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30 09:04:18

天黑得早了,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是完全正常的。

天很冷风很大,这也是正常的。

天上开始下雨了,这更是相当正常的。

一艘飞船降落了,这就不正常了。

周围没有任何人见到它,除了一些蠢得出奇的四足生物,它们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做的,或它们应该对那个东西做什么,或是不是要吃掉它,或其它什么最弱智的想法。

于是它们做了它们对任何东西都会做的事,那就是逃得远远的,并且试着藏在对方的身体下,这一招从来就没有用。

那艘飞船从云中滑落,似乎是努力地在一束光上走钢丝。

从远处看,你几乎不会注意到在一片闪电和风暴云中的飞船,但是如果凑近了看,你会发现它有一种奇异的美——一艘有着优雅造型的灰色飞船:而且它非常小。

当然,你没有任何最基本关于不同种族的尺寸或形状的概念,但如果去采用最新的中央银河调查报告中的成果作为精确的平均数统计指导,你也许会猜测这艘飞船能载大约六个人。

你是对的。

即使没有那个报告,你可能也会做出那个推论的。

那个调查报告,就像大多数这一类的调查一样,花掉了一大坨的钱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他们此前还不知道的事——除了这一条:银河系中每个人平均拥有2.4条腿和1只鬣狗。

由于这一条很明显也纯粹是胡诌,所以整个报告最终就被大家无视掉了。

这艘飞船平静地在雨中滑向地面,机身上模糊的指示灯使得飞船笼罩在一片诱人的绚烂彩虹中。

它轻轻地嗡嗡作响,这一嗡嗡声随着飞船逐渐接近地面而逐渐响亮低沉,最终当飞船离地六英尺时,嗡嗡声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最终它落地了,沉寂了下来。

一个舱门打开,伸展出一小段台阶。

一片光亮从舱门透出来,一束耀眼的光射入了湿漉漉的夜晚,有阴影在移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亮光中,向四周瞅了瞅,畏缩了一下,随后飞快地跑下了台阶,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购物袋。

那个东西转过身,生硬地对飞船挥了一下手。

雨已经打湿了它的头发。

谢了!它大声喊着,非常谢......他被一道凄厉的闪电打断了。

他担心地望着天上,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开始快速地在那巨大的购物塑料袋里踅摸着,结果他发现袋子底部有个洞。

那个袋子的一面上印着巨大的文字(专门给那些熟悉半人马座字母表的人看的)写着:超巨型免税店,布拉斯塔空港,半人马座阿尔法星——就像炙手可热的第二十二只星际大象——吼!等等!那个身影喊着,朝飞船挥手。

那段本来已经打算把自己折回去的台阶停住了,又伸展了下来,让他跑回去。

几秒钟后他再一次出现了,揣着一条又皱又破的毛巾,死命地把毛巾往袋子里塞。

他再一次挥手,把袋子用胳膊夹起来,开始向林中跑去,在他身后,飞船已经开始爬升了。

闪电划破天际,让那个身影愣了一下。

随后他继续向前跑,不断地修正自己的奔跑路线以使自己和树之间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迅捷地穿过空地,不时地滑倒。

他把身子弓起来以迎接倾盆大雨对他越来越浓厚的注意。

他的脚沾满了泥。

山的那边电闪雷鸣。

他毫无意义地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雨水,突然发现——更多的光亮。

这次不是闪电,而是更加散落和模糊的光,那片光亮缓慢地飘过地平线,最后黯淡下来。

那个身影再次停了下来,盯着那光,随后加快了步伐,直接冲向地平线,冲向光亮出现的地方。

现在路变得更加崎岖了,开始有了坡度,又过了两三百码,最终碰到了一个障碍。

那个身影停下来审视那个障碍,把袋子扔过去,随后自己开始翻越栅栏。

那个身影刚刚碰到另一边的的地面,一个机器大模大样地从雨中向他移动,灯光穿透了雨幕。

身影退回去的同时机器开始向他飞奔。

那个机器是低矮的球根状,就像一只乘风破浪的鲸鱼,灰色而圆润,拥有可怕的速度。

那个身影本能地把手举起来以保护自己,可最终当机器经过时,他只是被一股水流冲过,而那个机器也消失在夜幕中。

那个机器被另一道夜空中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使得那个路边的落汤鸡在机器消失前的霎那间可以辨识出机器背后的一个小牌子。

他显然非常惊讶和疑惑,那个牌子写着:老子的另外一辆车也是保时捷。

罗勃.麦克基纳是一个可怜的混蛋,他知道这一事实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不少人不停地向他指出这一点,而他发现自己没有理由反驳。

除了一条理由,就是他非常喜欢反驳他人,特别是他不喜欢的人——这至少包括了所有人。

他叹了口气,把车子降了一档。

山路变得陡峭了,而他的卡车装满了丹麦的散热器恒温控制仪。

他并非天生就这样臭脾气——至少他希望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这全都得怪那些让他心情抑郁的雨,总是雨的错。

而现在,雨就在下着,只是为了有所变化。

这是一种特别的雨,这种雨他特别不喜欢,特别是在开车的时候。

他对这种雨有个编号,17号雨。

他在某个地方读到过,爱斯基摩人有两百多个词来形容雪,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平时的交谈可能就会相当无聊了。

因此他们能够区别薄的雪跟厚的雪,小的雪跟大的雪,硬的雪,松的雪,吹过来的雪,飘过来的雪,从邻居的靴子底部蹭满了你干净整洁的屋子圆顶的雪,冬天的雪,春天的雪,你童年记忆中的此后再也无雪可比的雪,轻柔的雪,毛状的雪,山上的雪,谷里的雪,早晨下的雪,晚上下的雪,在你打算出外钓鱼时不期而至的雪,以及不管你怎样努力训练,雪橇狗们依然会在上面撒尿的雪。

在罗勃.麦克基纳的小词典里收录了两百三十一个不同类型的雨,没有一种雨是他喜欢的。

他又降了一档,让卡车的引擎加快转速。

卡车用轰鸣声来抱怨那些装在身上的丹麦散热器恒温控制仪。

自从昨天下午他从丹麦启程以来,他经历了33号雨(让道路湿润的毛毛细雨),39号雨(雨点硕大的雨),47到51号雨(从垂直下落的细雨到倾斜下落的小到中雨),87和88号雨(两种有细微差别的倾盆大雨),100号雨(倾盆大雨的末期,夹杂着寒风),同时经历从192到213号之间所有的海上暴风雨类型,123号雨,124号雨,126号雨,127号雨(伴随着中等规模的寒风以及规律的呼啸声),11号雨(轻快的小雨滴),以及现在经历的,他最憎恶的雨,17号雨。

17号雨不停地用肮脏的雨滴猛烈地敲打着他的挡风玻璃,使得他的雨刷根本没有什么用。

他为了验证以上的理论,就暂时把雨刷关上,结果能见度急剧下降。

当他重新开启雨刷时,情况已经不可挽回了。

事实上,雨刷的其中一个刮水片已经快要被PIA飞了。

嗖嗖嗖啪嗖啪嗖嗖啪嗖啪嗖啪啪啪吱嘠——他捶着方向盘,踹着地板,敲打着磁带机直到机器开始播放巴瑞.曼尼洛(注)的歌,随后又敲打了一遍直到机器闭嘴,并且不断地诅咒,诅咒,诅咒,诅咒,再诅咒。

就在这个非常时刻,在他的怒火熊熊燃烧之时,有一个路边的身影在车灯的亮光中闪现,在一片雨雾中很难看清。

那是一个倒霉的落汤鸡,打扮得很奇怪,比一张洗衣机里的水獭皮还湿,而且正试图搭个便车。

真是个倒霉孩子,罗勃.麦克基纳想着,意识到这里居然有个人比他自己还有权利去悲哀,一定是冻僵了。

在这么一个凄惨的夜晚还在外面搭便车,简直笨透了。

你所能得到的就是凄风苦雨以及经过的大卡车溅你一身泥。

他无情地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让轮子转向一边,趟进了一大片水洼。

明白了么?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很快地把车整过那片水洼。

你在这条路上碰到了一些真正的混蛋。

几秒种后,那个搭便车者出现在了他的后视镜上,浑身湿透。

有一会儿,他觉得这么干很爽。

一会儿或两会儿之后,他对于自己的爽快又觉得有些不爽。

接着他又对自己的对爽快感到不爽而感到非常爽,于是满意地驶入了夜幕。

至少这种爽的感觉弥补了刚才被自己艰难堵截了二十英里的保时捷最终超车所带来的不爽。

他一边开着,雨云就一边跟着他,因为(他自己还不知道)罗勃.麦克基纳其实是个雨神。

他自己只知道他的工作日很悲哀,而他的假日则会延续这种悲哀。

而所有的雨云都知道,它们喜欢他,想要凑近他,抱紧他,把他淋个透。

译注:Barry Manilow,1946年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著名抒情歌手。

接下来经过的两辆大卡车并不是由雨神驾驶的,但他们做了完全相同的事。

那个身影艰难地跋涉着,或者应该说是跌撞着,不停前行,直到重新看见山头,把那摊阴险的水洼甩在了身后。

过了一会,雨开始变小了,月亮从云后暂时露了个脸。

一辆雷诺车开过,它的司机用复杂而狂乱的信号向那个跋涉的身影表明自己其实很愿意载他一程,只是此时不行,因为他跟那个身影所要去的方向不一样——不管身影事实上要去哪个方向,而且他确信那个身影会明白的。

他最后用一个愉快的翘起大拇指的信号终结了这一串信号传输,就好像是在说:他真的很希望那个身影会因为自己像个冻得瑟瑟发抖的落水狗而感到心情舒畅,而且下一次他一定会让那个身影搭便车的。

那个身影继续跋涉。

一辆菲亚特经过,做了和雷诺车完全一样的事。

一辆马克西(注)经过路的另一边,冲那个蹒跚前行的身影闪着大灯,尽管这对于表达你好或很抱歉我们要往另一边儿开或快看!那儿有一个落汤鸡,真他妈的蠢之类的信息是完全没有什么帮助的。

一条穿过挡风玻璃顶端的绿色横条指示出,无论车灯想表达的信息是什么,它都是出自史蒂夫和卡罗拉。

暴风雨现在完全平息下来了,原先还在这里轰鸣的闪电如今已经把阵地转移到更远的山头那边了,就好像一个家伙刚才还在承认自己跟人吵输了,二十分钟后又开始提关于另一件事......。

空气现在更加清新,夜开始凉了。

这意味着,声音可以传递得更好了。

那个迷路的身影在不停地颤抖。

他刚刚抵达了一个路口,一条辅路转向了左边。

在弯道的对面有个路标,那个身影急忙跑上前去用狂热的好奇心去研究它,直到另一辆车突然驶过才把注意力挪开。

随后又是一辆车。

第一辆车呼啸而过,把那个身影完全当成了虚线;第二辆车则只是无意义地闪着车灯。

一辆福特千里马经过他身边,刹了车。

那个身影惊讶得差点跌倒,赶紧把袋子放在胸前然后跑向那辆车,但在最后一刻,那辆千里马的轮子突然在雨中转动起来,嘲弄似地绝尘而去。

那个身影逐渐停了下来,随后楞在那里,迷茫而又绝望。

他希望有朝一日那辆千里马的司机进医院切阑尾的时候,只是由于一连串相当有趣的巧合,医生错截了他的腿,随后在重新进行阑尾切除术之前,他的阑尾炎又恶化成了令人愉快的腹膜炎重症,这样子,正义就被伸张了。

那个身影继续他的跋涉。

一辆萨博在他身边停住。

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友善的声音说到:你从远方来的?那个身影转向车子,站在那里紧紧地攥着车门把手。

那个身影,那辆车子,以及那个车门把手全都在一个名叫地球的行星上,而整个地球世界在银河系漫游指南中的条目只有两个词:基本无害。

写下这个条目的人名叫福特.普里弗克特,在这一精确的时间点上,福特正处在一个远不无害的世界,坐在一家远不无害的酒吧,鲁莽地惹事儿。

译注:Maxi,我查了一下国外的汽车资料库,似乎并无一个叫做Maxi的独立品牌,根据作者的国籍和写作年代,我只能推测该车是奥斯汀(Austin)旗下的马克西小轿车,奥斯汀是英国第一个汽车品牌,如今竟然被中国南汽收购了。

无论他是醉了,病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他显然都不应该是个业余观察者。

事实上,汉杜德城南的老粉狗酒吧里确实没有任何业余观察者,因为那里并不是个你可以业余地办事儿就能保住小命的地方。

在这里的任何观察者都是一些全副武装的硬汉,他们头上暴出的青筋痛苦地抽动着,让他们在观察到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时就会开始抽风。

某种恐怖的寂静突然降临在了此地,就是那种导弹危机时的那种寂静。

即便是站在吧台横杆上那只面相凶恶的鸟也不再尖声报出当地契约杀手的姓名住址,那本来是它提供的一项免费服务。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福特.普里弗克特身上。

其中一些人正悄悄接近他。

今天福特挑选的跟死神赌命的特别方式就是:尝试用一张美国运通卡(注一)来支付一份数额相当于小型国防预算的酒吧账单,而在已知宇宙的任何地方,那张卡都是不可接受的。

您担心啥呢?他用一种愉快的语气问着。

是有效期的问题么?你们这些家伙在外面没有听说过新创相对论(注二)么?这个物理学中的全新领域就是用来解决这类麻烦的。

比如时间膨胀效应啊,还有时空重现啊......我们并不是担心有效期。

那个处理这堆废话的人说着。

那个人是一个危险的城市中一名危险的酒吧吧主。

他的声音是低沉轻柔的隆隆声,就好像洲际弹道导弹发射井开启时那低沉轻柔的隆隆声。

一只肥厚的大手敲着吧台,使吧台略微凹陷了下来。

诶,那就好嘛。

福特说着,背起他的小包准备闪人。

那只敲击吧台的手指伸了出来,轻轻地落在福特.普里弗克特肩上,让他无法离开。

尽管那只手指是连在一只石板似的手上,尽管那只手是连在一支棍棒似的前臂上,但那只前臂并没有连在任何东西上,除非我们可以隐喻地说那支前臂是连在一种恶狗似的对酒吧的忠心耿耿上,酒吧是它的家啊。

那支前臂原先是老老实实地连在酒吧最初的老板身上的,但老板在临终时却意外地把它捐赠给了医学界。

但医学界不喜欢它的模样,于是又将其直接捐赠回了老粉狗酒吧。

那位新的吧主并不相信超自然或闹鬼或任何这类灵异的事情,他只知道当看到这件事时,自己找到了一个有用的盟友。

那只手在吧台上坐着。

它可以接受指令,可以给客人倒酒,可以让那些在酒吧里的举止就像找死的人真正去死。

福特也只得继续坐着。

我们并不是担心有效期,吧主重复着,对于现在终于获得了福特.普里弗克特的全部注意力而感到满意。

我们是担心那一整张塑料片啥?福特说到。

他似乎有些吃惊。

这玩意儿,吧主说着,攥着那张卡,就好像那是一条鱼,而那条鱼的灵魂在三周前就已然飘到了鱼儿永获神佑之地,我们不接受。

福特迅速琢磨了一下到底是不是要说出自己其实没有任何其他付款方式这一事实,但最终还是决定先艮下去。

那只飘忽的手现在正用拇指和手指(注三)抓着他的肩膀,虽然很轻,但也很坚决。

但是您不明白,福特说着,表情逐渐由有些吃惊过渡到欠抽的怀疑相。

这可是美国运通卡啊。

这是一个男人付账的最好方式。

您没读到过那些垃圾邮件宣传品么?福特那种愉快的语气已经开始刺激吧主的耳朵了。

这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一曲相当阴森的战争安魂曲中无情地吹着玩具笛子。

福特肩上的一根骨头开始跟另一根肩上的骨头以某种奇妙的方式相互摩擦,这种方式表明那只肩上的手早已从某个高水平的脊柱按摩者那儿习得了疼痛的真谛。

他只盼着自己能够在肩上的骨头和身体其他部分的骨头开始摩擦之前把事儿搞定。

幸运的是,被抓着的肩膀并不是背着包的那只。

吧主把卡片从吧台上滑给福特。

我们从来没有,他用一种压抑的野性说着,听说过这种事。

这完全不令人意外。

在地球的十五年逗留的最后,福特才通过一个严重的电脑错误得到了那张美国运通卡。

确切地说,那个错误严重到美国运通公司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得知,而直到沃贡人为了修一条新的超空间快速公路而把挡道的整个地球意外地摧毁,公司的债务收款科日益恐慌的财务需求才算平息下来。

赊账?他说,呃啊......在老粉狗酒吧,这两个词一般同时出现。

我觉着,福特喘息着,这本来会成为一个经典制度的。

他环视四周形形色色的酒客,有强盗,有皮条客,还有唱片公司的主管,他们早就已经躲到台球桌的灯光边缘的阴影中了。

他们都故意瞅着别处,把福特无视掉,然后小心地重拾关于凶杀、毒品交易和音乐市场的谈话。

他们心里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但并不想看着那件事的发生,免得妨碍了自己喝酒。

你死定了,孩子,吧主对福特.普里弗克特低语,证据可在他这一边。

酒吧里曾有个牌子挂在那儿,上面写着:请勿赊账,否则您将尝到一记老拳,但是为了满足人们对于精确表达的兴趣,上面的话变成了:请勿赊账,否则在一只野鸟撕碎您的喉咙的同时一只飘忽的手将会把您的头磕向吧台。

然而,这又使得那提示变得一团糟,而且毫无意义,所以牌子再一次被撤下来了。

让我再䁖一眼您的账单,福特说。

他拿起单子,在吧主凶恶的注视下仔细地研读它。

同样凶恶地注视他的还有那只鸟,它正在用魔爪在吧台上划出一道道凹痕。

那账单可是张相当长的纸。

在账单底部是一串数字,那串数字就好像你在立体声音响底部经常能看到的需要花好一阵子才能抄到登记表上的序列号。

他至少,在酒吧里待了一整天,喝掉了不少冒着泡沫的东西,并且为那些马上就把他忘掉的所有皮条客、强盗和唱片公司主管请了一轮酒。

他悄悄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拍了一下他的兜。

那里,就他所知,什么都没有。

他把左手又轻又稳地搁在半开的背包上。

而那只飘忽的手重新调整了一下施加在福特右肩膀上的压力。

你明白吧,吧主说道,那张脸阴险地在福特面前晃着,我得考虑信誉。

你明白的,是吧?就这样了,福特想。

没辙了。

他照规矩来了,他诚心诚意地想要付账,但最后被拒绝了。

他现在小命不保了。

呃,他小声地说,如果是您的信誉嘛......在电光石火间,福特把包打开,将自己的《银河系漫游指南》和官方证件甩在吧台上,那张证显示他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的职业调查员,并且完全不能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

