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爪的开园仪式是这一班次的高潮,也是迄今为止所有班次的最高潮。
直到流放结束,这样的大事再也不会出现了。
就连亲手将湖泊园化为现实的青河人都震惊不已:如此之少的资源,却能造就如此辉煌的奇迹。
托马斯・劳的话或许真的有点道理:聚能系统加上青河的创造力,这种结合会迸发出无与伦比的伟力。
乔新大大咧咧寻开心的湖_L荡舟持续了几千秒。
至少三个人失足落水,溅起的水花宽达数米,悬在湖面上,久久不散。
统领大人邀请大家上岸,去他的小屋休息,让湖水平静下来。
聚会提供了丰盛的美食―好几百人攒了一年的好处券全用在这上头了。
众所周知的那伙傻瓜们喝得酩配大醉,最引人注意的醉鬼就是范・特林尼。
终于,客人们摇摇晃晃离开了,山坡上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了。
伊泽尔心里明白,对普通下层民众而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受邀进入统领大人的私人领地。
正是因为民众,才会有今天的聚会。
奇维显然乐在其中,但聚会快结束的时候,托马斯・劳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好一个狡猾的混蛋。
一个下午,一点点不足挂齿的努力,统领大人便赢得了群众的感激。
单以这方面而论,一场聚会所得到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几十年专制统治不可能让青河人忘记自己的传统……但劳的手法实在太巧妙了,成功地模糊了专制与非专制的界线。
聚能是奴役。
但托马斯・劳许下诺言,流放一结束,马上让聚能者重获自由。
许多原本是自由的社会也曾接受过暂时的奴役。
但是,无论如何花言巧语,劳的诺言只是一文不值的谎言。
聚会结束四千秒后发现了不省人事的安妮・雷诺特。
接下来整整一天时间里,谣言蜂起,一片恐慌。
有人说,雷诺特已经脑死亡,公告只是让大家安心的假话;还有人说,里茨尔・布鲁厄尔其实没有下岗休眠,他朝雷诺特下手了。
伊泽尔却有他自己的想法:隐忍不发这么多年以后,范・纽文终于出手了。
日常工作继续进行,但二十千秒之后,对两个研究团队的聚能支持停顿了。
类似小故障再常见不过,换了雷诺特,几秒钟就能解决。
但弗恩和西利潘埋头苦干了六千秒,然后宣布,当天余下的时间内,所有相关聚能者都将脱离工作,下线调整。
这批聚能者不是译员,但特里克西娅正在与其中一人协作,那位聚能者好像是个地质学家。
伊泽尔想去哈默菲斯特探望探望她。
我的许可名单上没有你,伙计。
交通艇泊位有个警卫,是奥莫指挥的打手之一,你不能去哈默菲斯特,封闭了。
封闭多长时间?不知道。
自己看通告吧。
伊泽尔只好来到本尼的酒吧。
酒吧里人头攒动,伊泽尔挤到乔新和丽塔的桌旁坐下。
范也在那儿,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
乔新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雷诺特本来应该重新调校我的飞行员。
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没有调校,我们的训练这下全泡汤了。
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你的设备还能运行,对吧?可我们正忙着分析蜘蛛人的太空飞行项目呢―分配给我们的聚能者却下线了。
唉,我自己倒也懂一点化学、工程什么的,可我压根儿没办法把它们―范大声呻吟起来,两只手抱着脑袋。
别吵了。
出了这档子事)L,我真搞不懂易莫金人的‘高明之处’到底在哪儿。
一个人出事,你们整幢纸牌搭的房子全塌下来。
算什么狗屁高明?丽塔・廖平常是个好脾气女人,可这会儿,她恶狠狠地瞪着范,我们的‘高明之处’被你们青河人破坏了,谋害了。
难道你忘了?刚来这儿的时候,我们手里的聚能设备比现在多十倍。
要是那些设备还在,舰队系统跟易莫金老家一样牢靠,决不会这么脆弱。
桌边一片让人尴尬的沉默。
范怒视着丽塔,却没有跟她争辩下去。
过了一会儿,范一耸肩。
这个动作大家再熟悉不过:特林尼自知理屈,嘴巴上却不肯认输,更不肯道歉。
邻近桌旁一个人叫起来,打破了沉寂。
喂,特鲁德!西利潘站在酒吧门廊中间,仰头望着大家。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易莫金属民的丝绸乞丐服,但现在,衣服上沾了不少污迹,而且不是特意做出来的艺术效果。
