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5-03-30 09:03:19

餐厅的诵经台上,诵经师正抑扬顿挫地宣读通告。

烛光辉映下,身着长袍的士兵们脸色苍白,站在各自的凳子后面,静候晚餐开始。

餐厅高高的圆顶下回荡着诵经师的话音。

木制餐桌上烛光一片,头顶的天花板则湮没于黑暗之中。

尊敬的院长神父命我前来宣布,诵经师大声说,今晚不再实行斋戒。

我们有客人来访,大家可能已有所闻。

今晚,我们设宴招待塔代奥阁下一行,所有修士可一起分享;大家可以吃肉。

餐间可以交谈……但请勿大声喧哗。

见习修士中间响起一阵小声喧闹,仿佛在压低嗓音欢呼。

桌子已经摆好,食物还未上桌,但大餐盘代替了往常的小碗,盛宴将至,引得人食欲大增。

往日熟悉的牛奶杯留在餐具室里,取而代之的是最上等的酒杯。

桌面上还点缀着玫瑰花。

院长在走廊停下脚步,等候诵经师把话说完。

他瞥了一眼为自己、高尔特神父、尊贵的客人和他同伴准备的桌子,暗自寻思,厨房那些人又计算错误。

桌子留出八个空位,可三位军官,阁下和他的助手,加上两位牧师一共才七个人……除非高尔特神父把科恩霍尔修士也叫来一起入座,但这不太可能。

等诵经师念完通告,保罗师走进大厅。

跪下。

诵经师吟诵道。

院长为众人祈福,身着长袍的士兵们以军人特有的整肃姿态纷纷屈膝。

起立。

士兵们站起身来。

保罗师在那张专设的桌子边落座,回头朝门口瞥了一眼。

高尔特神父应该把其他人带过来了。

他们以前都是在客房进餐,而不是在这个餐厅,那样他们就不用与修士们一起吃粗茶淡饭,遵守清规戒律。

客人们来了。

他环视人群,却没见到科恩霍尔修士。

为什么要留八个位子?人座时他低声问高尔特神父。

高尔特神父耸了耸肩,一脸茫然。

学者坐在院长右边,其他人围着桌子依次入座,留下院长左边一个空位。

他转过头想示意科恩霍尔过来坐,可还没等修士看到,诵经师已经开始吟颂序祷了。

让我们祈祷吧。

院长说,于是士兵们躬身祈祷。

祷告的时候,有个人悄悄地溜到院长左边的位子上。

院长眉头一皱,但由于正在祈祷,他也就没有抬头去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和圣灵,阿门。

坐下。

诵经师道。

众人纷纷就座。

院长匆匆瞥了一眼左边那个人。

诗人!耳朵受伤的诗人微笑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诸位,博学多识的阁下,尊贵的客人们,晚上好,他开始滔滔不绝,今晚我们有什么好吃的?用烤鱼和蜂巢来庆祝我们短暂的复活吗?哦,院长大人,村长的鹅终于上餐桌了吗?我想……哈!诗人说着和善地转向学者,塔代奥阁下,在这里享受此等美味佳肴!您该常来才是。

我猜在客房里你什么都吃不到,净是些烤野鸡和毫无鲜味的牛肉。

真倒霉!这里我们吃得更好。

但愿厨师修士今晚能跟往常一样精力充沛,他那内心的激情,他那令人消魂的厨艺,啊……诗人搓着手,得意地笑着,一副饥饿难耐的样子,也许他受到神灵的启示,我们还能尝到’素猪肉烧约翰修士的玉米呢‘,是吧?有意思,学者道,那是什么东西?就是把肥犰狳和烤玉米放在驴奶中煮一下。

一道星期日常见的特色菜。

诗人!院长突然打断他的话,转身对学者道,他坐在这里,我很抱歉,我们并没有邀请他。

学者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诗人。

汉尼根大人也养了些宫中小丑,他对保罗说道。

我对这些人了如指掌,您没有必要为他道歉。

诗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在学者面前深深地鞠躬。

阁下,请允许我替院长道歉!他激动地喊道。

他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他们等着他结束愚蠢的行为。

他却突然耸耸肩,坐了下来。

候补见习修士在桌上放了一盘熏鸡,他对着熏鸡一刀戳下去,扯下一条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他们大惑不解地注视着他。

我想您不打算接受我替他表达的歉意,您做得对。

他最后对学者道。

学者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可怜虫,高尔特神父说道,在我把你扔出去之前,我们先来看看你的罪孽有多深。