想要我增补点什么?吧主的脸晃到一半,停了。

鸟爪划到一半,也停了。

飘忽的手逐渐松了下来。

这个嘛,吧主从干燥的嘴唇间挤出难以听清的耳语,一定会妥善处理的,尊敬的先生。

译注1:American Express Card,自一九五八年美国运通卡首次发行以来,以不预设消费限额及提供高水准服务而享有世界第一流消费卡声誉,为千百万美国运通卡会员及全球绝大多数跨国公司采用,在《财富》杂志所列一百家全球最大跨国公司中有九十家采用美运通公司卡及商务旅行服务。

但是很明显,由于地球当时已然完了,就再也没有已知宇宙的任何地方可以接受它了。

译注2:Neo-Relativity,似乎是从当年爱因斯坦和波尔的争论中产生的新鲜理论,用来解释粒子如何随机运动的,但貌似没有获得正式承认,国外相关的资料非常少,我是从一个好像是揭露伪科学的网站上找到它的解释的。

译注3:finger and thumb,同时也有表达意见一致的意思,疑为作者的双关,虽然似乎没什么意义。

《银河系漫游指南》是本强悍的出版物。

事实上,由于它的影响力如此巨大,编辑们不得不制定一些严格的纪律以防止此书被滥用。

因此任何职业调查员都不得为他人提供方便以换取任何形式的服务、折扣或优惠政策,但以下情况除外:a)他们诚心诚意地想用正常方式付账但不被接受;b)他们若不这么做,将小命不保;c)他们实在想这么做。

由于直接引用第三条规定总是能让编辑也受益,所以福特总是特别喜欢援引前两条。

他精神抖擞地走上了大街。

空气是沉闷的,但福特很喜欢,因为这是一个沉闷城市的空气,充满了令人兴奋的异味、危险的音乐以及警察派系火并的声音。

他一边走一边用顺手的方式甩着背包,这样他就可以把包甩向任何试图抢包的人。

包里装着他的全部家当,虽然此刻里面其实并没什么东西。

一辆豪华轿车在燃烧的垃圾和受惊的牲畜间夺路而行。

那些牲畜跌撞着,尖叫着,偏离道路,倚在草药店的窗户上,触发了凄厉的警报,最后在一家小意大利餐馆前假装跌倒,它们知道自己在那儿可以被拍照留念,还有饲料可吃。

福特在往北走。

他认为自己是在往太空港走,但他刚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明白自己正穿越的城区里的居民经常喜欢改主意。

你想找点乐子吗?从一个门口里传出声音。

只要我还能消受,福特说,但我现在已经有乐子了,谢谢。

你有钱么?另一个声音说。

这把福特逗笑了。

他转过去,将双臂张开。

我像是有钱的主儿吗?他说。

我哪儿知道,那个女孩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

也许你以后会有钱的。

我对于有钱人有项非常特别的服务。

哦?是吗?福特好奇而又小心地问着。

那是什么?我告诉他们有钱是件好事。

枪声从他们上方高高的窗户中传出,但只是一个贝司手因为连续弹错了三次反复段而被毙掉,贝司手在汉杜德城就值一块两毛五。

福特停下来,凝视着黑暗的门洞。

你什么?他说。

女孩笑着,稍稍走出了阴影。

她身材修长,带着一种恬静的羞涩,那种羞涩对你来说可是一种高难度技巧。

那是给我的大客户的服务,她说。

我有交际经济学的硕士学位并且很有说服力。

人们都喜欢我这么说。

特别是在这个城市。

古斯纳尔,福特说,那是一个特殊的贝特吉欧西安词汇,用于当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场合。

他在台阶上坐下,从包里拿出一瓶奥坚科斯之魂和一条毛巾。

他把瓶子打开,用毛巾擦着瓶口,结果适得其反,上百万栖息在那条臭毛巾上的微生物刚要逐渐建立起一个复杂而开化的文明世界,就被酒精立刻消灭了。

来一点?在自己猛灌了一大口之后,他说到。

她耸了耸肩,接过那个瓶子。

他们坐了一会儿,静静地聆听着临近街区的防盗警报在吵闹。

不巧别人欠了我一大笔钱,福特说,那么如果有朝一日我把它拿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来找你?当然,我会在这儿的,女孩说。

那么那笔钱有多少?十五年的薪水。

为了?写两个词。

扎昆大神(注1)啊,女孩说。

哪个词花了那么长时间?第一个词。

第二个词是在一个午饭后的下午偶得的。

一套巨大的电子鼓从上方的窗户中飞出,在他们面前的大街上摔成了一个个比特(注2)。

事情很快明朗起来,临近街区的警铃被一个警察派系有意关闭,以伏击另一个警察派系。

嘶吼着警笛的车聚到这一片,却发现自己被从林立的高塔街区中呼啸而至的直升机给提溜起来了。

实际上,福特不得不叫喊着以盖过噪音,并不完全是那样。

我其实写了一大坨东西,但他们给删减了。

他把自己的《银河系漫游指南》从包里掏出来。

接着那个星球就被毁了,他喊着。

真是很划算的工作,嗯?但他们仍然得付我钱。

你为那玩意儿工作?女孩吼了回去。

是哦。

好家伙。

你想看我写的东西么?他喊道。

在它被删除之前?新的修订版今晚将在网上发布。

一定有人会终于发现我待了十五年的星球如今已经完蛋了。

他们在前几次修订中漏过去了,但它不会永远漏掉。

现在咱已经没法谈了,不是吗?啥?她耸了耸肩,指着上方。

他们的头上有一架直升机正卷入与楼上乐队的遭遇战。

大楼浓烟滚滚。

录音师正用指套挂在窗户外面,而发疯的吉他手则使劲敲打着火的吉他。

直升机正向他们全部开火。

要不我们挪个地儿?他们在街上徘徊,远离那些噪音。

他们跑到一个街头剧团那里,那个剧团打算演一出关于内城问题的短剧,但随后就放弃了,最终消失在了一家刚刚才被牲畜光顾的小餐馆里。

福特一直不停地翻弄着银河系漫游指南的面板。

他们躲进了一条小巷。

在福特蹲在一个垃圾桶上的时候,指南的屏幕上开始闪现出信息。

他找到了他的条目。

地球:基本无害。

突然间屏幕上涌现了大量系统信息。

来了。

他说。

请稍候,信息显示。

条目正在亚以泰网上被更新。

此条目正被修订。

系统将在十秒后关闭。

小巷尽头有一辆铁灰色的豪华轿车正在慢吞吞地挪动。

嘿,女孩说,如果你收到了报酬,记得找我。

我是一名职业女性,这里全都是需要我的人。

我得撤了。

她无视掉福特的抗议,把沮丧的他晾在垃圾桶上,他准备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即将被电子化地扫进以太的虚空中。

街上似乎清静点了。

警察大战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城区,摇滚乐队的少数幸存者认清了互相在音乐上的分歧因此决定单干;街头剧团从意大利餐馆里拖着牲口出来了,声称他们将把它带到一家他们认识的能给它尊重的酒吧里;不远处那辆铁灰色的豪华轿车正静静地停在路边。

女孩向那辆车跑去。

在她身后漆黑的巷子中,闪烁的绿光映在福特.普里弗克特的脸上,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本来以为会是空白的,删除的,关闭的条目,竟然被一股持续不断的数据流所代替——文本、图表、数据还有图像,关于澳大利亚海滩冲浪的描述,希腊岛屿上的酸奶,在洛杉矶千万不要进的餐厅,在伊斯坦布尔千万不要用的货币,在伦敦千万不要碰到的天气,在任何地方都千万要去的酒吧。

一页又一页。

全都在那儿,他写的所有东西全都在那儿。

他一片茫然,眉头紧锁,反复浏览着那些不同的条目。

给纽约外星人的提示:可降落在任何地区,可降落在中央公园的任何地区。

没人会管你,即便是他们注意到了你。

谋生提示:尽快找一份出租车司机的工作。

出租车司机的工作就是把人用一种黄色的名为的士的大机器运到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如果你不知道机器怎么工作或当地语言怎么说,别担心;如果你不了解当地地理甚至是当地物理法则,别担心;如果你的头上长着巨大的绿色触角,别担心。

相信我,这是保持低调的最佳方式。

如果你的身体实在是太奇异了,就试着把它展示在大街上来赚钱。

从斯乌凌、诺克西斯或那沙利亚星系的任何世界中前来的两栖生命体一定会特别喜欢东河,那里据说有相当丰富的可爱的营养物质以及目前为止最好最毒的实验室废液。

关于找乐子:这可是个重头戏。

再也没有比往你的兴奋点上通电更爽的了......福特合上指南的开关,那里如今标着功能预备处理中,代替了老式的接入待命中,而接入待命中原先则是取代了古董级的离线。

这是他亲自见证了灭亡的一颗星球,他用双眼看见空气和光分解、毁灭,犹如地狱一般;他用双脚感受到地面像重锤一般撞击他,大地崩裂、怒吼,被恶心的黄色沃贡飞船所发射的能量波摧毁。

那不是误会,不可能是误会。

地球绝对完了。

绝对,绝对完了。

它蒸发到了太空中。

可是这儿——他再一次打开指南——是他自己写下的关于你如何游览伯恩茅斯、多西特(注3)和英格兰的条目,他过去经常为自己这些有史以来最巴洛克风格的文字所骄傲。

突然间他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那就是,一些相当诡异的事发生了;如果那些相当诡异的事发生了,他希望那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把指南装回包里然后再一次跑到街上。

他一路向北,又经过了路边的那辆铁灰色豪华轿车,旁边的一个门洞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这是好事,乖,这真的是好事,你要学会为此感到高兴。

看看这整个经济体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福特咧开嘴笑了,绕过了火光冲天的临近街区,发现路上停着一架被抛弃的警用直升机。

于是他闯进里面,系上安全带,交叉手指(注4),然后让直升机摇摇晃晃地冲上了天。

他在峡谷般的城墙间危险地迂回着,当面前豁然开朗时,他就迅速穿过了常年覆盖在城墙上空的黑红色烟幕。

十分钟后,直升机上警笛鸣响,速射机炮漫无目的地向云层扫射,福特在汉杜德空港的指示灯和火箭平台间降落了,就像一只巨大、震惊而又吵闹的飞虫。

由于他没把直升机毁得太厉害,他可以拿它换来一张下一次飞离本星系的头等舱船票,然后倒在那巨大奢华的环抱式座椅上。

这一定很好玩,他想。

而此时飞船已无声地掠过了外层空间老长一段距离了,豪华的客舱服务正全力开动。

好的,请,无论何时,只要服务员走过来提供任何服务,福特只有这一句话要说。

他微笑着,带着一种强迫症般的好奇再次打开了那个神秘的被还原的地球条目。

他现在有个主要的历史遗留问题需要处理,他为生活突然给了他这么重大的人生目标而感到相当满意。

蓦然间,他开始想念起阿瑟.邓特在哪了,如果他知道的话。

阿瑟.邓特此时正在一千四百三十七光年以外的一辆萨博上,而且紧张兮兮的。

译注一:Zarquon,作者创造出来的宇宙宗教领袖,在语言中的用法类似于God,表达感叹,也可以用来像God damn一样骂人,如Zarking......译注二:smashed itself to bits,原文似乎应该翻译成摔成碎片,但bit同时又是电脑的存储单位,疑为作者的又一个可恶双关,用来表达那只鼓确实是电子的。

译注三:Bournemouth,Dorset均为英国著名旅游点。

译注四:那是表达苍天啊,大地啊,对我好一点吧的手势。

在阿瑟的后座上是个女孩,她让阿瑟在上车时由于分神而磕到了头。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那个女孩是他多年来第一个看到的本种族的女性,或者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总之他觉得被......被电到了......不要搞了,他对自己说着。

冷静,他对自己说着。

你不是,他继续用自己可以集聚的最坚定的内心声音,理性而又和谐地对自己说着。

你只不过是个穿越了十万光年的银河系的一个搭便车的家伙,你很累了,你有些迷惘,你极端脆弱。

放松,不要恐慌,再来个深呼吸。

他在座位上转过身去。

您确定她没事儿?他再一次问到。

除去她对他有种令人动心的美丽这一事实之外,他对她的身高,年龄,发型几乎一无所知。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询问她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因为,她目前正处于完全昏迷中。

她只不过是嗑药嗑多了,她的兄弟说着,耸了耸肩,没有把目光从路面上移开。

那么就是说她没事儿,是么?阿瑟惊慌地说。

差不多。

他说。

啊,阿瑟说。

呃,他想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

谈话进展得惊人地糟糕。

在例行的尴尬的寒暄之后,他和拉塞尔——那个漂亮女孩的兄弟叫拉塞尔,阿瑟总认为叫这个名字的人,应当是个留金色小胡子的魁梧男,有着光亮的头发,即便面对最小的挑衅也会穿上天鹅绒燕尾服和镶边衬衣,然后别人就不得不把他从斯诺克比赛的评论中拉出来——很快就发现他们完全不喜欢对方。

拉塞尔是个魁梧男。

他也有金色小胡子。

而他的头发确实整洁光亮。

公平地说——虽然对阿瑟并不认为这已然不再纯粹的精神考验有何必要——他,阿瑟,有些太较真了。

一个穿越了十万光年的人,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别人的行李厢里度过的人,肯定会有些不冷静,而阿瑟已经不冷静很多次了。

她不是个毒虫,拉塞尔突然说到,似乎他觉得车里还有别的人在听似的。

她是服用了镇静剂。

但这太糟了,阿瑟说着,转过身去又看了一眼那女孩。

她看起来有些发抖,头歪在了肩膀上。

深色的头发遮盖了她的面庞。

她怎么回事,病了吗?不,拉塞尔说,她只是疯了。

什么?阿瑟惊恐地说。

脑子进水了,完全不清楚了。

我正要把她带回医院让他们再治一次。

他们让她出院时,她仍然认为自己是只刺猬。

刺猬?拉塞尔猛力地对前面从角落突然冲出来的车摁着喇叭,想让他们拐过去。

这股怒火让他感觉好多了。

好吧,也许不是刺猬,他平静下来之后又说到。

虽然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更好处理。

如果有人觉得自己是只刺猬,那么你只要给他们一面镜子和一些刺猬的图片让他们自己看着办,等他们好些之后再说。

重点是,至少医学可以处理这问题。

不过看来这对芬妮没什么用。

芬妮......?你知道我给她的圣诞礼物是什么吗?呃,不知道。

布莱克医学辞典。

很好的礼物啊。

我也这么看。

里面有上千种疾病,全都按字母顺序排列。

你说她叫芬妮?是啊。

我说,你随便挑吧。

里面的任何疾病都可以被解决。

可以按处方吃合适的药。

但她偏不,她就是要来点不同的。

这让日子很难过。

你知道吧,她曾经在学校很喜欢这样。

曾经?是的,曾经。

她曾在打曲棍球的时候跌倒,摔断了一根没人听说过的骨头。

我看得出来这有多气人,阿瑟含糊地说。

其实他更沮丧的是发现了她的名字叫芬妮。

这是一个如此无聊、普通的名字,就像一个讨厌的大妈为了不想再叫芬妮拉而改的名。

不是我铁石心肠,拉塞尔继续说,但这实在太气人了。

她就这样瘸了好几个月。

他减速了。

你要跟这个路口下车,是吧?啊,不,阿瑟说,还有五英里远,如果没问题的话。

好吧,在一个微小的停顿表示出其实有问题之后,拉塞尔还是重新加速了。

事实上这里就是阿瑟要下车的路口,但在那个夺了他的魂儿的女孩还在昏迷时,在他对她还没有更多了解时,他不打算离开。

他可以再错过下面两个路口。

他们回到了曾经是阿瑟家的村庄,但他不敢想象自己将会在那儿发现什么。

熟悉的地标从旁边掠过,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使人战栗。

只有当一件非常非常正常的东西在陌生的灯光下毫无心理准备地出现时,才会造成那种战栗。

在他自己可以计算的时间概念中,他离开地球,在外星围绕着遥远的太阳转,已经有八年了,但实际上过去了多少时间,他难以猜测。

确实,无论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都是超出他的理解范围的,因为这颗星球,他的故乡,是不应该在这儿的。

八年前,在午餐时间,这颗星球被毁灭了,被彻底的毁灭了,都是拜那些悬在午餐时间的天空中的黄色沃贡飞船所赐,那些飞船把万有引力藐视成局部定律,就像违章停车一样破坏了它。

错觉,拉塞尔说。

什么?阿瑟说着,思如泉涌。

她说她受着奇怪的错觉折磨,那个错觉就是:她正生活在真实世界。

我不方便告诉她其实她就生活在真实世界,因为她说正是如此这个错觉才奇怪。

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我觉得这种谈话太累人了。

我只想给她个写字板然后自己闪人去喝杯啤酒。

我的意思是,你也就整这么多了,不是么?阿瑟皱着眉头,这不是他第一次皱眉头了。

那么......还有所有的那些梦境和梦魇。

而且医生正在为她脑电波中的诡异波动而操心。

波动?这个,芬妮说。

阿瑟把身子拧过去盯着她突然睁开但完全茫然的双眼。

无论她正在看什么,那都不会是车里的东西。

她的眼睛眨了几下,脑袋抽搐了一下,接着沉沉睡去了。

她说什么?他紧张地问。

她说‘这个’。

这个什么?这个什么?他妈的我哪儿知道?这只刺猬,那只烟囱,另外那只唐.阿方索牌的镊子。

她就是疯了,我想我已经说过了。

你看起来不是很关心她。

阿瑟尝试着尽量就事论事,但似乎没用。

你小子听着......好,我错了,对不起。

这不关我的事儿。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阿瑟说。

我知道你很关心她,这是很明显的。

他补充着,不过是谎话。

我知道你总是要应付这些。

请你原谅我。

我是刚从马头星云那儿搭便车来的。

他烦躁地盯着窗外。

他对自己今夜心中涌出的那些情感而震惊,他回到了他认为早已永远湮灭在虚空中的故乡,他被一个除了会对他说这个之外一无所知的奇妙女孩所迷住,而他觉得她的兄弟连沃贡人都不如。

