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心跳冲破了指挥塔里焦灼的气氛。
卡特把双手举到空中摇晃着,默默祷告神明。
做到了,真够呛。
让他们通过了!里德点了点头。
这回你赢了,将军。
当时我可真没有胆量命令他们通过心脏。
卡特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我是没有胆量不下这个命令。
现在如果他们能顶住动脉流……他大声对着话筒说:等他们的速度一降下来,就跟《海神号》联系。
里德说:他们已经回到动脉系统,但你知道,他们并不是驶向脑部。
原来是把他们注入体循环系统的。
也就是注入从左心室通到脑部的一条主要动脉。
肺动脉是从右心室——通向肺部的。
这就意味着延迟。
这一点我知道。
卡特说。
但是我们还有时间。
他指了指计时器,读数为48。
好吧,可是我们最好还是把最大限度集中点转移到呼吸中心去。
他改换一下控制项目,于是呼吸部位的内部情况在监控荧光屏上显露出来了。
里德问道:呼吸速度多少?恢复到每分钟六次,上校。
以前我认为这种速度一秒钟也维持不了。
那时我们也那样认为。
这个速度要保持稳定。
你得给船操心了。
它马上就要进入你这段了。
《海神号》来电。
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切顺利。
——呃,长官?还有下文,您要我念出来吗?卡特皱起了眉头。
当然,要念出来。
是,长官。
下文是:但愿你在我处,我在你处。
卡特说:嗯,你告诉格兰特我是真心实意巴不得他……别,什么也别跟他说。
算了。
☆ ☆ ☆心跳的终止已经把这阵狂潮猛进的速度制服得可以驾驭了,《海神号》又在平稳地航行了,又平稳了,平稳得足以感觉到那轻柔、奇特的布朗运动了。
格兰特欢迎这种感觉,因为这种感觉只有在平静的时刻才能有,而他所向往的正是这种平静时刻。
他们大家又都抛开了安全带,而格兰特从窗口发现,这里的景象大致同在静脉里看到的一样。
场面上最突出的,同样还是那些蓝——绿——紫色的血细胞。
远处的墙壁,也许由于线条的走势同航行方向一致,更明显地现出波纹形状。
他们从一个缺口前经过。
不是那个。
迈克尔斯在仪表板跟前说,他在那里细心地研究着他的图表。
你在那上头能弄清楚我的记号吗,欧因斯?能,医生。
好吧。
按照我做的记号,记住拐了几次弯,然后在这儿向右转。
清楚了吗?格兰特注意到隔不了多久就能在左右、上下看到一些分岔,而且这些分岔出现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同时他们现在以巡航速度航行着的通道变得比较狭窄了,那些围墙也前看得更清楚,距离更近了。
我真不愿意在这个公路纵横交错的地方迷路。
格兰特沉思着说。
你丢不了。
杜瓦尔说。
在身体的这一部分,条条道路都通向肺部。
迈克尔斯的声音现在变得单调了。
现在朝上,靠右,欧因斯。
一直向前,然后,呃,左边第四个拐弯。
格兰特说:迈克尔斯,我希望不会再有动静脉瘘管了。
迈克尔斯不耐烦地耸耸肩,算是回答;他精神太集中了,顾不得说话。
杜瓦尔说:不大可能。
意外地碰到两个瘘管,那冒险就未免冒过头了。
再说,我们就要进入毛细血管了。
血流的速度大大降低了,《海神号》的速度也同样。
欧因斯说:迈克尔斯大夫,血管变窄了。
意料中的事。
毛细血管是最细的血管,管径是非常、非常细的。
继续前进,欧因斯。
在船头灯光照耀下,可以看到,围墙是在向内缩小的,那些沟壑,皱褶早就消失了,墙面也变光滑了。
墙壁的黄色消褪成了奶油色,然后干脆变得什么颜色也没有了。
围墙上清清楚楚呈现出一种镶嵌细工的花式,夹杂着一些弯弯曲曲的多边形,它们每一个在靠近中心的地方都有一个稍稍加厚的区域。
科拉说道:真漂亮!你可以看到毛细血管上一个个的细胞。
瞧,格兰特。
——然后,象想起了一件事似的,她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还行。
事实上是很不错。
你给我敷的药很有效,科拉。
——我希望,我们仍然保持着那么点交情,因此我可以管你叫‘科拉,’是吗?我想我要是反对,那就会显得太忘恩负义了。
而且反对也没有用。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格兰特小心地碰了碰胳膊。
他说,疼得象什么似的。
我为你感到难过。
