斯善意地大笑着,巧妙地回答,所以,我就舒舒服服地坐在圣诞—哈尔堡了。

我的老伴贝特西给我生了十多个儿子。

将来,儿子还会给我生孙子。

孙男子女欢绕膝前,像小猫崽一样……你永远不再回故乡去了吗?……回去干什么呢,杰奥林先生?我能干什么呢?……一贫如洗!……相反,在这里,在这荒凉群岛上,我却从未有过伤心痛苦的时刻,我和家人可以混个小康生活。

这毫无疑问,阿特金斯大叔,我向你祝贺,你很幸福……不过,某一天,一种欲望潜入你的心中,也不是不可能的……挪窝的欲望吗,杰奥林先生!……算了吧!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是一株橡树。

一株橡树已经深深扎根,直到树干的中段都已埋在克尔格伦群岛的石英之中,这棵树,你试试挪挪看!这位可敬的美国人,完全彻底地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群岛变幻无常的气候使他受到了有力的磨练。

听到他讲出这一番话来,让人心里好不痛快!他和他的一家生活在这里,就像企鹅生活在群栖地一样。

母亲是一位勇敢的胖妇人;儿子个个长得健壮结实,从不知道咽喉炎、胃扩张为何物。

旅店生意兴隆。

青鹭顾客为数不少,凡在克尔格伦群岛中途停泊的船只、捕鲸船及其他人等,均前来光顾。

旅店为他们提供羊脂、油脂、沥青、大麦粉①、调料、糖、茶、罐头、威士忌、杜松子酒、葡萄烧酒等。

你想在圣诞—哈尔堡找到第二家旅店,只能是枉费心机。

说到费尼莫尔·阿特金斯的儿子们,他们有的是木匠,有的是帆篷工,有的是渔民。

暖季来到的时候,他们在动物经过的各处深海,捕捉两栖动物。

他们都是勇敢正直的人,直截了当地说吧,他们乖乖地服从了命运的安排……①酿造啤酒用。

总而言之,阿特金斯大叔,我对他说道,我能来到克尔格伦群岛,非常幸运。

我会带着美好的回忆离开这里……不过,能踏上归途,我是不会不高兴的……好啦,杰奥林先生,耐心一些吧!这位哲学家对我说道,永远不要盼望或加速分别时刻的到来。

再说,不要忘记,好天气不久就会回来啦……再过五六个星期……可是直到目前,我高声喊叫起来,高山和平原,岩石和海滩,都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太阳甚至无力驱散地平线上的薄雾……此话差矣,杰奥林先生!白色的衬衣下,已经可以看到嫩绿的野草往外钻啦!……你仔细瞧瞧……让我仔细看看,果然如此!……咱们说句真心话,阿特金斯,你敢断定,这八月份,冰块还不会淤塞你们这里的港湾么?这里的八月,相当于我们北半球的二月……肯定是这样,杰奥林先生,不过,我再对你说一遍,要耐心!今年冬季很暖和……船只很快就会在东方或西方的海面上出现。

因为渔汛旺季即将来临。

苍天在上,但愿老天听见你的话,阿特金斯大叔。

但愿上苍能顺利引来双桅纵帆船‘哈勒布雷纳’号,这艘船大概很快就要到了!……兰·盖伊船长,旅店老板辩解道,虽说是英国人,却是位心地高尚的海员。

——到处都有好人哪!——他在‘青鹭’补充给养。

你认为‘哈勒布雷纳’号……一周之内肯定在弗兰索瓦角附近出现,杰奥林先生。

否则,就是兰·盖伊船长不在了。

如果兰·盖伊船长不在了,那就可能是‘哈勒布雷纳’号在克尔格伦群岛与好望角之间沉没了!说到这里,费尼莫尔·阿特金斯大叔作了一个极为精彩的手势,说明这种可能性是根本不存在的。

