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农夫

2025-03-30 09:03:28

1史陀·坚迪柏正沿着大学外围的乡间小路慢跑。

第二基地的成员,通常很少来到川陀的农业世界冒险。

他们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当他们出来的时候,绝对不会走得太远,也不会在外头耽搁太久。

然而坚迪柏却是个例外,过去他也经常寻思自己为何如此特立独行。

寻思的意思就是探索自己的心灵,这是第二基地的成员——尤其是发言者——日常的重要功课。

他们的心灵兼具矛与盾的功能,必须随时锻炼攻击与防御的能力。

自己之所以与众不同的原因,坚迪柏所找到的答案——至少是他自己满意的答案——是他出身于一个较特殊的世界,那里比一般的住人行星更为寒冷,而且质量也更大。

十岁那年,当他被带到川陀来的时候(第二基地在银河各处暗中布下的特务网,不会放过像他这种天赋异禀的少年),便发现川陀是个重力场较弱、气候温和宜人的世界。

因此,他很自然地比其他人更喜欢到户外来。

在他刚到川陀的那几年,就意识到自己的身材瘦弱矮小,担心在这个温暖舒适的世界住久了,会变成温室里的花朵。

由于有了这种警惕,他一直规定自己做大量的运动。

经过许多年持之以恒的锻炼之后,虽然他的身材仍旧矮小,却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与庞大的肺活量。

慢跑与健行便是他健身之道的重要一环——关于这一点,已经有其他的发言者在背后说话,坚迪柏却将这些闲言闲语完全置之脑后。

他始终都是我行我素,也不曾顾虑自己只是个第一代,而圆桌会议的其他成员,全都是第二或第三代,换句话说,他们的父祖辈已经是第二基地的成员;此外,他们也一律比他年长。

所以说除了招惹闲话之外,他还能指望得到什么好评?根据第二基地一项悠久的传统,在发言者圆桌会议上,所有的心灵都必须完全敞开。

(理论上是要完全敞开,但实际上,鲜有发言者会不保留一个隐私的角落。

久而久之,这项传统便形同具文。

)因此,坚迪柏很清楚他们真正的感觉是嫉妒,而他们也知道这点瞒不过他;正如同坚迪柏了解自己的野心是源自过度自卫的心理,他们对此也都一清二楚。

此外,他自己的童年(坚迪柏的思绪又回到他喜欢出来冒险的原因)是在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度过,那里广大开阔,拥有壮观而变化多端的自然景观。

他的家乡位于一个肥沃的谷地,在他心目中,谷地周围的山脉是全银河最最美丽的,而一到酷寒的冬季,群山更显现出难以想像的壮丽景色。

故乡世界的风貌,以及遥远的童年美景,他至今仍记忆犹新,而且常在梦中重温昔日的欢乐。

如今,他又怎能让自己关在百公里大的古代建筑中?他一面跑,一面以轻蔑的目光四处打量。

川陀是个温和舒适的世界,却缺少了壮美的崎岖地貌;虽然它是一个农业世界,却从来都不是一个肥沃的行星。

也许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再加上其他因缘际会,才使得川陀成为泛银河的行政中心。