别难过了。
我就是要你——到时候——感到非常、非常惬意。
科拉稍稍撮了一下嘴唇,格兰特就赶紧补充道:我就是喜欢这么乱寻开心。
你觉得怎么样?一切正常。
我的腰部一动就有点痛,但不厉害。
而且我也不生你的气。
——可是你听着,格兰特。
你讲话的时候,科拉,我总是听着的。
你知道,纱布包扎并不是医学上的最新发展,而且也不是万应灵药。
你是否想什么办法防止感染?我抹了些碘酒。
嗯,我们出去以后,你去看看医生好吗?找杜瓦尔?你明白我的意思。
格兰特说:好吧。
我去。
他回过头去欣赏那细胞镶嵌奇景。
《海神号》现在好象在爬行,一步一步地通过毛细血管。
在船头灯照射下,透过细胞可以看到一些朦胧的形体。
格兰特说:墙壁似乎是半透明的。
并不稀奇。
杜瓦尔说。
这围墙的厚度还不到一英寸的千分之十。
而且多孔。
生命有赖于让物质通过这些墙壁和同样薄的肺泡壁。
什么泡?有一小会儿,他徒然地看着杜瓦尔。
这位外科医生对于他所看到的东西要比对格兰特的问题更感兴趣。
科拉赶快去填补这个空白。
她说;空气通过气管进入肺部,——你知道,俗话就是风管。
就象血管那样,气管又分成越来越小的管道,最后通到肺部深处的微细小室,在那儿,吸进来的空气与身体内部只有一膜之隔,这是——层与毛细血管膜同样薄的膜。
这些小室就叫肺泡。
肺里大概有六亿个肺泡。
机制十分复杂。
也十分出色。
氧气渗过肺泡膜,而且也渗过毛细血管膜。
这样它就已经进入血流,而在渗口以前就被红细胞吸收了。
与此同时,含二氧化碳的废物,按相反的方向,从血液渗到肺部。
杜瓦尔大夫在注视着这种现象的出现。
那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回答你。
不用解释。
我知道心无二用是怎么回事。
他咧开嘴笑着说。
然而,使杜瓦尔大夫着迷的事恐怕与我没有缘分。
科拉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但是欧因斯的惊叫声使她没有来得及回答。
正前方!他大声喊道。
注意什么东西来了。
大家的眼睛都转向前方。
一个蓝——绿的血细胞在颠颠簸簸地移动着,球体两旁各自慢慢地擦刮着毛细血管两边的墙壁。
忽然球体边缘现出一片浅稻草色,随即很快向内收拢,直到完全取代了原有的较深的颜色。
其它从他们旁边经过的蓝——绿血细胞也在同样地改变着自己的颜色。
现在在前头船头灯照到之处,看到的是一片稻草色,在远处就加深成了桔红色。
科拉激动地说:你看,它在吸收了氧气以后,血红蛋白就变成氧化血红蛋白,因而血液也就亮起来,变成了红色。
现在血液将被送回左心室,在那儿这种稠密的、氧化了的血液将被挤送到全身。
你是说我们还得返回去,重新通过心脏罗。
格兰特马上关切地说。
哦,不,科拉说。
因为进入了毛细血管系统,我们就可以抄近路了。
然而,她的语气显得不太有把握。
杜瓦尔说:看看这奇迹吧。
看看这神造的奇迹吧。
迈克尔斯生硬地说:不过是一种气体交换。
一种机械作用。
凭借经过二十亿年的进化过程临时凑合的力量,而形成的一种机械作用。
杜瓦尔忿怒地转过身来说:难道你仍旧认为这是偶然的?你竟然认为这种处处经过妥善安排,紧密配合,巧妙而准确无误地相互联系的神奇机制,只不过是原子的到处瞎碰的结果吗?我要跟你说的正好就是这个意思。
是这样。
迈克尔斯说。
正在这时候,蜂鸣器突然喧闹地响了起来。
听到这个,互相对峙着,愤怒到了极点,好象就要交手打起来的这两个人,都猛然抬起头来张望着。
欧因斯说:这是什么鬼……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他迅速地狱下一个按钮,但是一个测量仪表上的指针很快地朝一道红色横线下降。
他关上峰鸣器,叫道:格兰特!什么事?出毛病了。
查一下那边的那本‘手册’。
格兰特按照手指指点的方向,很快地走去,科拉也跟在后面来了。
格兰特说:在红色危险区标明‘储藏柜·左’的图形下面有个指针。
很明显,左储藏柜的压力在下降。
欧因斯哼了一声,朝后望去。
可不是!我们在往血流里放出气泡。
格兰特,快到这上边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安全带。
格兰特匆匆走向梯子,尽量向一边靠,让欧国斯从自己身旁挤着下去。
科拉透过后面一个小窗看到了气泡。
她说:血流里有气泡,可能造成生命危险……这种气泡不会。
杜瓦尔急促地说。
