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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琼恩

2025-03-30 09:02:47

世界一片灰暗,松木和苔藓的味道和着一丝寒意,飘荡在风中。

黑土地上升起苍白的迷雾,骑手们在碎石和乱木中费力地穿行,直下河谷,朝如珍珠般散落的温暖火堆奔去。

火堆很多,多得让琼恩无法计算,数百数千的篝火组成一条摇曳的光带,伴随着冰冻的白色乳河,看起来就成了两条河。

此情此景,让他右手五指不自禁地开开合合。

他们骑下山脊,没有举旗也没有吹奏,一片死寂中,只听远方河水的潺潺流动,马蹄的得得声,以及叮当衫身上骨甲的碰撞。

头顶某处,老鹰展开灰蓝的巨翅,俯瞰着下方的人、狗、马和白色冰原狼。

马蹄踢动碎石,石块滚下斜坡,琼恩看见白灵扭头过去搜寻这突兀的声响。

他一整天都远远跟着他们,这是他的习惯,而当月亮在哨兵树梢升起时,他就会睁大血红的眼睛跑开了。

一如既往,叮当衫的猎狗们朝他齐声哮吼狂吠,但冰原狼漠不关心。

六天前的晚上,他们扎营后,最大的那条猎狗试图从后方偷袭他,不料白灵比它更快,打得那狗满身伤痕、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狗群始终和他保持距离。

琼恩·雪诺的马轻声嘶鸣起来,但抚摩和软语很快让它恢复了平静。

我自己的恐惧能这么轻易地平复就好了。

他一身漆黑,这是守夜人军团的黑衣,可他却骑行在敌人之中。

我跟着他们,跟着这些野人。

耶哥蕊特穿着断掌科林的斗篷,朗尔要了他的锁甲,他的手套被大个子矛妇芮温勒拿走,而某个弓箭手得到了他的靴子。

相貌平庸的矮个子长矛里克赢得了科林的头盔,但这头盔并不适合他那颗窄头颅,所以他把它送给耶哥蕊特。

叮当衫将科林的骨头装进口袋里,放在伊本那颗血迹斑斑的头旁边,琼恩正是跟随这几位游骑兵来到风声峡的。

死了,他们都死了,而全世界都知道我也完了。

耶哥蕊特骑行在他身后,他前面的是长矛里克。

骸骨之王让这两人看住他。

如果让乌鸦飞走,我就把你们的骨头给煮了,出发时他告诫两名守卫,透过用作头盔的巨人头骨,歪曲的牙齿下露出得意的笑。

耶哥蕊特斥骂他:你到底要不要这个人?如果要,就少废话,我们自己知道怎么做。

他们是真正的自由民,琼恩发现,叮当衫可以领导他们,却无法凌驾于他们之上。

野人头目转而恶狠狠地瞪着他,乌鸦,你骗得了其他人,骗不了曼斯。

他一眼就能拆穿你的伪装。

然后呢,我会把你那只狼的皮拿来做斗篷,接着划开你柔软的肚腹,缝只黄鼠狼进去。

琼恩用剑的手开开合合,手套下灼烧的指头蠢蠢欲动。

长矛里克在旁笑道:这么大雪,你上那儿去找黄鼠狼呀?头天晚上,经过整日骑行之后,他们在一座无名的高山顶上找到一处碗状的浅石滩,就地扎营。

雪花飘飞,人们蜷缩在火堆旁,琼恩看着吹雪降落到篝火上空,迅速融化消解。

尽管他穿着层层羊毛衣、毛皮和皮甲,仍旧感觉寒冷彻骨。

用餐以后,耶哥蕊特一直坐在他身旁,她拉起风帽,手掌缩进袖子里以求温暖,等曼斯听到你对断掌的所为,会立刻接受你的。

接受我?女孩轻笑道:接受你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你以为自己是头一个飞离长城的乌鸦?我知道,你从心底渴望自由飞翔。