当年范围广大的行星联盟,与其后涵盖整个银河的帝国皆定都于此。

川陀没有其他方面的优良条件,也没有强烈的动机来从事其他方面的发展。

在经历了大浩劫之后,川陀还能撑下去的原因之一,是它表面所累积的大量金属资源。

这是个巨大的矿藏,为五十几个世界提供了廉价的钢、铝、钛、铜、镁。

过去数千年来所搜集的各种金属,就这样子又流散出去,算起来,比当初积聚的速率要快上几百倍。

如今川陀仍然保存着大量金属,不过全都埋在地底,不再唾手可得。

那些阿姆农民(他们从不自称川陀人,认为那是一个不吉利的名字,第二基地成员遂刻意沿用此一名称)不愿意再打金属的主意,这无疑是出于迷信。

他们真是一群笨蛋——留在地底的金属,很可能会不断毒害土壤,使原本就不肥沃的上地变得更加贫瘠。

但是话说回来,由于人口相当稀疏,再贫瘠的土地也足以养活他们。

事实上,金属的买卖也从未真正中断过。

坚迪柏的目光盘桓在平直的地平线上。

就地质学的观点而言,川陀跟绝大多数的住人行星一样,仍旧是一颗活生生的行星。

不过上一次大规模的造山运动期,距今至少已有一亿年,因此高山都已被侵蚀成低缓的丘陵。

然而即使是丘陵,在川陀历史的金属包覆期,也大多遭到了铲平的命运。

首都湾位于南方,远在目力不可及的位置,而再向南便是东洋。

在地底水产养殖场毁坏殆尽之后,海湾与海洋遂再度重见天日。

往北遥望,可看到银河大学的尖塔建筑,相较之下显得低矮宽广的图书馆(大部分结构位于地底)则全部被尖塔所遮掩。

再往北一点,就是皇宫的遗迹。

小路的两旁紧邻着许多农场,其间偶尔会有一栋建筑物。

坚迪柏经过了许多牛群、羊群、鸡群,全都是川陀农场最常见的家畜与家禽,它们的心灵一律无视他的存在。

坚迪柏忽然想到,不论在银河的哪个角落,只要是有人类居住的世界,都可以看到这些动物,不过,却没有任何两个世界的品种完全一样。

他记得家乡那些山羊,以及自己养的那头母羊,还想起了帮它挤奶的过程。

它们似乎比川陀的山羊大一些,个性也比较坚决;川陀的山羊都是在大浩劫之后引进的,属于体型较小,性情较为沉稳的品种。

在银河各个住人世界上,每一类动物都有不同的变种,种类简直不可胜数。

而各个世界的上流社会,都发誓他们最喜欢本地的品种,不论是肉类、乳品、蛋类、羊毛等等,全都是自己家乡的最好。

跟往常一样,一个阿姆人也看不到。

坚迪柏感到农民们是有意躲避,因为他们不愿意被所谓的斜者看见。

(他们在方言中,把学者误念成斜者,也可能根本是故意的。

)这又是另一个迷信!坚迪柏抬头看了看川陀的太阳,现在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却不会使人感觉闷热。

在这个地带、这个纬度上,气候一向四季如春,从来不会出现炙人的烈日,也没有刺骨的冷风。

(坚迪柏有时甚至怀念那种酷寒的天气,至少在他的想像中,那种寒意十分令人怀念。

他一直没有再返回家乡,也许就是不希望使美梦幻灭,这一点他自己也必须承认。

)他感觉到肌肉敏锐而紧绷,十分舒畅,料想自己已经跑得够久了,便逐渐改为步行,同时大口大口做着深呼吸。

对于即将召开的圆桌会议,他已经做好完善的准备。

他准备藉这次会议做最后的冲刺,一举改变第二基地以往的政策,并且唤醒所有发言者的危机意识,让他们都能了解,第一基地与另一个对手都将带来重大威胁;并且要让他们觉悟到,必须终止依赖完美的谢顿计划,因为那样将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他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完美正是最明确的警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是其他发言者提出这个议题,一定不会遇上什么问题。

现在由他提出来,难免会有些麻烦,不过最后仍旧能够过关,因为老桑帝斯会支持他,而且无疑将会支持到底。

桑帝斯不会希望成为历史罪人,让第二基地毁在他这位首席发言者手里。

阿姆人!坚迪柏猛然一惊,在看到那人之前,他早已感应到那个遥远的心灵卷须。

那是一个阿姆农夫的心灵——粗糙而率直。

坚迪柏小心翼翼地撤回精神感应力,他刚才仅仅轻触一下对方的心灵,对方绝对不会有任何感觉。

第二基地在这方面的规定极为严格,因为农民们在无意中已成为第二基地最好的屏障,所以必须尽可能不去打扰他们。

凡是到川陀来旅行或做生意的人,除了偶尔会看到几个活在过去的无名学者,见到的都是这些农民。

如果把农民赶走,或甚至只是干扰到他们纯朴的心灵,就会使学者们变得引人注目,从而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这是一个典型的心理史学问题,每一位初进银河大学的弟子都要自行证明一次。

