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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一章

2025-03-30 09:03:02

那天,济慈,海伯利安的首都,是个暖和的雨天。

即使雨已经停歇,然而,一层厚厚的云层还是压在城市的上空,慢慢地移动着。

空气中充满了咸味,那是从西面两万米远的海洋上飘来的。

黄昏时分,灰色的日光开始褪变成灰色的暮光。

就在此时,一阵两倍响的音爆声将市镇震得天摇地动,然后,那声音从南方惟一的雕塑山峰那传了回来。

云朵发出蓝白的光。

半分钟后,一架乌黑的太空船从密布的乌云中突围而来,拖着闪光的火焰尾迹,小心地降落了,飞船的导航灯衬着灰色的暮光,忽红忽绿地闪着。

下降到一千米时,飞船的登陆信号灯开始闪烁,市镇北部的航空港发出三束耦合光线,仿佛某个热烈欢迎的红宝石三脚架,锁定了飞船。

太空船盘旋在三百米的上空,稳稳地滑向一边,就像在湿桌子上滑动的杯子,接着,它仿佛鸿毛般落进了一个正在等待的发射池中。

高压的喷射水流笼罩了整个池子,也笼罩了飞船的基座,翻腾的蒸汽向上升起,混合了细雨的幕帘,那是从航空港铺平的道路上吹来的细雨。

当喷射水流停止后,声音也消失了,只有细雨飒飒,以及冷却的太空船偶尔发出的嘀嗒声,吱吱声。

一架·望台从飞船的舱壁中探了出来,出现在池子上方二十米处。

上面出现了五个人的身影。

阁下,多谢让我们搭乘。

卡萨德上校对领事说。

领事点点头,斜倚在栏杆上,深深地吸着新鲜空气。

成串的雨滴落在他的肩膀上,眉毛上。

索尔·温特伯把小孩从婴孩筐中举了起来。

压力,温度,气味,运动,声音,或者所有以上因素的变化,唤醒了小女孩,现在她开始精力充沛的哭闹起来。

温特伯举着她跳上跳下,对着她咕咕叫,但她还是不停地哭泣着。

这是对我们抵达于此的恰当评论,马丁·塞利纳斯说。

诗人身穿一件长长的紫色斗篷,戴着一顶红色贝雷帽,帽子懒洋洋地歪向右肩。

他手里拿着酒杯,那是从休息室拿出来的,他喝了一口。

真他妈要命,这地方看上去变得大不一样了。

领事不得不同意,他离开这仅仅只有八个当地年。

他住在济慈的时候,航空港离城镇有整整九公里远;现在,窝棚,帐篷,烂泥路,飞机场的周界线内全是这些东西。

在领事执政的那些日子里,一星期仅仅只有一架飞船降落在这微小的航空港中;而现在,他望着飞机场,好好数了数,发现里面竟然停着二十多架太空船。

小小的行政和海关楼已经被一幢巨大的、活动结构的房屋所替代,飞机场的西面新添了十几个发射池以及登陆坐标,现在,周界线内凌乱地堆着几十幢迷彩舱房,领事知道,它们肯定变成了万能房,从地面管理中心到兵营,都是它们的职责。

在登陆坪的远端,一簇簇这种样子的岗亭上,林立着奇形怪状的天线森林,戳向天空。

进步。

领事喃喃道。

战争。

卡萨德上校说。

那些是人,布劳恩·拉米亚一边说,一边指向飞机场南面的主枢纽大门。

土褐色的人潮就像沉默的海浪一般,撞向外面的栅栏和紫色的密蔽场。

我的天,领事说,你说得对。

卡萨德拿出他的双筒望远镜,他们轮流用它扫视着这数千人,那些人正拉拽着铁丝网,朝排斥的密蔽场挤去。

他们在这干啥?拉米亚问,他们想要啥?即使距离半公里之遥,这群暴徒不顾一切的决心还是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军部海兵的黑色身影就在周界线内巡逻。