按我们的比例,我们放出的气泡太小,不会有什么危害。
而在它们解除微缩以后,它们将恰当地散布开,那时候也造不成危害。
先别管对宾恩斯有什么危险。
迈克尔斯冷酷地说。
我们自己需要空气。
现在什么也别动,但是要注意仪表板上显示的一切红色信号问光。
欧因斯回头向正在操纵机械前坐下去的格兰特喊道。
他从迈克尔斯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对他说:一定是有个阀门冻结了。
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他走回来,用一个从自己制服口袋里拿出来的小工具,在仪表板一端很快地扭了一下,把它打开了。
显露出来的这个由各种线路和电流断路器构成的迷宫,简直复杂得可怕。
欧因斯训练有素的手指在这些线路之中探索着,以只有这条船的设计者才能有的熟练和敏捷检查零件、排除故障。
他断开一个开关,很快拆开,又咯嗒一声关上,然后又走去检查船头窗下的辅助操纵装置。
我们在擦墙钻进肺动脉,或在被动脉血潮冲击的时候,船外部一定受了伤。
那个阀门能用吗?迈克尔斯问道。
能用。
我想,它被震得有点接触不良了,刚才什么东西,可能就是布朗运动产生的那种推力,迫使它打开以后,它就一直开着。
现在我已经把它调准,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不过……不过什么?格兰特问道。
我恐怕这就把它戳破了。
我们没有足够的空气来完成这次旅行。
如果这是一艘正规的潜艇,我得说我们将浮出水面,补充空气。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科拉问道。
浮出水面。
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们得请求马上撤出,不然十分钟之内船就会操作失灵,再加五分钟,我们将窒息而死。
他向扶梯走去。
我来操纵船,格兰特。
你去弄好无线电,把情况告诉他们。
格兰特问道:等等。
我们有没有备用空气?那个柜里原来就是。
全在那儿,全都跑了。
事实上,那部分空气解除微缩以后,体积将比宾恩斯大得多。
这就会把他弄死。
不,不会的。
迈克尔斯说。
我们失去的经过微缩的空气分子,全都会渗过各种组织。
并逸出体外。
到解除微缩的时候,体内也就所剩无几了。
但是请量如此,欧因斯恐怕还是对的。
我们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
但是,等等。
格兰特说。
我们为什么不浮出水面?我刚才说了……欧因斯开始说道,显得不耐烦。
我不是说从这儿被取出去。
我的意思是真正浮出水面。
那边,就在那边。
在我们眼前,我们看到红细胞在摄取氧气。
这个难道我们就做不到吗?我们和空气的汪洋大海之间只隔着两层薄膜。
咱们把它拿过来。
科拉说:格兰特是对的。
不,他不对。
欧因斯说。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啦?我们是微缩了的,肺就同细菌碎片的大小一样。
那些薄膜外边的空气是没有经过微缩的。
那种空气中的每一个氧分子几乎都大得眼睛能看得见了,真见鬼。
你认为我们能把这些分子吸到我们肺里面去吗?格兰特显得有点窘。
但是……我们不能等了,格兰特。
你得与指挥室取得联系。
格兰特说:暂且不忙。
你不是说过,这艘船本来是为进行深水研究设计的吗?规定它在水下干些什么?我们希望能把水下标本加以微缩,然后送到水面上去从从容容地进行研究。
好啊,那么船上一定有微缩装置罗,昨晚上你没有把它拆掉吧,是不是?我们当然有这种装置,但只是一种小型装置。
我们需要多大规模的?如果我们把空气通到微缩器,我们可以使分子缩小并通到我们的空气储存柜。
我们没有时间搞那个。
迈克尔斯插嘴说。
如果时间用完了,我们就要求撤出去。
在那以前,咱们来试试。
你船上有一个通气管吧,欧因斯!有啊,欧因斯似乎完全被格兰特的又快又显得紧迫的话弄糊涂了。
我们还可以把这样一个通气管从毛细血管和肺壁穿过去,而不致伤害宾恩斯,是不是?按照我们的大小,我想肯定能做到。
杜瓦尔说。
那么好吧,我们把通气管从肺部连接到微缩器上,同时用一根管子从微缩器通到空气储存柜。
你能马上准备好吗?欧因斯考虑了一会儿,似乎被这个新境界激发出了热情。
他说:能,我想能办到。
