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揭下来的那一刻,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路菀菀不由得眯了眯眼。
可下一瞬,她就觉得下巴被一双纤细的手指给捏住抬了起来,头顶上传来阵熟悉的骄纵嗓音。
路菀菀, 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你还能落到我的手上。
怎么样,是不是感叹命运捉弄?路菀菀被绑在身后的手猛地攥了拳,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悄悄将眼皮掀开条缝,果不其然, 眼前正是夏高丽那张写满了不屑和轻狂的脸。
几个月的冷宫生活让她瘦了不止一点, 本就尖尖的下巴现在像是锥子一样,眼窝也陷进去了几分。
美则美矣,配上那凹进去的脸颊,却总让人觉得有种惊悚之感。
几月不见,娘娘仍是让人惊艳。
路菀菀捏了捏手指,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声音也是温温柔柔, 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夏高丽长得好, 不过可惜了是胸大无脑,性子张扬跋扈却又缺点心眼, 以前在宫里时没少被德妃当枪使。
现在的情况下, 若是和她硬碰硬地争些口舌之快, 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如服个软,把她哄高兴了,至少要保住肚里的孩子。
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而且, 她看起来也挺好骗的?叫什么娘娘,我一介小小采女,哪能担得起这称呼。
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夏高丽缓缓扬起嘴角,眼里却是没有半点的笑意,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被贬这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对于后来者上位一步登天的路菀菀,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哥哥再三嘱咐不要伤了她,她早就一鞭子抽了上去,不抽花了那张狐媚惑人的脸难解她心头之恨。
娘娘很不喜我?路菀菀往后靠在椅背上,让自己能和夏高丽的视线相接,苦笑一声幽幽叹了口气。
废了你的贵妃之位是陛下的主意,又与我何干?咱们同是后宫中的女人,每日争破了头去抢那唯一的男人,谁又比谁高贵多少?见夏高丽眉眼间有所松动,路菀菀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指尖,抽噎两声挤出滴眼泪来,继续信口胡说。
你也曾宠冠六宫,到头来还不是颗被弃了的棋子?我也不过是步了你的后尘罢了。
现在陛下与我恩爱,对我荣宠有加,再过了几月几年,等我年老色衰,定还会有下一个贵妃娘娘来替我承欢。
到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在冷清宫中翘首期盼着帝王一丝回眸的苦命女人而已。
咱们同病相怜,又何必在此为了那个男人争风吃醋。
你当我是傻子?夏高丽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坐在路菀菀对面的位置。
昨日晚上陛下对你的担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专宠你三月有余,别的宫中未曾踏足一步。
现在你又作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给谁看!最是薄情帝王家,那表面上装出来的功夫,不就是给别人看的。
夏高丽的下巴仍旧是高高地挑着,神情傲慢,脸色却是缓和了两分。
见着这转变,路菀菀心中一喜,暗道自己的苦情戏还真是起了作用。
夏高丽性子高傲,最是看不惯别人过得比她要好。
自己把姿态放得低些,虽说不能化敌为友,但也至少能让她的敌意消散几分,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屈能伸。
思及此,路菀菀打起精神,继续发挥着自己出色的演技,哭得更加卖力,试图把自己和靳承乾之间的关系摘得更干净些。
娘娘,你想想看,这三年来,陛下可曾对你有过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有过一点出自真心的嘘寒问暖?是不是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每日板着脸来,板着脸走,除了源源不断的赏赐,没一点真情实意。