领事意识到,在铁丝网、密蔽场、以及海兵中间,有一小条湿冷的土地,那肯定是地雷区,或者是死光区,或者两者都是。

他们想要啥?拉米亚重复道。

他们想要出去。

卡萨德说。

在上校尚未回答前,领事就已经心知肚明,航空港周围的窝棚城市和大门口的暴徒是躲不了的;海伯利安的人们随时准备离去。

他猜测,每次有飞船降落,大门口肯定会出现这样一阵沉默的人流起伏。

嘿,还是会有一个人留下的,马丁·塞利纳斯指向南方河外的一座矮山,哭泣的威廉老王,上帝让你的罪孽灵魂长眠于此。

透过细雨和渐黑的夜幕,正好可以看见悲王比利那张雕刻出来的脸。

赫兄啊,我曾认得他!醉醺醺的诗人说道,他是个满肚子笑话的家伙①。

其实一个也不好笑。

赫兄啊,他是头笨驴。

索尔·温特伯站在飞船里,护着他的小孩,不让她被细雨淋到,也不让她的哭闹声打搅到大伙的谈话。

他指着前面说道:有人来了。

那是一辆地面车,它那迷彩聚合体已经不起作用,还有一辆军事电磁车,用悬浮螺旋桨改修过,为了适应海伯利安微弱的磁场,两辆车正横越潮湿的砂砾层而来。

马丁·塞利纳斯的眼睛始终盯着悲王比利阴郁的面容。

他嘴里念念有词,轻的几乎听不见:浓荫笼罩下,忧郁的溪谷深处,远离山上早晨的健康的气息,远离火热的中午,黄昏的明星,白发的萨土恩坐着,静如山石,像他巢穴周围岑寂般缄默;树林叠着树林,就像云叠着云……②霍伊特神父走到·望台上,双手揉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聚睛在哪,仿佛瞌睡后的空想突然蹦了出来。

我们到了吗?他问道。

他妈的是啊,马丁·塞利纳斯喊道,把双筒望远镜递还给上校,我们下去和警官打打招呼吧。

这位年轻的舰队中尉似乎对小组成员没什么印象,海特·马斯蒂恩从特遣部队的司令官那得到了授权晶片,但是,即使这个年轻人扫描了晶片,他还是没啥印象。

他从容地扫描着他们的签证芯片,让他们等在细雨中,偶尔会发表几句评论,无缘无故地出言不逊,就和那些刚刚拥有了一点点权力的无名小卒一个德行。

然后,就在他开始扫描费德曼·卡萨德的芯片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就像一只受惊的白鼬。

卡萨德上校!已经退役。

卡萨德说道。

抱歉,长官,中尉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笨手笨脚地把签证还给众人,我没想到你会和这伙人在一起,长官。

就是说……上校说的……我是说……我的叔叔曾经和你一起在布雷西亚上战斗过,长官。

我是说,很抱歉……我和我的人对你们……悠着点,中尉,卡萨德说,有什么交通工具可以带我们到市镇里去么?啊……嗯,长官……年轻的舰队士兵刚想要揉自己的下巴,然后记起来,他正戴着头盔。

有的,长官。

但是,问题是,那些暴徒非常危险,还有……嗯,该死的电磁车在这狗屁地方不管用……呃,请原谅,长官。

你瞧,地面运输车仅仅是用来运货的,在二十二点整以前,我们的掠行艇不能飞离基地,但是我很乐意将你们登记入册……等等,领事让他打住。

一艘破旧不堪的载客掠行艇停在了十米远的地方,在一边的外倾防护罩上,涂着代表霸主的金色短线。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走了出来。

西奥!领事叫道。

两人迈步向前,张开手,似乎要握手,却拥抱在了一起。

哎呀,领事说,你看上去很不错嘛,西奥。

的确,他从前的助手虽然比领事多过了五六年,但是这个年轻人仍然带着少年般的笑容,瘦削的脸庞,茂密的红发,足以吸引领事馆职员中的任何一个未婚女士,以及不少已有家室的。

羞怯,这是西奥·雷恩的弱点之一,似乎为了证明他现在还是羞怯,他正毫不必要的调整着自己角质架的眼镜,一位年轻外交官的某种矫揉造作。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西奥说。