诗人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咀嚼着。

他承认道:没错,是很深。

总有一天,高尔特会为此扼死他,保罗师想。

看得出来,年轻牧师发火了,他想让诗人丢个大丑,这样就有理由狠狠收拾这个傻瓜。

诗人,那就替你的主人道歉吧,说得详细些。

他命令道,顺便也说说你自己。

算了,神父,算了。

保罗急忙说。

诗人朝院长和善地笑着。

没关系,大人。

他说,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替您道歉。

您为我道歉,我也为您道歉。

这不就是表达仁爱和善心的好办法吗?没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道歉……那让人挺难堪的。

依我看,其实大家都该让别人来帮忙道歉,而不需要亲自道歉。

只有那些军官觉得诗人的话很有意思。

显然,对幽默的期待已经足以产生幽默的效果了。

小丑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逗人发笑,不管他说什么。

塔代奥阁下于笑着,但却是一种看到一头受过训练的动物作笨拙表演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因此,诗人接着说,大人,要是您允许鄙人帮忙的话,您将永远不必承认自己的错误。

比如说,作为您的道歉人,我可以因为有臭虫,代表您向贵客们道歉。

同时,我也可以因为伙食急剧减少,代表您向臭虫道歉。

院长怒目而视,强抑心中怒火,才没有用鞋跟狠狠碾诗人的光脚趾。

他踢了诗人膝盖一脚,可那傻瓜毫不理会。

当然,我愿意承担一切对您的谴责。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嚼肉,发出很大的咀嚼声,这种制度不错,我准备让您,最杰出的学者,也来享受它。

您本来一定会觉得它方便实用。

我已经明白,首先必须创造并完善逻辑和方法论体系,然后科学才能发展。

而我创造的体系,使辩护既可转让又可流通,想必对您本来具有特别胃口,塔代奥阁下……本来?是的,很可惜。

有人偷了我的蓝头山羊。

蓝头山羊?阁下,他的脑袋与汉尼根一样光秃秃的,颜色与安布鲁斯特的鼻尖一样蓝。

我本想作为礼物送给您,但在您来之前,不知被哪个懦夫给偷了。

院长咬牙切齿,鞋跟已经悬在诗人的脚趾上方。

塔代奥阁下微微皱起眉头,但他好像决意要弄明白,诗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们需要一只蓝头山羊吗?他问助手。

阁下,我看并不迫切需要。

助手回答。

但是显然有必要!诗人说,据说您在写一些方程式,有一天将会改造这个世界。

据说新的曙光正在升起。

如果会有光明,那么有人就要为过去的黑暗受到谴责。

啊,你说的原来是替罪羊。

塔代奥阁下瞄了一眼院长,令人作呕的玩笑,他只会说这些吗?他并不是修会的人。

还是让我们来说点理性不,不,不,不!诗人反对说,阁下,您误解了我的意思。

这只山羊不该受人指责,它应该被供入神龛,受人瞻仰!用圣莱博维茨送给您的王冠给它加冕,感谢它让光明重现。

然后再谴责莱博维茨,将此人流放沙漠。

那样您就不用戴上第二顶王冠了,那顶带刺的王冠责任。

诗人的敌意此刻已经表露无疑,他好像也不想继续故作幽默了。

学者冷冷地盯着他。

院长的鞋跟又一次悬在他脚趾上,恨不得一脚踩下。

还有,诗人说,等你主子的军队占领修道院,你就可以把山羊放在院子里,每当有陌生人经过时,就让它在那里叫’这里除了我没人了,除了我没人。

一个军官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愤怒地嘟哝着,一边本能地伸手去拔军刀。

钢刀出鞘,足有六英寸长,闪闪发光,给诗人一个警告。

学者拽住他的手腕,想让他把刀收回去,但仿佛是在拉大理石雕像的手臂。

啊!军人绘画家!诗人嘲弄道,一副临死不惧的样子,从你画的那些修道院防卫工事草图来看,你可真有艺术军官咒骂一声,钢刀离鞘而出。

然而,同伴拦住了他,没让他一刀刺过去。

修道士们见此,深为震惊,纷纷站起身来,人群中传来一阵惊愕的躁动。

诗人却满不在乎地笑着。

艺术前途,他接着说,我敢预言,总有一天,你画的那些墙底地道图纸会挂在某个艺术博物……桌下隐约传来咔嚓声。

诗人怔住了,放下嘴里啃了一半的叉骨,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用力咀嚼着,吞咽着,脸色越来越白,茫然地抬头往上看。