所以,呃,那些波动是什么?那些你提到过的波动?他尽可能快地说着。

瞧,这是我妹妹,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好,我错了。

也许你该让我下车。

这是......此时他想说,但已经不能说出来了,因为刚才平息掉的暴风雨突然卷土重来了。

闪电划破天际,好像有天上人把大西洋一类的东西透过滤网倒在他们头上。

拉塞尔诅咒着,专心地向前开了几秒,雨包围着他们。

他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怒,就猛地加速,超过了那辆标有麦克基纳风雨无阻货运的大卡车。

雨减弱了,情绪也放松下来了。

这全都是从水库里那个中情局探员开始的,所有人都有幻觉,你记得么?阿瑟想了一会,琢磨自己到底要不要再提一次:他从马头星云的另一边搭便车而来,由于这个,以及其他有关的惊人原因,他与时事有些脱节。

但他认为这只会把问题弄复杂。

不记得。

他说。

从那时起她就疯了。

她在某个地儿的咖啡馆。

瑞克曼斯沃斯。

不知道她在那儿干什么,反正她在那儿疯了。

她站了起来,平静地宣称她收到了一些超凡的启示或什么玩意儿,接着晃了半天,看起来很迷惑,最后狂叫着自己是鸡蛋三明治。

阿瑟缩了一下。

我非常抱歉,他有些生硬地说。

拉塞尔愠怒地哼了一下。

那个什么,阿瑟试图把事情理顺。

那个中情局探员在水库做什么?当然是上下浮动。

他早就挂了。

但是那个......拜托,你知道这些的。

那个幻觉。

大家都说那是出了个乱子,中情局在试验药物战争或什么东西。

入侵国家的想法被一些疯狂的理论所取代,那个理论认为更有效更廉价的方法就是让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被入侵了。

具体那个幻觉到底是什么......?阿瑟用更轻的声音问。

你指什么,什么幻觉?我说的是那些巨大的黄色飞船,每个人都疯了,说我们就要完了,接着piu的一下,那些飞船消失了,药物也就失效了。

中情局否认此事,意味着此事一定是真的。

阿瑟的脑袋开始有些晕了。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

他的嘴一张一合好像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总之,拉塞尔继续说,无论那是什么药物,好像并没有在芬妮身上那么快失效。

我打算控告中情局,但我的一个律师朋友说这无异于拿香蕉攻击疯人院,所以......他耸耸肩。

沃贡人......阿瑟尖叫着。

那些黄色飞船......消失了?是啊,当然了,它们是幻觉嘛,拉塞尔说着,奇怪地看着阿瑟。

你想说你根本就不记得了?苍天啊,你当时在哪儿啊?这个,对阿瑟而言,是个如此惊人的好问题,以至于他由于震撼而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上帝啊!!!拉塞尔大喊,努力地控制住突然要打滑的车。

他把车从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前救开,急转到了一片草地上。

就在车子歪斜着停下来时,后座的女孩撞上了拉塞尔的座位,颓然倒下了。

阿瑟惊恐地转过身。

她没事儿吧?他脱口而出。

拉塞尔用手恼怒地捋了捋他光亮的头发。

他拽了拽他金色的小胡子。

他转向阿瑟。

能不能请你,他说,把手刹放开?从这里到他的村庄有四英里的路要走:离路口还有一英里,讨厌的拉塞尔拒绝载他了;剩下的三英里则是纠结的乡间小道。

那辆萨博恼怒地冲进了夜幕中。

阿瑟看着它离去,脑子一片空白,感觉就好像一个认为自己五年来彻底失明的人最后发现只是因为戴的帽子太大。

他猛地甩了甩头,希望能够甩去一些明显的事实,那些事实打算依次出现然后向阿瑟呈现出另外一个完全不知所云的宇宙。

但是由于那些明显的事实(如果有的话)完全地失败了,他就继续上路,希望充满活力的步伐甚至一些有益的疼痛的水泡,可以至少帮助他确定自己的存在,但自己的心智健全就不一定了。

当他到达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从马儿和马夫酒馆又湿又油的窗户上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个酒吧多年来一直挂着一只被压瘪了的破旧吉尼斯表,表上画着一只鸸鹋,一只一品脱的玻璃杯滑稽地塞在那只鸸鹋的喉咙里。

这就是陪他度过了那个意义重大的午餐时间的酒馆。

在那段时间里,先是他自己的房子被毁了,然后是整个地球也被毁了——或者应该说看上去被毁了。

不,该死的,它就是被毁了。

因为如果它没被毁,那么这过去的八年来他究竟在他妈的哪儿?如果他没有呆在讨厌的拉塞尔所说的只是药物幻觉的沃贡黄色大飞船上,他又是怎么去的那些地方?但是如果它被毁了,那么现在他又是站在哪儿……?他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因为这并不能让他比前二十次想得更远。

他再一次思考。

这就是陪他度过了那个意义重大的午餐时间的酒馆。

在那段时间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随后都会搞清楚的,而且……这仍然理不出个头绪。

他再一次思考。

这就是那个酒馆……这就是个酒馆。

酒馆是提供饮料的,但他根本不想来一杯。

他混乱的思路终于得出了一个令人高兴的结论,他对此感到满意,尽管那并不是他一开始打算得出的结论。

他大步走向酒馆的门。

然后停了下来。

一只硬毛小黑狗从一面矮墙后窜出来,瞥见了阿瑟,于是开始狂叫。

现在阿瑟记得这只狗了,记得非常清楚。

它属于他的一个广告界的朋友,叫做一无所知男,因为它头上的毛立起来的样子让人想起美国总统。

那只狗也记得阿瑟,或者至少应该是记得。

那是只蠢狗,甚至不会看自动提词机,所一些人觉得它不该叫那个名字。

但它至少应该是记得阿瑟的啊,而不是站在那儿,毛发竖立,就好像阿瑟是闯进它的弱智生活中最可怕的灵异幻影。

这提醒了阿瑟再瞅一遍窗户,不是为了看那只窒息的鸸鹋,而是看他自己。

第一次突然用熟悉的形式看着自己,他不得不承认那只狗是有道理的。

他看起来就像农民拿来吓唬鸟的东西,而且毫无疑问,如果他以现在的状态走进酒馆,一定会激起一片小声的议论,而且更糟的是,那里无疑会有几个他认识的人用各种问题对他狂轰滥炸,而他觉得自己的装备不足以应付这些。

比如威尔·史密斯尔,一无所知男·无惊奇之狗的主人。

那只狗是如此之蠢以至于被威尔的广告踢了出去。

它在广告中不能分辨出应该去吃哪个狗食,而实际上,其它碗里的肉都是被倒上了机油的。

威尔肯定在里面。

这是他的狗,这是他的车——一辆灰色的保时捷928S,后窗上有一个牌子写着老子的另外一辆车也是保时捷。

王八蛋。

他盯着它,突然意识到他刚明白了一些此前不知道的事。

威尔·史密斯尔,就像阿瑟认识的广告界的大多数喜欢烧钱的混蛋一样,很重视在每年的八月换辆新车,这样他就可以向人们炫耀说是自己的会计让他这么做的,尽管真相是他的会计其实在千方百计地阻止他这么干,因为他还有那些赡养费要付,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支出。

阿瑟记得那辆车就是他从前开的。

车牌显示了它的年份。

现在是冬天,而那个给阿瑟带来了八年麻烦的事件发生在九月初,也就是说这里只经过了不到六、七个月的时间。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一无所知男上蹿下跳冲他乱叫。

他被一个无法回避的认知所震惊,那个认知就是:他现在是自己的星球上的外星人。

他再怎么努力,都没人会相信他的故事。

不光是因为那故事听起来微不足道,而且它还同最基本的认知事实相矛盾。

这真的是地球吗?有没有一丁点的可能性是他犯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误会?他面前的酒馆在每个细节上都不堪忍受地熟悉——每一块砖;每一片剥落的画;他可以感觉到里面那种熟悉的乏味的吵闹的温暖;酒馆透出的光亮;仿冒的铸铁灯具;满是黏糊啤酒的吧台,他认识的人正把胳膊肘放在上面;胸部放着好几袋花生的纸板女郎的远眺。

这全都是他的家乡,他的世界。

他甚至记得这只倒霉的狗。

嘿,一无所知!威尔·史密斯尔的声音传来,意味着他必须尽快决定自己该做什么。

如果他还站在这儿,他就会被发现,然后一场闹剧就该开始了。

但躲起来只能延后这一过程,而且外面冷得要命。

事实上,威尔让选择变得更容易些。

并不是阿瑟不喜欢他——威尔其实挺有趣的。

只是他的有趣实在很累人,因为在广告界,他总是想让你知道他现在过的多有趣以及他的夹克从哪儿来的。

为了避开这些,阿瑟躲在了一辆厢型车后面。

嘿,一无所知,怎么啦?门开了,威尔从里面走出来,穿着一件皮质飞行夹克。

他曾专门在道路研究实验室里让一辆车以特定方式撞上那件夹克,以使夹克拥有一种压扁的质感。

一无所知开心地叫着,得到了它想要的关注,高兴地忘了阿瑟。

威尔和一些哥们在一起,他们在逗狗玩。

共党!(注)他们齐声高喊。

共党,共党,共党!!!那只狗开始发飙暴走,咆哮着,跳来跳去,把自己小小的心脏吼出来,而且陷于一种狂怒的喜悦中。

那些人则捧腹大笑,继续挑逗着,随后逐渐散去,钻进他们不同的车里,消失在夜幕中。

好吧,至少有一件事很清楚了,阿瑟在厢型车后面想,这完全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星球。

译注:Commies,共产党,类似Japs那样含蔑视意,我在中文里很难找到对应的词,奇怪的是,似乎在很多语言中共产党都不是好词......另,原先百度里可以直接搜到这个词的解释,现在貌似已被訸掉了,不过在百度词典中还是能查到commy一词的......他的房子仍然在那儿。

怎么会呢?为什么呢?他还搞不明白。

他本来在等着酒馆打烊,这样他就可以等其他人都走了的时候向老板要张床来睡。

但在他等待的时候,他决定到他的房子那儿看看。

就这样吧。

他飞快地用放在花园石蛙底下的钥匙开了门,冲进房子里,因为电话居然在响。

他在路上一直迷惑地听着那个电话铃声,突然意识到了那个声音来自哪里,于是开始飞奔。

由于擦鞋垫上堆了一大坨垃圾邮件,门必须用力才能打开。

他随后就会发现那些卡住门的东西包括:十四封一模一样的他早就有的信用卡的申请邀请函;十七封一模一样的他根本就没有的信用卡的欠费恐吓信;三十三封一模一样的信,上面写着他被特选为一名深谙品味和鉴赏之道的人,这种人明白自己在如今复杂纷繁的世界中想要什么,明白自己要走向何方,因此肯定会乐意购买一些难看的钱包和一只死斑猫。

他挤过所有这些杂物中间的小缝,绊过一堆声称行家绝不会错过的酒单,滑过一摞海滩别墅假日宣传单,跌跌撞撞地爬上通向卧室的黑暗楼梯,就在抓住电话的那一刹那,铃声刚好停了。

他颓然倒下,在自己冰冷发霉的床上喘着气,试着阻止世界按照它显然想要旋转的方式在自己头上旋转,几分钟后,他停止了这一徒劳的尝试。

当世界已经转得过瘾了并开始平静时,阿瑟伸手去够床头灯,但并不指望灯能亮。

另他惊讶的是,灯亮了。

这引起了阿瑟的逻辑感的好奇。

因为每次他付了帐的时候供电局都会准确无误地把电断掉,似乎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应当跟他时刻保持联络。

给他们钱显然只能吸引他们对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房间和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样,话句话说,就是一样的腐烂和脏乱,尽管厚厚的一层灰其实减轻了一点脏乱的感觉。

半双袜子放在了半空的咖啡杯上。

吃剩一半的三明治一半地变成了一些阿瑟完全不想知道的东西。

他琢磨着,如果在这堆东西上头来道闪电,就可以重现一遍生命的进化过程了。

那里只有一件东西不太一样。

有一阵儿,他看不出来是那件东西不太一样,因为它也被一层恶心的灰尘覆盖着。

接着他瞅见了它,目光定住了。

它在一台破旧的电视旁边。

那台电视只能播放函授大学的课程,因为任何更刺激的节目都会让电视崩溃。

那是个盒子。

阿瑟用胳膊撑起自己然后盯着它。

那是个灰盒子,有一种暗淡的光泽。

那是一个正方形的灰盒子,每个边也就一英尺多。

它被一条灰色丝带系着,上面有个精巧的蝴蝶结。

他站起来,走过去惊讶地摸着它。

无论那是什么,它很明显是个精巧美丽的礼品,正等着他去打开。

他谨慎地把它拿起来带回到床上,随后拂掉上面的灰尘并解开带子。

盒子顶上有个盖子,用一个薄片扣住盒子。

他把盖子打开然后往盒子里看。

里面有一个玻璃球,包在精致的灰色棉纸中。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

那并不是一个完全的球体,因为底部有个开口,或者说,当阿瑟把它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开口是在顶部,而且有很粗的镶边。

那是一个缸。

一个鱼缸。

它是用最精良的玻璃制成,拥有完美的透明度,而且有一种超凡的银灰质感,就好像制作时加入了水晶和页岩。

阿瑟把它放在手里转来转去。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之一,但对它完全不知所措。

他看着盒子,但里面除了灰色棉纸之外别无他物。

外面也同样什么都没有。

他再一次转过那个缸。

它很奇妙。

它很精致。

但它是个鱼缸。

他用指甲敲击它,鱼缸发出低沉而辉煌的响声,比想象中萦绕了更久,当声音最终黯淡下来时,似乎并没有消失,而只是飘向了另外一个世界,好像进入了深海梦境。

恍惚中,阿瑟再一次转动鱼缸,此时从落满灰的小床头灯上发出的光亮从另一个角度照射着它,鱼缸表面一些细小的磨痕闪闪发光。

他把它举起来,调整着光照的角度,突然清楚地看见了细小的雕刻文字在玻璃上投下的阴影。

再见,上面写着,谢谢……就这些。

他眨着眼,什么都没明白。

整整五分钟里,他把那个物什转过来又转过去,把它从不同角度对着光,聆听着那让人着迷的敲击声。

他沉思着,想找出那些阴影文字的意义,但还是失败了。

最终他站了起来,用水龙头把鱼缸灌满水,把它放到电视旁的桌上。

他把巴别鱼从耳朵里倒出来,鱼扭动着掉进缸里。

他再也不需要巴别鱼了,除了看外国电影的时候。

他躺回床上,关掉了灯。

他静静地躺着。

他在黑暗的包裹之中慢慢地放松他的全部四肢,控制呼吸,逐渐清除脑中的杂念,阖上双眼,完全不能入睡。

这个夜晚被雨弄得很不安宁。

雨云们继续前进,正把注意力集中在伯恩茅斯外的一家小路边餐馆上,但是它们经过的天空依然被扰动了,空气潮湿,云层翻腾,就好像天空不知道还有什么它不能被激怒的。

月亮湿漉漉的。

它看起来就像刚从洗衣机里出来的牛仔裤后袋中的纸球,只有时间和熨斗才知道它到底是一张旧的购物单还是一张五英镑钞票。

风在四周轻拂,就像一匹拿不定今晚心情的马在摇尾巴,而某处的铃声在午夜响起。

一扇天窗吱吱嘎嘎地打开了。

窗子很紧,必须得摇一摇劝一劝才能打开,因为窗框已经有些腐烂,而且铰链的日子也不多了。

但是最终窗子还是开了。

有一根柱子撑着天窗,一个身影挣扎着爬出来,走到两个屋顶斜面中间狭窄的檐槽上。

身影站着,静静地望着天空。

我们完全认不出来那个身影了,尽管它就是一个多小时前疯狂冲进小房子的那个有着狂野外表的生物。

粗糙破旧的睡衣不见了,来自一百个世界的泥污不见了,来自一百个肮脏空港的垃圾食品调味料污渍不见了,纠结的头发不见了,又长又乱的胡子不见了,身上复杂的生态系统不见了,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轻松安详的阿瑟.邓特。

他穿着灯芯绒裤子和肥大的毛线衫。

他的头发被清理了,下巴被刮干净了。

只有眼神似乎在说:无论宇宙怎么看待它对他所做的事,他仍然很希望宇宙能歇一歇。

还是同样的场景,但眼睛已然不是当年的眼睛,处理眼睛捕捉到的图像的大脑也已然不是当年的大脑了。

这并不是外科手术造成的,而是生活不断磨炼的结果。

此时此刻,天空对他来说好像是个活物,他似乎扎根在周围黑暗的大地中。

他可以像感受神经末梢的刺激一样感受一切。

他可以感受到远处河流的洪水,感受到看不见的群山在摇动,感受到一大团厚重的雨云在南边的某处停留。

他也可以感知,感知到一棵树的兴奋,他以前可没料到过这种兴奋。

他知道把脚趾头伸进土里感觉很爽,但他从未意识到会有这么爽。

他可以感知到一波快感一路从新森林(注一)传来。

他今年夏天一定得试试,他想,了解一下长叶子是什么滋味。

他从另一个方向感知到了一只棉羊碰到飞碟时的震惊,但其实这跟绵羊碰到其它任何东西的震惊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它们这种生物对自己的生命旅程了解的相当少,而且会被每天早上的日出所震惊,被田间所有的绿色东西给吓到。

他很惊讶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个早上绵羊被太阳惊吓的感觉,以及前一个早上绵羊被太阳惊吓的感觉,以及再前面一天绵羊被一片树林惊吓的感觉。