他们会发现,只要稍微扰动一下农民的心灵,元光体便会显出惊人的、剧烈的偏逸现象 。

)现在坚迪柏看见他了,的确是一名农夫,彻头彻尾的阿姆人。

像极了漫画中典型的川陀农夫模样——身材又高又壮,皮肤晒成褐色,衣着简陋随便,双臂裸露在外,黑发、黑眼,走起路来步伐又大又不雅观,坚迪柏彷佛已能闻到一股谷仓的味道。

(坚迪柏提醒自己,可别因此蔑视对方。

普芮姆·帕佛为了计划的需要,常常心甘情愿扮演农夫的角色,他又矮又胖又松垮,哪里像个农夫。

当年,他绝不是靠外表骗倒年少的艾卡蒂,而是凭藉他心灵的力量。

)那个农夫昂首阔步地走过来,双眼大刺剌地紧瞪着他——这使得坚迪柏不禁皱起眉头。

从来没有阿姆的男女用这种眼光看他,即使是小孩子,也会先跑得老远,才敢对他露出好奇的目光。

坚迪柏并未放慢脚步,反正路还很宽,自己绝对能够从旁边穿过去,不必跟对方罗唆半句,而且看都不用看他一眼——这样最好。

因此,他决定不碰触那个农夫的心灵。

坚迪柏往路边挪,那个农夫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停了下来,两条腿向外张开,同时伸出双臂,好像故意要挡住去路。

然后他开口说:喂!你是斜者吗?坚迪柏尽量收敛精神力量,却仍从欺近的心灵中,感受到一种好勇斗狠的狂乱情绪。

他也停下了脚步,因为衡量现在这种态势,想要不讲几句话就走过去,已经绝无可能了。

对他而言,这可是一件烦人的事。

像坚迪柏这种人,早已经习惯第二基地的沟通方式,也就是藉由声音、表情、思想与精神状态的繁复组合,构成一种迅疾而微妙的心理语言。

因此,单纯使用声音来表达意念,总是令他觉得格外厌烦。

就像是想撬起一块大石头,放着旁边的铁棍不用,却偏偏要徒手行事一样。

坚迪柏不得不开口,他尽量以平稳而不带一丝情绪的口气说:没错,我正是一名学者。

喂!你正是一名斜者!我们现在是在讲外国话吗?老子看不出你正是或歪是斜者吗?他故意戏谑地低头鞠了一躬,你,你是又小又瘦又苍白、鼻孔又朝天的斜者。

你想要怎么样,阿姆人?坚迪柏仍旧镇定地问道。

老子姓氏是鲁菲南,大名为卡洛耳。

他的阿姆口音越来越重,舌头卷得非常厉害。

坚迪柏问道:你想要怎么样,卡洛耳·鲁菲南?你姓啥名啥,斜者?这有什么关系吗?你继续叫我‘学者’就行了。

若老子问你,老子就要得到答案,鼻孔朝天的小小斜者。

好吧,我的姓名是史陀·坚迪柏,现在我要去办自己的事了。

你有何事要办?坚迪柏突然觉得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因为他觉察到附近出现了其他心灵。

他根本不必回头,就可以知道后面还有三个阿姆男子,而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农夫特有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我的事情,卡洛耳·鲁菲南,与你无关。

哦?你竟敢如此说?鲁菲南提高了音量。

伙计们,他说他的事同咱们无关。

他身后顿时响起一阵笑声,然后又传来了几句话:他的话是对的,他的事是啃书本和擦电脑,根本不算真正男子汉的工作。

不管我的工作是什么,坚迪柏以坚定的口吻说:我现在就要去做了。

你打算如何去,小小斜者?鲁菲南问道。

从你身边走过去。

你想试试看?你不惧怕遭到手臂拦阻?你要跟所有的伙计一起上?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接着,坚迪柏突然改用道地的阿姆方言说:汝不惧怕单打独斗?严格说来,他不应该这样子向对方挑衅。

