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空万里,朱埃勒替他叔叔观测方位第二天,海面尚未镀上金色的霞光,塞利克已来扣客栈的大门了。
昂梯菲尔师傅一夜没合眼,此刻他已起床了;紧接着,朱埃勒就见到塞利克。
船备好了。
塞利克说道。
我们跟您去。
朱埃勒回答。
驳船长呢?昂梯菲尔闻讯喊道,瞧着吧!他睡得像海豚一样,我使劲摇醒他!于是,他来到海豚的房间;他正在酣睡,一只强有力的手很快就把他摇醒了——他睁开了双眼。
这会儿,朱埃勒按照约定,他去通知公证人和纳吉姆。
他们也已作好出发的准备。
纳吉姆多少有些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勃·奥马尔面色苍白,踉踉跄跄地走着。
塞利克看到出现两位埃及人,不由为之一惊。
这表情可逃不过年轻船长的眼睛。
为何吃惊,事出有因吧?这不同民族的人怎么会相识,还一起搭船,去探索海湾呢!这不得不引起警察的怀疑。
这两位也想跟你们一起去吗?他问朱埃勒。
是的,朱埃勒答道,颇有为难之态……是旅伴……从苏伊士到马斯喀特,我们同乘一条船……你们认识他们?当然……因为我叔叔脾气不好,他们才单独待在一起……很显然,他的解释有些吞吞吐吐。
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向塞利克进行解释。
他乐意叫他们来。
……尽管这些使塞利克生疑,但他也没有盘根问底;他决定像对三位法国人一样,严密监视这两个埃及人。
这时,只见昂梯菲尔师傅拉着驳船长,就像一只小拖船拖着一条大商船走来了。
说得形象点,那艘大型商船——特雷哥曼,刚作出抛锚的准备,他仍处于半睡状态,两眼睡意蒙眬。
不必说,皮埃尔极不愿意看见勃·奥马尔和纳吉姆的出现。
他走在前头,塞利克在他身旁,大家随着他们向码头走去。
在码头桥头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前后都拴着纤绳的双桅船。
大帆吊在揽绳上,只需一放,扬起三角帆和后帆,就可驶向海面。
这只船是贝尔贝拉号,配有20多个水手。
一艘50吨位的船,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皮埃尔观察了这一切,但并未表露。
很快他又有了新的发现:这20多人中,有一半不像水手。
他哪知晓,他们是苏哈尔的警察,在塞利克指挥下,来到船上的。
如果那遗产是有亿万元的财富,确实在小岛上,一个有头脑的人,不会只肯赏给每个水手100法郎的。
乘客们都像熟练的水手,敏捷地跳上了贝尔贝拉号。
说实在的,当特雷哥曼跳上甲板时,船明显地向左倾斜了一下。
如果公证人不是被纳吉姆抓住身子,把他从船帮上提溜过去,公证人上船可能就成了问题。
奥马尔随船猛烈的摇晃着,一下子栽进后舱室,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那些仪器被精心地保管着,特别是时钟,吉尔达把它包在一块手帕里,紧紧捏住四角。
船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拉伯老人,他十分严峻,扳着面孔。
遵照塞利克传达的朱埃勒的指示,解开缆绳,扬起篷帆,船向东北方向驶去。
帆船借助于西风,24小时或许就可到达目的地,但大自然,却偏偏与人们作对。