他可以回溯得更远更远,但这变得很无聊,因为永远都是绵羊被前一天惊吓过东西再惊吓一次的感觉。

他不再理会绵羊,而让心灵波动飘向更远的地方。

它感受到了其它心灵,成百上千的心灵处在一个网络中,一些心灵想睡觉,一些心灵已经睡了,一些心灵相当亢奋,一个心灵断裂了。

一个心灵断裂了。

他很快地经过了它,试图再感受一次,但它就像配尔曼式记忆训练法(注二)中的另一张苹果卡片一样闪了过去。

他感到一阵兴奋的痉挛,因为他本能地知道那是谁,或者至少是知道自己希望那是谁,而且一旦你知道了那个心灵是什么,你就会希望那是真的。

本能是一种很有用的装置,可以让你知道那个心灵是什么。

他本能地知道那个心灵是芬妮,而且他想找到她。

可是他没有辙。

他耗费了太多精力,已经可以感到自己在逐渐失去这种奇异的新能力了。

所以他暂缓了搜索,让心灵再一次更放松地漫游。

再一次,他感受到了那个断裂的心灵。

再一次,他又找不到那个心灵了。

这次,尽管本能不停地向他唠叨相信本能没坏处,但他不敢确定那就是芬妮——或许这是另外一个断裂的心灵。

它同样有那种脱节的感觉,但断裂的感觉似乎更加广泛,更加深刻,那不是一个单独的心灵,可能根本就不是个心灵。

它不一样。

他让心灵慢慢地大面积沉入地球,溅跃,渗透,下沉。

他跟踪着地球的天数,漂流在地球无数的脉动节奏中,渗透在生命的网络中,与潮汐一同上涨,与重力一同转动。

断裂的心灵不停的回归,那是个迟钝破碎遥远的痛。

现在他正飞过一片充满光亮的大地;光亮代表时间,那些浪潮是缩减的天数。

在他穿越那片梦幻的风景前,他感受到的那第二个断裂心灵,就在不远处。

突然间,他已经在它上方了。

他在边缘头晕眼花地上下跳动,那片梦幻之地在他下方逐渐远离。

他在虚空中麻木,扭曲,抓爬,在一片恐怖的空间中摇摆,旋转,坠落。

穿过凹凸不平的裂口,呈现在眼前的是另一片大地,另一个时间,一个更加古老的世界,不是割裂的,但也几乎没有连结:那是两个地球。

他醒了。

一阵冷风扫过他前额狂热的汗水。

噩梦过去了,他感到,他就是他。

他的肩膀松弛下来,他轻轻地用指尖擦着双眼。

最后他又累又困。

至于这些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意味着什么的话,他打算早上再琢磨;至于现在,他要上床睡觉。

他自己的床,自己的觉。

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房子在远处。

他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月光下的侧影,可以辨认出房子那模糊生硬的形状。

他看着自己,发现自己正飘在邻居约翰.安斯沃斯的玫瑰丛上方十八英尺处。

他的玫瑰丛被精心护理过,在冬天修剪过,枝条被绳子系住并挂上了标签。

而阿瑟却在疑惑自己在玫瑰丛上干什么。

他疑惑着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撑着他,当发现什么都没有时,他跌了下去。

他爬起来,掸了掸土,一瘸一拐地走回房子。

他脱下衣服,倒在了床上。

他睡得正香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它响了整整十五分钟,让他翻了两次身。

然而,这根本不可能吵醒他了。

译注1:New Forest,是英国国家自然森林区,风景优美的度假地。

译注2:Pelmanism,一种记忆训练法,类似于纸牌配对的游戏,就是把卡片背面朝上放置,一次只能翻开一张,找到两张相同图案的卡片就可以把它们消掉。

阿瑟醒来,感觉良好,相当高兴,焕然一新,极度喜悦,精力充沛,当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二月中旬时竟然几乎没有任何失望。

他几乎是踏着轻快的舞步跳到了冰箱那儿,踅摸出了三块长毛长得最少的东西并把它们放进盘子里,专心致志地盯了两分钟。

由于那些东西没有做任何移动的尝试,他便把它们称为早餐,然后吃了下去。

那些早餐消灭了阿瑟几天前在弗拉加森瓦斯沼泽中无意间染上的一种星际致命病菌,而那种病菌本可以消灭西半球一半的人口并让剩下的一半致盲并让其他的所有人患上精神病和不育症。

所以说,地球还真是幸运。

他觉得壮实了,他觉得健康了。

他精力充沛地用铲子清理了那些垃圾邮件,还把那只猫给埋了。

他刚搞定了这些事儿,电话就响了,但是他把铃声晾在那儿,让自己维持一刻可敬的宁静。

不管是谁打来的,如果事儿很重要,他一定还会再打回来的。

他蹭掉了鞋上的泥,走回了屋里。

在那坨垃圾上有几封很重要的信——一些来自议会的文件,日期是三年前,关于他的房子的拆迁议案,还有一些信是关于为整个在该地区修建通道的计划召开听证会;那里也有一封来自绿色和平组织的陈旧的信,那个他偶尔会参与的生态团体希望他帮忙把海豚和逆戟鲸从牢笼中解救出来,还有几张朋友的明信片,里面含糊地抱怨着他近些天来从未跟他们联络。

他把那些信拢在一起放进一个纸板文件夹里,文件夹上标着待办事项。

由于这个早上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精力旺盛,他甚至在上面加上了紧急!二字。

他把自己的毛巾和其它的一点零碎东西从那个布拉斯塔空港超巨市场的塑料袋里掏出来。

袋子侧面的标语是半人马座语言中一个精妙而睿智的双关,用其它任何语言都完全不能解读,因此把它用在空港的免税店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那个袋子还破了个洞,因此他把它给扔了。

他突然刺痛般地意识到一定有些其它的东西落在送他来地球的小飞船上了,那艘小飞船在A303区域友善地改变了原定路线,把他送了回来。

他丢了自己那本破烂的饱经宇宙风霜的曾帮助他在横穿那堆不可思议的太空垃圾中找到方向的东西。

他丢了银河系漫游指南。

好吧,他对自己说,这年头我真的再也用不着那玩意儿了。

他有几个电话需要打。

他已经决定好该如何处理关于自己突然归来的一堆矛盾了,他只要厚着脸艮下去就好了。

他打给BBC,要求把电话转到他的上级部门。

哦,你好,我是阿瑟.邓特。

呃,抱歉我六个月没在,而且我疯了。

哦,别担心。

明白了,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儿总是发生这种事。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回来?刺猬什么时候停止冬眠?春天吧,我想。

我在那之后很快就会回去。

啊哈。

他翻着黄页,列出了一小张可以尝试的号码的单子。

哦,你好,是老榆树医院吗?是的,我打来问问是不是能够查到一个叫芬妮拉的,呃……芬妮拉——老天啊——我真笨,我下次就该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呃,芬妮拉——这是不是很荒谬?您的病人,深色头发的女孩,昨晚到的……恐怕我们没有任何叫芬妮拉的病人。

哦,没有?当然,我指得是菲奥娜,我们只是叫她芬……抱歉,再见。

咔嗒。

六个相似的对话开始消磨掉了他的活力和乐观,他决定在那些东西消磨完之前先去趟酒吧并炫耀一下。

他有个完美的点子来把他身上的一切无法解释的诡异事情一劳永逸地糊弄过去。

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打开了昨晚让他畏缩的那扇门。

阿瑟!!!!他对着从酒馆各个角落里盯着他的踌躇眼神阳光地咧嘴笑着,并告诉那些人他在南加州度过的时光有多么美好。

他又接受了一品脱酒,一饮而尽。

当然啦,我也有过自己的私人炼金术士。

你什么?他开始醉了而且他心里清楚这点。

易博兰斯、霍尔和伍德豪斯最好的苦啤酒是需要警惕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的一个首要效果就是让你放松警惕,当阿瑟本应该停下来不再解释的时候,他却开始富有创作欲望了。

哦,是的,他坚持着,露出开心圆滑的微笑。

所以我减了那么多体重。

啥?他的听众们说。

哦,是的,他再一次说到。

加利福尼亚州重新发掘了炼金术。

哦,是的。

他再一次微笑。

只有,他说,它处在一种更为有用的形式下相较于……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试着组织一下头脑中的语法。

比古人的做法要有效。

至少,他补充道,古人失败的尝试了。

他们没法让炼金术成功你们知道的。

诺查丹玛斯以及好多人。

搞不定。

诺查丹玛斯?他的一个听众说。

我不认为他是个炼金术士,另一人说。

我觉着,第三个人发言,他是个预言家。

他是后来成为了预言家,阿瑟对听众说,听众开始躁动,因为他是个如此恶心的炼金术士。

你们应该知道。

他又干了一口他的啤酒。

这是他八年没尝过的东西了。

他不停地喝啊喝。

炼金术士要做什么事啊,一些听众问,就是帮人减肥?我很欣慰你问到了这点,阿瑟说。

非常欣慰。

我现在会告诉你之间的联系……他停顿了。

关于这两样东西之间的联系。

你刚提到的东西。

我会告诉你。

他停了一下,开始组织自己的思绪。

这就好像看着油罐车在英吉利海峡里做三点转向(注)。

他们发现了将人体多余脂肪变成黄金的方法,他突然含糊地说。

你搞笑呢吧。

哦,是的,他说,哦,不是,他更正一下,他们确实发现了那种方法。

他环视着四周持怀疑观点的听众,其实就是全部听众,所以他花了点时间才把他们环视完。

你去过加州么?他问道。

你知道他们在那儿做甚么吗?三位听众表示他们去过加州,而且根本搞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们啥都没看到,阿瑟坚持着。

哦,好的,他补充道,因为有个人要再请一轮酒。

证据,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偏不倚地指着自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十四个小时的昏迷,他说,在一个大箱子中。

在昏迷中。

我在一个大箱子中。

我认为,他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后补充道,我已经讲过了。

下一轮酒正好上来了,他耐心地等待着酒被分配下去。

他在脑中沉淀着下一段的故事,这段故事应该讲述着箱子的朝向,应当从火星到金星之间的基线上再引一条垂直到北极星的连线,箱子应当顺着那条连线摆放。

当他刚打算讲述这段时,他决定先跳过这些。

好长时间,他转而说,都在箱子中。

在昏迷中。

他严格地盯着他的听众,确保他们都在跟着他的思路。

他重新回到了话题上。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他说。

在昏迷中,一个人说。

在箱子中,另一个人说。

哦,好的,阿瑟说。

谢谢你。

而且慢慢地,他加重了语气,,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你所有的多余脂肪……转化……成了……——他停了一下制造效果,披……疲……铍……——他停了一下缓口气儿——皮下组织黄金,你可以通过外科手术取出来。

从那箱子里出来真是受罪。

您说啥?我只是在清嗓子。

我认为你在质疑我。

我在清嗓子。

她是在清嗓子,一大部分听众低声说着。

哦,是的,阿瑟说,好吧。

于是你就可以分成……他再一次停顿以进行数学上的考虑,跟炼金术士五五分成。

赚他一大笔钱!他的目光在听众间游移,不禁注意到了一股怀疑主义的气场从他们迷惑的脸上升腾起来。

他觉得这是被冒犯了。

我怎么会,他问,让自己没面子?友善的臂膀开始帮他回家。

听着,他抗议道,二月的料峭微风刮过他的脸,看起来像没见过世面的,是会让此刻全加利福尼亚愤怒的。

你必须看起来好像见识过了银河系。

生命,我其实是指。

你必须看起来好像见识过了生命。

而这就是我得到的。

没了面子。

要我说,给我八年。

我希望而立之年不会再次成为时尚,要么我就浪费了一大笔钱。

他又归于了沉寂,友善的臂膀继续帮他走过通向家的小路。

昨天到的,他喃喃自语。

我真高兴能回家。

或者回到一个非常非常像家的地方……时差闹的,他的一个朋友咕哝着。

从加州的漫长旅途。

真的会把你搞乱几天。

我根本不认为他去了那儿,另一个人嘟囔着。

我很疑惑他去了哪儿。

他身上出了什么事儿。

小睡了一会儿之后阿瑟起床,开始在房子里闲逛。

他觉得有些糊涂和虚弱,依然被旅途搞得晕头转向。

他考虑着他该如何找到芬妮。

他坐下来看着鱼缸。

他再一次敲击它,尽管鱼缸里装满了水和一条有些沮丧的巴别鱼,它依然发出了深沉的共鸣声,如同以前一样清晰而让人迷醉。

有人在试着感谢我,他思忖着。

他想着那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译注:three-point turn,指在狭窄场所把车子前驶、后退、再前驶以转向的方法。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一点……三十二分……二十秒。

哔……哔……哔。

福特.普里弗克特压抑住由于邪恶的满足感而想要傻笑的欲望,又发现自己没理由要压抑它,于是又开始狂笑,邪恶地狂笑。

他把传入的信号从亚以泰网转到了飞船上的hi-fi(高保真)音响系统,那个怪异的、生硬的、带点旋律的声音在船舱内清楚地萦绕着。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一点……三十二分……三十秒。

哔……哔……哔。

他一边小心地盯着飞船电脑屏幕上飞速变化的数据表格,一边把音量拧大。

他考虑了一会,能量消耗的问题变得紧要了。

他还不希望谋杀掉自己的良心。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一点……三十二分……四十秒。

哔……哔……哔。

他检查了一圈这艘小飞船,走进短廊。

报时第三响……他把头伸进小小的,实用的,闪着钢铁光泽的浴室。

时间将是……这声音在那儿听起来很好。

他又瞅着那小小的卧室。

……一点……三十二分……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有条毛巾搭在了一个扬声器上。

他把毛巾拿了下来。

五十秒。

很好。

他检查了货舱,对那里的声音完全不满意。

那里堆了太多的箱子垃圾。

他退出来,等着门重新封上。

他把锁闭的控制面板撬开并摁下了投弃货物的按钮。

福特不明白自己为何刚才没想到这个。

一阵嗖隆的噪音过后一切很快又归于了沉寂。

一段停顿后,又可以听到轻微的嘶嘶声。

然后嘶嘶声停止了。

他等着绿灯亮起,随后再一次打开已经空荡荡的货舱。

……一点……三十三分……五十秒。

非常好。

哔……哔……哔。

他接着开始对紧急休眠舱进行最后一次彻底检查,他特别希望在那里听到那个声音。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一点……三十……四分……正好。

当他透过结霜的盖子凝视休眠舱的内部时,他在颤抖。

有一天(鬼才知道哪一天),它将醒来,当它醒来之时,它将知道那是什么时间。

不是精确的地方时,当然,但是管他呢。

他反复检查了冷冻床上面的电脑显示,把光线调暗后又检查了一遍。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他踮着脚尖返回了操纵室。

……一点……三十四分……二十秒。

这个声音听起来就跟在伦敦听电话一样清晰,他离着伦敦还有段距离。

他向外凝视着漆黑的夜空。

他可以看见的远方那颗闪耀的饼干屑一样的赞多斯提那星,或者在那个生硬的、带点旋律的声音所在的世界里,那颗星叫昂宿六。

那个遮蔽了半个视野的明亮的橘色曲线是巨大的气体行星西西弗拉斯马格纳,就是爱克西斯战舰停泊的地方,而此时在它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是小小的蓝月亮埃朋。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足足有二十分钟,他就坐在那儿,看着飞船和埃朋之间的空隙逐渐变小,同时飞船的电脑纠缠扭捏着那些数字,那些数字带飞船环形接近小月亮,让它待在轨道上,在永久背阴面环绕。

一点……五十九分……他的原始计划是关闭飞船所有的外部信号和辐射,让飞船尽量保持隐蔽直到你能真正地看到它,但是随后他就有了一个更合意的点子。

飞船现在要持续发射一个单一电波,如铅笔一般细,把某个星球传出的报时信号再传回去,而这个以光速飞奔的信号没四百年是回不去的,不过等真的传回去的时候可能就会造成一些混乱了。

哔……哔……哔他在偷笑。

他不喜欢把自己想成是个会傻笑和偷笑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几乎持续不断地傻笑和偷笑了半个多小时。

报时第三响……飞船现在近乎完美地锁定在了轨道上,环绕着那颗不起眼的月亮。

近乎完美。

只差一件事。

他再一次用电脑模拟了飞船逃生舱的发射过程,平衡动作,反作用力,切向力度,所有有关运动的数学诗篇,最后看到一切正常。

离开之前,他把灯关了。

当他的小雪茄盒似的逃生舱从船里弹出来,开始为期三天的通向西西弗隆港轨道空间站的旅途时,有几秒时间,他经过了那束铅笔一般细的电波,而那束电波仍在一段漫长旅途的起步阶段。

报时第三响,时间将是二点……十三分……五十秒。

他傻笑着,偷笑着。

他本来可以放声大笑但是地儿太小了。

哔……哔……哔。

四月的大雨是我特别讨厌的。

虽然阿瑟只会含糊地咕哝,但那个人看起来很坚定地要跟他聊聊。

他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换个桌子坐,但整个餐馆里似乎没有别的空桌子了。

他用力地搅着自己的咖啡。

该死的四月大雨。

讨厌讨厌讨厌。

阿瑟皱着眉头望着窗外。

轻柔和煦的雨洒在了高速路上。

他已经回家两个月了。

事实上,突然地过回旧日子相当相当地容易。

人类的记忆出奇地短,包括阿瑟的。

八年来的银河疯狂之旅对他来说如今只是一场噩梦,就像他从电视上录下来的现在正存在柜子后面的某部百看不厌的电影一样。

但是有一项副作用还遗留着,那就是对于回家的喜悦。

现在地球的大气将永久地罩着他了,他错误地想着,地球上的每样东西都给他带来了超凡的乐趣。

看着那些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雨滴,他觉得有必要为这场雨辩护几句。

怎么说呢,我喜欢这雨,他突然开口,理由非常明显。

它们又轻柔又清爽。

它们闪烁的光芒让你感觉很爽。

那个人嘲笑地哧了一声。

他们就会说这个,他说,从角落的黑暗中怒目而视。

他是一个卡车司机。

阿瑟知道这个是因为他无缘无故没头没脑的谈话。

我是个开卡车的。

我痛恨在雨里开车。

是不是很讽刺?真他娘的讽刺。

即便这段谈话中早已隐含了这一结论,阿瑟也根本预言不到。

现在他只能应和一两声,语气和蔼但并不鼓励他说下去。

但是那个人原先就没有停,现在更不会停下来。

他们都这么说该死的四月大雨,他说,真他妈好,真他妈清爽,多他妈迷人的天气啊。

他把身子探过去,把脸板起来就好像他打算评论政府一样。

我想知道的是这个,他说,如果这会是个好天气,那么为什么,他几乎唾沫横飞了,它就不能不下雨吗?阿瑟放弃了。

他决定抛下自己的咖啡,那杯咖啡太烫了所以不能快着喝,又太黏了所以不能冷着喝。

好吧,就这样,他说着,随后站起来。

再见。

他在加油站的商店里停留了一会,接着穿过停车场走回去,特别享受着雨打在脸上的感觉。

那里甚至——他注意到——有一道暗淡的彩虹闪耀在德文郡小山的那头。

他爬进自己破旧但可爱的黑色Golf GTi ,轮胎尖啸,车子经过油泵开上岔路口,随后回到了高速路上。

他错误地认为地球的大气最终将永远罩在他头顶上。

他错误地认为自己有可能摆脱星际旅行把他拖进的纠结的罗网。

他错误地认为他现在可以忘掉这样一个事实:他居住的这个庞大,坚硬,圆滑,肮脏,挂着彩虹的地球,只是失落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中的尘埃。