可是,没有爱,要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见夏高丽倚在凳子上抿着嘴唇默不作声,路菀菀给自己打了打气,再接再厉。
女人的一生,不都是希望有个人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宠,而不是像是一件摆设品一样。
丈夫每日里来看看摸摸,却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夏高丽盯着路菀菀满面泪痕的脸,半信半疑地启唇。
所以,你是想说,陛下这些日子里来对你的疼爱,只是逢场作戏?你们之间…除了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外,就只有恨。
路菀菀打断了夏高丽的话,抬起头,眼眶通红。
若是三年前我没有被陛下选入宫中,现在怕早已是与董郎一起双宿双飞了,哪还用得着在这里担惊受怕。
…嗯?董郎是谁?夏高丽听得得一愣,伸手托住下巴,眼尾高高挑起,上下打量着路菀菀。
董郎是我儿时的邻居,我们青梅竹马长大,两小无猜,早就私定终身,可却还是被拆散了开。
若是没有进宫一事,那我们…路菀菀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冲夏高丽动了动手臂。
娘娘,你帮我解开绳子,我让你看我与董郎的信物。
夏高丽皱着眉思索了会,看了看窗外来回走动的士兵身影,起身给路菀菀松了绑。
老实点,这里是我哥哥的精兵营,你走不掉的。
路菀菀颔首,活动着手腕擦了擦眼泪,冲着烛光撩起了袖子,给夏高丽看她手腕上的并蒂莲刺青。
董郎曾说,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便都在腕子上刺了这并蒂莲,互许终身。
谁曾想得到,我进了宫的第二日,他便投河自尽了。
现在董家早就搬离了京城,不知去了哪里了。
夏高丽握着她的手腕上下瞧了半晌,再听着她不成声的抽泣,终是全信了。
甩回她的手,再次回到凳子上坐好。
好了,别哭了。
你…真的很恨陛下?我恨不得大祁一日之间便亡了,这样我就再回了自由身,能天南海北地去追随我的董郎。
听着这话,路菀菀不禁再次掩面哭了起来。
前些日子,我去书房给陛下送汤时,不小心听到了关于城门守卫的部署,也不知能不能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部署?路菀菀说得像,演得更像。
听了这话,夏高丽竟是没有半分怀疑,只是沉吟了会便起身走了出去。
你呆在这不要动,我去请哥哥来。
看着夏高丽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路菀菀掏出帕子擤了擤鼻子,默默打了个哭嗝。
信了就好,信了就好。
给我喝口水,我还能继续编下去。
…只是陛下,臣妾拿您扯了谎,对不住您了…你说,你知道城门的布防图?夏高勇站在路菀菀面前,低头看着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半信半疑地问道。
刚才夏高丽在他房里跟他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的妹妹本性是什么样的,他了解的很,所以本来他是不想来这一趟的。
可是实在是禁不住城防图的诱惑,也就来碰碰运气。
万一路菀菀说的都是真的,那可是天赐的良机。
现在城中戒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走。
他的军队在城外进不来,他被困住城中出不去,早就让他焦头烂额。
若是让他知道了城防中最薄弱的地方,他带着三千精兵在城中接应,剩下的军队在外攻城,那打开城门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靳承乾在京中的兵力就有那么些,分散开来更是比他要薄弱得多。
里应外合之下,杀进宫中夺了龙椅,取了靳承乾的性命,就都是水到渠成了。
到那时,他就是新皇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不用受这种窝囊气。
想到若是计策成功后的种种痛快之处,夏高勇本来的那点子犹疑都被甩到了天边。
有些急不可待地伸出手指挑起路菀菀的下巴,沉着声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城门的布防?是,我知道。
路菀菀侧过脸躲开夏高勇的手指,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西城门的布防最弱,若是从西城门攻进来,胜算最大。
西城门是慕言在守,靳小鬼向来倚重他,兵力怎么会弱。
夏高勇沉了脸,猛地甩了袖子站起身,语气不善。
路菀菀,你在耍我。
我为何要骗你?咱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本该同舟共济。