顺风行船,必有云彩随风飘过。
不能一味往东,必须到达准确的方位。
为此,每天要测定两次经、纬度。
上午测一次,另一次在太阳通过子午线时。
然而,为了测定方位,太阳的圆盘必须露面,而今天,任性的星宿好像故意拒不出现。
昂梯菲尔在甲板上踱来踱去,忐忑不安。
与其说他注视着大海,不如说他凝视着天空。
他寻找的不是小岛,而是被晨雾笼罩着的太阳。
驳船长坐在船头饰物旁,失望地摇着头。
天不遂人意,朱埃勒倚肘向右,噘着嘴。
耽搁……一再耽搁……这次旅行没完没了吗?……他好像看到了亲爱的表妹,在千里之外,等待着情侣的书信。
要是太阳总不露面呢?驳船长问。
那就无法观测。
朱埃勒回答道。
没有太阳,根据月亮、星星,不能计算吗?当然可以,特雷哥曼先生,但现在是新月;至于星星,我担心跟白天一样,夜里也是阴天!再说,观测是很复杂的,在这摇摆不定的小船上,更是十分困难。
风开始带有凉意,西部天空已浓云密布,犹如威力无穷的火山喷射出的雾气。
驳船长十分烦恼,他紧紧护住放在双膝上的时钟盒子;朱埃勒手里拿着天文仪,等待时机,准备观测,然而天不作美,一切只是枉然。
这时,人们听到了船前爆发出怪叫和厉声责骂。
这是昂梯菲尔挥动着拳头,他好似若苏埃①那样在威胁太阳。
①若苏埃是希伯菜酋长,《圣经》中讲的神话人物,和耶路撒冷作过战,他有本领使太阳停止转动,使太阳顺从他。
太阳有时探出头来,仅一缕阳光从云隙间穿过。
但云隙又迅速合拢了,好像天神用针又把它缝上了。
无法抓住它,测量它的高度。
朱埃勒试了好几次,却都没有成功。
阿拉伯人对天文仪器使用一窍不通。
船上的水手也不甚了解年轻的船长想干什么,塞利克本人即使多受了些教育,他也全然不了解朱埃勒观测太阳的重要意义。
但有一点,大家都明白,乘客们极不顺心。
圣马洛人走来走去,又是咒骂,又是斥责,暴跳如雷,好似魔鬼附上了身,他真是一个疯子吧?不,他不疯;不过,他有可能成为疯子。
这正是他侄子和他朋友所担心的。
当特雷哥曼和朱埃勒请昂梯菲尔共进午餐时?他拒绝了。
他只啃一片面包,然后走到大桅杆下躺下来,禁止别人跟他说话。
下午,风头伴着乌云。
如同水手们所说:海水翻滚是不祥之兆。
这征兆,说明快起风了,确实如此——就是从西南刮来的暴风雨。
有时从沙漠地带来的可怕热风,会突然变化,在横扫阿拉伯海岸后,气流遇上印度洋上的波涛相互撞击着。
贝尔贝拉号颠簸得十分可怕。
帆船本来就很矮,船帮紧贴水面,无法抵御汹涌波涛的袭击。
只有向东北方向逃去。
朱埃勒观察到的,昂梯菲尔也可能发现了。
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船主在谨慎而又熟练地驾驶着帆船;船上人员表现出真正水手所特有的勇敢和镇静。
然而这只是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习惯如此狂风暴雨;另一部分人则躺在甲板上,极不适应船的颠簸。
看得出,这些人根本没有在海上航行过。
朱埃勒想:不妙!他们是不是被盯梢了……塞利克可能是……对遗产继承人来说,这事情肯定不妙!坏天气把萨伍克也弄得十分恼火。
如果暴风雨再持续几天,不能进行观测,又怎么确定小岛的位置呢?——他觉得也没必要在甲板上,还是躲进舱室去吧!奥马尔像一只散了箍的木桶,摇摇晃晃地待在那儿。
朱埃勒和驳船长遭到昂梯菲尔师傅的拒绝后,走了下去,只好把他一个人撇在桅杆下,让他躲在一块苫布底下。
他们俩则躺在水手的凳子上。