众人一片声嚷嚷起来,提出问题,请特鲁德过来坐,跟大伙)L说说。
特鲁德拉着藤蔓,朝乔新桌边飘升上来。
桌边已经没空位了,大家又搬来一张桌子,拼成上下双层桌。
这样一来,伊泽尔几乎跟西利潘四目相对,只不过对方的脸和他上下颠了个个儿。
其他桌边的人也挤了过来,钩在藤蔓上稳住身体。
特鲁德,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聚能者重新开工?我这儿积压下来的工作一大堆,就等他们了。
得了吧,他们正常运行时你怎么没想到早点过来――只用普通硬件资源,我们能做的太有限―万能的贸易之神啊,让这伙计消停消停不成吗!刚刚吃瘪的范拉开嗓门,不耐烦地大喝一声。
这是特林尼惯用的伎俩,话题急转,说大话放大炮,朝哪个方向开火无所谓,只要能让自个儿的形象高大起来就成。
不过,伊泽尔留意到,这一嗓子确实起到了让大家安静下来的效果。
西利潘感激地望了范一眼。
这位技术员总是一副自高自大的神情,可今天,这种态度有点绷不住了。
眼睛上有黑眼圈,端起本尼放在他面前的酒时,手也不住哆嗦着。
她怎么样了,特鲁德?乔新用关心的语气轻声问道,我们听说……听说,她脑死亡了。
不,不是那么回事。
特鲁德摇摇头,勉强笑了笑,雷诺特会复原的,或许会抹掉最近一年的记忆。
在我们把她调整好、让她重新上线之前,事情会有点棘手。
停工的事儿,我很抱歉。
嗯,到现在,我本来应该已经调整好了,―过去的自鸣得意的语气又有点恢复了―可我被调去处理更要紧的问题了。
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本尼端上来一盘虾须,这是他最拿手的一道菜。
西利潘贪婪地埋头大嚼,好像没听见大家的问题似的。
眼下这一群人是特鲁德平生所遇最急切的听众,真的是屏住呼吸,等候他的高见。
伊泽尔看得明白,这家伙再清楚没有了,正乐不可支地享受着自己突如其来的重要地位呢。
不过,与此同时,特鲁德几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前一天还干干净净的制服这会儿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叉子从餐桶到嘴巴走的是一道哆哆嗦嗦、弯弯曲曲的路线。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昏昏沉沉的眼睛,望着提问的人。
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还说不准。
过去一年左右,雷诺特的聚能一直有点散焦―当然,仍然保持着聚能,但没调好。
这里头的区别可太难拿捏了,只有真正的行家才瞧得出来。
连我都差点没发现。
她似乎缠在什么附属项目里拔不出来。
你们也知道,聚能者很容易陷进去。
问题是,雷诺特一直是自己给自己调整,所以我也没办法。
告诉你们,这个问题让我一直放心不下。
本来打算直接向统领大人汇报特鲁德迟疑了一下,看来意识到牛皮不能这么吹,说不定会招来麻烦。
不管怎么说,看样子好像是这么回事:她想调校磁核成像仪的哪个控制线路,或许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自我调校没做好。
到底怎么样我也说不准。
她打开了安全盒,正在运行诊断程序。
似乎软件内部本身就有点小毛病,我们正在尽力复制她的运行过程。
反正,她迎面挨了一记脉冲,后面的控制台上还残留着她的一点点头皮,痉挛之后撞在那上面了。
幸好聚能菌接受刺激后产出的药物还算温和,她只是大脑受了震动,加上点用药过量……我刚才说过,完全可以治好。
再过四十天,咱们过去那位可爱的雷诺特就会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勉强笑了笑。
丧失了近期的记忆。
这个自然。
聚能者毕竟不是硬件,我可没办法给他们做备份。
桌边众人发出一阵不安的嘟浓,最后还是丽塔正面提出了那个问题。
这未免也太便当了。
看上去,好像有人有意让她下线关机似的。
她犹豫了。
有关里茨尔・布鲁厄尔的猜测正是源自丽塔。
对于易莫金人来说,探头探脑打听统领之间的争斗,下面这句话已经达到了最大极限,劳统领查过副统领的休眠状态没有?还有他的手下。
伊泽尔身后一位青河人补充道。
特鲁德叭的一声放下叉子。
他的声音既气恼,又紧张。
你们以为会怎么样!统领大人考虑了各种可能……考虑得非常仔细。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意识到为了眼下暂时的重要性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你们可以百分之百地放心,统领非常重视这个事件。
