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网 更新时间:2007-5-30 13:48:59 本章字数:3818三天后的傍晚,到了打烊的时间。
伙计们都各自回家了,汤铭又开始给店铺上板。
阿五在里面扫着地,他是今天早上以汤铭表弟的身份到来的,一口标准的乡下口音,倒是不用担心穿帮。
两人各自忙活,也不交谈。
汤铭上完板后开始擦桌子,阿五就在旁边帮着摆放。
怎么想到来做这行?汤铭手里不停,冷不防问道。
缺人,我就来了。
阿五也低头继续干活。
两个人打扫起来速度很快,没用多久就收拾完了所有的东西。
阿五见没有什么活了就转身走进后院,坐在天井里面发呆。
不久汤铭端着一个茶壶来到他身后,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看不到什么星星,只有阴沉沉的云层,彷佛是生铁铸成的一般,低低的压下来。
想家了?他问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第一次来天启吧。
阿五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家里还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父亲,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从我记事的时候他就经常不在家。
这是阿五对汤日月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汤铭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喝了口茶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家里父母还都在。
就在我来这里的前几天,刚刚跟街坊一家的姑娘定了亲,可还没来得及办喜事的时候就被派到这里来了。
一走就是十年……天上的云堆积起来,越发显得浓厚,风里面带着一丝凉意,卷起了墙角的尘土撒向高处,空气里面隐隐带着一丝土腥味。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也不知道现在家里怎么样了。
风扬起他的衣角,发出些许抖动声,混在逐渐响起来的风声里,听不大清楚。
汤铭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大,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在这天启城里面创下一番事业来。
不说闹他个天翻地覆,最起码也要让他们听了我的名字闻风丧胆吧……他拿起茶壶喝了两口,接着说道:你知道吗,当年其实我也差点进雷胆营。
那时候校场比武,刀术弓术我都是第一,可就是马术不行。
他摇了摇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我骑马摔过,被马蹄子踢断了两根肋骨。
身体后来倒是好了,可是心里落下了病,上了马就发虚。
平时骑个马赶路还行,但在马上舞刀弄棒是想也别想。
阿五转过头来,显然对他的故事十分好奇。
就这么着,后来我进了雷心营,因为不用考马术。
当时想的挺好,雷心营和雷胆营在军中地位相当,都是精锐,一样能大展拳脚。
结果来了之后就是开拉面馆,一开就是十年……汤铭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自己逝去的青春,你小子也是,能进雷胆营干嘛不去?别也是跟我一样被人家刷下来的。
我通过了。
阿五淡淡的说。
哦?汤铭又喝了口茶,这么说马仲才那老东西倒是敢跟雷胆营抢人了……怕不是谢玄又有什么把柄落他手上了吧。
还是说……他有些挪揄的打量阿五,你信了那混蛋的说的话?他有些夸张地学着马仲才的语气和说话时的神情:用我们手里的剑为离国的犁取得土地!阿五皱了皱眉,没有搭腔。
不知藏在那里的春虫叫了起来,断断续续的鸣叫声在春天阴沉的夜里显得很寂寞。
汤铭自顾说道:我跟你说,干两年你就明白了,实际情况肯定跟你想的不一样。
雷心营不比别处,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工作,什么扬名立万、威震天下,你想都别想。
做细作正好相反,要夹着尾巴做人,能不起眼就不起眼,出风头就意味着暴露,暴露就意味着危险。
马仲才那混蛋跟你怎么说我的?是不是什么‘雷心营看的最远的一双眼睛’,‘离国最优秀的细作’之类的屁话?阿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告诉你吧,所谓最优秀的细作,就是藏的最深、装的最像、面揉的最好,最他妈憋屈的窝囊废。
要是他马仲才事先说清楚来天启就是揉十年的面,鬼才给他卖命。
阿五蹭的一下站起身子,扭头要走。
汤铭也不拦他,悠悠哉哉又品了口茶:知道你肯定不爱听,倒不是我故意泄你的气。
你猜猜我在这个面馆子蹲了多久?正好十年八个月又十七天。
这十多年我只通过纸条和暗号跟组织联系,去据点见马仲才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平时跟街坊四邻相处,又得时刻记得装成老老实实的顺民——十来年没有跟自己人聊过天了,想什么就能说什么的感觉就是痛快,一时管不住嘴。
阿五停下脚步,默默站在那里。