我们的远征看来不顺当。
吉尔达嘟囔着。
我也是这么看。
朱埃勒答道。
但愿明天是个好天,你就可以观测了……但愿如此,特雷哥曼先生。
他最关心的还不是天气,但他没说。
太阳总要露面的,既然它在阿曼的上空……只要小岛存在,肯定会找到它的……但是,贝尔贝拉号船上这些可疑的人参与进来……夜里,一片漆黑,雾气弥漫,这会给小船带来严重的危险。
危险不在于船太轻巧,轻舟可以漂浮在波涛之上,可以避过浪头。
危险的是那骤变的狂风袭击。
若不是船主掌舵熟练、敏捷,船早就被吹翻十多次了。
午夜过后,下了一场雨,风势弱了些,或许明天天气会有变化?……当白天来临时,天空仍被浓雾笼罩着。
在昨夜的瓢泼阵雨之后,现在又乌云压顶,下起蒙蒙细雨。
云层很低,水蒸气还未形成大雨点,就像用喷雾器喷了下来似的。
朱埃勒走上甲板时,不由地露出厌恶的神情。
看样子,又不能进行观测了。
夜里改航道后,船此刻在何处?连非常熟悉阿曼湾的船主也答不出来。
在西风的推动下,贝尔贝拉号向东走得太远了。
不过,也无法证实这一点,因为,任何观测都是不可能的。
皮埃尔从苫布下走出来,走到船头。
当天际线又进入他的视野时,听他那喊声,看他那忿怒的动作吧!他没去和侄子说话,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放锚的左船帮旁。
昨天以来,他叔父一直一言不发,朱埃勒不想打破沉默。
他得对付塞利克提出的多式多样的问题,而对这些问题,他只能含糊其词地回答。
翻译官走近他,并说:先生,瞧,这天气可不妙!很不妙……您不能用仪器观测太阳了——是不能了。
那怎么办呢?等呗。
我们只带了够三天食用的粮食。
如果老天爷继续作对,船就得返回苏哈尔,先生……那也只好如此了!那么,你们是否放弃考察计划呢?可能……至少得推迟到风调雨顺的季节了。
在苏哈尔还是在马斯喀特等,都无所谓!年轻的水手说话是有保留的,塞利克没有捞到指望得到的情况。
驳船长几乎和萨伍克同时上了甲板,看到离贝尔贝拉号不足0.5海里外的迷雾遮住了天际线,一个丧气地噘着嘴,一个怒气冲冲。
不顺利吧?特雷哥曼握着青年船长的手说。
糟透了!朱埃勒回答。
我们的朋友在哪儿?那儿……在船头。
但愿他别一头栽到海里去!驳船长小声说着。
他一直怕圣马洛人一时想不开,走上绝路。
上午总算过去了。
六分仪还放在盒子里,好比珠宝箱里的项链,派不上用场。
没有一丝阳光透过弥漫的雾幕。
特雷哥曼携带着时钟,完全是凭着责任感而已;直到中午,仍不能用它通过巴黎和小船所在方位的时差,来确定经度。
下午也不太顺利。
尽管他们注意观察着航线,仍说不出小船所在的确切位置。
船主也向塞利克提醒了这一点。
船主告诉他,假如第二天天气仍不好转,他将向西驶去,以便靠近陆地,殊不知,陆地在哪儿呢?……是苏哈尔、马斯喀特海岸,还是更往北些,恐怕要在霍尔木兹海峡的入口处,可能还要更南些,在印度洋或哈德角沿岸一带?塞利克把船主的意思转告朱埃勒。
好吧!青年船长说道。
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
直到天黑,倒也没出现任何意外,太阳已落在迷雾的后面,已没有一丝光线。
雨小了,可谓毛毛细雨,就像冲浪时激起的点点水星。
或许这是好的预兆,天气要变好了,风也平息了,驳船长把手指蘸湿,放到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清风自东方吹来。