我可以自由加入,他缓缓地说,也可以自由离开吗?当然可以,她的笑很温馨,惟独牙齿有些歪斜,而我们也有猎杀你的自由。

自由是危险的事物,但人人都渴求它的滋味。

她把罩着袖子的手掌放在他膝盖上。

你什么都不懂。

是的,我还不懂,琼恩心想,但我会去看、去听、去学,探明底细就奔回长城。

野人们把他当背誓者,可他在心底仍是守夜人的汉子,执行着断掌科林交给他的最后使命。

在我杀他之前,他的最后托付。

他们下到斜坡底部,面前是一条流下山峦注入乳河的小溪,看似纹丝不动,反射光芒,但坚冰下传来水流的响声。

叮当衫带他们渡过溪流,踏碎水面的薄冰。

接近营地时,曼斯·雷德的斥候靠过来。

琼恩瞥了他们一眼:八个骑兵,有男有女,全穿着毛皮和皮衣,手执长矛或用火淬过的枪,但只装备了几顶头盔和几幅破烂的盔甲。

对方首领有些特别,胖呼呼的,水汪汪的眼睛,满头金发,提一柄巨大而锋利的钢铁镰刀。

这是哭泣者,他立时反应过来。

黑衣兄弟们经常谈论他。

和叮当衫、狗头哈犸和猎鸦阿夫因一样,他是出了名的掠袭者。

骸骨之王,哭泣者招呼道,一边打量着琼恩和他的狼,那是谁,就那个?一只逃来的乌鸦,叮当衫说,他喜欢被人称为骸骨之王,那件叮当作响的骨甲是他的骄傲,他怕我像趴断掌的骨头一样趴了他。

他提起那袋战利品,在野人斥候们面前摇晃。

是这小子杀了断掌科林,长矛里克说,他和他的狼。

他把欧瑞尔干掉了,叮当衫说。

这小子是个狼灵。

大个子矛妇芮温勒插进来,他的狼咬下断掌一截小腿呢。

哭泣者用那对红润潮湿的眼睛又瞄了琼恩一眼,是吗?哦,他有狼的特质,我瞧见了。

带他到曼斯那儿去!由他发落。

他调转马头,决尘而去,他的手下紧跟着他。

他们排成单列,在乳河河谷的营地里穿行,寒风又湿又重。

白灵紧随琼恩,他的气味如同传令官,宣告了他们的到来。

不一会儿,野人们的狗全部聚集而至,咆哮、吠叫。

朗尔嚷着让它们安静,但不起作用。

他们不喜欢你的伙伴呢,长矛里克对琼恩说。

一边是狗,一边是狼,琼恩说,它们不是同类。

就像我不是你们的同类。

但我必须暂时抛开这些,去履行责任,最后一次和断掌分享营火时科林交给他的责任——伪装成背誓者,去找出野人们在阴冷荒芜的霜雪之牙挖掘的秘密。

某种力量,断掌科林对熊老断言,可他在找出真相之前就死了,甚至不知道曼斯·雷德是否挖到了它。

沿河都是篝火,点缀在板车、推车和雪橇旁。

野人们用兽皮和羊毡匆匆搭起无数帐篷,也有些人就着大岩石建个窝,或睡在车子下面。

琼恩看见男人在火堆旁淬着长木矛的尖头,一边还掷矛试手;另两位穿皮甲留胡须的少年用棍棒互相击打,跳过篝火追逐对方,口中呼喝不断;十来个女人坐成圆圈,给弓箭上羽毛。

这是为我的弟兄们准备的箭,琼恩心想,为我父亲的人民准备的箭,为临冬城、深林堡和最后壁炉城准备的箭,为北境而准备的箭。

可眼前并不都是战争气象。

他也看见跳舞的姑娘,听到婴孩的哭闹,一个裹着毛皮的小男孩从马前跑过,因为嬉闹而气喘吁吁。

绵羊和山羊自由漫步,牛群在河岸边搜寻青草,羊肉的香味自营火处四溢开来,一整头公猪串在木叉上熏烤。

骑到一处由高大葱绿的士卒松围成的空地时,叮当衫下了马。

就在这儿扎营,他告诉朗尔、芮温勒和其他人,将马、狗、还有你们自己都喂饱。

耶哥蕊特、长矛,把乌鸦带走,让曼斯好好瞧瞧,接着我们来剥他。

剩下的路他们步行,经过更多的篝火和更多的帐篷,白灵依然在后紧跟。

琼恩没见过这么多野人。

他甚至怀疑是否有人曾见过这么多野人。

这片营地无边无际,不,不是一片营地,而是上百处,每一处都易受攻击。

由于分散在好几里格的空间里,因此根本谈不上防备,没有陷坑,没有削尖木桩,只有几小队斥候在四周巡逻。

各个团队、氏族和村落看中什么地方,就直接扎营下来,丝毫不管别人。

这就是自由民。

如果他的弟兄们抓住机会,这里的很多人就得为自由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们虽人多势众,可缺乏守夜人军团的纪律。