两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汤铭突然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只有父亲,阿五终于开口,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父亲很忙,很少回家。
那我还比你强点,汤铭叹口气,我家里父母都在,离家前还刚刚跟一个姑娘订了亲……结果这一走就是十年。
刚出来的时候每个人想的都一样,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可是一当上细作,这些是都别想了……甚至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冲他喊么?看到前些天死的那八个人了么?尸体就摆在廷尉府门口等家属认领——你问问他马仲才敢去领么?有时候真想不透,人活着究竟是图个什么,你要知道,这些人当初都是跟他称兄道弟的……是忠诚。
阿五突然说。
汤铭莫名其妙的看他。
人活着,就是为了忠诚。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汤铭愣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的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太响,以至于不得不自己捂着嘴免得四邻起疑,可仍然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阿五被他笑的面红耳赤,紧紧攥着拳头瞪他。
没事……我不是笑你。
汤铭摆着手,一边喘气一边说,这词是马仲才教给你的吧?当年我入行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一套。
听着挺煽动人,其实就是为了骗那些一腔热血的傻子入行……阿五正要反驳,外面忽然响起砸门声,还有人粗鲁的喊着:开门!紧接着附近鸡飞狗跳,脚步声四起,似乎到处都有人走动。
阿五猛的跳起来,手中多出一把七寸来长的短刀,刀身乌黑,在月光下没有丝毫反光。
等等,汤铭拦住他,别那么紧张,不一定是冲咱们来的,可能是别的事。
我先去看看。
说完他把夹袄往肩上一拉,脖子一缩,又变成了那个市井小民的形象,双手拢在袖子里往前门走去。
只是在他拢起的手里,也扣住了一把锋利的刀片。
门开了,外面都是人,明晃晃的火把直刺人眼。
汤铭透过人缝瞄了一眼,似乎附近每家门前都是一样的情况。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惨叫,汤铭还没来得及反应,站在门外的人一把把他推进店内,自己也大步跟了进来。
官爷,您这是要做什么?汤铭故意大声说道。
那些人却不搭话,涌进店里后就关上了门。
打头那人起手一刀砍向汤铭,竟是二话不说便要取人性命。
汤铭啊呦的大叫一声,装着站立不稳的样子后跌两步避开这一刀,袖中匕首随之就要递出。
这时阿五的短刀嗖的一声从他脸旁飞过,直插入了袭击者的咽喉,然后阿五大喝一声冲入屋中,竟然赤手空拳去夺另一名袭击者的兵刃。
汤铭暗骂了一句。
历来细作之间动手,讲究的都是悄声,能不发出声响就不要弄得鸡飞狗跳的,像阿五这样大开大合的,也只有在两军对垒的时候才能用的上,在狭窄的室内容易使不开,效果反而不好。
不过眼下他也没功夫去管这些事情,进来屋中的还有四人,一人正在和阿五交手,还有一人过去帮忙。
汤铭便揉身上前,将另外两人堵在门口,以减轻阿五那边的压力。
阿五侧身闪过对手的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借着扭腰的力气将其按倒在桌上。
阿五下手的力度很大,汤铭听到了很清晰的骨裂的声音,那人吃不住痛,惨叫起来。
让他闭嘴!他大吼道。
阿五正刚夺过刀,将另一人逼到墙角,闻言猛力将刀掷出,回身扭断了惨叫者的脖子。
另一个!汤铭又大吼。
墙角的那个人措手不及,被刀插入了肚子,却是不肯认输,一只手捂着肚子摇摇晃晃地又逼了上来。
阿五抄起墙角的椅子打飞了他手上的刀,反手将对手肚子上的刀拔出来,顺带扯出了一大截肠子。
片刻的分神让汤铭露出了破绽。
袭击者原本被他逼在门前,长刀无法施展,所以始终处于下风。
趁着汤铭出手一慢的功夫,其中一人忽然扑了上来,拼着肩膀被匕首刺伤,硬是将汤铭扑倒在地。
另一人长刀高举,眼见着就要砍下去。
阿五一声虎吼,越过桌子擒抱住举刀那人的腰身,两人也翻滚在地。
原本下劈的一刀失了劲头,可还是砍中了阿五的后背。
随后阿五捏碎了那人的喉结。
快走!汤铭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从对方肋下拔出匕首。
门外已经有人声靠近,他抄起立在一旁的门闩闩住了店门,拉着阿五向后面跑去。
这边!两人跑进厨房,汤铭掀开了一口大锅,锅下竟然藏有一道暗门。
他把阿五推入暗道,然后自己跟着探身进去,再将外面的锅台复位。
关上暗门之后,原来准备好的煤灰从旁边落了下来,将暗门盖住,彷佛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一声巨响。
拉面馆的店门终于被大力撞开,手持火把的袭击者们冲了进来。
雷声轰隆隆的更响了,豆大的雨点开始劈哩啪啦地砸向地面。
远处隐隐传来了孩子哭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