啊!若是在‘可爱的阿美丽’号上,他自言自语地说,在那儿……我会知道怎么办的!但是,很可惜,那阿美丽号早就被当成烧火的木柴卖了,况且,这只双桅船此刻并非行驶在迷人的朗斯河上。
和吉尔达一样,朱埃勒也发出同样的感叹,同时,他觉得太阳在水平线上消逝的刹那间,似乎像一个好奇的人扒着门缝,通过云隙在窥视着。
无疑,皮埃尔在发现这缕阳光。
他两眼突然明亮起来,愤怒地瞪了一眼,回敬那白昼星辰的闪光。
夜幕降临了,开始用晚餐,只剩下够24小时吃的了,大家都很省吃俭用;除非确知贝尔贝拉号离陆地不远,否则明天就得返航。
夜晚很平静,像在狭长海湾常见的那样,风激起的浪花很快就落了下去。
那东风,渐渐鼓起船右舷帆。
由于方位不清,塞利克转达朱埃勒的建议,船主开始抛锚,等待天明。
大约清晨3点,雾气完全消逝了,只剩下最后一批星辰在高空闪烁。
看样子,有希望进行一次观测了。
黎明,太阳的圆盘拱出了水平线,光芒四射。
因为折光的影响,光轮逐渐增大,在弥漫雾霭的反衬下,霞光万道,灿烂的阳光洒落在海湾的水面上。
吉尔达·特雷哥曼脱下油漆帽,彬彬有礼地向朝阳致敬意。
就连拜火教徒也从未像他那样虔诚地迎接太阳的光临。
可以想象,此时人们思绪有多纷乱。
乘客、水手、所有的人心情多么焦急,等待着观测的时刻到来,尽管还没看到陆地,但这些阿拉伯人深信,欧洲人会找出贝尔贝拉号所处的方位。
他们急于了解,该船此刻是在阿曼湾,还是已被抛到了哈德角的彼岸。
天晴气朗,万里无云,太阳高悬在天空,用不着担心了。
朱埃勒认为,测得子午线高度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近中午时,青年船长开始了准备工作。
昂梯菲尔师傅来到他身旁,咬着双唇,目光炯炯,一言不发。
驳船长站在右边,摇晃着大脑袋,满脸涨得通红。
萨伍克紧跟在后面,塞利克在船帮处,大家都关切地注视着即将进行的观测。
朱埃勒挺起胸脯,叉开双腿,左手拿起六分仪,对着天际线开始瞄测。
双桅船随微波荡漾着,轻轻起伏。
一定准方位,朱埃勒就说:测好了。
然后,看了看刻度表上的数字,走进房舱去进行计算。
20多分钟后,他回到甲板上,宣布观测结果。
双桅船现在位于北纬25度2分,比小岛所处的纬度偏南3分。
作为补充手段,还需测量一下时角。
是嘛!对昂梯菲尔、朱埃勒、驳船长以及萨伍克来说,时间从未流逝得如此缓慢过,盼望着的时刻似乎不会来临了!那时刻终于到来了。
贝尔贝拉号又行驶在准确的航道上,按照朱埃勒的指示,双桅船的航向微转向南方。
2点30分,青年船长又进行了一系列的观测,驳船长记下时钟的时间。
计算结果为东经54度58分。
与此同时,听到一声喊叫,一个阿拉伯人用手指着西边两海里外的一个隆起的褐色的东西。
我的小岛!昂梯菲尔师傅叫起来。
这只能是那个小岛,因为看不见任何一块别的陆地。
瞧,这位圣马洛人走来走去,比比画画,急躁不安,真是无所措手足。
吉尔达不得不走过去,用有力的双臂把他紧紧抱住。
双桅船立刻向发现的目标驶去。
轻盈的东风鼓起篷帆,半小时后,船开到了小岛。
朱埃勒根据观测后经过的航道判断,确认小岛的位置完全符合卡米尔克总督所指的方位:即托马斯·昂梯菲尔传给他儿子的纬度——北纬24度59分,由勃·奥马尔带到圣马洛的经度——东经54度57分,在巴黎子午线以东。
人们放眼向远方望去,映入眼帘的仍是阿曼湾广阔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