纪律严明,十战九胜,父亲曾教导过他。

国王的帐篷十分醒目,比他刚才所见最大的帐篷还要大出两倍,音乐声从帐内传出。

它虽和别的帐篷一样是用兽皮缝制,但材料是雪熊的纯白毛绒。

帐篷顶围一圈巨鹿角,想必是从先民时代曾奔放于七大王国的巨驼鹿头上采到的。

直走到这里,他们才碰到守卫;两名卫兵站在帐篷门口,拄着长矛,手臂上捆了圆皮盾。

看到白灵,其中一名守卫放低长矛,野兽不能进。

白灵,停下,琼恩命令。

冰原狼听话坐下来。

长矛,看好这家伙。

叮当衫掀开帐门,打手势让琼恩和耶哥蕊特进去。

帐内酷热,充满烟雾。

四角都搁着装烧炭的篮子,放射出暗淡的红光,地面则铺了厚厚的兽皮作地毯。

一身黑衣的来此地,静待那个自称塞外之王的变色龙处置自己,琼恩感到无比孤单。

眼睛适应这团弥漫的红色烟雾后,他发现里面共有六人,但没人关注他。

一个黝黑的青年男子正与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分享一角蜜酒;一个怀孕的女人站在火盆旁烧烤一串小鸡;一位穿着褴褛的红黑斗篷的灰发男子盘腿坐在枕垫上,边弹竖琴边唱:多恩人的妻子像艳阳一样美丽,她的亲吻比阳春还暖意;多恩人的刀剑却是由黑铁制成,它们的亲吻则恐怖无比。

琼恩听过这首歌谣,不过在这里——在长城以外的兽皮帐篷中,在离赤红山峦和温暖煦风的多恩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听着它有些异样。

叮当衫拉下发黄的头骨盔,等待歌唱结束。

脱掉骨甲和皮甲之后,他其实很瘦小,容貌平凡,下巴多节,短胡须,面颊扁平而灰黄,眼睛则是一条细线,眉毛横贯前额,尖的秃头上有几丛稀薄的黑发。

多恩人的妻子洗浴之际会唱歌,像蜜桃一样甜美的声调;多恩人的刀剑却有自己的歌谣,如水蛭一般锋利和冷傲。

火盆边的凳子上坐了一个矮小却非常粗胖的男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串烤鸡。

热腾腾的油脂流过下巴,淌进雪白的胡子里,而他欢快地嘻笑着。

他粗壮的胳膊上,带着雕刻符文的厚重金箍,身上穿的则是沉重的黑色环甲——那只能得自于死去的游骑兵。

几尺之外,另一名高瘦男子正对着地图皱眉,穿着缝青铜鳞片的皮衫,背上横跨一把皮制剑鞘的双手巨剑。

此人像矛一样笔直,长条的肌腱,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却秃了,有硬朗的直鼻子和深陷的灰色眼眸。

若有耳朵的话他的样子算得上潇洒,可惜他一只也没有。

琼恩不知是霜冻还是战争造成的,总而言之,缺了它们,男人的头有些失衡,显得又窄又尖。

白胡子和秃头都是战士,琼恩只消一眼就清楚,而且都比叮当衫厉害得多。

他不知他们中谁是曼斯·雷德。

他倒在地上黑暗在回荡,鲜血的滋味舌头品尝。

他的兄弟跪下为他而祈祷,而他笑着笑着放声歌唱:兄弟啊,兄弟,我的末日临降,多恩人夺走了我的身子,没有关系,凡人终有一死亡,我却尝过多恩人的妻子!当《多恩人的妻子》的最后一个曲调缓缓消逝后,秃顶无耳的男子从地图上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叮当衫、耶哥蕊特及夹在他们中间的琼恩。

这是谁?他说,一只乌鸦?没错,这杂种杀了欧瑞尔,叮当衫说,他还是个该死的狼灵。

那你带来做什么?砍了就是。

他已经倒戈了,耶哥蕊特解释,他亲手宰了断掌科林。

就凭这小子?听罢此言,无耳的男人有些恼怒,断掌是我的猎物。

乌鸦,你有名字吗?我叫琼恩·雪诺,陛下。

不知该不该在塞外之王面前跪下。

陛下?无耳的男人望向粗胖的白胡子,你瞧,他以为我是国王咧。

满脸胡子的胖子哈哈大笑,笑得鸡块到处飞溅,他用那只巨手擦擦嘴。

他肯定是个不长眼睛的小子!难道有缺耳朵的国王吗?见鬼,那样王冠会直直地掉进脖子里!哈哈!他边朝琼恩咧嘴大笑,边在马裤上擦拭手指。

闭上臭嘴,乌鸦。

转过头去,你要找的人在后面。

琼恩转过头去。

歌手站起身来。

我是曼斯·雷德,他边说边放下竖琴,而你是奈德·史塔克的私生子,临冬城的雪诺。

琼恩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良久之后方才勉强恢复镇静:您……您怎么知道……这个故事待会儿再讲,曼斯·雷德说,你喜欢我唱的歌吗,小子?您唱得很不错。