您快把我的脚趾头碾下来啦。

他悄声道。

说完了吗?院长问道,一边继续碾。

我喉咙里好像卡了块骨头。

诗人无可奈何地说。

你希望我们原谅你吗?恐怕只能这样。

可惜,我们会惦记你的。

保罗在脚趾上最后又踩了一脚,说,你可以走了。

叹口气,抹抹嘴巴,站起身来。

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倒放在托盘上。

他的某些举动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他用拇指把眼皮往下拉,手掌微微拱起呈杯状,然后低下头往掌上一压。

眼球一下跳了出来,蹦到手掌里。

那些德克· 萨卡纳人惊得喘不过气来。

显然,他们不知道诗人这颗眼球是假的。

仔细瞧瞧他。

他对玻璃眼球说着,把它放在倒置的杯底上,让它用邪恶的目光盯着塔代奥阁下,晚上好,各位大人。

他兴高采烈地对着那群人说,说完走开了。

那个愤怒的军官咒骂着,挣扎着想要摆脱同伴的阻拦。

把他带回房,看着他,直到他冷静下来,学者对同伴们道,最好别让他接近那个疯子。

我太惭愧了。

怒气冲冲的军官被拖走的时候,他对院长说。

他们不是我的仆人,我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

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会屈服的。

要是他拒绝道歉、拒绝马上离开,明天中午之前,他只能拿上那把剑和我较量。

不要动武!牧师恳求道,这没什么,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吧。

说话时,他双手颤抖,脸色苍白。

他必须道歉后才能离开,塔代奥阁下坚持说,否则我就下令处死他。

别担心,他不敢跟我打,哪怕他赢了,汉尼根也会把他钉在火刑柱上示众,还会强迫他妻子……总之你不用管。

他会先道歉,然后离开。

我同样感到深深的内疚,境然发生这种事情。

当初那诗人一出现,我就该派人把他赶走。

整件事情是他惹起的,可我没能阻止。

他挑起了争端,这很清楚。

挑起争端?就凭这个无赖傻瓜的一派胡言?乔萨尔德居然那样做,好像诗人的指控是真的一样。

他们确实在起草一份报告,综合评估我们修道院作为要塞的军事价值,你不知道吗?学者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看着两位牧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是真的吗?沉默许久他才问道。

院长点了点头。

可是您还允许我们留下来。

我们不保密。

要是他们愿意的话,欢迎你的同伴们讲行曲拳考察。

我不会冒昧地问他们为什么收集情报。

诗人说的都是猜测,当然是一派胡言。

当然。

学者勉强说,没敢看主人一眼。

你们的国君当然不会像诗人暗示的那样,对该地区怀有侵略的野心。

当然没有。

即使他有,我肯定他也会非常明智,至少会有个明智的军师让他明白,我们的修道院作为一座古代智慧的宝库,其价值远远超过它作为军事基地的价值。

从他的口气中,学者觉察到牧师是在暗暗恳求帮助。

他轻轻拨弄着食物,一边冥思苦想。

沉默良久之后,他低声允诺,我回大学前,我们再商量这件事吧。

盛宴时帷幕是放下来的,随着餐后歌声在庭院里响起,帷幕拉开。

当学者在大厅开始演讲的时候,帷幕已经完全拉开。

尴尬的局面仿佛已经结束,歌声使修道院在表面上恢复了热情友好的气氛。

保罗师领着阁下走向诵经台。

高尔特和阁下的助手紧随其后,和他们一起来到台上。

院长介绍完毕,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便鸦雀无声,仿佛在法庭上等待判决。

学者并无演讲天赋,但他的话却让这群修士感到心满意足。

我们在这里居然能发现这些东西,我感到十分惊奇。

他说道,几星期前,我本来还不相信尽管过去那个伟大文明已经消亡,但类似你们《大事记》之类的记录却能保存至今。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文件都是真实可靠的。

现在事实摆在面前,让我们不得不信服。

它们能保存下来实在不可思议。

但对我来说,更奇怪的是,在本世纪,竟然一直没有人关注它们。

但是今天,终于有人看到它们潜在的价值了……不仅仅是我本人。

我不禁想,如果七十年前,卡施勒阁下在世的时候能遇上这批宝藏,那他将会作出多么伟大的贡献啊。

听到像阁下这么有才华的人对《大事记》如此称赞,修士们不禁喜形于色。

保罗却纳闷,他们为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语气中隐隐带着的愤恨……或许是怀疑呢? 要是十年前就知道有这些资料的话,我很多关于光学的研究就没有必要了。

