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承乾今个罢了早朝, 领着靳蒙逆在北辰阁殿里殿外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眼看着已是走走停停了一个时辰,太阳马上就要升到正当空了,可靳蒙逆仍是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慢悠悠背着手踱着,从头至尾连句话都没说过。
靳承乾抬头看了看时辰, 皱了皱眉。
他心里惦记着路菀菀的身体,想着早点回去陪陪她。
可看着靳蒙逆这没完没了还要再转一圈的样子, 不由有些着急。
想了又想, 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句,叔父,这…如何了?风水不错,摆设也不错。
靳蒙逆一手抚着窗棂,一手摸着胡子, 赞许地点点头。
就是少了些活气, 多种些花花草草, 那就更好了。
…靳承乾的眉心跳了跳,压下想一拳揍过去的冲动, 耐着性子又解释了遍。
侄儿不是问风水, 是问这巫术可解了?你自己不知?靳蒙逆挑挑眉, 背着手转过身,二人四目相对。
这些日子,你的小娇妻可有任何中了巫蛊之术的迹象?是不是仍旧是日日喜笑颜开,活蹦乱跳?闻言, 靳承乾眯了眯眼,叔父这是何意?天子所居,阳气极盛,阴邪不得近身。
靳蒙逆笑笑,你身上的阳气,比你父皇和皇爷爷还要重得多。
有你在,那种不入流的小玩意,哪能伤得到你的心上人。
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怎么配做人家的丈夫,做大祁的国君?你…闭嘴。
靳承乾抚了抚额角,别过脸不再看靳蒙逆。
他这个小叔,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唠唠叨叨讨人厌。
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回过头,又问了句。
你确定?朕当真有那样大的威力?就知道你定是会婆婆妈妈。
靳蒙逆倒不在意他的出言不逊,捋了捋袖袍从里面抽出张黄色的符纸,侧了侧身在靳承乾面前晃了一圈。
瞧,叔父昨晚连着夜用我毕生绝学为你画了这张符纸。
赤金烈符,有了它,方圆五里没有鬼怪敢迈近这里一步。
靳承乾顿了顿,伸手接过符纸,细细看了看却又是蹙起了眉。
这东西…怎么跟鬼画符似的。
你懂什么。
靳蒙逆收回符纸,不悦地将嘴角往下弯了弯,符无正行,以气而灵。
靳承乾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冷硬的直线,看着他的好叔父一脸忿懑的神色,心里总觉着有哪块不对劲。
可想想路菀菀的笑容和那只扎满针的布偶,还是伸手接过了符纸。
侄儿谢谢叔父了。
好小子。
靳蒙逆勾唇笑笑,却是将符纸又收了回去。
用得着就低眉顺眼地自称侄儿唤我叔父,用不着了就立马甩脸子,你这脸变得可是够快的。
叔父说笑了,侄儿向来敬重于您。
靳承乾敛眉垂首,低声应着,伸出去的手却是没收回来。
想要?可以。
看着靳承乾垂顺的神情,靳蒙逆眼中精光一闪,嘴角的弧度愈发大了起来。
符纸算你五百两,再加上你昨日搬了我一百三十七盆花,不算大小,通通算你二十两一盆。
这加起来共是三千二百四十两,凑个整,算你三千五百两。
谢绝还价,如何?靳蒙逆背着阳光站着,银发白须闪闪发亮,洁白的衣衫被风悠悠地吹起,颇有几分就欲乘风而去的仙气。
可看着他背着手不带一丝停顿地算着账,还恬不知耻地说要凑个整,靳承乾是半点不觉得他仙风道骨。
静静地望着靳蒙逆白皙的近乎透明的俊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靳承乾冷笑一声。
亏我大祁百姓还尊称你一声仙人,原来私下里竟是干着这江湖骗子的勾当。
话可不能这样讲。
靳蒙逆优雅地掸了掸衣角,微风吹起发尾,旋出了个漂亮的弧度。
虚空大师才是江湖骗子,叔父顶多算是骗子的恩师。
你认识虚空?听了这话,靳承乾有些诧异。
岂止是认识,我可是他的启蒙人。
靳蒙逆挑眉笑笑,两年前他垂死时躺在路边,我路过便出手救了一把。
没想到他醒来后却将我当成了下凡的神仙,哭着喊着要我教他长生不老之术。
我被他烦怕了,便随手抓了把小石子,告诉他将这些石子磨成粉便是传闻中的七生散,有延年益寿之效,谁成想,他还真信了。
靳蒙逆现在想起这事还是觉得有趣,不由摇头轻笑。
再后来,听说他竟还将这事给发扬光大了。
能将这坑蒙拐骗的生意做到马宰相身上,还能让那老狐狸心悦诚服,虚空也算是个人才了。
那七生散竟是出自您的手笔?忆起那日在庙会上落荒而逃的虚空大师,靳承乾也不由失笑。