可是这样说,至少可以防止他们一拥而上。

群殴是万万不可发生的事,否则他将被迫采取更轻率的措施。

这句话果然生效了,鲁菲南皱着眉头说:倘若此地有惧怕,蛀书虫,惧怕全部在你心中。

伙计们,闪开点,站到后头去,让他走过来,他将明了老子惧不惧怕单打独斗。

说完,鲁菲南便举起一双粗大的拳头,不停地使劲挥舞着。

坚迪柏并不把农夫的拳击功夫看在眼里,不过仍有可能冷不防地重重挨上一记。

坚迪柏谨慎地发出精神力量,迅疾地接触鲁菲南的心灵。

他并没有做太多手脚,只是轻轻接触了一下,对方完全没有感觉,但是反射机制却已遭到抑制。

然后坚迪柏又将力量延伸出去,探进周围越聚越多的心灵中。

他的发言者心灵发挥了高超的技艺,不断迅速地来回游走,在每个人的心中停留的时间恰到好处,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足以侦测到是否藏有可资利用的念头。

他轻巧而警觉地向鲁菲南逼近,同时注意到没有其他人准备插手,这才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鲁菲南突然一拳击出,坚迪柏在他牵动肌肉之前,早已清楚他心中的企图,因此及时闪到了一旁。

拳头卷着一阵风声打过来,要闪开可不容易,但是坚迪柏依旧奸端端地站在原处,人群中立时发出一连串叹息声。

坚迪柏未曾试图招架,也没有想要还击。

如果招架的话,难保自己的手臂不会痛得发麻,而还击则毫无用处,对方可以轻易地承受他的拳头。

他只能像斗牛一般对付这个莽汉,让他每次的攻势都落空,慢慢将对方的锐气挫尽,这是直接还手绝对无法做到的。

鲁菲南果然像疯牛般高声怒吼,同时再度发动攻击。

坚迪柏又重施故技,在千钧一发之际往旁边一闪,正好让农夫扑了个空。

接着鲁菲南又发动第三波攻势,结果照样未能得逞。

坚迪柏感到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虽然体力消耗得不多,伹他必须施展似有若无的精神控制力,那是相当困难的事,他实在撑不了多久。

于是他又开口,尽量以最平静的口吻说:我不要跟你玩了。

与此同时,他还轻拍着鲁菲南的恐惧抑制机制,试图以最不干扰他心灵的方式,唤起农夫对学者迷信式的敬畏。

鲁菲南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不过一时之间却没有任何动作。

坚迪柏能够感知对方的想法——小小斜者会像变戏法一样凭空消失!坚迪柏还感到对方的恐惧感正逐渐增强,有那么片刻……不料这个阿姆人的怒意又陡然高涨,瞬间将恐惧感完全淹没。

鲁菲南大声吼道:伙计们!这斜者会跳舞,脚趾头很滑溜,瞧不起阿姆人光明正大一拳换一拳的规矩。

逮住他,抓牢他,好让老子跟他换换拳头。

他能先打老子,毕竟来者是客,老子——老子然后再回敬他。

坚迪柏发现周围的人堆中有些空隙。

他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设法弄出一道可以脱身的缝隙,立刻钻出去,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仗着自己的肺活量,加上足以化解农民们意志的精神力量,也许就能逃过一劫。

他不停地闪躲挪栘,同时不断发出抑制性的精神力量。

办不到了,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而第二基地的戒律又太严格。

他感觉双臂被许多手抓住,他被逮到了。

现在,他至少得干扰几个人的心灵。

这样做将犯了大忌,会因而葬送掉他的前途,可是他的性命——他宝贵的生命——此时已经岌岌可危。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2圆桌会议的成员还没有到齐。