路菀菀挑眉,不满地哼了一声,站起身。
她的高度虽只到夏高勇的腋下,但气势上却是一点也不弱。
陛下与慕廷尉是面和心不和,事实上,陛下早就忌惮慕言已久了。
往外放出话去,自然都是要把兵力往大了说,但实际上,慕言手上的兵权却是大不如此的。
靳小鬼和慕言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隔阂?夏高勇仍旧是有些顾忌,眯了眯眼,再次问出声。
因为…慕言喜欢我弟弟。
路菀菀被问得愣了一瞬,脑子飞快地转着去想该怎么答。
可嘴动的比脑子还要快,等话说出口时再想咬舌头已经晚了,只能顶着夏高勇惊诧的目光继续编着话去圆。
我弟弟与慕言的地位与之前马丰坪与你的地位不相上下。
可当年你与马丰坪水火不容,相互抵制,也勉强能算得上维持了表面上的平衡。
现在若是慕言与我弟弟因着这事联合在了一起,那他们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甚至有可能会威胁到陛下的龙椅坐得是否安稳,自然会让陛下对慕言有所顾忌。
再加上陛下对龙阳之癖深恶痛绝,慕言又屡劝不听,这就让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夏高勇点点头,虽对这个理由有些无语,但还是信了多半。
时间紧迫,三千士兵每日的吃喝拉撒都是大动作,一不小心就会引来官府的注意。
靳承乾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若是被他发现了,到时就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那是他无法承担得起的。
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他再磨蹭下去,看着路菀菀笃定的神情,夏高勇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她的话。
若是你说的有半句假话,那…我就随你处置。
路菀菀仰起头,目光坚定地回应他,心里的小算盘却是打得啪啪响。
她也只是听靳承乾提起过说西城门外就是郊外的山林,是四个门中最容易受到威胁的一个,所以特意派了慕言用重兵把守。
可这兵到底有多重,现在还在不在,她都不知道,她只是在赌。
而这几乎是一场只要她下注就不会输的赌局。
若是夏高勇战胜,自然会对她放松警惕,她到时就有了更多的机会能够逃跑。
若是夏高勇战败,先不说他没命回来的情况,就算他有命回来,也不敢动她分毫。
因为她会是他保命的唯一筹码,除非他想与她同归于尽。
不过现在看来,夏高勇绝不会选择后者。
他的野心太大,就算兵败也定会想方设法地保命以东山再起。
路菀菀的心思,夏高勇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被即将胜利的喜悦给填满了,得了肯定的答复,更是哈哈大笑着出了屋。
他要去准备书信,趁着城门还未关派人送出去,这样他便可以在深夜就攻破西城门,率着大军长驱直入。
只要他的兵进了城,一切就都是手到擒来了。
见夏高勇去布兵,夏高丽心中也有些兴奋。
若是她哥哥起兵成功,那她岂不是长公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斜了路菀菀一眼,夏高丽翩然离去,竟是出奇地没有再出声为难,出去后竟是还让人给送来了晚膳。
不算丰富,两菜一汤而已,还全是素的。
不过路菀菀还是很高兴,她已是一天都没碰着饭菜了,她的宝宝也饿得不行,现在她看着桌子腿都想烤着来吃。
风卷残云地吃完,路菀菀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
今天虽然扯了不少谎,但是,效果还是很显著的嘛。
咂咂嘴,路菀菀的心里美滋滋。
唔…明日还要再接再厉啊。
御书房里,靳承乾正敛着眉看城防图,慕言垂首站在一旁拿着笔做标记。
你在西门有多少兵力?京城守军的一半基本都在西门,差不多有五万。
慕言和路阜言对视一眼,沉声答道。
好,把这五万人埋伏在城外的树林里,留出五千摆在明面上。
其他三个门分散兵力,把所有的炊具都摆出来,看起来人越多越好。
靳承乾修长的手指划过地图,点了点西门的位置,一脸的高深莫测。
陛下,您是想骗过夏高勇?路阜言抬头,彻夜未眠让他的胡茬都冒了出来,可通红的眸子里却有着兴奋的光芒。
拖得时间越长就对他越不利,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或者明晚定会有所行动。
而且他也定不会分散兵力去攻打所有门,让他以为西门的防守最弱,他便最可能从西门攻进来,正好可以一举击灭。
靳承乾伸手揉了揉额角,眼里闪过丝嗜血的光。
赌上一把,要么他死我活,要么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快要完结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