这世界兜兜回回的,还真是巧得很。
七生散服食后虽有不适,但还不至于致命。
但要是加了夹竹桃叶,就不一样了。
靳蒙逆摸摸鼻子,抬眼看了靳承乾一眼。
侄儿,你若是想既全了你仁爱的好名声,又想尽早除了那奸恶之人。
单单将他幽禁在一处小院落等着他自己驾鹤西去,那可就有的等了。
夹竹桃?靳承乾默念了遍,抬起眼似笑非笑,侄儿还以为叔父是出家之人,生性慈悲,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谁说我出家了?会做饭的不一定都是厨子,钻研玄学的也不全是道士。
靳蒙逆斜睨了他一眼,抬步慢悠悠地往门口走去。
我只是想用我的所学为苍生做些好事,劫富济贫做不到,惩恶扬善却还在能力之中。
对善人善,对恶人恶,也算是另一种慈悲吧。
难得见您正经。
靳承乾轻笑两声,您打算什么时候走?你赶我?靳蒙逆双眼微眯,停住了步子,将黄符又拿了出来。
这样,叔父再送你句话,连着这符纸和花在一起算你五千两,如何?您缺钱?见他三番两次得提银子,靳承乾有些不解。
靳蒙逆向来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今日却一反常态。
这可是出了什么事?我不需要那么多钱,但你未来的婶婶却是需要的。
想起前几日那一卦,靳蒙逆眼中浮现出明显的笑意。
你孑然一身三十年的叔父,今年就要走桃花运了。
看着靳蒙逆笑的荡漾的侧脸,靳承乾抽了抽嘴角。
假道士,真骗子。
骗子?靳蒙逆敛了笑,上下打量了靳承乾一遍,低头捏了捏手上的符纸。
依我之见,你的灵魂生活在这世间的年龄,比你的肉身年龄,要长。
靳承乾缓缓侧过脸,看向靳蒙逆的眼睛,半晌,终是笑笑。
叔父这是何意?你心里清楚。
靳蒙逆细细观察着靳承乾的表情,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看来,我算对了。
不过,只要你还在这具身体里,还是靳承乾的灵魂,那你就是我的侄儿。
无论你究竟活了多少年,看尽了多少人生百态,都得乖乖叫我一声叔父。
叔父不该吹口哨的,这行为实在是与您的相貌气度有些违和。
靳承乾低笑两声,垂下眸子。
这你就别管了。
靳蒙逆将符纸塞进他的怀里,大步往门口走去。
把我那五千两早些送到山上去,还有玉碟一事也要尽快办完。
我去看看我的侄媳妇,你自己找个地凉快去。
若是跟着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对了,我还欠了你一句话。
正走着,靳蒙逆忽的又停住了脚,笑盈盈地转身。
叔父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但信天命。
鬼不可怕,可怕的是居心叵测的人。
那符纸与其说是震慑鬼魂,不如说是解了你的心魔。
你便留着吧,做个纪念,想叔父了,就拿出来亲一亲看一看。
话音落下,靳蒙逆便转了身朗声笑着出了殿门。
靳承乾抬眼看了看拐角处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角,再低头看看手中乱七八糟的符纸,额角的青筋蹦了蹦,却又不禁摇摇头笑出声来。
这个疯老头。
晏宁宫内,路菀菀软绵绵地靠在榻上,手里抱着靠枕,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鱼真说着话,昏昏欲睡。
菀菀,你今个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鱼真凑到她面前仔细瞧了瞧,看,黑眼圈都出来了。
你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今早没吃好?路菀菀张张嘴,刚要说话,却被一道陌生又清润的男声给打断了。
好香的茉莉花啊。
路菀菀和鱼真俱是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翩然走进来的靳蒙逆。
后宫之中戒备森严,这人却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脸的神态自若。
满面的白须遮住了脸,只留下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眼睛在外面。
只是这茉莉花精油有催情之效,慎用,慎用啊。
云游仙人?路菀菀打量了来人一会,反应过来后忙跳下榻。
福身行了一礼,请靳蒙逆入座。
随那小子唤我叔父便好。