一般说来,如果有任何发言者迟到,会议通常仍会准时召开。

而现在,桑帝斯想,在场的成员根本也无意再等下去。

史陀·坚迪柏是最年轻的发言者,显然对这一点还不够了解。

他一向表现得好像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而年长者全都该随时提醒自己年事已高。

其他的发言者都不欣赏坚迪柏,事实上,桑帝斯自己也非百分之百欣赏他。

可是今天这种状况,却并不是欣赏与否的问题。

他的沉思被黛洛拉·德拉米打断,她正用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望着他。

她的圆脸总是带着纯真友善的表情,恰好掩饰了精明的心灵(与她地位相等的第二基地成员,几乎全都承认这一点)与鹰隼般敏锐的注意力。

她带着微笑说道:首席发言者,我们还要再等下去吗?(由于会议尚未正式召开,因此严格说来,她的确有资格首先打破沉默。

下过,其他的发言者都会等桑帝斯先开口,因为根据他的头衔,他总是有这个权利。

)桑帝斯以宽容的目光望着她,对于她的轻微失礼并不在意。

通常我们并不需要再等下去,德拉米发言者。

然而这次召开圆桌会议,正是为了听取坚迪柏发言者的意见,稍微放松一点规定也无伤大雅。

他到哪里去了,首席发言者?这一点,德拉米发言者,我并不知道。

德拉米望了望四周那些拉长的脸孔。

除了首席发言者之外,应该还有十一位发言者,也就是说,总共只有十二位。

五个世纪以来,第二基地的势力与职责扩张了无数倍,但是增加圆桌会议席次的各种尝试,却始终都没有成功。

在谢顿死后,第二代首席发言者(谢顿本人一向被奉为第一代首席发言者)就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将发言者的名额定为十二名,从此这个规定便一直沿袭至今。

为什么是十二名呢?因为十二个人很容易等分成几组;而且这个数目不多不少,集体开会不至于乱成一团,也足够分成好几组分别行事。

更多的话就会变得大而无当,再少一些则将失去弹性。

上述这些理由,只不过是后人的诠释。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选取这个数字的真正原因,也不懂为什么要保持一成不变。

这也就是说,即使是第二基地的成员,有时也难免成为传统的奴隶。

当德拉米环视每一张脸孔,接触每一个心灵时,这个问题在她心中一闪即逝。

最后,她以嘲讽的目光凝视着那个空置的座位——那个地位最低的座位。

她发现没有任何人对坚迪柏表示同情,这点令她十分满意。

她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像娱蚣一样令人嫌恶,这是他咎由自取。

只不过他具有显著的能力与才干,因此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公开提议将他交付审判,以取消他的发言权。

(在第二基地五百年的历史中,前后只有两位发言者遭到弹劾,不过两人都没有被定罪。

)现在坚迪柏无故不出席,显然对圆桌会议构成严重的侮辱,这比其他犯众怒的举动更糟。

如今大家想审判坚迪柏的意识陡然高涨,德拉米因此觉得非常高兴。

她继续说道:首席发言者,如果您不知道坚迪柏发言者目前的下落,我很乐意告诉您。

请说,发言者。

我们之间,有谁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她没有使用正式的头衔称呼他。

当然,这一点大家都注意到了)总是跟阿姆人牵扯不清呢?至于到底是些什么牵扯,我并不想多过问。

不过,他此时此刻正跟他们在一起,而且显然对他们非常关心,甚至将他们看得比圆桌会议更为重要。

我相信,另一位发言者说道:他只不过是到外面去散步或慢跑,做做运动而已。

德拉米再度露出微笑,她经常面带笑容,这是惠而不费的举动。

大学、图书馆、皇宫,以及周围这一大片领域,全都是我们的地盘。

虽然跟整个行星比较起来,这个范围并不算大,可是要做做运动,我想也足够宽敞了——首席发言者,我们还不能开始吗?首席发言者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有全权让圆桌会议继续等待,甚至可以宣布暂时休会,直到坚迪柏出现之后再复会。

然而,身为一名首席发言者,必须得到其他发言者的支持,如果连消极的支持都没有,工作不可能顺利推展,因此得罪他们绝非明智之举。

即使是普芮姆·帕佛,当年为了要贯彻自己的计划,有时也不得不说些违心的甜言蜜语。

更何况,坚迪柏的缺席的确令人恼火,连首席发言者自己都有这种感觉。

给这个年轻人一点教训也好,好让他知道自己不能为所欲为。

因此,身为首席发言者,他照例率先正式发言:让我们开会吧。

坚迪柏发言者从元光体的资料中,推导出了一些惊人的结果,他相信另外还有一个组织,以更高明的方法在维护谢顿计划,而且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他们自己。