领事转过身,开始把他的朋友介绍给大家,然后他停了下来。

老天,他说,你现在是领事了啊。

抱歉,西奥,我没想到这个。

西奥·雷恩笑了笑,调整着眼镜。

没事,先生,他说,其实,我不再是领事了。

最近几月来,我是这里的代理总督。

地方自治理事会在最后终于要求,并且接受了,正式的殖民地位。

欢迎你们来到这个最新加入霸主的世界。

领事出神凝视了一秒钟,然后再一次拥抱了他从前的被保护人。

恭喜阁下。

西奥呵呵一笑,朝天上扫了一眼。

快要下雨了。

大家为什么不到掠行艇上呢?我载你们到镇上去。

新任总督朝年轻的中尉笑了笑。

中尉?呃……在,长官?军官立正,快速说道。

麻烦叫你的人把这些大人的行李装载一下。

我们要到艇里躲雨了。

掠行艇稳稳地飞在公路上方六十米高的地方,向南方前进。

领事坐在前排的乘客席上;其他人在后面的流沫躺椅上休息。

马丁·塞利纳斯和霍伊特神父似乎睡着了。

温特伯的孩子不再哭闹了,开心的吸吮着一个软瓶子,里面灌着合成母乳。

一切都变了。

领事说。

他的脸颊倚靠在溅满雨迹的座舱罩上,俯视着混沌的场景。

山坡上,溪谷里,覆盖着数千个窝棚以及单坡小屋,沿路一直通向三千米外的市郊。

到处都是潮湿油布下星星点点的火苗,领事看着烂泥色的人影在烂泥色的窝棚间穿行。

古老的航空港高速路上,搭建了高高的栅栏,道路本身也被拓宽,被重整过。

道路上有两排货车和悬浮运输工具,大部分涂着军绿色,其他一些隐藏在死气沉沉的迷彩聚合体下,朝两个不同方向蜗速移动着。

前头,济慈的灯光似乎跨越了河谷和山陵的新区域,在向外繁殖、蔓延。

三百万,西奥说,似乎在读取他前任上司的想法,这里至少有三百万人,而且每天都在增加。

领事凝视着。

我离开时,这个星球上只有四百五十万人口啊。

现在仍旧是,新任总督说道,所有人都想到济慈来,登上一艘飞船,溜之大吉。

有些人在等远距传输器建好,但是大多数人不相信那东西会及时建成。

他们很害怕。

害怕驱逐者?是的,西奥说,但最主要是害怕伯劳鸟。

领事的脸从冰冷的座舱罩上挪开了。

那么,它已经来到笼头山脉的南方了?西奥冷冰冰地笑道:到处都有它。

或者,到处都有它们。

大多数人确信,现在那东西已经有好几十好几百个了。

三个大陆上都报道过伯劳鸟惨案。

到处都出现了关于它们的报道,除了济慈,鬃毛海岸的一些区域,以及几个像安迪密恩这样的大城市。

伤亡人数是多少?领事其实并不真正想知道。

至少有两万人死亡或失踪。

西奥说,有许多受伤的人,你以为那是伯劳鸟所致的吗,哈?传来的又是干巴巴的笑声,伯劳鸟才不会仅仅伤人呢,对不对?才不会,人们偶然的不小心互相射击,从楼梯上摔下来,或者惊恐的跳出窗户,在人群中互相踩踏。

真他妈乱的一塌糊涂。

领事与西奥·雷恩共事了十一年,在这期间,他从没有听过这年轻人用过什么咒骂的词语。

军部帮得上忙吗?领事问,是不是他们阻止伯劳鸟来大城市的?西奥摇摇头。

军部,他们除了控制住暴徒,他妈的其他什么都没做。

哦,对,舰队士兵假装保护着航空港的开放,保护着浪漫港码头停放区的安全。

但是他们甚至都没和伯劳鸟正面对干过。

他们是在等着和驱逐者开战。

自卫队呢?领事问。

虽然他开口问了,但是不问他也知道,那支训练无素的自卫队一点屁用都没有。

西奥嗤之以鼻。

伤亡人员名单中,至少有八千人是自卫队的。

布拉克斯顿将军带着‘第三作战队’沿着江河路朝上爬,企图‘将伯劳鸟击毙在老巢中’,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