然后,他离开我走了。

我热切地希望旅店老板的预言尽快变成现实,我真的觉得度日如年了。

照他说来,暖季的迹象已经显露出来——所谓暖,当然是对这一海域而言。

虽然这座主要岛屿的地理位置在纬度上与欧洲的巴黎、加拿大的魁北克相差无几,然而,这是在南半球。

尽人皆知,由于地球的轨道是椭圆的,太阳占据一个辐射源,南半球冬季比北半球更加寒冷,夏季则比北半球更加炎热。

可以确信无疑的是,由于暴风雪的缘故,克尔格伦群岛的严冬季节是极为可怕的,海洋冰封数月,虽然气温并不特别低——平均气温冬季为摄氏二度,夏季为摄氏七度,与福克兰群岛或合恩角情形差不多。

毋庸赘言,冬季严寒阶段,在圣诞—哈尔堡和其他港口,再没有一艘船只前来停靠。

在我说的这个时节,船只仍很稀少。

至于帆船,由于担心被坚冰封锁航道,都到南美州智利西海岸或非洲去寻找港口,最常见的情形是到好望角的开普敦去。

几艘小艇,有的被形成固体的海水封住,有的侧倾在海滩上,直到桅冠都覆盖着冰霜。

这就是圣诞—哈尔堡海面展现在我眼前的全部景象。

克尔格伦群岛虽然温差不大,气候却潮湿而寒冷。

群岛经常遭受北风或西风的猛烈袭击,并夹杂着冰雹和暴雨,尤以西部为甚。

靠近东部,虽然阳光被云雾半遮半掩,天空却比较晴朗。

这一侧,圆形山顶上的雪线保持在海平面以上五十杜瓦兹①处。

我在克尔格伦群岛熬过了两个月之后,单等时机到来,好乘坐双桅纵帆船哈勒布雷纳号踏上归途。

热情洋溢的旅店老板从人员平易近人和航海技术两方面,在我面前对这艘船赞不绝口。

你绝对找不到更好的船!他从早到晚反复对我这么说,在英国从事远洋航行的船长中,无论从勇敢无畏上,还是职业技能上,都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我的朋友兰·盖伊!……若是他更善谈一些,感情更外露一些,那他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人了!我决定遵照阿特金斯大叔的嘱咐,一等到这艘双桅船在圣诞—哈尔堡停泊,就去预订船座。

停泊六七天以后,船只就要继续航行,向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驶去,到那里装载锡矿石和铜矿石。

我的计划是在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上度过暖季的几个星期。

然后我打算从那里动身返回康涅狄格州。

我没有忘记在人为的预计中为偶然留下余地。

正如埃德加·爱伦·波所说的那样,时时将无法预见的、意料之外的、无法想象的因素打算进去,才是明智的,侧面的、无关紧要的、偶然的、意外的事实,值得给予极大的考虑余地,偶然性应该不断地成为严格计算的材料。

我之所以引用我们这位伟大的美国作家的话,这是因为,虽然我本人是实用头脑,性格严肃认真,天生缺乏想象能力,但我仍然对这位描述人类奇特行为的天才诗人赞赏备至。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谈谈哈勒布雷纳号,或更确切地说,是我在圣诞—哈尔堡可能会有哪些登船机会。

在这个问题上,我无需担心会感到沮丧、失望。

那时节,克尔格伦群岛每年有大量船只来到——至少五百艘。

捕捉鲸类成效卓著,人们推断说,一只象海豹可以提供一吨油,即等于一千只企鹅的产油量。

而最近几年,在这个群岛靠岸的船只已经只有十几艘了,大肆滥捕已使鲸鱼头数大大减少。

事实正是如此。

①杜瓦兹为法国旧长度单位,约合1.949米。

所以,即使哈勒布雷纳号失约,兰·盖伊船长不来与他的朋友阿特金斯握手言欢,也丝毫不用担心。

我会很容易找到机会离开圣诞—哈尔堡。

每天,我在港口附近散步。

太阳开始有点力气了。

岩石、山中平台或火山岩柱,渐渐脱去雪白的冬装。

与玄武岩断崖成垂直方向的海滩上,长出了一簇簇酒红色的苔藓。

洋面上,50码到60码长的海带,蜿蜒起伏,随风飘荡,犹如丝带。

平原上,靠近海湾深处,几株禾本科植物羞涩地抬起头来,其中有显花植物里拉,原生安第斯山脉;其次是火地岛大地植物区系的禾本科植物;也有本地土壤生长的唯一小灌木,前面我已经谈过,是一种巨型甘蓝,因具有抗坏血病的功能而成为珍品。