因此他的看法是,为了自卫起见,我们必须对这个组织多加了解。

你们都已经收到这个报告,这次召开会议的目的,是让诸位有机会当面质询坚迪柏发言者,希望我们能够达成某种结论,以便作为未来政策的指导方针。

事实上,桑帝斯根本就不必说那么多。

他已经敞开了自己的心灵,其他发言者都能一目了然,开口发言只不过是一种礼貌。

德拉米飞快地环顾四周,其他十个人似乎都同意让她出面,担任反坚迪柏的发言代表。

于是她说:然而坚迪柏——(她又省掉了头衔)并不知道,也说不出那个组织是何方神圣。

她发言的口气很清楚,那是一句不折不扣的直述句,而且语意已经接近无礼的程度。

这句话的意思等于是说:我能够分析你的心灵,你用不着再费心多做解释。

首席发言者体会到了她的言外之意,但却立刻决定不加予理会。

坚迪柏发言者——(他一丝不苟地使用这个正式称谓,甚至没有故意加重语气来强调)虽然不知道,也说不出那个组织的究竟,但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第一基地的成员,在他们的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都对我们一无所知,事实上,现在他们也几乎不晓得我们的真面目,难道你认为我们自己也不存在吗?虽然我们的存在是个秘密,德拉米答道:这却不能代表,任何东西想要存在,也必须跟我们一样不为人知。

说完她轻笑了一声。

说得很有道理,这就是为什么坚迪柏发言者的推论,有必要以最审慎的态度详加检验。

他的结论是基于严格的数学推导,我自己已经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我奉劝诸位也都能认真研究一下,它是——(他寻思著一个适当的表达)相当具有说服力的。

那个第一基地人葛兰·崔维兹,他一直盘踞在您的心中,但您为何却只字不提?(又一次无礼的冒犯,首席发言者这回有点光火了)他又是怎么回事?首席发言者答道:坚迪柏发言者认为这个人,崔维兹,是那个组织的工具,也许连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我们绝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如果这个组织,德拉米靠向椅背,将已呈灰色的头发从眼前拨开,顺手推到脑后。

不管它是什么,如果它的确存在,又具有恐怖的强大精神力量,而且如此隐密的话,那么,他们有可能用这样公开的手段,假手一个这样抢眼的人物——一名遭到第一基地放逐的议员行事吗?首席发言者严肃地回答:照理说应该不会,但我却注意到一件令人极为不安的事,连我自己也不大了解。

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将思绪埋藏起来,羞于让其他的发言者看见。

每位发言者都注意到了这种心灵转变,根据一项严格的要求,他们全都对这种愧意表示尊重。

德拉米也照做了,不过却感到很不耐烦,然后她又遵循既定的公式说道:既然我们明白并且谅解您的愧意,可否请您让我们知道您的想法?于是首席发言者又说:德米拉发言者,我跟你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假设崔维兹议员是另一个组织的工具;即使他真是一个工具,我也看不出他能达到什么目的。

可是坚迪柏发言者好像十分肯定,而对于一位有资格担任发言者的人,我们绝对不能忽视他的直觉。

因此,我做了一个尝试,试着将心理史学套用在崔维兹身上。

 ; 套用在单独一个人身上?某位发言者以低沉而惊讶的口气问道,同时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那等于是清清楚楚地说了句:真是个笨蛋!不过他立即表示了悔意。

套用在单独一个人身上,首席发言者说:你的想法没错,我真是个笨蛋!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心理史学绝不可能适用到个人身上,甚至对一小群人也不灵光。

然而,我实在无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

我将‘人际交点’外推到超过极限很远的区域,可是我总共用了十六种不同的方法,而且选择的是一个区域,而并非只是一个点。

然后,我又分析了我们手中有关崔维兹的所有资料——第一基地的议员多少会受到我们的注意,此外还加上基地市长的资料。

最后我将这些结果综合起来,只怕其中的过程恐怕是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他突然住口。