你真会开玩笑。

领事说,但是他朋友脸上的表情告诉他,这不是玩笑。

西奥,他说,你怎么会有时间来航空港和我们见面的?我没有时间,总督说。

他朝后头扫了一眼。

其他人有的正在睡觉,有的正满脸倦色地盯着窗外。

但我必须和你谈谈,西奥说,劝你别去。

领事摇摇头,但是西奥抓住他的胳膊,握得紧紧的。

现在,听我说,我必须说,该死。

我知道对你来说……经过了那些事……返回这里是多么的不容易。

可是,天杀的,你不惜一切白白扔掉一切,这真是毫无意义啊。

放弃这愚蠢的朝圣吧。

给我留在济慈。

我不能……领事开口道。

听我说,西奥命令道,理由一:你是我看见过的最棒的外交家,最棒的危机管理者,我们需要你的才干。

不是……把嘴闭上片刻。

理由二:你和其他人是无法到达光阴冢附近两百公里内的地方的。

现在跟你以前在这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当时那些天杀的自杀朝圣者可以跑到那里去,还可以无所事事地活上一周,甚至还可以中途改变想法,打道回府。

但现在,伯劳鸟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就像是瘟疫。

我明白,但是……理由三:我需要你。

我向鲸逖中心请求过,叫他们派其他人过来。

然后我发现你来了……唉,见鬼,两年了,我已经想明白了。

领事摇摇头,对他的话大惑不解。

西奥开始驾着掠行艇朝市中心转去,然后盘旋在那儿,眼睛离开控制装置,直勾勾的盯着领事。

我想让你接管总督一职。

议员不会干涉的,也许悦石除外,但是等到她知道时,已经为时晚矣。

领事觉得像是谁当胸给他来了一记猛拳。

他把脸转了过去,俯视着狭窄的街道和歪曲建筑的迷宫,那是老城,杰克镇。

当他缓过神来,他说道:我不能,西奥。

听着,如果你……不!我是说我做不到。

即便我真的接受,也无济于事,但是说真的,我不能。

我必须完成这次朝圣。

西奥扶了扶眼镜,正视着前方。

瞧,西奥,你是我一起共事过的最能干,也最有才华的外交事务专家。

我已经落后八年了。

我想……西奥略一点头,打断道:我猜你是要到伯劳神殿去。

对。

掠行艇盘旋着,着陆了。

领事茫然的盯着前方,寻思着。

掠行艇的边门升起,折叠拢来,然后,索尔·温特伯喊出了声:我的天哪。

这群人从艇中走了出来,盯着那焦黑、坍塌的残垣断壁,那曾经是伯劳鸟的神殿。

由于光阴冢太过危险,当地时间大约二十五年前,它就被关闭了。

这样一来,伯劳神殿便成了海伯利安上最受欢迎的游览胜地。

伯劳神殿的中央神殿地跨城市三个完整的街区,中部崛起,高约一百五十米,塔尖尖如针刺,有几分令人敬畏的大教堂,有几分哥特式的玩笑,流线形的石头扶壁永久的依附在它那晶须合金的骨架上,有几分埃舍尔①版画的特点,带着透视的把戏,带着不可思议的角度,还有几分博施的梦魇,有着仿若地道的入口,隐蔽的房间,黑色的花园,禁入的区域,并且,尤为重要的是,它是海伯利安过去的一部分。

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只有那高高堆积的焦黑石头,暗示了这幢建筑物先前的雄姿。

熔化的合金梁矗立在这些石头上,活像某个巨型畜牲的肋骨。

大多数碎石跌落进深坑中,地下室中,过道里,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静悄悄躺在这三百年历史的里程碑下了。

领事走到一个深坑的边缘,心里琢磨着,这深深的地下室是否,就像那传说所言的,连接到星球的迷宫呢。

糟透了,好像他们使用了地狱之鞭,马丁·塞利纳斯说,他用的是古老的术语,也就是高能激光武器。

诗人走到深坑边缘,和领事待在一起,他一走到那,酒似乎马上就醒了过来。

我记得以前,这里仅仅只有神殿和老城,他说,在光阴冢附近发生的那些灾难之后,比利决定将杰克镇重新安置在这里,因为这里有神殿。

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上帝啊。

不。

卡萨德说。

其他人看着他。

上校在那察看着碎石,他站起身。

不是地狱之鞭,他说,是可控等离子武器。

有好几发。

现在,你还想留下来继续这无用的朝圣吗?西奥说,跟我回领事馆吧。

他是在对领事说话,但是看那样子是在邀请在场所有人。

领事转身离开深坑,目视着他先前的助手,但是现在,他头一次感觉到,他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内外交困的霸主世界上的总督。