此外,这首歌我以前也听过。

‘没有关系,凡人终有一死亡’,塞外之王轻声道,‘我却尝过多恩人的妻子’。

告诉我,我们的骸骨之王说的可是实话?你杀了我的老朋友断掌?是的。

虽然不是由我独自完成。

影子塔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可畏了,国王语带悲伤,科林虽为我的对手,但也曾是我的弟兄,因此……我应该感激你呢,琼恩·雪诺?还是应该诅咒你?他给了琼恩一个嘲弄的笑。

塞外之王没有国王的样子,甚至不像个野人。

他中等身材,苗条,尖脸,一双精明的棕色眼睛,还有棕色长发——只不过此时已经泰半灰白了。

他头顶没有王冠,手臂没有金环,颈项没有宝链,总而言之,一点装饰也无。

他穿的是羊毛衫和皮衣,全身上下惟一引人注目是褴褛的黑羊毛斗篷,其上有几个长长的裂口被褪色的红丝线缝补起来。

你应该感激我除掉了你的对手,最后琼恩说,同时诅咒我害死了你的朋友。

哈哈!白胡子的男子叫道,说得好!同意。

曼斯·雷德示意琼恩靠近,你想加入,就得先了解我们。

那个你误以为是我的人叫斯迪,为瑟恩的马格拿——马格拿在古语中意思是‘领主大人’曼斯转向白胡子,无耳的男人冷冷地瞪着琼恩,这位凶猛的小鸡吞食者是我忠诚的托蒙德,那位女人——托蒙德不依,等等,你报了斯迪的头衔,也该说说我的。

曼斯·雷德微笑。

如你所愿。

琼恩·雪诺,在你面前是巨人克星托蒙德,吹牛大王,吹号者,以及破冰人。

他也是雷拳托蒙德,雪熊之夫,红厅的蜜酒之王,生灵之父和诸神的代言人。

这还差不多。

托蒙德道,幸会,琼恩·雪诺,我虽瞧不起什么史塔克,却对狼灵感兴趣。

火盆边那位好女人,曼斯·雷德续道,是妲娜。

怀孕的女人羞涩地笑笑。

你务必像待王后一般地待她,她怀着我的孩子。

他转向剩下的两人。

这位美人是她妹妹瓦迩,瓦迩身边的年青人贾尔则是她的新宠物。

我不是别人的宠物,贾尔凶猛而阴沉地说。

瓦迩又不是男人(注一),白胡子托蒙德嗤之以鼻,你给我搞清楚,小子,曼斯可没说错。

你已经认识我们了,琼恩·雪诺,曼斯·雷德道,这就是塞外之王和他的宫廷。

现在轮到你说。

你从哪儿来?我来自临冬城,他说,这次是从黑城堡出发。

你为何背井离乡,来到乳河上游?他不待琼恩回答,望向叮当衫,他们有多少人?五个。

宰了三个,抓到这小子,还有一个上了山,骑马无法追踪。

雷德的目光再次与琼恩交汇。

你们只有五个?藏了没的人没有?不,我们是四个加上断掌,科林一个能顶二十个。

塞外之王哈哈大笑,不错,大家都这么说。

还有一个问题……黑城堡里的新手跟着一群影子塔的游骑兵,这又是为何?琼恩早就备妥说辞:司令大人把我派到断掌手下锻炼,因此我参加了巡逻。

斯迪马格拿皱眉道,你是说,巡逻……乌鸦会到风声峡来巡逻?村庄纷纷被遗弃,琼恩实话实说,好象所有的自由民都突然消失了。

啊……消失了,曼斯·雷德道,消失的可不止是自由民而已。

谁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琼恩·雪诺?托蒙德喷喷鼻息,那还用问,肯定是卡斯特呗,否则就当我是腼腆少女好了。