听着,原因很简单,用药过量。
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所有事故都这样。
失忆这东西很不好处理,真要有谁搞破坏的话,不会笨到用这种办法。
弄死她不就完了?一样可以打扮成意外事故,何必多费手脚用失忆的办法。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
特鲁德的目光扫过大伙儿的脸。
西利潘重新拿起叉子,却再一次放下。
他望着盛虾须的餐桶。
老天,我真是累坏了。
再过二十―该死,十五千秒,我又得开工了。
丽塔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唔,我很高兴你能上这JL来跟大伙JL谈谈,谢谢。
周围众人小声嘟峨着,表示赞同。
这段时间,聚能者由比尔和我负责。
这方面全靠我们了。
特鲁德依次望着大家的脸,寻求支持和安慰。
他的语气既自负,又J凉恐。
当天晚些时候,他们会面了。
地点在营帐内外帷幕之间的缓冲区。
这次会面很久以前就安排定了,早在湖泊园开园仪式之前很久。
伊泽尔一直盼着这一刻,既期待,又害怕。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次会面中向范・纽文清楚表明自己对聚能的态度。
小小的说词准备好了,小小的威胁也准备好了。
可是,单凭这些,够吗?伊泽尔静悄悄飘过冯的菜园,将明亮的阳光和植物的气息抛在身后。
前面是深重的黑暗,没有辅助手段的裸眼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八年前,他第一次和纽文会面时,这里还有些许阳光。
现在,营帐塑壳外面只有黑暗。
但现在,伊泽尔有了其他视觉手段……他向鬓脚边的定位器发出信号,眼前随即出现隐隐约约的图像,稍带淡黄,手指轻压眼珠一侧时便会出现这种色彩。
和按压眼球不同的是,这一片黄晕并不是随机闪光。
伊泽尔按照范的指令,在定位器使用方面下过苦功。
黄光中渐渐浮现出营帐内层气囊的弧形墙面,以及外层的壳体。
图像有时会发生扭曲变形,有的时候,视角甚至在脚底或脑后。
但只要指令适当,集中注意力,他能看到不懂这种技术的人完全无法看到的东西。
范这方面仍然比我强得多,看到的比我多得多。
这些年来有不少迹象,证明他的猜测不错。
定位器仿佛是纽文的私人仆佣,他是它们至高无上的国君。
范・纽文就在前头,站在墙面一处支撑点后。
要不是他身后存在一批定位器,为伊泽尔提供了从对方身后向前看的视角,他是不可能看到他的。
伊泽尔飘过两人之间的最后数米,视像忽然抖动起来―纽文改变了他身周那一群仆从的排列方式。
好吧,说快点。
范从藏身处走出来,面对着他。
虚拟的黄光勾勒出他的面容,枯搞,烦躁。
难道他这会儿还没甩掉特林尼的伪装身份?不,乍看之下,有点像宿醉未醒、头痛欲裂的特林尼,但细看之后便会发现,还存在着更深一层的东西。
你―你向我保证过,就在两千秒之前。
对,可情况变了,你眼瞎了吗?没发现?我发现了不少情况。
这些事,我想我们应该摊开来,好好谈谈。
劳那个人,他是真的崇拜你……这你也知道,对吗?劳是个满嘴胡说八道的骗子。
没错。
但他给我看的那些记录,很大一部分是真的。
范,你和我已经合作了好几个班次了。
我的叔叔婶婶、叔祖父,他们常常提到你。
他们那些话,我想了很多。
我已经过了英雄崇拜的阶段了,到现在,我完全明白你对聚能是多么……热衷。
你给我许过许多诺言,说了不少漂亮话。
你确实想打败劳,夺回我们损失的一切―可是,你最大的目的是掌握聚能技术,是不是这样?沉默。
沉默时间长达五秒。
直截了当的问题,他会怎么回答?最后开口时,范声音里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聚能是关键。
只有聚能,才能使一种文明永续不绝,横跨整个人类生存的空间。
聚能就是奴役,范。
这句话,伊泽尔说得很轻,不用说,这些你最清楚不过。
我相信,在你心底深处,你同样憎恨这种制度。
在范・特林尼之下,你还有一层伪装,赞姆勒・恩格―我相信,那一层伪装暴露了你的潜意识,你的心灵。
你憎恨人奴役人的制度。
范有一秒钟没有说话,只怒视着他,嘴角抽搐着。
你是个蠢货,伊泽尔・文尼。
劳给你的记录你读过了,可还是屁都不懂。
从前我曾经被一个你们文尼家的人出卖过。
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如果你胆敢背叛我,你以为我会留着你的小命吗?范飘身欺近,伊泽尔的视像逮然寂灭。
他与定位器的联结突然间全部切断了。
伊泽尔抬起双手,掌心向前。
