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里妮的宿舍非常小。
虽说空间紧凑了些,不过内部设置倒是复杂完备。
窗户是全景式的,模拟的星空慢慢变化。
图像是随机式的,跟真实星空一点也不搭边。
只要茜里妮愿意,三个窗户随时可以随意放大缩小图像,好像望远镜的倍率在来回调节。
巴容·内维尔对此深恶痛绝。
他每次都会粗暴地把它关掉,还说:你怎么受得了?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惟一一个还喜欢玩这东西的。
那些星云星团一看就知道是贴画。
每到这时,茜里妮都会冷漠地耸耸肩,回答道:那什么才是真实的?你怎么知道你窗外那些星星真的存在?虽然看上去都在运动。
再说,我在自己房间里搞什么,用得着你操心吗?这时内维尔就会嘟嘟囔囔的,很不情愿地启动开关,要把窗户恢复原状。
而茜里妮这时就会说:算了,就这样吧。
屋里所有家具都棱角光滑,墙也设计得抽象简洁,色调平实,毫不花哨。
整间屋里,没有一件物品能让人联想到一点生命的迹象。
只有地球上才有生物,茜里妮会说,月球上可没有。
现在,当她迈进屋内的时候,又看到了不请自来的内维尔。
这家伙躺在松软的沙发里,一只脚上还挂着拖鞋。
另一只鞋掉在旁边。
他肚子上有道红印,大概是他无意识中自己挠的。
她说:煮点儿咖啡来,好吗,巴容?说着,她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身体轻盈曼妙地扭动几下,制服无声无息滑落下来,随即被她踢到角落里去了。
总算脱下来了,她说,这工作实在没法干了,还得穿得像地球佬一样。
内维尔这时在厨房角落里。
他没有搭腔,这话早就听腻了。
他只是说:你的水管怎么了?又停了?是吗?她问,噢,我大概早就用完配额了。
耐心点。
今天又有什么麻烦吗?茜里妮耸耸肩,没有。
一点都没有。
像往常一样,看着那些人一边摇摇晃晃,一边还装作不讨厌我们的食物。
他们心里肯定想着,什么时候我们会让他们脱光衣服。
我早就习惯了……都那么龌龊。
你没一直假装正经?他端来两小杯咖啡,放在桌上。
干这行必须装。
那些人满脸皱纹,皮肤松弛,挺着大肚子,浑身细菌。
我不管检疫制度有多严,他们就是浑身细菌……你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巴容摇摇头。
作为一个月球人而言,他身体十分结实,眼睛很细,看上去总是神情阴沉。
不过茜里妮心想,总的来说,他的外表还算相当英俊。
他说:没什么新奇的。
我们还在等新旧专员交接。
这回还要好好看看,这个哥特斯坦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给你们找麻烦了?也没有,至少不比以前多。
再说了,他们能干什么?他们怎么也不能渗透到我们内部来。
谁也不能把一个地球人伪装成月球人。
话虽如此,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
茜里妮呷了一口咖啡,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有些月球人骨子里其实还是地球人。
对,我一直想把这种人全都找出来。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谁都不敢信任……噢,算了。
我在同步加速器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却一无所获。
我大概是没这个好命吧。
或许他们根本不信任你,当然我不是说他们坏话。
你不能总像个间谍一样,心怀鬼胎四处游荡。
我从没这样。
要是我能就此离开同步加速器实验室,永远不用回去,我会高兴死的。
不过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怀疑我……你的配额水量都用哪儿去了?我看连第二杯都不够了。
不,我们不能。
不过要是说到水的话,你不是一直在帮我浪费吗?这周你在我这儿都洗过两次澡了。
我会给你张水卡的。
你居然还计较这个。
我不计较,可我的水表计较。
她喝完自己杯里的咖啡,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杯子。
她说:他们总是对着杯子龇牙咧嘴。
就是那些游客。
我真搞不懂他们。
这咖啡尝起来相当不错啊。
巴容,你喝过地球上的咖啡吗?没。
他简单地回答。
我喝过。
只有一次。
有个游客偷偷带了一些过来,据说那玩意儿叫速溶咖啡。
他让我尝了一点,然后就想跟我——就是那种事。
他好像觉得这算是一种平等交易。
于是你就尝了?因为我很好奇。
不过那东西喝起来又苦又涩,简直难喝死了。
然后我告诉他,异族之间发生性关系有违月球人的道德观。
这次轮到他一脸苦涩了。
你以前没跟我说过。
他后来就没再纠缠?这关你什么事。
不过他倒的确没纠缠。
要是他敢动什么歪脑筋,在这样的重力环境下,我能把他从这儿踢飞到一号通道去。
她接着说:噢,我想起来了。
我今天碰到一个地球人,他非要坐到我旁边来。
这回他又拿出什么好东西引诱你干‘那种事’?他就坐那儿,什么都没干。
只是盯着你的胸部看?就算看也不犯法,而且他也没看。
只是看看我的名牌而已……再说了,别人的幻想关你什么事?每个人都有幻想的自由,却不见得事事付诸行动。
你以为我在幻想什么?跟一个地球男人上床?跟一个连重力场都没适应的人搞在一起?我不敢说从没人这么搞过,可是我没有,我也不觉得这么搞有什么好处。
怎么样?我解释清楚了吗?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找那个地球人了?找那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那个即使在二十岁时也不算英俊的老男人?……尽管他谈吐风趣,还有点儿优点。
好了好了。
我保证不再有一句嘲讽。
他看起来怎么样?他向我打听质子同步加速器的事。
内维尔猛然站起身来,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
在低重力环境中,动作过猛就会有这样的反应。
质子同步加速器?他具体问了些什么?也没什么。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跟我说,要是有哪个游客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都要告诉你。
这次看起来就比较反常啊。
以前从来没人跟我问起质子同步加速器的事。
好吧。
他顿了一下,语气恢复正常,为什么他会对质子同步加速器感兴趣呢?茜里妮说:我说不准。
他只是问了问是不是能看到它。
或许他只是个对科学稍感兴趣的普通游客。
就我而言,对他的兴趣仅限于职业要求。
我想也是。
他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没问他。
为什么不问?因为我对他根本不感兴趣。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再说了,他这么问,也正说明他是个游客。
他要是个物理学家,根本不用问,早就自己去了。
我亲爱的茜里妮,内维尔说,让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
在当前的环境下,任何一个要求去看质子同步加速器的人,我们都得查清楚。
他为什么要问你呢?他在房间里快速踱着步,仿佛为了消耗多余的能量。
最后,他说,你是看人的专家。
你是不是对他还有点兴趣?性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别跟我闹了,茜里妮。
茜里妮勉勉强强回答道:他的确挺有意思的,甚至有点扰人心思。
可是我却说不出理由。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有意思,扰人心思,是吗?那你该回去找找他?找他干什么?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事。
查出他的名字,他的一切资料,你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
你有点天赋,那就发挥出来,好好做点事。
呵,不错,她说,还真是发号施令了。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