怎么样?德拉米追问:我猜想您……结果出人意料之外吗?正如同诸位预料的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结果。

首席发言者答道。

单独一个人的行为绝对无法预测,不过,不过……不过什么?我在心理史学上花了四十年的时间,如今在分析任何问题之前,我都能对结果先有一个相当明确的预感,而且很少猜错。

我对眼前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合理的答案,却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

我认为坚迪柏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们不可以对崔维兹置之不理。

为什么呢,首席发言者?德拉米问道。

首席发言者心中强烈的情绪,显然令她大吃一惊。

我感到很羞愧,首席发言者说:自己竟然无法克制住冲动,而将心理史学用在不适用的问题上。

而更令我感到羞愧的是,我还允许自己被纯粹的直觉所左右。

然而我却身不由己,因为这种感觉太过强烈。

假使坚迪柏发言者是对的,如果我们正遭受到不知名的威胁,那么根据我的感觉,当我们的危机降临时,崔维兹将是扭转乾坤的决定性人物。

您这种感觉有什么根据呢?德拉米感到很吃惊。

首席发言者桑帝斯愁眉苦脸地环视众人,然后说:我毫无根据,心理史学的数学没有给出任何结果。

可是当我观察各种关系的交互作用时,我感到崔维兹便是一切事物的关键。

对于这个年轻人,我们一定要密切注意。

3坚迪柏心里很明白,他已经无法及时赶回去参加圆桌会议,还有可能永远都回下去了。

他的四肢都被牢牢抓住,但他仍拼命测试四周的心灵,试图找出迫使他们释放自己的最佳对策。

鲁菲南站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对他说道:你准备好没,斜者?一拳换一拳,一掌换一掌,阿姆传统方式。

来吧,你个子小,你先来打。

坚迪柏说:那么,是否有人像抓住我这样抓住阁下?于是鲁菲南说:放开他,不对不对,光放开手臂,让他能挥动拳头,两只脚要好好抓牢,我们不要他再跳舞。

坚迪柏感觉双脚好像被钉在地上,但是至少两只手可以活动了。

打呀,斜者,鲁菲南说:打一拳给咱们看。

此时,坚迪柏向四处探出的精神感应,突然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心灵——其中充满着愤怒、不平与怜悯的情绪。

他毫无选择余地,必须冒险增强精神力量,将那个心灵完全掌握,然后再随机应变……但他随即发觉没有这个必要!他根本尚未碰触这个新出现的心灵,它的反应却与他的期望一样——完全一模一样。

他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较小的身形——结实健壮,一头黑发又长又乱,两只手臂向前伸出——疯狂地冲过来,疯狂地推开那名阿姆农夫。

那是一个女人,刚才由于坚迪柏太过紧张,一心一意只想脱困,因此完全浑然不觉,直到现在才凭视觉发现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不禁埋怨起自己来。

卡洛耳·鲁菲南!她对农夫尖声叫道:你是大欺小的懦夫!一拳换一拳,是哪门子阿姆传统方式?你是那斜者的两倍大,你打我都比打他危险多。

揍一顿那可怜小子你很有名望吗?我想你是不要脸。

会有一大堆人指着你鼻子,大家全会说:‘那边有个鲁菲南,出了名的大欺小。

’我想人人会笑你,再没一个要脸的阿姆男人会跟你喝酒,再没一个要脸的阿姆女人会跟你有牵扯。

鲁菲南忙着阻止这轮猛攻,一面挡开她不停落下的拳头,一面还不停地向她讨饶:好啦,苏拉,好啦,苏拉。

坚迪柏感到抓住他的手一下都松掉了,鲁菲南不再对他横眉竖眼,所有人的心思也都从他的身上栘开。

苏拉也没有理睬他,她的怒火全部集中在鲁菲南身上。

坚迪柏此时回过神来,赶紧设想如何才能让那股怒火持续不灭,还要让鲁菲南心中的羞愧更为增强,而这两者必须做得恰到好处,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然而,他又发现这也根本没有必要。