你怎么打算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是文尼家的,是苏娜的嫡系子孙,也是你的。
我们这一家里有许多秘密,一重又一重。
也许很久以后,他们才会告诉我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真相。
但是,即使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这里那里听说过一点只言片语,几句暗示。
这一家没有忘记你。
家里甚至有一句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家族誓言:‘善待范・纽文,我们所有的一切均得自此人。
’所以,就算你想杀我,我还是要把我的想法老老实实告诉你。
伊泽尔盯着那一片无声无息的黑暗。
现在他甚至无法辨别对方的方位,还有,经过昨天的事之后……我想你会听我的话,我觉得我没什么好害怕的。
经过昨天的事?范的声音近在咫尺,怒气冲冲,文尼这个蛇窝子里拱出来的小杂种,昨天的事,你他妈知道个屁。
伊泽尔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范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一种无法解释原因的深仇大恨。
雷诺特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肯定出了大事,可怕的大事。
但他有的只是几句话,几句早就想好的话。
你没有杀她。
我相信特鲁德的话,杀掉她来得更容易,一样可以伪造成事故。
有了这件事,我想,我能从劳给我的记录里分辨出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谎言。
伊泽尔伸出双臂,双手落在范的肩头。
他极力注视着黑暗中他的大脑想像出来的对方的脸,范!整整一生时间里,你都被一种无比强大的动力驱策着。
正是这种动力,加上你的天才,才造就了今天的我们。
可你想要的不仅仅是今天的青河,你想要的多得多。
具体是什么,青河历史中从来没有说清,只有闪烁其辞。
但劳的记录让我明白了。
你有一个美好的梦想,范。
聚能或许能让这个梦想变成现实・・…,.可是,代价实在太高昂了。
寂静。
然后,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仿佛痛苦挣扎的动物发出的声音。
蓦地,伊泽尔的双臂被猛然甩开,两只铁钳般的手突然掐住他的喉头,用力挤压。
震惊,眼前一片昏暗,渐渐暗下去……就在这时,手松开了。
在他四周是一片闪闪发亮的光点,好像一群群荧光虫,闪耀着白炽光点,不断响起僻僻叭叭的爆裂声。
他喘着粗气,目瞪口呆,拼命寻思出了什么事。
范正在炸毁附近定位器的电子元件!闪耀的光点照出范的面容,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是一种疯狂的闪光。
伊泽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光点向远处扩散,定位器的损毁范围越来越大。
伊泽尔惊恐得喉头硬咽:范,我们的伪装!没有定位器,我们―近处最后几点微光映照出对方嘴角一缕扭曲的冷笑。
没有定位器,我们死定了!死吧,小文尼,我已经不在乎了。
伊泽尔只听得对方一撑,飘然远去。
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绝对的沉寂―死亡就在眼前,距他只有不到几千秒。
伊泽尔竭尽全力企图联通定位器,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仍然发现不了任何可以支持自己的定位器。
梦想破灭之后,你会怎么做?范孤独地飘浮在自己黑漆漆的房间里,想着这个问题。
他的态度有些近似于好奇,并不怎么在乎。
意识边缘处,他能察觉到自己在定位器网络中捅出的大洞。
这个网络真结实埃网络故障并没有自动传递给易莫金人的嗅探器和监控人员,但最终,经过层层过滤,故障情况肯定会送达他们。
他们会察觉的,甚至毋须特别留意。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伊泽尔・文尼正绝望地挣扎着,试图弥补定位器大面积焚毁造成的漏洞。
这小子居然没有把事情越弄越糟,这倒挺有意思,但是,他拿这种高端补救.工作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过最多几百秒,卡尔・奥莫便会向布鲁厄尔发出警报……这场捉迷藏游戏便告结束。