他开着车,脑中嗡嗡作响,把所有这些事情都想错了。

而他想错的原因正打着伞,站在岔路口。

他的下巴快惊讶的脱臼了。

他猛踩刹车踏板,把脚给扭伤了。

而如此之猛的刹车使得车子几乎翻了过去。

芬妮!他大喊着。

尽管他很惊险地没有让一辆真车撞上她,但在他凑过身去冒失地开门时却让她撞到了车门上。

车门打到了她的手并打飞了雨伞,雨伞随后狂野地滚过了路面。

可恶!阿瑟一边无益地喊着,一边从他那侧车门跳出来,差点被麦克基纳风雨无阻货运的卡车撞到,并且惊恐地看到卡车碾过芬妮的伞。

大卡车在高速路上渐行渐远。

而那把伞躺在地上就像一只刚被拍扁了的长脚蜘蛛,正在悲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小股旋风让它打了个转儿。

他把伞捡了起来。

呃,他说。

看起来把那玩意儿还给她没什么意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说。

呃,那个,他说。

这样,我会再赔你一把伞。

他看着她,感觉自己在变小。

她的身材高挑,波浪似的深色头发披在苍白而严肃的脸上,就好像是一个布置得整整齐齐的花园中的雕像,而那个雕像是为了表彰某种重要却不流行的美德。

她看上去正看着某样除了她好像正在看的东西之外的某样东西。

但是当她微笑的时候,就好像她现在这样,就好像她突然重回了人间。

温暖和生气涌上她的面颊,不可思议地优雅地传遍全身。

这造成的效果非常令人慌乱,令阿瑟慌乱到了极点。

她露齿一笑,把包甩到后座上然后飘进前座。

别担心那把雨伞,她在他爬进车子里的时候说。

那是我哥的伞,他根本不喜欢它,也不会把它送给我。

她一边笑着一边系上安全带。

你不是我哥的朋友吧?不是啊。

除了嘴上没说出来,她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个虚线的词:太棒了。

她在车中的实体,在他的车中的实体,对阿瑟来说意义非凡。

阿瑟让车慢慢行驶,他感到,感到自己难以思考难以呼吸。

他只希望思考和呼吸对驾车而言不是很重要,也不会有麻烦。

在噩梦般的星际旅行后终于筋疲力尽不知所措地回到地球的那个晚上,他在另一辆车里,在她哥哥的车里的体验,看来并不是那么神魂颠倒了,或者说,如果那一次就算神魂颠倒了,他现在就是双倍的神魂颠倒,而且非常容易脱离一个神魂正常的人应该干的事儿。

这样……他说着,希望让谈话能有个精彩的开头。

他打算来接我——就是我哥——但他又打电话说他来不了。

我去询问公交车的时间,但那个人只顾着看日历而不看时间表,所以我就决定搭便车。

就这样。

这样啊。

这样,我就来到了这儿。

现在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也许我们应该先弄清楚,阿瑟说着,把头转过去让车子安详地开上高速路,我要把你送到哪儿。

非常近,他希望,或者非常远。

离着近意味着她住的离他近,离着远则意味着他可以开车送她。

我要去汤顿,她说,拜托了。

如果可以的话。

那里不远。

你可以让我在……你住在汤顿?他说着,暗地里希望自己能把语气中的狂喜掩饰为好奇。

汤顿离他家相当近。

他可以……不,我住在伦敦,她说。

在一小时内汤顿有班火车。

这可能是最糟糕的事了。

汤顿离高速路只有几分钟的车程。

他思考着该怎么办。

当他恐慌地瞎想时他听见自己说:哦,我可以载你去伦敦。

让我载你去伦敦吧……大白痴。

苍天啊,他怎么能用这么蠢的方式说让这个词?他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十二岁小孩。

你要去伦敦么?她问。

不是,他说,不过……大白痴。

你真是个好人,她说,但真的不用了。

我想坐火车去。

突然间她消失了。

或者应该说,让她重回人间的那部分消失了。

她从窗子望向远方,轻轻地哼着什么。

他不敢相信。

只有三十秒的对话,他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成年人,他对自己说着,几个世纪以来积累下来的成年人的行为证据表明,成年人不会干这样的事。

汤顿 5——路标显示着。

英里他紧紧攥着方向盘,车子都随之摇晃。

他必须做点戏剧性的事了。

芬妮,他说。

她用锐利的目光略微扫视着他。

你依然没有告诉我你怎么……听着,阿瑟说,我会告诉你的,尽管这个故事有些诡异。

非常诡异。

她仍然看着他,但没说话。

听着……你说过这句了。

我说过了?哦。

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谈,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我必须告诉你的故事,那个故事将……他烦躁不安。

他希望能够说出诸如你的纠结的鬈发根根分开,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注)一样的语言,但他认为自己没法艮下去,而且他不喜欢提到刺猬。

那个故事将需要不止五英里来讲述,他终于说完了,但他担心这可能更糟。

那么……只是假设,他说,只是假设——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所以他想早知道还是不要说比较好——假设你在某方面对我超乎寻常地重要,而且,虽然你不知道,但我对你非常重要,但是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因为我们只剩下五英里的路程而且我是个大白痴,不知道该怎样一边避免撞上卡车一边同时对一个我刚邂逅的人说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你会说什么……他无助地停下来,看着她,我……该做什么?看着路!她尖叫道。

要命!他差点就一头撞进一辆德国卡车里的一百台意大利洗衣机中。

我认为,她解脱地叹了一小口气,你应该在我的火车走之前请我喝一杯。

译注:Thy knotted and combined locks to part, and each particular quill to stand on end like quills upon the fretful porpentine出自《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五场,是鬼魂对哈姆雷特说的话,但莎士比亚原文是each particular hair,作者把这个hair改成quill可能是想表现当时阿瑟已经紧张得脑子不正常了。

一个关于车站旁酒馆的相当残酷的现实是,出于某些原因,那里的猪肉派有一种极为特别的惨白和肮脏。

然而,比猪肉派更糟的是三明治。

似乎有这么一种感觉纠结在英格兰,那就是:把三明治做得有趣,诱人,或者用任何手段让它变得好吃一些都是某种罪恶的事,只有外国佬才这么干。

把它们弄干一些,这一指示被掩埋在了国家群体意识的某处,让它们有点弹性。

如果你必须让那摊东西保持新鲜,那就得一周清洗一次。

通过在星期六的午餐时间里吃小酒馆的三明治这种方式,不列颠人寻求着替国家赎罪(不管是什么罪)。

他们并不清楚那些罪孽是什么,当然,他们也不想知道。

罪孽不是那种让人有兴趣了解的东西。

但是不论他们有怎样的罪孽,他们通过逼自己吃下三明治来完全赎清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三明治更糟的,那就是三明治旁边的香肠了。

郁闷的管状物填充着软骨,漂浮在一片炙热的苦海中,被一根厨师帽形状的塑料针钉着:有人觉得那个塑料针是为了纪念那些憎恨世界的已故厨师,他们被遗忘掉,只能在斯特普尼区的后楼梯与自己的猫终老。

而那些香肠是给那些知道自己的罪孽是什么并愿意通过一些特别的方式赎罪的人准备的。

一定还有更好的地方,阿瑟说。

没工夫了,芬妮说着,瞥了一眼手表。

我的火车在半小时后出站。

他们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小桌子旁坐下。

桌上有几只脏兮兮的玻璃杯,还有几个泡过水的上面印着笑话的杯垫。

阿瑟给芬妮点了杯番茄汁,又给自己要了杯有气泡的黄水。

还有一些香肠。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点香肠。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在气泡进入杯子的时候找点事干。

酒保把阿瑟的找零泡在吧台上的一摊啤酒里,阿瑟还得谢谢他。

好了,芬妮一边说着一边瞅着表,告诉我那些你必须告诉我的事。

她的话听上去可能(最好只是可能)充满了极度的怀疑,阿瑟的心一沉。

在一刹那间,他感到,芬妮变得冷淡而警惕了。

他本来打算向她解释清楚,通过某种离魂梦境他心灵感应到了她遭受的心灵崩溃,而这一崩溃来自于,看上去与事实相反,但地球确实已经被毁灭,只是为了修一条阿瑟在地球上从未听说过的星际通道,他在沃贡飞船上亲自见证了这一切,而且,他的心灵和身体都难以抑制地渴望着她,并且他需要尽可能地像正常人一样尽快与她同床共枕。

芬妮,他开口了。

您愿不愿意买几张我们的彩票?就一小张。

他猛地抬起头。

为了给退休的安洁募捐。

啥玩意儿?她需要一台人工肾。

一个有些僵硬瘦削的中年女人靠了过来,她穿着整洁的线衣,烫着整洁的卷发,有着整洁的微笑,脸很有可能被整洁的小狗们舔过很多次。

她拿出一小本作为彩票的某存包处的票子和一个铁罐。

只要十便士一张,她说,你也许甚至能买两张。

无需透支!她咯咯地笑了一下,随后发出了一声好奇的长吁。

说出无需透支这句话很明显带给了她自从战争时一些美国大兵在她那里住宿以来从未有过的愉悦。

呃,行,好的,阿瑟说着,飞快地翻着口袋磨出了几枚硬币。

经过了一番令人恼火的磨蹭以及整洁的做作(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之后,那个女人终于撕下了两张票递给阿瑟。

我希望您会赢,她的微笑很快地凝聚在了一起就像一件日本折纸,奖品非常好。

是的,谢谢你,阿瑟说着,把彩票粗鲁地塞进口袋里然后瞥了一眼手表。

他转向芬妮。

那个买彩票的女人也做了同样的事。

您呢,年轻女士?她说,为了安洁的人工肾。

您看,她退休了是不?她把自己脸上的微笑又提升了一级。

如果她再不停下来的话脸上的皮肤就得散架了。

呃,这里,阿瑟说着,掏出五十便士希望能把她送走。

哦,咱很富裕是不?那个女人说道,微笑着叹了口气。

咱们是伦敦来的是不?不是,这样就成了,真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而那个女人用令人作呕的沉着态度开始一张一张地撕下五张彩票。

哦,但您可必须拿着您的彩票,那个女人坚持着,要不您就不能去兑奖了。

奖品非常的好,您要明白。

非常的适合您。

阿瑟一把抓过彩票,用他最快的速度说谢谢。

那个女人再一次转向了芬妮。

那么现在,您怎么样......不!阿瑟几乎在大吼了。

那些是替她买的,他一边解释一边挥舞着五张新买的彩票。

哦,我明白了!多么贴心啊!她向两人显露出令人恶心的微笑。

那么,我真心希望您......是的,阿瑟打断她,谢谢你。

那个女人终于离开了,转向邻近的桌子。

阿瑟郁闷地转向芬妮,很欣慰地看到她正在拼命地忍着,不出声地发笑,身体却在不住摇晃。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微笑。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你正叫我芬妮,而我正要告诉你不要这么叫。

什么意思?她用木质鸡尾酒小棍飞快地搅动着番茄汁。

这就是为什么我问你是不是跟我哥一伙儿的。

或者准确的说他是我半个哥哥。

他是唯一一个叫我芬妮的人,而我对这一点很不爽。

那么应该是......?芬琪诗。

什么?芬琪诗。

芬琪诗。

她严厉地盯着他。

是的,她说,而我会像猞猁一样盯着你,看你会不会问出每个人都会问的一样的蠢问题让我尖叫。

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不光会生气和失望,还会尖叫。

咱们看着办。

她微笑着把头发稍微拢到面颊前然后透过头发凝视阿瑟。

哦,他说,这可有点儿不公平啊,不是么?很公平。

好吧。

那好,她笑着说,你可以问我了。

也许能把这事儿弄清楚。

至少比你整天叫我芬妮要好。

大概是......阿瑟说。

您瞧,我们只剩两张彩票了,因为我之前跟您谈的时候您如此慷慨,所以......啥玩意儿?阿瑟恨恨地说。

那个卷发的微笑女人如今正端着一本几乎空了的存包处票子,把最后两张彩票在阿瑟的鼻子底下挥舞着。

我觉着应当把机会让给您,因为奖品非常的优厚。

她小小地皱了一下鼻子,好像在跟阿瑟说很贴心的话。

非常有品味的。

我知道您会喜欢的。

而且您看,这是给安洁的退休礼物。

我们想送给她......一台人工肾,好的,阿瑟说。

给你钱。

他再拿出二十便士给她然后拿了彩票。

一个念头似乎击中了那个女人。

非常缓慢地击中了她。

你可以看见那个念头的到来就像沙滩上一道长长的波浪。

哦,亲爱的,她说,我没有打断任何事是不?她紧张地盯着他们俩。

没有,没事的,阿瑟说。

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很好,他坚持道,很好。

谢谢你。

他又补充一句。

我说啊,她用一种欣喜若狂的担忧语气讲,您们不会是在......恋爱中吧?很难说,阿瑟说。

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瞅了一眼芬琪诗。

她咧嘴笑着。

那个女人像知道了一个机密一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马上就让您看一眼奖品,她说着离开了。

阿瑟转过来,叹了口气,面对着那个很难说是不是自己已经爱上的女孩。

你正要问我,她说,一个问题。

是的,阿瑟回答。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来:芬琪诗说。

我是不是......装在一只手提包里......阿瑟加入进来。

被发现在失物招领处......他们一起说着。

......而那个失物招领处在芬琪诗街车站。

他们一起说完了。

而答案则是,芬琪诗说,否定的。

好吧。

阿瑟说。

我是在那儿被怀上的。

啥?我是在那儿被怀——在失物招领处?阿瑟尖号着。

不,当然不是了。

别傻了。

我父母能在失物招领处干什么呢?她有些诧异地说。

好吧,我不清楚,阿瑟结结巴巴地说,或者......是在排队买票的时候。

排......排队买票的时候。

或者至少他们是那么说的。

他们拒绝进一步的说明。

他们只是说你根本不能相信在芬琪诗街车站里排队买票会有多无聊。

她故作严肃地抿了一口番茄汁,然后瞅了一眼表。

阿瑟继续咯咯笑了一会。

再过一两分钟我就得走了,芬琪诗说,而你到现在都没开始讲,你那么想告诉我的那个极端非同寻常的事到底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让我开车送你去伦敦?阿瑟说。

今天是星期六,我没什么事可做,我可以......不了,芬琪诗说,谢谢你,你人真好,但算了。

我需要靠自己一个人过几天。

她微笑着耸了耸肩。

但是......你可以改天再找我聊。

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

当她在一小片纸上草草写下七个数字并递给阿瑟时,他的心如打鼓一般怦怦直跳。

芬琪诗,他享受着说这个名字的过程。

我——一箱子的,一个拉长的声音说道,樱桃利口酒,而且还有,我知道您会喜欢这个的,一张苏格兰风笛的留声唱片......好的谢谢你,非常好,阿瑟不住地说。

我刚想到我应该让您瞧一眼它们,卷发女人说,因为您是来自伦敦的......她自豪地把那堆东西展示给阿瑟看。

他可以看到那堆东西确实就是一箱子利口酒和一张苏格兰风笛留声唱片。

就是这些。

我现在该让您安静地享用饮料了,她轻轻地拍着阿瑟怒火中烧的肩膀,但我知道您想要瞧一眼。

阿瑟重新把目光聚焦在芬琪诗身上,突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那一美妙时刻曾经在两人之间徘徊,但整个基调却被那个该死的蠢女人给毁了。

别担心,芬琪诗说着,从眼镜片的上方直直地看着阿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抿了一口番茄汁。

也许,她又加了一句,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事情可能不会发展的那么好。

她苦笑了一下,再次将头发垂到面颊前。

这真是太对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真是太对了。

那天夜里,阿瑟在家里激动地绕着圈,假装是在麦田里用慢动作跳舞,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大笑,阿瑟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忍受他赢来的那张风笛唱片。

八点了,在给她打电话之前,他决定要让自己,强迫自己听下整张专辑。

也许甚至可以把这件事留到明天。

那会很酷的。

或者下一周的某个时候。

不。

不要搞了。

他想要她,而且不在乎谁会知道。

他绝绝对对完完全全地想要她,爱慕她,渴望她,想要和她做更多的事,那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事。

