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达·特雷哥曼并非总是顺从昂梯菲尔你总算来了,船老板?招之即来嘛,我的朋友……未必没拖时间!就是跑路的时间。
真的!我还以为你是乘‘可爱的阿美丽’号来的呢!与快速的海船相比,阿美丽号驳船当然慢得多了。
这种带刺的话,吉尔达并不介意,也不觉惊奇。
他知道他这位邻居的秉性,他早已习已为常,还有什么不能容忍呢!昂梯菲尔伸给他一个手指头,他用自己的大手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了捏。
唉,别这么使劲,见鬼!你总捏得那么利害!请原谅……我可不是故意的……好吧!算我倒楣!昂梯菲尔做了个手势,请他的朋友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子前。
驳船船长听命坐到他指的那张椅子上,两腿弯曲,两脚向外撇,宽大的手帕铺在膝盖上,是一块棉织手帕,上边有蓝、红色的小花,每个角上绣着一个锚。
一看见锚,昂梯菲尔猛的耸了一下肩……一个驳船长的锚!为什么不绣一个驳船的桅杆!喝酒不,船老板?说着他拿出两只酒杯和一瓶白兰地。
我是从不喝酒的,朋友。
昂梯菲尔还是斟满了两小高脚杯。
按照老习惯,他喝完自己的这杯,又去喝好朋友的那杯。
现在咱们谈谈。
谈什么?驳船主答道,他很清楚为什么找自己来。
谈什么,船主?你说呢?还不是……对!又是纬度。
你找到那个方位了?找到了?开玩笑,你要我怎么找到?……你听那两个妇人嚼舌根就能找到……刚才……是纳侬和我的可爱的爱诺卡特!噢!我知道……你总是反对我袒护他俩,但问题不在这儿……我的父亲托马已去世8年了,8年了,这个问题还没有进展一步……总该有个收场吧!我……船长挤着眼说,我认为收场就是不再过问此事……真的,船老板!我父亲的临终嘱咐,怎么办?……那遗嘱可是神圣的!糟糕的是你的好父亲没能多说一些!他没多说是因为他本来知道的就不多!见鬼!是否我也会到临终时仍无进展?吉尔达·特雷哥曼正要回答说那很可能,甚至想说他希望如此。
但他没有说出口,为的是不致使他那爱抬杠的朋友火上浇油。
那是在托马·昂梯菲尔临终前几天,突然发生的事。
1854年,老水手重病在身,觉得是时候了,是该把他那神秘莫测的故事讲给儿子听了。
55年前,1799年,拿破仑枪杀雅法战争战俘的那天,托马·昂梯菲尔在近东商船上,正沿巴勒斯坦海岸航行。
一个奄奄一息的受难者躲在一块岩石边,死亡在威胁着他。
夜里,法国水手发现了他,把他带上船,给他治伤,经过两个月的精心治疗,终于恢复了健康。
得救的战俘向他的救命恩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卡米尔克,埃及人。
告辞时,他向好心的圣马洛人担保,他不会忘恩,到时一定会报答。
分手后,托马·昂梯菲尔继续他的航行,或多或少地也想过许诺给他的诺言。
后来干脆不去想了。
因为,在他看来那个诺言永远也实现不了。
随着岁月的流失,老水手退休了,回到圣马洛,一心教儿子皮埃尔学航海。
1842年6月他突然收到一封信。
那时,他已67岁了。
这封用法文写的信是从哪儿来的呢?……从邮戳上看是从埃及寄来的。
里面写些什么?……原来只有几句话:敬请托马·昂梯菲尔船长牢牢记下这个纬度:北纬24°59′。
经度暂缺,随后告知。
切记勿忘、勿漏,这是一笔巨额财宝,纬度和经度,总有一天将是价值连城的黄金、钻石及珠宝,雅法战俘谨以此报答船长救命之恩。
这封信的署名是连写的双K。
这信勾起好心人托马的遐想。
事隔43年,卡米尔克还记得哪?他花了多少时间啊!毫无疑义,各种障碍使他未能如期报答。