那么好吧,在宾恩斯吸气的时候,会产生足够的压力替我们把储存柜灌满。
记住,时间畸变将使我们能利用的短暂时间,按未经微缩的比例来看,显得长一些。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试试。
杜瓦尔说:我同意。
我们一定得试。
一定。
就这样!格兰特说:谢谢你的支持,大夫。
杜瓦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还有一点:如果我们准备要试的话,咱们得想办法别让一个人去唱独脚戏了,欧因斯最好还是管驾驶,但我将同格兰特一起到外面去。
啊。
迈克尔斯说。
原来我还在纳闷,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现在我明白了。
你是想找个机会到船外去考察。
杜瓦尔脸红了,但格兰特匆匆插嘴说:不管动机怎么样,这是个好建议。
事实上,最好大家都出去。
当然罗,欧因斯除外,——我想通气管在船尾吧。
在补给库兼储藏室。
欧因斯说。
现在他已经回到了驾驶室,在瞪着眼睛注视着前方。
只要你以前见过通气管,你就不会认错。
格兰特匆忙地走进储藏室,一眼就看到了通气管,随即伸手去拿包装好的水下装备。
忽然他惊骇地站住了,大声喊道:科拉!她马上就在他背后出现了。
什么事!格兰特力求做到不发火。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姑娘,而没有在内心里对她的美貌发出赞叹。
这会儿,他只是感到非常难受。
他指点着说:瞧瞧那个东西!她瞧了瞧,向他国过头来,脸色刷白。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工作台上的激光器散了架,在一个钩子上晃荡着,塑料套子也掉了。
难道你居然没想到把它放稳当?格兰特质问道。
科拉连连点着头说:我放稳了!我真放稳了!我可以发誓。
天哪……那么它怎么可能……我不知道。
这叫我怎么回答呢?杜瓦尔站到她后面来了,他眯缝着眼睛,板着面孔,他问道:激光器究竟是怎么回事,彼得逊小姐?科拉转过身来应付新来的审问者。
我不知道。
你们干嘛都冲着我来了?我马上就进行试验。
我要检查……不!格兰特吼叫道。
老老实实把它放下,切实想办法,再别让它到处乱窜了。
我们必须先搞到氧气,别的事以后再说。
他开始发潜水服。
欧因斯这时已经从气泡室下来了。
他说:船上的操纵机件都固定在适当位置上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这个毛细血管里反正什么地方也不会去。
—一我的天啊,瞧这激光器!你可别又来唠叨了。
科拉失声叫道,这时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迈克尔斯笨拙地说:好了,科拉,哭也没有用。
以后我们再来仔细考虑这件事——一定是在漩涡里被震散的。
很明显是个意外事故。
格兰特说:欧因斯舰长,你把通气管这一头连到微缩器上去。
我们其他人都穿上潜水服;我希望有人能很快地教我穿上。
我没有试过这种式样的。
☆ ☆ ☆里德说:没有搞错吗?他们不动了吗?是不动了,长官。
这是技师的声音。
他们在右肺外侧边缘上,待在那里不动了。
里德转身对卡特说:这个我解释不了。
卡特暂时中止了他那怒气冲冲的踱步,翘起大拇指向计时器摇晃着;它的读数是42。
我们可以利用的全部时间已经花掉了四分之一,可是我们现在离那个该死的血块,比开始的时候反而远了。
本来我们这时候早就该出来了。
里德冷冷地说: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在作案,我们是瞎费劲。
对于此事,我可没有什么怪诞不经的想法,上校。
我也没有啊,可是,为了使你满意,我该有何想法呢?至少,咱们可以查查清楚,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停顿下来的。
他接通了有关的电路,然后说:同《海神号》联系。
里德说:我猜想是某种机械故障。
你猜想!卡特急切地讽刺说;我猜想他们停下来不是为了自自在在地游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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