他发现自己在白痴地绕圈时居然会说出Yippee这样的表示喜悦的感叹词。

她的明眸,她的秀发,她的声音,一切一切......他停止了绕圈。

他要开始放那张风笛唱片。

然后他要给她打电话。

也许,他可以,先给她打电话?不行。

他要做的是这些:他要播放那张风笛唱片。

他会聆听那张唱片,聆听每个班西妖精(注1)的哀嚎。

接着他再去打电话。

这才是正确的顺序。

这才是他要做的。

他小心翼翼,害怕自己手一碰,那玩意儿会爆炸。

他把唱片捏起来。

唱片没有爆炸。

他把唱片从封套里滑出来。

他打开唱机,拧开扩音器。

他们都还幸存着。

他一边傻笑一边把唱针放下来。

他坐下来严肃地听完了《一名苏格兰士兵》。

他听完了《奇异恩典》(注2)。

他听完了某些关于峡谷或其它什么玩意儿的音乐。

他想起了自己不可思议的午餐时光。

他们当时正要离开,突然被不知哪里爆发出的一声恶心的唷嗬~~弄得心烦意乱。

那个整洁得可怕的女人正在隔着屋子向他们挥手,就像某些折了翅膀的蠢鸟。

酒馆里的每个人都转向他们,并期待着发生些什么。

他们没有费心去听那些关于安洁将对每个人为她的人工肾捐献的4.30便士有多么高兴,而是注意到邻桌的某人似乎赢了一箱樱桃牌利口酒。

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那个唷嗬女正在问他们有没有37号彩票。

阿瑟发现他有37号彩票。

他恼怒地瞅了一眼表。

芬琪诗推了他一把。

去吧,她说,把奖品拿过来。

别这么坏脾气。

给他们好好讲一通,告诉他们你有多么高兴,随后你可以打电话告诉我情况怎么样。

我想听听那张唱片。

去吧。

她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离去了。

那些客人们觉得阿瑟的获奖感言有些太过激情洋溢了。

毕竟,那只是一张风笛乐专辑。

阿瑟想到这些,听着音乐,继续不停地爆发出大笑。

译注一:banshee,爱尔兰盖尔族民间传说中的女鬼,其哀嚎预示家庭中将有人死亡。

译注二:A Scottish Soldier为苏格兰名曲,曲调激昂。

Amazing Grace由Rov. John Newton作于1779年,是美国最脍炙人口的一首乡村福音歌曲,也是全世界基督徒都会唱的一首歌,被奉为基督教圣歌。

作者在此引用这两首歌也许是为了表现当时阿瑟心中激动兴奋的心情。

不过当然,揣测作者的用意,特别是道格拉斯亚当斯这种作者的意图往往是不靠谱的。

可能他只是对这两首歌很爽或很不爽罢了。

不过要说选这两首歌的理由,最有可能的就是没有理由。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您好?是的,没错。

是的。

您得大点声,这儿吵得要命。

什么?不,我在酒吧只值晚班。

伊冯是在午饭时间当班,还有吉姆,他是房东。

不,我还没当班。

啥?您得大点声。

啥?不,根本就不知道彩票的事儿。

什么?不,根本就不知道。

等等别挂,我去叫吉姆。

那个吧台女招待把手捂在听筒上然后在喧闹的吧台喊道:呃,吉姆,有个电话里的家伙说他赢了个什么彩票。

他不停地说是37号彩票,是他赢的。

不,是这儿酒馆的一个小子赢的。

吧主吼道。

他问我们有没有留着票。

好吧,他连票都没有怎么会认为自己赢了呢?吉姆说你连票都没有怎么会认为自己赢了呢。

啥?她再一次捂住了听筒。

吉姆,他一直在对我乱叫。

说什么票上会有号码。

那票上当然会有号码,那不就是张该死的彩票么?他说那张彩票上有个电话号码。

把电话撂下然后开始他妈的伺候顾客,成吗?西海岸有个人独自坐在沙滩上八个小时来哀悼自己难以名状的损失。

对于自己所失去的,他只能一点一点地思考,因为这整件事情实在是太巨大了,令人难以承受。

他望着长长的太平洋的波浪缓缓拍向沙滩,然后等啊等,等待着那件他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事。

当时辰到了,让那件事不发生时,它果然很识趣地没有发生,下午逐渐逝去,太阳隐遁在了长长的海面之下,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那片海滩我们无法命名,因为他的房子在那里,但是那西起洛杉矶的绵延百里的海岸线,在新版的银河系漫游指南里的一个条目中是这样描述的:糜烂、脏乱、蠢蛋、臭蛋,所有那些其它的形容词,所有那些烂东西,都在这儿,而另一个写于一小时后的条目是:就好像上千平方英里的美国运通垃圾邮件,但是没那么有道德深度。

顺便提一句,那里的空气,不知为何,是黄色的。

海岸线向西延伸,接着转向北边雾蒙蒙的旧金山湾,指南对其的描述是一个好去处。

你很容易就会相信你在那儿碰到的每个人都是星际旅行者。

给你介绍一门新宗教就是他们问好的方式。

在你住下来熟悉了这个地儿之前,最好对任何人可能问你的任何四个问题都答三个‘不’,因为那里发生的事情非常诡异,一个疏于防范的外星人很可能会因此被搞死。

至于那上百英里的扭曲峭壁和沙滩,那棕榈树,那碎浪花,还有那落日,在指南中被描述为:赞。

好东西。

这片在海岸线上伸展的好东西中间的某处,则是那个心碎的男人的房子。

很多人甚至会认为他已经疯了。

但是正如他告诉人们的,这只是由于,他确实疯了。

在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们认为他疯了的理由中,其中一个便是:他的房子很怪异,即使在这样一个大多数人的房子都或多或少地在某方面有些怪异的地方,他的房子也实在是相当怪异了。

他的房子被称为疯人院外。

他的名字只是简单的约翰.华生,尽管他更希望被叫做——而他的一些朋友现在也不情愿地同意了这一称呼——痴呆智者。

他的房子里有一大票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一只刻着八个词的灰色玻璃碗。

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谈他——这只是欣赏日落的一个小插曲,而他正在那儿看着日落。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他在乎的东西,现在他只是等待着世界的终结——很少有人意识到那个终结其实早就来过,而且已经走了。

在那个整天都在倒空一家汤顿酒馆的垃圾桶却一无所获——没有彩票,没有电话号码——的恶心的周日之后,阿瑟尝试了一切能做的去寻找芬琪诗,而他尝试的越多,耗过去的日子就越多。

他陷入了暴走状态,他骂自己,骂命运,骂这个世界还有这个世界的天气。

他甚至,在极度悲愤之中,跑到了那个在初次邂逅她之前他所在的高速路餐馆。

就是这毛毛雨让我特别郁闷。

请闭嘴不要再扯毛毛雨了。

阿瑟很不爽地说。

只要能让毛毛雨闭嘴我就闭嘴。

嘿......但是我会告诉你当毛毛雨闭嘴之后会怎么样。

要我说么?不。

滔滔不绝(注1)。

啥?雨会滔滔不绝地下。

阿瑟的视线越过咖啡杯,凝视着外面恐怖的世界。

这是个完全没有意义的地方,他意识到,他开车到这儿来与其说是出于逻辑倒不如说是凭迷信。

然而,就好像命运打算让他明白世间可以有怎样的巧合似的,命运选择让他和上一次碰见的大卡车司机再次相会。

他越想无视掉那个司机,就越发现自己被拖回了那个家伙恼人的谈话漩涡中。

我觉着,阿瑟含糊地说,暗地里诅咒自己为何还要费心说这句话,你需要放松。

哈!阿瑟只是耸耸肩。

他该撤了。

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他早就该撤了。

雨从来就没停过!大卡车司机咆哮着。

他重重地敲着桌子把茶溅了出来,而且那些茶事实上还冒了一会儿热气。

你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不回应点什么就一走了之。

雨当然会停。

阿瑟说。

这很难称得上是一个优雅的反驳,但这是必须说的。

雨......一直......在下。

那个人吼着,再次撞着桌子,说一个字儿撞一下。

阿瑟摇摇头。

说雨一直在下是愚蠢的......他说。

那个人的眉毛横了起来,被惹着了。

愚蠢?为什么愚蠢?为什么当雨整天在下的时候说雨一直在下是愚蠢的?昨天没有下。

在达林顿下了。

阿瑟谨慎地打住了话头。

你是不是要问我昨儿在那儿?那个人问,嗯?不是。

阿瑟说。

但我估计你要问。

随你。

是以达字开头的地名。

随便。

那里可是淋透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

你可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伙计,一个完全陌生的过路人对阿瑟快活地说,那里是‘雷雨云之角’。

专门为‘雨点总是不停落我脑袋上’老家伙保留的。

在此地和阳光灿烂的丹麦之间的每个高速路餐馆里都有这么一个保留角落。

我建议你躲得远远的。

我们都这么干。

罗勃,日子过得咋样?还忙着哪?换上雨天轮胎啦?哈哈~~他说完马上就闪人了,跑到邻桌跟某人讲起一个关于布瑞特·埃卡兰(注2)的笑话来了。

瞧见没有,那帮混蛋没一个拿我当回事的。

罗勃.麦克基纳说。

但是,他凑过身来瞪大了双眼,阴暗地补充道,他们都知道这是真的!阿瑟皱起了眉头。

就像我老婆,麦克基纳全天候货运公司的唯一老总兼司机小声说道。

她说我就是整天大惊小怪无病呻吟全是废话,不过,他做作地停顿了一下,从眼中射出了危险的目光,当我打电话说在回家路上时她总是会赶紧把外面晾的衣服收起来!他挥舞着自己的咖啡勺。

你怎么看这个?这个嘛......我有本书,他继续说着,我有本书。

一本日记。

保留了十五年。

记载了我去的每一个地方。

每一天。

以及天气是什么样的。

而情况总是一样的,他咆哮着,烂。

我去过的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的每个地方。

欧陆的全境,意大利,德国,来来回回地去丹麦,还有南斯拉夫。

全部都标在上面。

甚至当我去看我的兄弟,他加了一句,在西雅图。

好吧,阿瑟说着,最后决定起身离开,也许你该把那玩意儿展示给别人看看。

我会的。

罗勃.麦克基纳说。

然后他这么做了。

译注一:blatter,疑为双关,这个词既指雨点落下的声音,同时也是滔滔不绝地说话的意思,对应前一句的住嘴 shut up。

译注二:Britt Ekland,演员,1942年生于瑞典,成名于意大利,曾在《007金枪人》中扮演邦女郎Mary Goodnight。

悲哀,沮丧。

更多的悲哀和更多的沮丧。

他需要一个计划然后他就给了自己一个。

他要找到自己的洞窟在哪儿。

在史前地球时代他曾住在一个洞窟里,不是什么很好的洞,是个脏兮兮的洞,但是......没有但是。

那完完全全就是个脏兮兮臭烘烘的洞而且他讨厌它。

但是他在那里住了五年或多或少是把那里当家了,而一个人总是喜欢追寻家的踪迹的。

阿瑟.邓特就是那样的人,因此他去埃克赛特买台电脑。

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当然了,一台电脑。

但当他在简单地甩出一沓现金去买一台旁人可能误会为只是个玩具的东西之前,他觉得应该在头脑中明确几个严肃的目的。

这就是他的严肃目的了。

我要去查明史前地球的一个洞窟的精确位置。

他对商店的人这样解释。

为了什么?商店的人问。

这是个麻烦的问题。

算啦,跳过这步,商店的人说,怎么做?这个,我正希望你能帮我呢。

那个人叹了口气把肩放了下来。

你对电脑的经验多么?阿瑟琢磨了一下是否要提到黄金之心上的舰载电脑艾迪,可以在一秒钟内搞定事情的家伙,或者是深思,或者是——但是最后决定不提了。

没有。

他说。

看来这个下午会很有趣,商店的人说着,但他只是在对自己这么说。

最后不管怎么说阿瑟还是买了那台苹果机。

过了几天他也装上了一些天文学软件,能标出恒星的运动,粗略绘出他在洞窟仰望夜空时所大致记住的星星在天空中的位置图表,随后在那上面忙了几个星期,愉快地推迟了他知道最终不可避免会得出的结论——整个计划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胡闹。

根据记忆做出的草图是没意义的。

他甚至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按照福特.普里弗克特的大致猜测是好几百万年而他就是搞不清数学。

尽管如此,最后他还是想出了一个辙至少能够整出个结果。

他决定不去管这样一个事实:通过那些经验主义做法,疯狂的近似值还有神秘的臆测混合起来的超凡混乱,他最终会幸运地找到正确的银河系。

但他决定直接跑过去然后得到个结果。

他会把这个叫做直接结果。

谁知道呢?恰好,通过那无数深不可测的宿命的偶然性,他得到了极端正确的结果,但是他当然是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的。

他直接就跑到了伦敦然后敲了那扇合适的门。

哦,我以为你会先给我打电话的。

阿瑟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只能进来待几分钟,芬琪诗说,我正要出门去。

(注)译注:在此只想感叹一句,我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这样的RP大爆发,难道都分给阿瑟了......伊斯林顿的夏日,充斥着文物修复机器的哀鸣。

芬琪诗下午很无奈地有事儿要忙,因此阿瑟在一片迷醉的薄雾中游荡,看着那些伊斯林顿的商店,那些商店很有用,任何一个经常需要旧木工刀具,布尔战争时期的头盔,农具,办公室家具和鱼类的人都会很乐意去逛的。

阳光洒在屋顶花园上,洒在建筑师和水管工上,洒在法律顾问和夜贼上,洒在比萨饼上,洒在地产经纪人的摘要上。

阳光洒在正要走进一间重建的家具店的阿瑟上。

这是个有趣的建筑,店主愉快地说,那儿的一个地窖里有条密道通往附近的酒馆。

这很明显是为了摄政王修建的,这样他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逃跑。

您的意思是,为了防止某人抓见他在买松木家具。

阿瑟说。

不,店主说,不是那个原因。

您可得原谅我,阿瑟说,我今天开心惨了。

我明白了。

他漫无目的地瞎逛,发现自己来到了绿色和平组织办公室的门外。

他想起了自己标着待办事项——紧急!却再也没打开过的一份文件的内容。

他带着愉快的微笑阔步走进办公室说他是来为解放海豚捐钱的。

很有趣,他们告诉他,滚吧。

这可不是他预料中的回应,因此他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他们对他真的怒了,于是他干脆撂下一点钱然后跑回阳光下。

刚过了六点,他回到了小巷里芬琪诗的房子,手里攥着一瓶香槟。

拿着,她一边说一边把一根结实绳子塞到他手里随后消失在黑铁条上挂着大锁的巨大白色木门后面。

这幢房子是由废弃的伊斯林顿皇家农业厅后面的轻工业小巷里的一间小马厩改建而来的。

它既有巨大的马厩门,也有样貌普通的镶着漂亮光滑的木条和黑色海豚形门环的前门。

那扇门的诡异之处在于它的门阶,那门阶有九英尺高,因为那扇门是开向两块地板的上部,想来原先是用来为饥饿的马匹拉进干草的。

一个旧滑轮从门上方的砌砖里伸出来,上面吊着阿瑟手里拿着的那根绳子,那根绳子的另一端悬着一把大提琴。

门在他头顶上打开了。

好的,芬琪诗说,拉着绳子,稳住大提琴。

把它提上来给我。

他拉了绳子,稳住了大提琴。

我没法再拉绳子了,他说,除非放下那大提琴。

芬琪诗弯下身来。

我来稳住大提琴,她说,你拉绳子。

那把大提琴微微摇摆着进了门,芬琪诗把它弄了进去。

你快上来。

她往下喊着。

阿瑟拿起装甜食的包,通过马厩门走了进去,心中兴奋异常。

尽头的房间阿瑟原先草草地看过几眼,里面非常粗糙而且放满了垃圾。

一个巨大的铸铁轧布机立在房中,好大一堆厨房水槽堆在角落里。

阿瑟马上警觉地发现了那里有一辆婴儿车,不过它已经很旧了而且堆满了书。

地板是陈旧褪色的混凝土,令人激动地开裂了。

当他凝视着远方角落摇摇欲坠的木台阶时,这反映着阿瑟的心境。

甚至开裂的混凝土地板对他似乎都是欲望的象征。

我的一个建筑师朋友一直跟我说他怎样可以给这个地方搞些很美妙的东西。

当阿瑟从地板上露出头时芬琪诗跟他闲聊。

他不停地跑过来,愣在那儿念叨着什么空间、物体、事件还有精妙的光效,接着他说自己需要支铅笔和消失几个星期。

美妙的东西就这样,目前为止,还未到来。

事实上,在阿瑟看来,不管怎样,上面那个房间至少还是相当美妙的。

它的装修很简朴,里面装满了软垫做的东西和一套让建造巨石阵的人都印象深刻的立体声音响。

里面有些浅色的花和有趣的图片。

屋顶上有一种画廊结构的建筑,里面设置了一张床和一间浴室,芬琪诗解释说你甚至可以把一只小猫用绳索吊进去。

但是,她补充说,除非那是只相当有耐心的猫而且不介意自己会磕着脑袋。

所以,就这样。

是的。

他们对望了一会儿。

那个一会儿变成了好长一会儿,突然间变成了相当长的一会儿,长到一个人都难以明白那么些个时间都是打哪儿跑出来的。

对阿瑟这样通常可以在与瑞士干酪藤的长时间独处后最终感到自我意识的存在的人来说,那一会儿是一种启示。

在刹那间,他感到自己是个狭小的动物园中的动物,某天早上觉醒了,发现他的笼门静静地开着而萨瓦那大草原在初升的旭日下呈现着灰色和粉色,周遭仿佛有某种新的声音被唤醒了。

他疑惑着那种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与此同时他盯着她明显疑惑的脸和她同样惊讶的微笑的眼睛。

他并没意识到生命会用声音对你说话,那种声音会告诉你那些你不停求索的问题的答案,他并没有察觉和识别它的音调直到它现在说了一些以前从未对他说过的话:是的。

芬琪诗最后把目光移开了,头微微地颤抖。

我知道了,她说,我应当记起来的,她补充说,你是那种拿着一张简单的纸片在两分钟之内不可能不赢一张彩票的人。

她转过身去。

我们去散个步吧,她很快地说。

海德公园。

我去换身不太合适的衣服。

她穿着一身相当暗色的衣服,并不特别合身,而且确实根本不适合她。

我穿这身衣服是为了我的大提琴老师,她说,他是个好人,但我有的时候觉得那些乐弓技法让他有些太兴奋了。

我一会儿就下来。

她轻轻地跑上屋顶的画廊,往下喊道:把那瓶子放进冰箱里等会儿喝。

当他把香槟滑进那扇门里时他注意到那瓶香槟旁边有个它的孪生兄弟。

他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他又转过身来开始观察她的唱片。

他听到头顶上传来衣服落到地上的轻响。

他对自己说自己应该是怎样的人。

他坚定地告诉自己在此刻的目光至少应当坚定地锁定在她的唱片的封套上,阅读标签,作出欣赏的点头姿势,如果必须的话就去数一数这些该死的东西。

总之,他要把头低下来。

但这件事,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凄凄惨惨地失败了。

她用如此热烈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她没注意到他正在仰着头注视她。

接着她突然摇了摇头,把浅色的太阳裙套在身上然后迅速消失在了浴室里。

过了一会她又出现了,微笑着戴着一顶遮阳帽,用超级轻盈的脚步从台阶上翩然而至。

她在跳着一种奇怪的舞步。

她发现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微微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喜欢么?她说。