因为叙利亚的政局,只是在1840年7月15日签订了伦敦协定①之后,才终于稳定下来。
①1840年英、俄、奥、普四国在伦敦缔结的声称共同保障奥斯曼帝国的完整与独立,联合向副国王提出的最后通牒,促使其投降苏丹。
现在托马·昂梯菲尔是一个纬度的拥有者,它是通过地球上的某一个点,而卡米尔克总督的财富就藏在那里。
……或许也只不过是几百万块钱罢了。
但信中说要绝对保密。
所以他对谁也不说,包括对自己的儿子。
他期待着送信人总有一天会给他带来那个经度。
他等啊等啊,等了20年。
如果他直到临终时,还不见总督的信使,那么,他就会把这个秘密带往坟墓?……不!他想也不至于吧。
他要把此秘密告诉一个能代替他的人——那此人便是他的儿子:皮埃尔·塞尔旺·马洛。
所以当1854年81岁高龄的老水手,深感自己活不了几天时,便毫不迟疑地把总督的意图告诉了皮埃尔。
并让他发誓——就象别人叮嘱过他的那样,永不忘却那个纬度,珍藏签有双K的信,信心十足地等待信使的到来。
不久,老水手与世长辞了。
亲人们哭悼他,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怀念他,他被葬进了自家墓地。
人们了解昂梯菲尔师傅,这样的秘密透露给他,对他的精神,对他那一点就着的妄想,将会是什么影响,他全身心都燃起了强烈的欲望。
在他看来,那财宝价值会比他父亲估计的几百万要扩大10倍。
他想象着,卡米尔克总督好比一千零一夜里的大富豪。
那财宝就象埋在阿里巴巴山洞里的黄金和宝石。
然而,他生性浮躁,神经质,根本做不到象他父亲那样守口如瓶,那样12年只字不漏,也不想了解双K签名人到底怎样了?这一切,儿子根本做不到。
1858年,在一次地中海的航行中,停在亚历山大港,他想方设法四处打听总督的下落。
是否真有其人?……这,既然父亲有他亲笔信,那还用疑义吗?他现在还活着吗?……这是儿子最为关心的,得到的结果,令其失望,卡米尔克已离家近20年,目前下落不明。
这对昂梯菲尔是个可怕的打击,但他并不灰心。
即使如此,也可断言,1842年他还活着。
那封信便是证明。
或许出于难以言明的理由,他离开祖国,但只要时机到来,他的信使一定会带来那令人焦盼的经度。
既然父亲已故去,儿子出面迎接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昂梯菲尔回到圣马洛,尽管这次他付出了代价,而他和谁也没说。
但是,这整天无所事事,总为一个念头所缠绕,又是多么无聊呢?24度59分就像只可恶的苍蝇在绕头乱飞!他终于熬不住了,把秘密告诉了姐姐、外甥女、侄子以及吉尔达·特雷哥曼。
因此,这个秘密——至少是一部分,不久便传遍全城,甚至传到了圣塞尔旺和迪纳尔以外。
众所周知,一笔巨大的,不可思议的财富,总有一天会落到昂梯菲尔的手中,这本应是十拿九稳的事。
然而,总是没有人来告诉他:这就是你所等待的经度。
几年过去了,总督和信使均未露面。
根本就没有一个外国人跨过他家的门槛。
昂梯菲尔常常大发雷霆,其根源就在于此。
家里人已不再相信此事了,那封信只不过是一颗定心丸。
吉尔达早就有看法,他只觉得自己的朋友过于天真幼稚罢了。
为此,在内河航行的同伴中竟招致难堪。
但皮埃尔·塞尔旺·马洛却坚信不疑,谁也动摇不了他的信念。
这巨额财宝,好象他已在握,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谁只要稍有异议,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因此,这天晚上,驳船长坐在斟满白兰地的酒杯前,决计不想惹怒这位邻居,免得引起火药库的爆炸。