我们不能,阁下,领事说道,至少我不能。

我不会代表大家说话。

四个男人和惟一的一个女人一起摇摇头。

塞利纳斯和卡萨德开始卸载行李。

雨又开始下起来,轻飘飘的薄雾从黑暗中涌起。

就在那时,领事注意到有两架军部的攻击掠行艇正在附近的屋顶上盘旋。

先前,黑暗,以及变色龙的聚合船体将它们隐藏了起来。

但是现在,雨丝将它们的外形暴露了出来。

当然啦,领事想,总督不会没有护卫一个人跑出来的。

牧师们逃脱了么?神殿被毁时,有幸存者吗?布劳恩·拉米亚问道。

逃脱了,西奥说。

这位事实独裁者统治着五百万个难逃劫数的灵魂,他摘下眼镜,在衬衣下摆上擦擦干,所有的伯劳教会的牧师和侍僧都从地道逃脱了。

几个月来,暴徒们一直包围在这地方。

他们的头头,一个叫卡门的女人,草之海东面的什么地方,在他们引爆20号炸弹前,给神殿发出了好几次警告。

警队的人哪儿去了?领事问,自卫队呢?军部呢?西奥·雷恩笑了笑,在那一刻,他看上去顿显苍老,至少比领事认识的那个年轻人老了好几十岁。

你们这些人过去三年时间是在传输中度过的,他说,世界变了。

在环网,伯劳鸟崇拜者被烧死,被追打。

你能想象我们这里对他们的态度。

十四个月前,我宣布了戒严令,济慈的警队一心一意执行我的命令。

暴徒用火把烧毁了神殿,警队和自卫队就那么看着。

我也是。

那天晚上,这里有五十万人在场。

索尔·温特伯走了过来。

那他们知道我们吗?知道这最后的朝圣吗?如果他们知道,西奥说,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你们以为,他们会欢迎任何能够平息伯劳鸟怒气的事吗?暴徒惟一会注意的事是,你们是被伯劳教会研的。

实话跟你们说吧,我不得不驳回我的顾问理事会的意见。

他们赞成,在你们的飞船飞临大气层时,就把它摧毁。

为什么你要……?领事说,我是说,为什么要驳回他们的意见?西奥叹了口气,扶扶眼镜。

海伯利安仍旧需要霸主,悦石仍旧得到全局的赞同,即便议院不赞同。

而且,我仍然需要你。

领事望着伯劳神殿的碎石残瓦。

在你们来到这之前,朝圣便已经终止了,总督西奥·雷恩说,你们和我回领事馆去吧……至少我会给你们顾问的地位。

抱歉,领事说,我不能。

西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爬进掠行艇,起飞了。

他的军事护卫队紧随其后,在雨中变成了一个小点。

现在,雨下得更猛了。

这群人紧紧不离地走在越来越黑的黑暗中。

温特伯在瑞秋身上临时罩了块头巾,权作遮挡之物,雨滴落在塑料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弄得小孩大哭不停。

现在怎么办?领事边问,边朝黑夜和狭窄的街道四顾。

他们的行李一堆一堆垒着,湿透了。

这世界带着一股焦灰味。

马丁·塞利纳斯笑嘻嘻地说道,来,我知道一家酒吧。

事实证明,领事也知道这酒吧,他被派遣至海伯利安上的十一年任期中,几乎是一直待在了西塞罗。

西塞罗,跟济慈上、海伯利安上的大多数东西不同,它的名字不是于大流亡前的文学琐事。

谣传说,酒吧的名字取自于一个旧地城市的一部分,有些人说是美利坚合众国的芝加哥,其他人确信那是印度联合邦的加尔各答,但是只有斯坦·列维斯基,酒吧的所有者,建立者的曾孙,才知道事实的原委,但他从来没有透露出一点秘密。