啊哈!院长心想,来了。

他正意识到,他的一些发现其实早有先例,这让他痛苦不已。

他肯定已经清楚了,他的一生只能做点收集前人发现的工作;无论他如何聪明,他所做的只是重复前人的工作。

这无法避免,除非世界变得像烈焰灭世前那样发达。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藏书显然给塔代奥阁下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在这里时间有限,他继续说,从目前我所看到的来判断,如果想要从《大事记》里挖掘出可以理解的信息,我怀疑需要二十个专家,花上几十年时间。

物理科学的发展一般要靠归纳推理,由实验来验证;但在这里却纯粹要靠演绎,从残破的文件中推导。

某些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

打个比方……他停顿了一会儿,拿出一包笔记,快速地翻动着,这里有一句话,是我在楼下的地底下发现的,可能出自高等物理课本,我只找到了其中的四页。

你们中有些人可能见过。

如果事件发生点的间隔由空间来表达,其间隔便具有空间性,因为这样就有可能选择一个坐标系,在该坐标系中,事件可同时发生,只在空间上分离。

然而,如果其间隔具有时间性,在任何坐标系内,事件都无法同时发生。

然而,存在一个空间完全消失的坐标系,这样,事件的间隔纯粹时间化了,即发生在不同时间相同地点。

现在考察了真实间隔的极值以后……他抬起头,古怪地笑着问:最近有人查阅过该引文吗?底下是一片茫然的表情。

有谁记得见过它吗?科恩霍尔和其他两个修士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有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举起的手马上放下了。

学者笑道:接下去一页半讲的是数学,我没有读下去。

它把一些我们心目中的基本概念讲得很玄妙,变化万千,似乎可以随个人观点的变化而变化。

最后一个词是‘因此’,但接下去的半页烧毁了,结论也没有了。

不过,其推理十分严密,数学论述极其精彩,我自己都可以据此得出结论。

这好像是一个疯子下的结论。

先提出假设,然而这些假设也很疯狂。

是恶作剧吗?如果不是,它在古代科学体系中的地位又如何呢?理解它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其后又会有什么发展?如何验证?这些问题我都无法回答。

你们保存了那么久的这些文章中有很多谜,这只是其中一个。

神学家们的推理脱离经验和实际,而物理学家们并不如此。

然而,诸如此类的文章所描述的体系与我们的经验毫不相干。

它们是古人实验得出的吗?一些文章似乎表明了这一点。

有一篇文章中提到了元素蜕变最近我证明,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接着文章又提到‘实验证明’。

可这是怎么证明的呢?要评价和理解这些东西,可能要好几代人才能完成。

它们只能留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这很不幸,因为要搞懂其中的含义需要许多学者的集体努力。

我敢肯定,各位也能意识到,你们的现有条件不够。

世人‘无法接触’这些材料,这就使这里的研究条件更加恶化了。

院长坐在学者身后,听到这里,开始沉下脸,等待最糟糕情况的发生。

然而,塔代奥阁下没有提出任何建议。

但他的讲话越来越清楚地表明,在他看来,应该把这些遗物交给更有才能的人,而不是交给圣莱博维茨阿尔伯特修会的修士们,让修士们保存它们简直荒谬至极。

学者也许感觉了大厅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于是很快把话题转到他正在进行的工作……对光的特性的研究上,比先前更加全面。

实践证实修道院的几件珍品大有用处,学者希望不久设计出一种实验方法,检验他的理论。

讲述完折射现象后,他停了下来,面带歉意地说:但愿我讲的这些没有冒犯大家的宗教信仰。

他环顾四周,神情困惑。

看到那些人还是一脸好奇而茫然的神色,他又继续讲了一会儿,然后让大家提问。

您介意我提一个问题吗?院长问道。

请您随意。

学者显得有点狐疑,仿佛是在想:还有你,布鲁图①。

【① 据说是恺撒最后的话。

凯撒遇刺时,曾愤怒地抵抗,然而当他发现在专刺杀他的人中,竟然有马可·布鲁图……他的私生子(传闻如此)时,他说了一句话:EttuBrute,然后用袍子盖住自的脸,不再抵抗。