嗳,昂梯菲尔瞧着他说:你好象不明白?请直截了当回答我!总之,‘阿美丽’号船老板是从未测过方位……在朗斯河两岸之间,没必要测定高度,观察日月星辰……通过例述航海学的种种基本实践,皮埃尔显然想表明,内河航行的驳船长阅历比起他——近海航行的船老大相差十万八千里。
和善的特雷哥曼只是微笑着,并不争辩,眼瞧着那块铺放在双膝上的花手帕。
哎!你听见没有?驳船长?听着呢,朋友。
好!干脆说吧,你准确知道什么是纬度?知道点儿。
纬度是和赤道平行的圆周,分为360度,即21660分,相当于100万零280秒,你知道吗?我怎能不知道呢?吉尔达·特雷哥曼笑呵呵地答道。
15度的弧线相当于一小时,15分的弧度相当于一分钟,15秒的弧度相当于1秒钟……是不是要我再给你背一遍?不,那不必。
哎!我知道24度59分这个纬度。
可在这平行圆周上,有360度——你听见吗?360度!有359度我可以不去理睬!但,有一点我至今还不了解,只有当有人送来与之交叉的经度时,我才真正了解它,就是在那个地方,有……多少多少法郎……你别笑我……我没笑,朋友!对,几百万属于我的财宝。
知道它的藏处时,我就有权把它们挖出来……好啊,驳船长温和地回答道,必须耐心地等待才是。
耐心,耐心!……你的静脉是什么?我想是糖分,别无其它。
吉尔达·特雷哥曼答道。
我呢!是流动的水银,它活泼,溶在我的血液里是硝酸盐……我无法冷静……我心烦意乱,如坐针毡。
你要镇静些!镇静?……你忘了,1854年我父亲去世,而现在是1862年,他在1842年就得到这个秘密,快20年啦!我们至今还未解开这个谜。
20年啦!吉尔达嘟哝着说:光阴似箭啊!那时我还在指挥着‘可爱的阿美丽’号……谁跟您说这个?昂梯菲尔喊叫起来,是‘阿美丽’号,还是这倒霉的‘纬度’?他在驳船长眨巴着的眼皮下,飞快地晃动着那封有卡米尔克署名的,已经变黄的信。
对,……这封信……这该死的信,他接着说,这鬼信,我真想把它烧成灰……那许是明智的……驳船长大着胆子说。
嘿!……特雷哥曼船主,昂梯菲尔立即反驳道,两眼冒火,声音振耳欲聋,以后,再不许你这么说。
再也不会了。
要是我一时想不开,忘了对亲人的承诺,真的烧掉了这封意味着领主权的信件,要是您又不阻止我……我会阻止你的,我的朋友,我会阻止你的……吉尔达赶忙回答道。
昂梯菲尔师傅激动不已,用一杯白兰地酒,和驳船长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说:祝你健康,船老板。
祝你健康!吉尔达回答道,他把酒杯举到齐眉高,随后又放到桌子上。
皮埃尔·塞尔旺·马洛陷入沉思,嘴嚼小石头,手乱揉着头发,低声骂着,叹息着。
突然,他又双臂交叉着,凝视着他的朋友。
北纬24度59分,你至少知道这个讨厌的家伙该通过什么地方吧?我怎么不知道?驳船长答道。
这个小小的地理课,他已学过上百次了。
那可不见得,船老板,许多事,人们不是真知道!他打开地图册,翻到那页,上面展开着一个地球图形。
你瞧!他说道,语气果断,不容分辨。
吉尔达·特雷哥曼注视着。
你看,这是圣马洛,对吧!对,这儿有朗斯河……这和朗斯河无关,别跟我瞎缠!……瞧,顺着巴黎子午线,往下直到24度。
我看着啦!穿过法国,西班牙……进入非洲……走过阿尔及利亚……到达夏平线,(又称北回归线)……那儿……廷巴克图①上边……①廷巴克图在马里。
我明白。
好,我们到了那个著名的纬度了。
对,我们到了。
现在咱们向东走……欧洲、红海……在梅克上边绕过阿拉伯……此时我们向马斯喀特王国的君主敬礼……然后……印度……,孟买、加尔各答、再沿着中国的南海、台湾、太平洋,夏成夷群岛……你跟上我了没有?跟着呢!特雷哥曼一边用他那大花手帕擦汗,一边回答道。
好,你现在到了美洲,墨西哥……墨西哥湾,到了哈瓦那附近……你就穿过佛罗里达海峡……漫游大西洋……你再沿加那里群岛航行,到了非洲……顺巴黎子午线北上……在北纬24度上,你环绕地球一周,现在你又回到圣马洛。