没关系,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梦想破灭之后,你会怎么做?每个人都会经历梦想的幻灭,每个人都有衰老的时候。
早在生命之初、前面仿佛一片光明时,这一切便注定了。
伴随着年华老去,起初大有希望的前途必然越来越黯淡。
但范的梦想不是这样。
他在五百光年范围内上下求索,经历了只千年的客观时间,始终苦苦追求着这个梦想。
这个梦想便是:人类成为一个凝成一体的种族,在这个种族中,正义不再是偶尔出现、忽明忽灭的闪光,而是一道持续不断的强光,烛照整个人类生存的空间。
他梦想着这样一个文明:这里的大陆不再有战火肆虐,不再有把自己的亲生儿女拱手送出当成人质的小暴君。
当萨米把他从卢辛达的墓穴里掘出来时,范正在死去―但不是他的梦想!即使在那时,这个梦想仍旧燃烧在他的脑海中,鲜活无七匕。
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能够将这个梦想化为现实的利器:聚能―绝佳的自动化工具,强有力,同时具备高度的智力,足以管理一个跨越星系的文明二它能够创造出一个由对你敬爱到五体投地的奴隶组成的种族(苏娜为此嘲笑过他,认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这是奴役,又怎么样?聚能可以将更多、更可怕的不公正行为化为乌有。
或许。
他强迫自己对伊吉尔・玛里视而不见,此人现在仅仅是一台扫描装置;他强迫自己对被禁锢在小小囚室里的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视而不见,还有许许多多和特里克西娅一样的聚能者。
但是昨天,他不得不正视安妮・雷诺特。
这个人曾经孤独地对抗聚能的全部威力,用她的一生和它战斗。
他一直在欺骗自己,觉得为了实现梦想,聚能的代价并不算太高。
但安妮的经历让他震惊了。
安妮就是数千年前不顾一切要拯救他的辛迪・杜坎,她是大写的辛迪・杜坎。
而今天,又来了伊泽尔・文尼和他的小小的说词:代价实在太高昂了!伊泽尔・文尼!范仍然可能实现他的梦想……只要他放弃思考。
曾经,也有一个名叫文尼的人挡在他和最后成功之间。
让文尼这一窝毒蛇死吧。
让他们都死。
让我死吧。
范蜷缩起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在抽泣。
不算以眼泪为工具,他有多长时间没哭过了……记不清了……或许自从他生命的初期、第一次踏上重奏号的时候。
梦想破灭之后,你会怎么做?梦想破灭之后,你放弃自己的梦想。
放弃之后,还剩下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范的意识中一片虚无。
接着,渐渐地,图像又回来了,来自围绕着他的定位器网络:下面的巨岩庞杂体内,数以百计的聚能奴隶挤在哈默菲斯特蜂巢般密集狭小的囚室内,其中一间安置着安妮・雷诺特,她的囚室和其他聚能者的完全一样。
他们的命运不应该如此,他们理应过上更好的生活,比托马斯・劳为他们安排的生活好得多。
安妮理应有更好的命运。
他的意识在网络中延伸出去,轻轻碰了碰伊泽尔・文尼,示意他站开。
他接过了小伙子的工作,把他此前的努力连缀起来,形成有效的弥补手段。
还有些细节留待以后处理:文尼脖颈上的淤青,在营帐中布设上万个新定位器。
没问题,他可以完成,从长远看―最终,安妮・雷诺特也会从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之后,猫捉老鼠的游戏又会重新开始。
但这一次,他会保护她,还有其他所有聚能奴隶。
今后的一切会比从前艰难得多,但他可以和伊泽尔・文尼携手,他们俩也许会真正地精诚合作・・・・・一个又一个计划在范脑海中形成、完善。
和过去那些试图打破人类历史周而复始的循环的大计划相比,现在的安排算不上宏伟,但他却有一种奇异的、逐渐高涨的喜悦之情:他在做完全正确的事。
最后人睡前不久,他想起了冈纳・拉森,想起了老人温和的嘲讽、提醒范注意人力有限的建议。
现在,他接受了那位老人的意见。
现在看来,或许他是对的。
想想真奇怪:这么多年,他睡在这间小屋里,夜不能寐,咬牙切齿地思考着自己的计划,幻想着今后利用聚能干出的大事。
现在他放弃了梦想,但仍在计划,前面仍然存在可怕的危机……但是,许多许多年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宁静。
这个晚上,他梦到了苏娜。
这个梦里没有痛苦。
《天渊》 作者:弗诺・文奇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