至于陆地哺乳类动物——水生哺乳类在这一海域比比皆是——迄今为止,我还从未遇到,两栖类或爬行动物也没有见到。

只有几种昆虫——蝴蝶或其他昆虫——又没有翅膀。

如果有翅膀,恐怕还未来得及使用,就会被强大的气流卷到波涛滚滚的洋面上去了。

有一两次,我乘坐过坚固的小艇。

渔民们驾驶着这种小艇,迎风破浪前进。

阵阵海风拍打着克尔格伦群岛的岩石,如投石器一般轰然作响。

甚至可以尝试乘坐这种船只远涉重洋到开普敦去。

如果肯多花时间,说不定能够抵达那个海港。

请诸位放心,我是绝对不想这样离开圣诞—哈尔堡的……不!我正在等待着双桅船哈勒布雷纳号。

哈勒布雷纳号是不会姗姗来迟的。

漫游过程中,我的足迹遍及各个海湾。

我很惊异地发现,海岸各处景色不同。

这饱经沧桑的海岸,这奇特的不可思议的骨架,完全为火山构造,它刺破雪白的冬季裹尸布,露出骨骼上发蓝的四肢……我的旅店老板,安居于圣诞—哈尔堡家中,对自己的生活可谓心满意足。

虽然他给我出了明智的主意,有时我仍然心急如焚!这说明,在这世界上,由于生活的实践而成为哲学家的人,仍然寥寥无几。

在费尼莫尔·阿特金斯身上,肌肉系统远比神经系统发达,可能他拥有的本能,更胜过智慧。

这些人对逆境斗争能力更强,归根结底,很可能他们在人世间遇到幸运的机会就更大。

‘哈勒布雷纳’号呢?……我每天早上这样问。

‘哈勒布雷纳’号吗,杰奥林先生?旅店老板以肯定的语气回答我说,肯定今天就到。

今天不到,明天肯定到!……肯定有那么一个头一天,是不是?到了第二天,兰·盖伊船长的国籍旗在圣诞—哈尔堡自由港上空迎风招展!当然,为了扩大视野,只要爬上特布尔山就可以了。

登上海拔1200法尺高处,可远眺至三十四到三十五海里开外的地方。

甚至透过薄雾,说不定还能提前二十四小时遥望到双桅船?然而从山坡直到峰顶,仍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仿佛穿着臃肿的冬装。

恐怕只有疯子才会想到攀登上山吧!有时我在海滩上奔跑,吓得许多两栖动物仓皇而逃,跃入初融的海水之中。

企鹅则笨重而无动于衷。

当我走近时,依然巍然不动。

如果它们不是那等愚蠢的模样,倒真想和它们攀谈一番,当然只能使用它们那种高声聒噪、震耳欲聋的语言了!而黑色的海燕,黑白两色的剪水鹱,䴙■,燕鸥和海番鸭,全都振翅飞逃了。

一天,我有机会观看了一只信天翁起飞。

企鹅们用自己最精彩的聒噪为它送行——有如一位即将远行的朋友,可能离开它们一去而不复返。

信天翁这种强有力的飞鸟可以一口气飞行二百里①,不事休息。

速度亦极快,可在几小时内穿越遥远的空间。

我有机会观看了一只信天翁起飞。

这只信天翁,立于圣诞—哈尔堡海湾尽头一座高高的山岩上,巍然不动,注视着大海。

浊浪拍岸,有力地撞击在礁石上,碎成千万朵浪花。

蓦地,大鸟展翅高翔,脚爪收拢,头部用力前伸,有如船头的斜桅托板。

它发出尖声鸣叫,转眼之间,在高空中变成了一个黑点,消逝在南天的雾障之后了。

①法国古里,一里约等于四公里。

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