自开业的一个半世纪时间以来,这酒吧一直人满为患,从原先杰克镇一幢松松垮垮、年久失修建筑中的无电梯阁楼,变成了杰克镇四幢松松垮垮、古老建筑中的九层楼,坐落在霍利河边上。

这几十年来,西塞罗仅有的装饰元素是那些低矮的天花板,浓稠的烟雾,以及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的背景声,在这熙来攘往中提供了一种私密的感觉。

今晚没有私密。

领事和其他人拖着他们的装备,穿过沼泽巷的入口,在那儿停下了脚步。

真他妈要命。

马丁·塞利纳斯喃喃道。

西塞罗一片狼藉,那里似乎是被野蛮人的游民部落侵占了。

每一条椅子都坐着人,每一张桌子都被占领了,这些人大多数是男人,地上丢满了背包、武器、铺盖、陈旧的通信设备、口粮箱,以及所有其他残渣,这些东西属于拯救难民的军队……或者,也许是一支难民组成的军队。

西塞罗那沉闷的空气,曾经充满了各种混合的气味,炙热的牛排味,葡萄酒味,兴奋剂味,麦啤味,免税烟草味,现在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股肮脏身体的气味,尿味,以及绝望的气味。

就在这时,斯坦·列维斯基的庞大身影从黑暗中现形了。

酒吧所有者的胳膊比以前更加粗壮,也更加沉重了,但是他的前额却越发地向且战且退的黑色乱发挺进,如今已经前进了好几厘米,他那黑色眼睛周围的褶皱也比领事记忆中的更多了。

那双眼睛现在睁得老大,死死地盯着领事。

鬼。

他说。

不。

你没死?没有。

见鬼!斯坦·列维斯基叫道,紧紧抓着领事的上臂,然后轻而易举把他举离了地面,就像举一个五岁小孩那么简单。

见鬼!你没死。

你在这干啥呢?检查你的贩酒许可证,领事说,把我放下。

列维斯基轻轻地把领事放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了笑容。

然后他看到了马丁·塞利纳斯,那笑容瞬时消失了,眉头皱了起来。

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但你看上去很眼熟。

我认识你的曾祖父,塞利纳斯说,这倒让我想起来了,你有没有剩下些大流亡前的麦啤?英国的烈酒,尝起来就像循环过的鹿尿。

这东西太少了,我老是喝得不爽。

没了。

列维斯基说。

他指着诗人,见鬼。

耶里祖父的大皮箱。

原杰克镇色帝的古老全息像。

我是不是在做梦?他盯着塞利纳斯,又看着领事,一只巨大的食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们,两个鬼。

六个疲累的人,领事说。

小孩再次开始哭叫,七个。

你有地方让我们安顿一下吗?列维斯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张开双手,手掌朝上。

全是这副德性。

没地方。

没食物。

没酒。

他斜着眼睛朝马丁·塞利纳斯看去。

也没麦啤。

现在,我们已经变成一个没有床位的大旅馆了。

自卫队的混蛋待在这,不付钱,喝着他们那乡巴佬的下等劣酒,等着这个世界走向末日。

我想,我们离末日不远了。

这群人站着的地方,曾经是中楼入口。

地板上摊着乱糟糟的装备,现在,朝圣者的高高堆砌的行李也加入到了它们的队伍中。

小簇小簇的人肩并肩穿行在人山人海中,向新来者投以评价的目光,尤其是投向布劳恩·拉米亚。

她无精打采、冷冷地朝他们回瞪了一眼。

斯坦·列维斯基盯着领事看了片刻。

我有个阳台,那里有张桌子。

五个自卫队的敢死突击队员已经在那待了一星期,整天在向其他人吹嘘,他们将如何徒手扫灭驱逐者的军团。

要是你们要那桌子,我会把这些吃奶的蛀虫赶出去。

要。

领事说。

列维斯基正要转身离开,拉米亚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要不要帮忙?她问。

斯坦·列维斯基耸耸肩,笑道:不需要,但是我很乐意接受。

来吧。

他们消失进人群中。

《海伯利安》 作者:丹·西蒙斯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