喔!随和的内河船长说。
现在,昂梯菲尔又说,我们穿过了两个大陆,三个大洋以及成千上万的大小岛屿。
船长,你能否告诉我,那亿万财宝到底藏在哪里?这可不知道……放心,会知道的……是的,会知道的,当信使……昂梯菲尔举起亲爱的阿美丽号船长没有喝光的那杯酒。
祝你健康!他说道。
祝你健康!吉尔达使空酒杯和他朋友的酒杯碰杯,回答道。
刚敲过10点钟,街门响起了有力的敲击声。
是送经度的人来了吧?神经过敏的圣马洛人喊了起来。
噢!他的朋友怀疑地发出一声感叹。
为什么不是呢?昂梯菲尔喊道,只见他双颊变成了紫红色。
对!为什么不是呢?……随和的船长回答道,他甚至要摆好姿势,去迎接送来佳音的使者。
突然楼下传来了喊声。
真是纳侬和他女儿的喊声,肯定是在欢呼总督使者的来临!是他……是他!两个女人重复着。
他?……他?……昂梯菲尔说道。
他向楼梯走去,忽然,房门打开了。
晚安,叔叔,晚安!一个充满快乐而又幸福的声音,却把他叔叔气得不亦乐乎。
他,是朱埃勒。
他没有名落孙山,也没误南特的火车。
他喊道。
录取了,叔叔,取了!录取了!她俩又重复道。
取了……什么?那位叔叔问道。
远洋船长,最高分录取。
由于叔叔没什么反应,他扑到了特雷哥曼的怀里,老者把他紧紧搂住,朱埃勒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要窒息了,吉尔达!纳侬看了喊道。
我刚碰了他一下!这位阿美丽号前任船长笑嘻嘻地答道。
此刻,朱埃勒喘息了一阵,恢复了理智,转向正在踱来踱去的叔叔:现在,什么时候办婚事,叔叔?什么婚事?我和我的爱诺卡特的婚事呗,朱埃勒答道,不是已经说定了吗?对……说定了。
纳侬证实说。
除非我当了远洋船长,否则爱诺卡特就不要我……啊,我的朱埃勒!姑娘回答道,伸给他一只手。
连善良的老头都觉得伸出去的,不只是一只手,而是少女的一颗真诚的心。
昂梯菲尔默不作声,他还象是在辨别什么。
叔叔,您说呢?年轻人坚持问着。
他站在那儿,仪表堂堂,俊俏的脸儿神采奕奕,两眼闪着幸福的光芒。
叔叔,他又说,您不是说过,等考取之后,才能定这门亲,回来之后,确定婚期?我认为,你是说过的,朋友!驳船主冒昧地表了态。
我被录取了,朱埃勒重复道,现在,我回来了……如果您不反对的话,叔叔,我们就四月初结婚……皮埃尔·塞尔旺·马洛跳了起来。
8周后,为什么不是8天……8小时……8分钟?……哟!我的好叔叔,如果可能的话,那也未尝不可,这可不是我要求的……嗳!需要时间准备一下,买些东西。
纳侬解释说。
对,我也要做些新衣服,好当他们的傧相。
吉尔达老头说道。
好吧……4月5日行吗?朱埃勒问道。
就这样吧……昂梯菲尔无奈地说道。
啊!我的好舅舅。
姑娘叫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啊!我亲爱的叔叔。
小伙子也喊道。
小伙子亲吻叔叔的一个面颊,姑娘亲吻舅舅的另一面颊……就这么定了。
叔叔说,4月5日结婚。
……但是,得有个条件……不要什么条件……一个条件?吉尔达·特雷哥曼喊道,他生怕他的朋友节外生枝。
对!一个条件……快说,叔叔,什么条件?……朱埃勒问道,眉头开始紧锁起来。
那就是,从现在起到4月5日,我没有收到那个经度……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
好!好!大家异口同声说。
的确,拒绝这位叔叔、舅舅的要求,是不近情理的。
何况,他等信使已等了20年了,怎么可能在两个年轻人结婚日期之前到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