那女人又骂道:你们全站远点,听好,假若光是大块头卡洛耳欺负这个营养不良的家伙还不够丢脸,你们这五、六个狐群狗党一定还会加上一份,不要脸。

你们等一下回到农场,一定会大大吹嘘这件大欺小的英勇行为。

你会说:‘我抓住那小子的手臂,大块头鲁菲南打他的脸,他不敢还手。

’你会说:‘可是我负责抓他的脚,所以光荣也有我一份。

’大块头鲁菲南会说:‘我没法子逮到他,所以我的农夫朋友把他抓牢,有他们六个人帮忙,我一拳就赢了他。

’可是,苏拉,鲁菲南以近乎呜咽的声音说:我告诉斜者他可以先打。

你会怕他那两只细手臂的重拳头?得了吧,笨头鲁菲南。

奸啦,让他爱到哪去就到哪去,你们这些人赶紧爬回家,这样你们的家还都会欢迎你们。

你们最好祷告今日这件伟大事迹被人忘掉,假如你们要把我的火气再升高,那么就甭指望啦,因为我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到远方。

农夫们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全都垂头丧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坚迪柏看他们走远了,这才转过头来盯着那个女人。

她穿着宽松的工作服与长裤,脚上套着一双粗制的鞋子,满脸都是汗水,正在使劲喘着气。

她的鼻子稍嫌大了些,胸部很厚实(由于她穿着宽大的工作服,坚迪柏无法百分之百确定这一点),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发达——这是当然的事,阿姆女人总是跟男人一块下田干粗活。

她双手叉腰,以严肃的目光瞪着他。

好啦,斜者,干嘛还拖拖拉拉?赶快回到‘斜者之宫’去。

你惧怕吗?想我陪你走吗?她全身的衣服显然好久没有洗过,坚迪柏可以闻到散发出来的汗酸味。

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如果露出任何嫌恶的表情,都将是最失礼的行为。

我很感谢你,苏拉小姐……我的姓氏是诺微——她粗声地说:苏拉·诺微,你可以叫我诺微,不必再多加什么。

我很感谢你,诺微,你帮了我大忙。

欢迎你陪我一起走,并非是我惧怕,是有你作伴我感到荣幸。

说完,他优雅地鞠了一个躬,就像对大学里的女郎致意一般。

诺微立刻涨红了脸,好像完全不知所措,只好也模仿着他的动作。

荣幸——是我的。

她似乎在头脑中翻找了许久,才想到这句足以表达她的喜悦,并且显得很有教养的话。

于是他们一道往回走,坚迪柏很明白,每跨出悠闲的一步,就代表他会多迟到几秒钟。

在圆桌会议上迟到,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行为,但是他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仔细思考刚才的变故究竟有何深意。

因此他异常镇定,毫不在意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

当银河大学的建筑遥遥在望的时候,苏拉·诺微停下了脚步,以迟疑的口气说道:斜者师傅?坚迪柏想,显然因为已经渐渐接近她口中的斜者之宫 ,因此她的谈吐越来越文雅。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冲动,想要说:你不再叫我可怜小子啦?——可是那只会无谓地害得她无地自容。

什么事,诺微?斜者之宫很美观、很豪华吗?是很不错。

坚迪柏说。

我曾经作梦我在斜者之宫里,而且——而且我是一个斜者。

哪一天,坚迪柏客气地说:我带你参观一下。

由她望向他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绝不认为那只是客套话。

我会写字,我向学校师傅学过,假如我写信给你——她假装只是随口问问:我该怎样标示,信才能到你手上?只要写‘发言者之家,第二十七栋’,我就能够收到了。

不过现在我得走了,诺微。

他再向她鞠了一躬,而她又试着模仿了一次那个动作,两人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坚迪柏很快便将她从心头挥去,现在他心中只有圆桌会议,尤其是黛洛拉·德拉米发言者,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分外沉重。

《基地后传1·基地边缘》 作者:阿西莫夫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