靳蒙逆也不客气,撩了袍子稳稳当当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菀菀怎么这么快便认出我了?看着靳蒙逆一派反客为主的动作,鱼真颇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本欲去拿茶壶的手讪讪垂下。
听了这话,路菀菀也不由抽了抽嘴角。
您这白发白髯,白面白衣的形象。
亮的好像在晚上都能发光一样,谁人见了您一面还能忘得了?叔父救命之恩,菀菀怎敢忘记。
缘分罢了。
靳蒙逆笑着摆摆手。
菀菀小时便是个美人坯子,现在大了,更是美得不似凡人,我那侄儿好福气。
是菀菀的福气。
见靳蒙逆的茶水喝了一半,路菀菀忙提壶给他倒上七分满。
叔父也如十几年前一般无二,依旧是那副容貌。
还有那自来熟的气质…菀菀最近可要当心些。
靳蒙逆细细瞧着路菀菀的眉眼,半晌,垂首悠悠抿了口茶。
你今年有一命劫。
仙人,这话可不能乱讲的。
鱼真急了。
什么仙人,就是个骗子,谁和你很熟是怎样,张口就咒人。
定是和那个什么虚空大师组团来骗人的。
路菀菀顿了顿,想起来小时靳蒙逆给算她的那一卦,心里有些疑虑。
别又是不准的吧?骗人我就是猪。
见两人明显不信的神情,靳蒙逆眉峰微挑,指尖敲了敲桌面。
…路菀菀和鱼真对视一眼,看着靳蒙逆面色严肃地说出这句类似小孩子赌气一样的话,竟是有些无言以对。
我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一卦出了些纰漏,但这一次,定是准的。
路菀菀敛了眉,沉思半晌,轻声问道,那这是什么劫,怎么破?不可说,不能破。
见路菀菀终于有些要信了的意思,靳蒙逆也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眉目舒展地捋了捋胡须。
命劫源于天道,避无可避。
就算侥幸逃过,还是会被加倍地报回来。
人的一生福祉就那么多,劫难也是那么多。
用福祉去抵劫难,只会让福祉减少,可劫难却仍在。
路菀菀被靳蒙逆的一通说教弄得头都大了,却还是云里雾里。
只得摇头叹了口气,无奈笑笑,叔父说的是。
不过你也别担心,照星象来看,大祁国运昌盛,这两百年呈长盛不衰之势。
大祁的安好是因为帝王的安好,而承乾的安好,则是因为你的安好。
可懂?靳蒙逆晃晃茶杯,看着里面一圈圈荡漾着的水波有些出神。
只能提点到这了,再多,就真的泄了天机了。
信与不信,随缘吧。
路菀菀垂首,心中将信将疑,但还是温声应了句。
菀菀知晓了。
编,你继续编。
鱼真暗自翻了个白眼,江湖骗子,说的再天花乱坠,长得再道貌岸然也是个骗子。
敢咒我们家菀菀,祝你上山时磕破腿,喝水时塞到牙,胡子和头发缠到一起打成个死结解也解不开。
小姑娘灵气充裕,颇有慧根,不如跟我上山?我收你为关门弟子。
抬眼看着鱼真咬牙切齿的碎碎念,靳蒙逆不怒反笑。
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比靳承乾还要有意思。
她的灵魂年龄,竟是比肉身年龄要短。
谢谢仙人了,只是鱼真没那么高远的志向。
鱼真牵强地扯出抹笑意,福身行了一礼。
靳蒙逆朗声大笑,罢了罢了,只是你孩子满月酒时可得邀请我,我给你家娃娃包个大红封。
…鱼真冷哼了一声,骗子,就知道你是骗子。
先抛开这层宫女的身份不提,姑奶奶的男人可是个太监!哪来的小娃娃。
靳蒙逆却没再解释,慢悠悠饮尽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掸掸袍子上的褶皱,抬步便往外走。
时候不早了,到山上正好用晚膳。
我识得路,便不必送了。
叔父慢走。
听了这话,路菀菀咽下到了舌尖的挽留之词,走去门边目送着靳蒙逆离开。
鱼真撇撇嘴。
这位仙人,还真是来去如风啊。
忽的又想起什么,忙一拍脑门跑回屋内取出那盒胭脂追了出去。
看他将自己吹的天花乱坠的,说不定还真知道些什么?鱼真的脚才踏出门槛,还没来得及喊一句仙人留步,靳蒙逆的声音便从不远处悠悠传来。
那玩意女子还是离远些的好,麝香味太重。
麝香?鱼真一惊,忙将盒子扔在了地上。
思索了下又捏着鼻子捡了起来,望着靳蒙逆愈行愈远的背影皱了皱眉。
难不成这仙人骗子还真有几分本事?不说别的,这鼻子可真是灵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叔父的主场【笑哭】让想看皇帝和菀菀恩恩爱爱的小天使失望了。
这么长的一章竟然一直围绕着那个假道士转来转去…不过算是。
轻微剧透?哈哈哈放心放心绝对不虐~---------这几天日更的吐血…终于赶完了榜单,,下一章在周六发,这周实验考试有丢丢忙,,鞠躬给等待的小天使们赔不是了小生失礼了,请各位先生原谅则个~剧情展开后更精彩哦,期待您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