你看上去很光彩耀人。

他回答得很简单,因为她就是这样。

唔......她说着,好像他没有真正回答她的问题。

她把楼上常开的前门关上,然后环视这个小房间看看把它独自留在这里是否合适。

阿瑟的目光跟随着她,当他在看另一个方位时她从一个抽屉里摸出了某样东西放进了她拿着的帆布包。

阿瑟的目光转回了她身上。

准备好了?你知道吗?她带着一丝令人迷惑的微笑说,我身上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直白让阿瑟措手不及。

好吧,他说,我模糊地听说过一些......我在想你到底对我有多了解,她说,我知道你从哪儿听到的,那不是真实情况。

拉塞尔只是在胡扯,因为他根本不能接受现实是什么。

一阵忧虑击中了阿瑟。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他问。

你能告诉我么?别担心,她说,根本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不寻常。

非常非常的不寻常。

她摸着他的手,接着身体向前倾过去飞快地吻了他一下。

我会很有兴趣知道的,她说,如果你能够在今晚想出来那是什么。

阿瑟感觉,如果现在有人在此时敲击他,他就会鸣响,就好像他用指甲轻敲他的灰色鱼缸所发出的那种低沉浑厚起伏的响声一样。

福特.普里弗克特很不爽自己总是被枪炮声吵醒。

他溜出维修舱,他把自己附近的一些吵人的机器关了并盖上毛巾从而将维修舱打造成了自己的铺位。

他爬下入口的梯子然后在走廊心情烦躁地巡视着。

走廊里充斥着幽闭恐惧症和糟糕的照明,那里的灯受流向飞船的电力高峰影响,不停地闪烁和变暗,伴随着沉重的震动和烦人的嗡嗡声。

但这不是他要找的。

他停了下来靠回墙上,某个银色的看上去像小型机械钻的玩意儿从他身旁呼啸而过飞下阴暗的走廊,伴随着恐怖灼人的尖锐刮擦声。

这也不是他要找的。

他无精打采地爬上舱壁门,置身于一个更大的走廊,但照明依然很糟糕。

这艘船突然倾斜了。

这船早就倾斜了不少,但这次更严重。

一小排机器人经过,弄出来一大堆噪音。

但这依然不是他要找的。

刺鼻的烟雾从走廊的一端飘起,于是他走向另一端。

他经过墙上的一系列观测显示器,那些显示器装在强化过但仍伤痕累累的塑料防护板后面。

其中一个屏幕上面有一些可怕的绿色爬虫形带鳞怪物,咆哮嘶吼着关于单记移让式比例代表法(注)的事情。

很难说他是支持还是反对这种投票制度,但他明显地对它有种非常强烈的感情。

福特把声音调小了。

但这不是他要找的。

他经过了另一台显示器。

上面是一个关于某种牌子的牙膏的广告,声称你如果使用了它就会很快让你感觉到自由。

广告里面也有恶心的刺耳音乐,但这不是他要找的。

他经过另一台显示器,更加巨大的三维屏幕上显示着外面庞大的银色爱克西斯战舰。

他看到一千艘全副武装的吉尔拉机器人星际巡洋舰鏖战在月亮的暗影中,轮廓掩映在爱克西斯星炫目的光环之下,与此同时那爱克西斯战舰从所有的炮孔中释放出可怕的难以理解的邪恶的能量束进行还击。

要找的就是这个。

福特烦躁地摇了摇头揉着眼睛。

他一屁股倒在一个暗银色机器人的残骸上,那个机器人很明显是刚才烧毁的,但现在已经冷却到能让人坐在上面的地步了。

他打了个呵欠,从包里翻出他的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他启动屏幕,漫不经心地翻看一些三级条目和四级条目。

他在找一些治疗失眠的好方法。

他找到休息 条目,觉得这可能是他所需要的。

他找到了休息和恢复条目,正打算结束查找时,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点子。

他查看监视屏。

战斗每秒都在逐渐白热化,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声音。

每发出一束能量波或被击中一次都让船颤抖,尖叫,倾斜。

他再一次回顾指南的内容,浏览了一些可能的位置。

突然间,他爆发出大笑,接着又开始翻他的包。

他拽出一个小记忆存储器,掸掉上面的绒毛和饼干屑,把它插进了指南后面的面板上。

当所有他认为有关的信息全都存了进去之后,他又把它拔了出来,在手掌上轻轻翻弄着。

他把指南放回了包里,得意地笑着,开始寻找飞船的数据库。

译注:Single Transferable Vote,即选民投票时,在候选人姓名上标上1、2、3、……的顺序号,用以表明,当标有1号的候选人已当选,或没有希望当选时,可把他的过剩选票让给标有2号的候选人,以此类推。

记号式的投票法可以减少单记制投票时产生的大量死票、弃权票的现象。

太阳,特别是公园的太阳,在夏天的晚上落山,目的就是一个诚挚的声音说,让眼前女孩起伏的胸部更加明晰。

我确信正是这样。

阿瑟和芬琪诗经过那个人的时候相视而笑。

有一会儿,她把他抱得紧了一些。

而且我可以肯定,那个有着姜黄色卷发和长长的窄鼻子的年轻人躺在蛇湖(注1)旁的折叠椅上说,如果有人要搞清楚这个论点,就会发现里面流淌着完美的逻辑解释和天然公理,他对倒在旁边折叠椅上正对自己的雀斑感到沮丧的深色头发的瘦子同伴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这些正是达尔文要啰嗦的事。

这是可以肯定的。

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他补充道,我就喜欢。

他猛地转过身来透过他的镜片斜视芬琪诗。

阿瑟把她抱开,感觉到她在憋住笑声而不停地发抖。

你再猜,当她止住笑了,便说道,来吧。

好啦,他说,你的肘部。

你的左肘部。

你的左肘部有些不对头。

又错啦,她说,完全错误。

你完全想偏了。

夏天的太阳从公园的林间西沉,看起来像是——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太把词语绕来绕去了。

海德公园真是太美妙了。

它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妙——除了周一早上的垃圾。

就连那些鸭子都很美妙。

如果有人在夏夜经过海德公园而没有被它所感动震撼,那么他可能是脸上盖着白床单躺在救护车里经过的。

在这个公园里,人们会比在别处做更加不寻常的事儿。

阿瑟和芬琪诗发现了一个在树下穿着短裤独自练习风笛的家伙。

那个风笛手停了下来去追赶一对胆怯地试图向他的风笛盒里放几枚硬币的美国夫妇。

不!他对他们吼道,滚开!我只是在练习。

他毅然决然地再次吹胀了风袋,但即便这样的噪音也没有破坏他们的兴致。

阿瑟用胳臂搂着她慢慢往下走。

我觉得应该不是你的臀部,他过了一会儿开口道,那儿看起来完全没问题。

是啊,她表示赞同,我的臀部完全没问题。

他们吻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那个风笛手最后都要转到树的另一面去练习了。

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阿瑟说。

好啊。

他们在到处是相互躺在身上的情侣的草地上奇迹般地找到了一片空地,然后坐了下来,看着美妙的鸭子和美妙的鸭子下面潺潺流水上夕阳倒映着的粼粼波光。

一个故事,芬琪诗说着,搂住他的胳臂。

将会告诉你一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

这是千真万确的故事。

你知道,有的时候人们给你讲据说是发生在他们的老婆的表哥的好朋友身上的奇异故事,但其实很可能就是东拼西凑胡诌出来的。

好吧,它有点像那种故事,除了它确实发生过,而且我知道它确实发生过,因为它确实就发生在我身上。

就好像那张彩票。

阿瑟乐了。

对。

我当时要赶火车。

他继续道,我到了车站……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芬琪诗打断他,我父母在车站里的事?是的,阿瑟说,你说了。

只是确认一下。

阿瑟瞄了一眼表。

我认为我们可以往回走了。

他说。

给我讲那个故事,芬琪诗坚定地说。

你到了车站。

我大概早了二十分钟。

我搞错了列车时刻。

我认为这至少有相同的可能性,他沉思了一会补充道,是不列颠铁路局搞错了列车时刻。

我以前从没碰上这种事。

继续说啊。

芬琪诗笑着说。

所以我买了份报纸,去做填字游戏,然后去小卖部买了杯咖啡。

你做填字游戏?是啊。

那份报纸的?通常是《卫报》的。

我觉得卫报的太做作了。

我更喜欢《泰晤士报》的。

你解决它了么?啥?《卫报》的填字游戏。

我根本来不及看,阿瑟说,我仍然要去买咖啡。

那么好吧。

买咖啡。

我在买咖啡。

同时我也,阿瑟说,买一些饼干。

什么类型的?富茶饼干(注2)。

明智之选。

我喜欢那种饼干。

总之我抱着那堆新买的东西,我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

不要再问我桌子是什么样的了因为这是有一阵子之前的事儿了我记不太清楚。

那张桌子可能是圆的。

好吧。

那么让我给你个大致布局。

我,坐在桌子旁。

我的左边,是报纸。

我的右边,是那杯咖啡。

在桌子的中间,是那包饼干。

我看的很清楚了。

你还看不见的那个人,阿瑟说,——因为我刚才没提到他——就是那个已经坐在桌旁的家伙。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

他长啥样?极度的普通。

公事包。

西装。

他看上去根本不像,阿瑟说,要去做什么怪事儿的人。

啊,我知道这种人。

他做了啥?他做了这些:他凑过身来,拿起了那包饼干,把它撕开,拿出一块,然后……然后怎么了?吃了。

啥?他吃了那块饼干。

芬琪诗惊讶地看着他。

天啊那你到底做了啥?怎么说呢,在那种情境之下我做了任何一名热血英国人都会做的事。

我被迫,阿瑟说,无视它。

什么?为什么?好吧,这不是那种你被培养出来面对的事儿,是不?我探寻我的灵魂,发现我的教养、经历甚至最初本能中,哪儿都没有东西能告诉我面对一个就坐在我前面的人如此简单、镇定地偷我的饼干该如何反应好吧,你可以……芬琪诗考虑着。

我得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会干什么。

那么发生了啥?我冒着怒火的双眼盯着填字游戏,阿瑟说。

根本就想不出一点头绪,嘬了一口咖啡,又太烫了,所以我没别的可干。

我就振作起来。

我拿了块饼干,竭力不使自己注意到,他补充说,那个包装早已神秘地被拆开了。

但你反击了,采取了‘强硬姿态’。

勉勉强强算是吧。

我吃了那块饼干。

我故意吃得非常明显,好让他不会怀疑我在做什么。

当我吃了一块饼干,阿瑟说,那饼干就被吃了。

那么他做了什么?又拿了一块饼干。

说实在的,阿瑟坚持道,这就是真正发生的事儿。

他又拿了一块饼干,他吃了它。

就像青天白日一样清楚。

就像我们坐在大地上一样明确。

芬琪诗不舒服地扭动着。

而问题是,阿瑟说,一旦一开始没有谈这个问题,不知怎的你后面就很难再开口了。

你该说啥?‘对不起……我不禁注意到……呃……’没用的。

不,我无视掉这一切,甚至可以说比先前运用了更多的精力。

我亲爱的……我再一次盯着填字游戏,仍然憋不出来,因此我要展示一些亨利五世在圣克里斯平日(注3)表现的气概。

啥?我再一次把手伸进袋子的裂口。

我拿了,阿瑟说,又一块饼干。

然后在一瞬间我们的眼睛对上了。

就像这样?是的,好吧,不是,不太像。

总之眼睛对上了。

就一瞬间。

我们全都移开了目光。

但我在这儿要跟你讲,阿瑟说,当时空气中有一点小电光。

桌子上方聚拢了一股紧张气氛。

大约就是那一刻。

我可以想象。

我们就这样解决掉了一整包饼干。

他一块,我一块,他一块,我一块……一整包?其实里面只有八块饼干但那一时刻我们好像吃了一辈子的饼干。

角斗士都不太可能会有比这更艰苦的时刻。

角斗士,芬琪诗说,会被迫在阳光下做这些。

生理上会更累些。

就是这样了。

那么,当那个空饼干袋倒在了我们之间的桌上时,那个人最后站了起来,做了最恶劣的事,离开。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是当然的。

碰巧,我的火车在片刻之前就宣布到站了,所以我喝光了咖啡,站了起来,拿起报纸,而报纸的下面……是?是我的那包饼干。

啥?芬琪诗说,啥?真的。

不是吧!她喘着气倒回了草地上大笑。

她又站起来。

你真是不折不扣的傻瓜,她嘲笑着,你几乎是个不折不扣彻彻底底的笨家伙。

她把他推回去,翻到他身上,吻了他然后翻了回去。

他惊讶于她竟然如此之轻。

译注一: Serpentine,海德公园的南部的一个大型娱乐池,游客可在湖上扬帆或划桨行船,池塘形状曲曲折折就像一条蛇。

译注二: Rich Tea,某种英国流行的甜饼干,被称作饼干之王(Lord of all Biscuits),一般由小麦粉,糖,植物油,麦芽精做成,适于搭配茶或咖啡,该饼干原先被称为Tea,17世纪得到发展,后来就叫 Rich Tea,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只好直接译为富茶。

译注三:1415年,亨利五世(Henry V)在圣克里斯平日(St Crispin\'s Day)的阿让库尔战役善用长弓兵以少胜多击败法军,从而横扫法国。

现在你给我讲个故事。

我以为,她装出低沉嘶哑的声音说,你急着回去呢。

不着急,他快活地说,我想让你给我讲个故事。

她的目光越过那片羽衣甘蓝望向远方,沉思着。

好吧,她说,这只是个小故事。

不像你的那么搞笑,不过……总之就这样。

她目光下垂。

阿瑟可以感觉到这就是那所谓的一刻。

空气似乎都在他们周围凝固,等待。

阿瑟希望空气可以走开去忙自己的事儿。

当我还是个小孩时,她说,这种故事总是这样开头的,不是么,‘当我还是个小孩时……’总之就是这样。

这时候女孩应该突然说‘当我还是个小孩时’然后开始吐露心声。

我们已经到了这阶段了。

当我还是个小孩时我把这幅画挂在我床尾上……目前为止你怎么看这些?我喜欢。

我认为这挺好。

你很好地让听众很快对卧室产生了兴趣。

我们也许可以在那幅画上有情节发展。

这是那种小孩们应该会喜欢的那种画,她说,但其实小孩不会喜欢。

上面全都是可爱的小动物做着可爱的小事情,你明白吧?我明白。

我也很烦那玩意儿。

穿马甲的小兔子。

就是这样。

那些兔子事实上是在一只筏子上,还夹杂着老鼠和猫头鹰。

可能甚至还有只驯鹿。

在筏子上。

在筏子上。

而且一个男孩坐在筏子上。

在穿马甲的兔子和猫头鹰和驯鹿中间。

正好在那儿。

那种衣衫褴褛的吉普赛型的愉快男孩。

啊哦。

那幅画让我担心,我不得不说。

上面有只水獭游在筏子前头,我以前夜里躺着的时候会醒来担心那只必须拉着筏子的水獭,那只筏子上面有那么多可怜的根本不该在筏子上的动物而水獭用来拉筏子的尾巴是如此的细,我认为筏子总是会拽疼它。

让我担心啊。

不是很担心,但只是无时无刻隐约地担忧。

接着有一天——并且要记得多年来我每天晚上都看着这幅画——我突然发现筏子上头有一张帆。

以前从来没见到过。

那只水獭很好,只是这么游着罢了。

好故事吧?她说。

结尾比较无力,阿瑟说,留下了听众去呼喊‘是的,但怎么了?’到那儿以前都很好,但需要在演职人员字幕出来之前有个最后的总结。

芬琪诗笑着抱住她的腿。

这只是突然的一个启示,多年来几乎不被察觉的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就好像卸下了重担,就好像黑白变成了彩色,就好像干枝突然被浇上甘霖。

这一视角的突然转变想说明‘把你的忧虑放下,这个世界是个美好而且完美的地方。

这实际上非常简单。

’你也许认为我说这些,是因为我将要说这一个下午我感觉到了这些或者什么的,是吧?呃,我……阿瑟说着,他的镇静顷刻间瓦解了。

好吧,没关系,她说,我确实是这样的。

这就是我真正感受到的。

但你瞧,我以前就感受过了,甚至更强烈。

难以置信地强烈。

我害怕我是一个碎片,她一边说一遍凝视着远方,属于某个灵光一现的启示。

阿瑟处于迷茫的海洋中,几乎说不出话来,因此他觉着此时更明智的选择是不要尝试开口。

这太诡异了,她说着,就好像当埃及追兵看到摩西挥舞手杖将红海分开时说红海的变化有些奇异似的。

太诡异了,她重复着,几天之前,我有了一种最奇怪的感觉,好像我就要生孩子似的。

不,其实不像这个,更像是我跟某个东西连结起来了,一环连一环。

不,甚至不像这个,这就像是整个地球,穿过了我,就要……这个数字,阿瑟轻柔地说,四十二对你有任何意义么?啥?不,你在说什么啊?芬琪诗惊叫道。

只是突然想到,阿瑟咕哝道。

阿瑟,我是认真的,这对我很真实,这很严肃。

我正非常严肃呢,阿瑟说。

我对宇宙都没这么肯定过。

你的意思是?告诉我剩下的事情,他说。

不要担心它听上去很诡异。

相信我,正在跟你谈话的人已经见识过很多这样的,他补充说,这样诡异的东西了。

而且我不是指饼干。

她点点头,似乎要相信他。

突然,她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是如此地简单,她说,当它到来时是如此奇妙超凡地简单。