】我想知道,有关光的折射性,您觉得哪一点可能会冒犯宗教?嗯……学者不安地停顿一下说,您知道,阿波罗大人对这个问题很生气。

他说在洪水灭世之前,光是不可折射的,因为据称彩虹是大厅里哄堂大笑,把下面的话湮没了。

等院长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塔代奥阁下满脸通红,保罗师却再也无法保持往常严肃的样子。

阿波罗大人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神父,但有时候谁都可能成为大傻瓜,尤其是在超越自己的领域时。

很抱歉我问了这个问题。

您的回答让我大松了一口气,学者说道,我不想引起不快。

众人没有提出其他问题。

于是,学者进入第二个话题:他所在大学的发展和正在进行的一些活动。

他描绘的画面激动人心:大学里满是前来报名参加学习的人,它不仅要发挥教育作用,还要做研究。

那些识字的外行对自然哲学和科学的兴趣正在日益高涨。

学院得到慷慨的捐赠,这些都是文化复兴的征兆。

我介绍一下我们正在进行的一些研究和调查工作,他继续说道。

首先,布雷特研究气体变体,然后维谢·莫尔托阁下正在研究人造冰的可行性。

弗里德·阿尔伯阁下正在寻求一种切实可行的方法,通过电的变化在电线上传递信息……他列举了很多,修士们听得津津有味。

研究工作涉及了许多领域医药、天文、地质、数学、机械。

其中有些听起来并不实用,还尚需考证,但大部分无论在理论知识还是实践应用上,都有望获得丰厚的回报。

从耶伊内对万能秘方的探求到博达克对传统几何学的猛烈抨击,大学的研究工作表明,人类热切渴望探索大自然的秘密档案。

早在一千多年前,由于人类烧毁了基本的记忆,患上了文化健忘症,从那一刻起,这些秘密就被埋没了。

除此之外,马霍·玛阁下正在领导一个项目,收集有关人类起源的更多信息。

由于从根本上讲,这是一项考古工作,他让我在完成研究之后,在你们的图书馆里找一些有用的资料。

但是,由于这个问题会引起神学家们的争议,恐怕我最好还是不再具体阐述。

不过要是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一个正在攻读牧师职位的年轻修士站了起来,学者表示同意。

阁下,我想问一下,您是否知道圣奥古斯丁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① 圣奥古斯丁(SaintAugustine,354~430),曾为希波主教,主要作品为《上帝城》和《忏悔录》,是马丁·路德和加尔文教的思想先驱。

】不知道。

他是四世纪的一位主教,也是哲学家。

他提出,最初的时候,上帝创造了一切事物的胚芽,包括人类的生理系统。

这些胚芽,嗯,可以这么说,使杂乱无章的物体受精……然后这些物体逐渐进化成更复杂的形状,最终演变成人类。

您是否考虑过这种假设呢?学者微笑着,一副屈尊俯就的样子,但他没有明确表示这种说法有多么幼稚。

恐怕我没考虑过,但我会去查清楚。

从口气里听得出来,他只是说说而已。

谢谢。

修道士说着毕恭毕敬地坐下。

然而,最大胆的,这位贤人继续说道,也许要算我的朋友埃瑟·肖恩阁下正在进行的研究。

该研究试图合成生物。

他希望,只用六种基本成分就制造出活的原生质。

这项研究将会……呃,你有什么问题?坐在第三排的一个修士已经站了起来,朝学者鞠躬致意。

院长向前探身望去,却惊恐地发现那人正是安布鲁斯特修士,那个图书馆馆长。

希望您能帮我这个老人一个忙,修士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拉长着腔调说,这位埃瑟·肖恩阁下真有意思,居然只把自己限制在六种成分里。

我在想……做这种杂耍时,他们允许他同时用两只手吗?呃,我……学者没有说完,皱起了眉头。

我还想问,安布鲁斯特继续用他那干巴巴的嗓音说道,他是坐着、站着还是俯卧着表演那精湛的技艺呢,还是坐在马背上,一边吹着两个喇叭,一边表演?见习修士们发出一阵窃笑。

院长立刻站起身来。

安布鲁斯特修士,我正式警告你。

你被驱逐出公用餐桌,直到你赎罪为止。

你可以在圣母堂等候。

图书馆馆长又鞠了一躬,悄悄地溜出大厅,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眼里却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院长轻声向学者道歉,可是学者的目光猛地变得冷峻起来。

总之,知识革命才刚刚开始。

我简要概括一下世界能期望从中得到什么。

他眼睛闪闪发光,扫视着人群,漫不经心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无知一直以来是我们的国王。