它是什么?阿瑟静静地问。

阿瑟,你看,她说,这就是我不再知道的东西。

我不能忍受这一缺失。

如果我试图回想,这一切就变得闪烁跳跃,如果我太过用心,我就只能回忆到茶杯然后晕过去。

什么?好吧,跟你的故事一样,她说,最精彩的部分发生在咖啡馆。

我当时坐在那儿,喝一杯茶。

这是在这种连结的感觉出现之后几天。

我有些晕乎。

咖啡馆对面的建筑工地正在施工,我正透过窗户看着工地,我从茶杯的轮廓上方望过去,我总是觉得这是最好的观察别人干活儿的方式。

而突然间,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来自某处的讯息。

它是如此的简单。

它让世间的一切都如此的合理。

我就站起来然后想。

‘哦!哦,好吧,这太好了。

’我震惊的几乎要把茶杯掉了,事实上我想我确实把茶杯掉了。

是的,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我确信我把茶杯掉了。

我现在说的有多少靠谱的吗?到茶杯那段都挺好。

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好像在试图清理头脑,她正是要清理头脑。

好吧,就是这样,她说。

到茶杯那段都挺好。

那似乎就是我的世界几乎爆炸的那一点。

什么……?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疯狂,而且所有人都说那是幻觉,但如果那是幻觉,那么我的幻觉就是在3D大银幕上搭配着16声道杜比立体声播放的,我可能应该把自己租给那些看腻了鲨鱼电影的人。

那就好像大地真的在我脚下撕裂,然后……然后……她轻轻地拍着草地,好像是为了安下心,然后似乎改变了要说的话。

然后我在医院醒来。

我从此就不停地在那儿进进出出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有种本能的神经过敏,她说,对于突然间明白一切都会好的。

她仰着头看他。

阿瑟早就已经简单地停止了去为回到故乡世界之后自己周围奇怪诡异的环境而忧虑,或者换句话说,他是把那些东西交付给了头脑中标着待想事项——紧急的部分。

这里就是那个世界,他曾告诉自己,这里,不管是什么原因,就是那个世界,而且它还在这儿。

我与它同在。

但如今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起来,就好像那天晚上在车里当芬琪诗的哥哥告诉他有关水库里的CIA探员的蠢故事一样。

树模糊了。

湖面模糊了,但这是极端自然而且毫无必要警惕的因为一只灰鹅刚落上去。

那些鹅在享受着清闲的时光,对希望知道的问题没有明确答案。

总之,芬琪诗说,突然晴朗地一笑,睁大双眼,我身上的某个部位不对头,而你要找出来那是什么。

然后我们再回家。

阿瑟摇着头。

怎么了?她说。

阿瑟摇头,不是要反对她的提议,他觉得这个提议真是相当妙,是世界上最好的提议之一,只是由于他正在试图让自己从那种感觉——在最不可预料的时候宇宙突然后跳出来吓你一跳的感觉中解脱出来一会。

我只是想让脑子完全清醒一下。

阿瑟说,你说你感到好像地球真的……爆炸了……是的。

不止是感到。

而那就是其他所有人所说的,他踌躇了一下,幻觉?是的,但阿瑟这太荒唐了。

人们认为你只要说一句‘幻觉’就可以解释任何你想解释的事情甚至你不能理解的一切都可以就那么飘走了。

这只是个词而已,它解释不了任何东西。

它解释不了为什么海豚都失踪了。

不,阿瑟说。

不,他深沉地补充道。

不,他又补充道,甚至更加地深沉。

啥?他最后说。

解释不了海豚都失踪了。

不是,阿瑟说,我知道这个。

你指的哪些海豚?你问哪些海豚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是所有的海豚都失踪了。

她把手放在他的膝头,这让他恍然明白脊梁上来回反复的酥麻感原来不是她在轻抚他的背,而一定是当人们试图向他解释什么的时候他经常会有的一种恶心恐怖的感觉。

海豚?是的。

所有的海豚,阿瑟说,都失踪了?是的。

海豚吗?你是说所有的海豚都失踪了?这就是,阿瑟说着,试图把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所说的?老天爷啊阿瑟你当时上哪儿去了?海豚全都失踪了的时候就是在那同一天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震惊的双眼。

怎么……没海豚了。

全走了。

消失了。

她探寻地望着他的脸。

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从他震惊的表情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不知道。

它们去哪儿了?他问。

没人知道。

消失就是指这个意思。

她停顿了一下。

好吧,有个人说他知道这个,但所有人都说他住在加利福尼亚,她说,而且疯了。

我正考虑去见他因为这看起来是了解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的唯一线索。

她耸耸肩,接着长久而平静地望着他。

她将手贴在了他脸的一侧。

我真的想知道你去哪儿了,她说,我觉得你当时也经历了一些糟糕的事情。

这就是我们为何会认出彼此。

她瞅了一眼现在已经陷入黄昏的魔爪的公园。

好吧,她说,现在你有一个可以说这些事儿的人了。

阿瑟慢慢地舒了一长年的气。

芬琪诗凑过去,越过他的身子拖过来她的帆布包。

这个东西与此有关么?她说。

她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破破烂烂满面风尘,因为它被扔进过史前河流,被卡卡拉福恩星沙漠的火红烈日炙烤过,被桑塔基努斯五号星的迷醉蒸汽海洋旁边的大理石沙滩半掩埋过,被贾格兰贝塔星的月亮上的并和冷冻过(注),被坐过,被在宇宙飞船里踢来踢去,被拖拽过而且被常规性地虐待过,而且由于它的制作者早就考虑过这正是它可能遭遇的事儿,他们仔细地把它装在了一个坚硬的塑料壳中,然后用大而友善的字体写着不要恐慌。

你从哪儿搞到它的?阿瑟惊讶地说着,从她手里拿过它。

啊,她说,我认为这是你的。

那个晚上在拉塞尔的车里。

你落下了它。

你去过很多这种地方?阿瑟把《银河系漫游指南》从外壳里拿出来。

那就像是一个微小纤薄柔软的便携式电脑。

他敲击了一些按钮直到屏幕上展开了文字。

只去过一些,他说。

我们能去那些地方么?什么?不,阿瑟生硬地说,接着态度缓和下来,但是很谨慎。

你想去吗?他说着,希望答案是不。

没说预料中的你不想去的是吧?已经是他崇高慷慨一面的表现了。

想。

她说。

我想知道我丢失的信息是什么以及信息从哪儿来的。

因为我不认为,她补充道,站起来环视公园里逐渐扩大的阴暗,它来自此地。

我甚至不确定,她进一步补充着,把手搭在阿瑟腰间,我知道此地是哪里。

译注:我不是想无视大家的智商,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大家这段文字与《银河系漫游指南》第三章的某段文字是呼应的。

《银河系漫游指南》,正如先前频繁而准确的评论所说的,是一种相当令人惊奇的东西。

它,本质上,正如标题所暗示的,是本指南。

问题,或者说问题之一(因为那些问题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不停地塞满了银河系全部区域的民事、经济、刑事法庭,而且在可能的情况下,特别是腐败的法庭)是,这个。

上一句话有意义。

这不是问题所在。

这个问题是:变化。

再把它读一遍你就明白了。

银河系是一个瞬息万变的地方。

说实在的,那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每一部分都在不停地运动,不停地变化。

你可能以为,对于一个谨慎尽责的编辑而言,努力让这个庞杂详细的电子书与整个银河系每日每时每分所吐出的所有的变化的情境和状态保持一致,简直是个噩梦。

你这就错了,你没有意识到那个编辑,就跟所有的《指南》的编辑一样,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谨慎、尽责或努力的意义,而他们的噩梦一般是从一根吸管里吸进去的。

而条目是否能从亚以泰网得到更新则一般取决于读起来是否好听。

打个比方,阿瓦拉斯之福斯的布里昆达的条目是,以高贵神秘的弗洛尼斯火龙的家乡而著称于神话,传说,以及愚蠢无聊的三维电视短剧中。

在远古时代,当弗莱格力斯还在吟唱,昆尼路科斯的萨克森昆统治着一切,当空气是香甜的而夜晚充满芬芳的时候,但所有人不知怎的竟然设法都保持了(或者只是他们这么宣称的,虽然天知道他们怎么会觉得有人真的能相信哪怕是一点点这种胡扯,当然这只是猜想罢了),处子之身,当你在布里昆达上丢块板砖的时候想不伤到至少半打弗洛尼斯火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过你到底想不想丢那板砖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是说火龙本质上不是一个爱好和平的物种,因为它们的确是这样的物种。

它们从骨子里喜爱这个和平,而这种批发的喜爱则经常造成一个根本问题:一个人经常会伤害他所爱的人,特别是那个人是只呼吸像火箭推进器而牙齿像公园栅栏的弗洛尼斯火龙。

另一个问题在于,一旦它们正好在兴头上,它们经常会伤害很多其他人也爱着的人。

如果再算上一小撮真的走来走去扔板砖的疯子,你会发现阿瓦拉斯之福斯的布里昆达上有相当多的人被火龙伤得很严重了。

但是他们会介意么?当然不会。

可曾听到过他们抱怨命运的哀叹?没有。

在这片英勇之福斯的布里昆达的土地上,弗洛尼斯火龙因它们野性的美、因它们高贵的行为、因他们喜欢咬不尊敬它们的家伙的习性而得到了广泛的尊敬。

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

性。

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当月耀的夜空下低掠过一只喷吐火焰气息的神秘巨龙,加上甜香芬芳的危险空气,此情此景实在是性感得无可救药。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浪漫透顶的阿瓦拉斯之福斯的布里昆达人民是不会告诉你的,而且一旦那个劲儿上来了也不会停下来去唠嗑这事儿,因为只要一群绸质翅膀皮质躯体的弗洛尼斯火龙划破夜空,一半的布里昆达人就会带着另外一半人窜进树林,在那里共度过一个忙碌喘息的夜晚,当第一缕晨光射向大地,他们全都微笑,开心,而且依然可爱地宣称自己仍然是处子之身,虽然这是些脸颊绯红身上黏糊糊的处男处女。

信息素的缘故,一些研究者说。

某种声波,其他人声称。

这个地方总是挤满了想把一切搞明白的研究者而且他们总是要耗很长很长的时间。

毫不意外,《指南》所描绘的有关这颗星球基本状况的诱人图景,被事实证明,在搭便车者中惊人的受欢迎,他们都受到这个的指引,所以这个条目从未被撤下,于是当代的旅行者最后发现如今的阿瓦拉斯城邦的现代化布里昆达只是一堆混凝土、脱衣舞,还有火龙汉堡店。

伊斯林顿的夜晚香甜而芬芳。

当然,那里没有弗洛尼斯火龙在小巷徘徊,如果真的碰巧有火龙的话,他们最好还是跑过街去找块比萨饼,免得自己被吃掉。

如果加倍凤尾鱼的美国热辣比萨吃到一半时出现了紧急状况,他们总可以去将一张《恐怖海峡》(注1)的唱片放入音响,现在已知的是它能达到和辣比萨相同的效果。

不,芬琪诗说,还不是时候。

阿瑟将《恐怖海峡》放入音响。

芬琪诗将楼上前门微微敞开,多透进一些甜美芬芳的夜晚空气。

他们俩都坐在一种垫子制成的家具上,紧挨着一瓶打开的香槟。

不行,芬琪诗说,除非你找到了我不对劲的是哪个地方。

但我认为,她非常非常非常轻地补充道,我们也许不妨从你的手现在放的地方开始。

阿瑟说,那么我该沿着什么方向找?往下,芬琪诗说,在这个场合。

他挪动他的手。

往下,她说,事实上是另一边。

哦好的。

马克诺夫勒(注2)有一种超凡的能力可以让一把Schecter(注3)定制的Stratocaster吉他像天使一样高叫歌唱让人产生一种在周六晚上,被一周的循规蹈矩搞得精疲力尽之后需要来一杯烈啤酒的感觉——其实严格地说来这一点没有什么关联,因为那张唱片还没进行到那部分,但那里进行的其它事儿可太多了,史学家不打算坐在那儿守着曲目表和秒表,所以最好还是趁着现在节奏还比较慢的时候就把这点提出来。

那么接下来,阿瑟说,是你的膝盖。

你的左膝曾发生过一些可怕而悲惨的事情。

我的左膝,芬琪诗说,完全正常。

是这样吧。

你知道么......啥?啊,没事。

我待会可以告诉你的。

不,先继续吧。

那么一定是你的脚有点什么问题......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微笑,肩膀靠在垫子上不明确地扭动着。

因为宇宙中的有些垫子,确切的说是距离床垫沼泽两个世界远的史奎若谢络丝贝塔星上的垫子,它们就相当喜欢被靠着扭来扭去,特别是这样随机扭动,因为这种肩膀运动的方式就像切分音一样美妙,真可惜它们不在这儿。

它们不在这儿,但这就是生活。

阿瑟把她的左脚捧在大腿上然后仔细查看。

她的全部衣着都顺着腿滑了下来,这使得他在此刻很难特别清醒地思考。

我得承认,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等你找到的时候就知道了,她说,真的,你会知道的。

她的声音中有个轻微的停顿。

不是那只。

阿瑟越发的糊涂,把她的左脚放到了地上然后挪过身子去抓她的右脚。

她挪过去,搂着吻他,因为唱片就放到这一段了,如果你了解这张唱片,就该明白在此时此刻不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接着她将右脚伸向阿瑟。

他抚摸着它,将手指绕过脚踝,钻过脚趾,经过脚背,什么问题都没发现。

她极为开心地望着他,一边大笑一边摇头。

不,别停啊,她说,但现在又不是这只脚了。

阿瑟停下来,皱着眉头瞅着她放在地上的左脚。

别停。

他抚摸着她的右脚,将手指绕过脚踝,钻过脚趾,经过脚背,然后说:你是指我正抱着的腿有什么问题么......?她又耸了耸肩,这足以给史奎若谢络丝贝塔星上简单的垫子生命体带来莫大的愉悦。

他皱着眉。

把我抱起来。

她轻轻地说。

他放下她的右脚然后站了起来。

她也一样。

他用胳膊把她抱起来然后再一次拥吻。

这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她说:现在再把我放下去。

他仍然很迷惑地照做了。

怎么?她几乎是用挑逗的眼神望着他。

那么我的脚有什么问题?她说。

阿瑟依然搞不懂。

他坐在地上,用手和膝盖撑着地去检查她的脚,那脚摆在原地,就像原来一样,在它正常的生态环境中。

然而他进一步地观察,某种诡异的东西震惊了他。

他把头垂到地面上凝视着。

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停顿。

他重重地坐了回去。

是的,他说,我看到你脚的问题了。

它们碰不到地面。

那么......那么你怎么看......?阿瑟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看到深深的忧郁让她的双眼突然暗淡下来。

她咬着嘴唇,不停的颤抖。

你怎么......她结结巴巴的。

你是否......?她把头发甩到眼前,眼中充盈着阴暗恐惧的泪水。

他迅速站了起来,抱住她然后给了一个吻。

也许你可以做我能做的。

他说着,然后直接走出她楼上的前门。

唱片正放到最棒的部分。

注一:Dire Straits,成立于1979年的英伦摇滚乐队,上个世纪80年代最成功的摇滚/流行乐队,贯穿其始终的就是对人性的关怀以及对商业的讽刺。

这里指的是1978年他们录制的同名专辑。

顺便说一句,我真没觉得这专辑有多好听。

注二:Mark Knopfler,恐怖海峡乐队的核心人物,主唱兼吉他手。

注三:Schecter,世界知名吉他品牌,1976年成立于美国,Mark Knopfler的Stratocaster是Schecter早期改装的吉他。

爱克西斯星的战斗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上百艘凶悍可怖的武装齐尔拉战舰被庞大的银色爱克西斯战舰配备的毁灭原力粉碎肢解成了原子形态。

月亮的一部分也没了。

就是那撕裂织物一般薄弱的宇宙空间的耀眼原力炮所发射的能量在穿过月亮时把它轰飞了。

残余的齐尔拉战舰,尽管全副武装,如今却无助地被爱克西斯战舰的淫威所压制,逃到正迅速碎裂的月亮后面寻求掩护,而此时,当爱克西斯战舰正全速追击他们时,突然宣称自己该放假了然后就离开了战场。

大家全都更加地恐慌惊愕,但是那战舰确实已经走了。

凭借自己掌控的惊人力量,它就这样穿过了庞大广阔的不规则空间,迅速、轻松,而且最重要的是,安静。

在他那油腻腻臭烘烘的由维修通道改造的铺位上,福特.普里弗克特睡在他的毛巾里,梦见过去的老地方。

他一度梦见了纽约。

在梦里,他深夜里走在纽约东部的贫民区,就在河边。

那条河污染得如此过度以至于新的生命体正从它那里自然而然地孕育而生,要求福利和投票权。

其中一个生命体漂过,向他招手。

福特回礼。

那个东西向岸边逆流而上然后挣扎着上了陆地。

嗨,它说,我刚被创造出来。

我对宇宙的方方面面都是新手。

你有啥可以告诉我的吗?哟,福特有点小困惑地说,我想,我能告诉你哪儿有酒吧。

那么爱和幸福呢。

我感知到了对这种东西深深的需求,它说着,挥动自己的触角。

有啥指导么?你可以搞到一些类似的东西,福特说,在第七大道(注)。

我本能地觉着,那个生物急促地说,我需要变漂亮。

是不?你真直接,不是么?没必要闲扯。

是不?对我?福特说。

没必要。

但是听着,他顿了一会儿补充说,大多数人就这样得过且过了,你要明白。

河底下还有你这样儿的么?我咋知道,大个儿,那个生物说,我刚才说了,我在这儿还是个新人。

整个生活对我而言都很奇异。

那是啥样子的?这是福特觉得某个可以发表权威意见的东西。

生活,他说,就像个柚子。

呃,怎么会?好吧,这东西的褶皱外皮是某种橙黄色的,中间又软又湿。

里面也有籽。

哦,而且一些人早餐会吃半个那东西。

外面还有什么别的人我能交谈么?我认为有,福特说,问个警察吧。

在他的铺位深处,福特.普里弗克特把身子扭到了另一侧。

这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梦,因为里面没有伊森翠卡.嘎卢比茨,那个色欲六号星上的三乳妓女,她是他很多梦里的重要部分。

但至少这是个梦。

至少他睡着了。

译注:Seventh Avenue,纽约著名的时尚大道,N多著名服装品牌在这条路上。

作者在这里是想讽刺物欲的社会还是想说明女人如衣服?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