帝国灭亡后,它无可抵挡地坐上了人类宝座。

它的王朝由来已久,它的统治至今还被认为是合法的。

以前的贤人们都认可了这一点,没有推翻它。

明天,一位新的国君将统治我们。

理智之人、通晓科学之人将辅佐它,世界将看到它的力量。

它的名字叫真理。

它的帝国将覆盖整个地球。

人类对地球的统治将重新开始。

一个世纪以后,人类将坐在机器鸟中翱翔蓝天,金属车辆将在人造石铺成的道路上驰骋,三十层的高楼将拔地而起,轮船在海底航行,机器从事各种工作。

但是这一切怎样才能实现呢?他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音。

恐怕一切变革将随之来临。

我为此感到难过。

它将在暴力、动乱中,在熊熊烈火和满腔怒火中变成现实,世界上没有什么变革是在风平浪静中实现的。

听到台下低声议论,他环顾四周。

的确是这样,尽管我们并不愿意。

但为什么?因为目前无知称王。

它的退位对许多人没有好处,这些人正是在它的黑暗专制下才过得舒适安逸。

他们是它的朝臣,以它的名义欺骗民众,统治世界,假公济私,滥用权力。

他们甚至恐惧文化,因为文字是让敌人联合起来的又一交流渠道。

他们的武器锐利,而且运用娴熟。

一旦利益受到威胁,他们就要向全世界宣战,随之而来的暴力连绵不断,直到将现存的社会体系夷为平地。

这番话给整个大厅蒙上一层阴影。

保罗师的希望落空了,因为这样的预言已经表达了这个学者大概的见解。

塔代奥阁下知道他的国王的军事野心。

他可以选择:赞成,反对,还可以把它们当作一种现象,如洪水,饥荒或者龙卷风一般,非他所能控制,与他无关。

显而易见,这个人认为这些现象都无法避免……这样就可避免做出道德裁决。

尽管来吧,鲜血,钢铁,泪水……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违背良心,逃避责任啊……而且竟然那样轻松!院长质问自己。

但是,他又想到了那些话。

在那些日子里,上帝允许智慧的人们懂得破坏世界的方法……他还允许他们懂得如何拯救世界,而且,跟平常一样,让他们自己抉择。

也许,他们做出了和塔代奥阁下一样的选择:在大庭广众面前洗清双手。

你们自己决定吧,只要不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就行。

但他们还是被毫无尊严地钉在了十字架上。

对任何人来说,无论如何,都会被钉在上面,必须紧抓不放,倘若你掉下来,他们会打……学者突然缄口不语,大厅里一片寂静。

院长眨着眼睛扫视大厅,这时一半人正在朝入口处张望。

起先他还没看清楚。

是什么?他低声问高尔特。

一个留着胡须戴着披巾的老头,高尔特轻声地说。

好像是……不,他不会……保罗师站起身来,走到讲台前面,看着那个站在阴影里的模糊身影。

然后轻轻向他喊道。

本杰明吗?这个人动了动。

他把围在瘦小肩膀上的披巾裹紧了,蹒跚着朝亮处走来。

接着他又停了下来,环视四周,一边喃喃地嘀咕着。

最后,他发现了诵经台上的学者。

老幽灵拄着一根弯拐杖,蹒跚着朝讲台缓缓走来,目光一直盯着讲台上那个人。

起初,塔代奥阁下迷惑的眼神中还带有几分幽默,但当所有人都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个衰老的身影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胡子,却洋溢着一种强烈的激情,狰狞中透出几分希望。

他在讲台前停下脚步,两眼眯缝着,凝视着一脸震惊的演讲者,嘴唇微微地颤抖。

他微笑着,一只手颤抖着伸向学者。

学者直往后退,反感地哼了一声。

隐士举止敏捷。

他跳上讲台,绕过去,一把抓住学者的胳膊。

真是疯了……本杰明捏紧他的手臂,满怀希望地盯着学者的眼睛。

接着,他的脸阴沉下来,脸上的光彩也消失了。

他扔开手臂。

看到希望落空,老头发出一声哀叹。

永远挂在山中老犹太人脸上的狡猾笑容重又回到他脸上。

他转向众人,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一副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又不是‘他’。

他对众人烦躁地说,说完便蹒跚着走开了。

接着,气氛活跃起来。

《莱博维兹的赞歌》 作者:小沃尔特·M·米勒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