我跟你说过,曼斯,该砍下那东西的脑袋。

国王生气地扫了这位长者一眼。

托蒙德,总有一天你得学会在说话前动动脑子。

我当然知道是卡斯特。

我的目的是考察琼恩。

哈哈,托蒙德吐口唾沫,好,我闭嘴!他朝琼恩咧嘴笑道,看啊,小子,这就是为啥他能当国王而我不行。

我喝得多,打仗强,歌也比他唱得响,块头更是他的三倍,可曼斯比我狡猾。

你知道,他从前是个乌鸦,哈哈,诡计多端的鸟儿。

我想和这小子单独谈谈,骸骨之王,曼斯·雷德对叮当衫说,还有其他人,都走吧。

什么,我也要走?托蒙德道。

不,你例外。

曼斯说。

才怪!我才不会在不受欢迎的地方吃东西咧,托蒙德站起身,我和我的小鸡还是离开吧。

他抓起另一串鸡肉,塞进斗篷衬里缝的口袋,说一声哈!算是道别,然后舔着手指走出帐门。

大家跟着他离开,除了女人妲娜。

随便坐。

等人们离开后雷德说,饿吗?托蒙德还留了两只鸟。

我很荣幸能吃您的东西,陛下,谢谢您。

陛下?国王笑了,没人能从自由民嘴里听到这个头衔。

他们多半直接叫我曼斯,少数人称我为曼斯头领。

来角蜜酒?乐意之至。

琼恩说。

妲娜切割着烤脆的小鸡,给了他俩一人一半,国王则豪饮蜜酒。

琼恩摘下手套,用手指帮助进食,他饿得厉害,吮吸着骨头上每片肉丁。

托蒙德说得没错,曼斯·雷德边撕面包边讲,黑乌鸦确实是种诡计多端的鸟儿……而我在你出生之前就是乌鸦了,琼恩·雪诺,所以当心哟,千万别对我耍花招。

如您所说,陛——曼斯。

国王忍俊不禁,曼斯陛下!有何不可?好啦,我答应要讲故事,讲讲我为什么认识你。

你想明白了吗?琼恩摇摇头,叮当衫预先通报过?用鸟?我们没有训练有素的乌鸦。

不,我记得你的脸,因为以前见过。

见过两次。

这没道理。

琼恩使劲想想,终于弄明白了。

当您还是守夜人的兄弟时……非常正确!是的,那是第一次。

当年的你还是个小孩,我则全身黑衣,作为前任司令官科格尔的十二名护卫之一,护送他前来临冬城拜访你父亲。

我在庭院周围的内城墙上漫步,撞见你和你哥哥罗柏。

前天夜里下过雪,你俩个在城门上堆了一大堆,等着某个倒霉鬼从下面经过。

我记起来了!琼恩带着惊讶的笑容说。

一个在城墙上漫步的年轻黑衣兄弟,是的……你发誓不会暴露我们的。

而我守住了誓言。

至少,守住了这个。

我们把雪倒在胖汤姆头上,他是我父亲手下最迟钝的侍卫。

后来他俩被汤姆追得满院子跑,直到三人的脸颊都变得像熟透的苹果一般红。

可你说见过我两次,另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当劳勃国王前来临冬城任命你父亲为御前首相的时候,塞外之王轻声道。

琼恩的眼睛由于难以置信而瞪得老大,那怎么可能?那是事实。

你父亲知道国王已在途中后,便给长城上的弟弟班扬写信,让他赶来参加宴会。

黑衣兄弟和自由民之间的交易来往比你所了解的要深得多,所以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我耳中。

这个诱惑我无法抗拒。

你叔叔没见过我,所以我不担心他,我也不认为你父亲会记得多年以前匆匆飞过的一只小乌鸦。

我打算亲眼看看劳勃,国王对国王,同时也想多了解一下你叔叔班扬。

那时他是首席游骑兵,是我子民的灾星。

所以我骑上最快的马,说走就走。

可是,琼恩提出异议,长城……长城能够阻止军队,却不能挡住独身的汉子。

我带上琵琶和一包银鹿,在长车楼附近攀过冰墙,越过新赠地,再南行数里格后买马。

我日夜兼程,而劳勃带着沉重的大轮宫以便他的王后能舒服地旅行,因此在临冬城以南约一天骑程的地方终于被我赶上,我随即加入到王家队伍中。

你知道,自由骑手和雇佣骑士常凑到王族身边,希望能留在御前服务,而我的琵琶使我很容易被接纳,他笑意不减,我会长城内外所有淫曲小调咧。

晚宴时你也在,当晚你父亲招待劳勃,我在大厅末端的长凳上和一帮自由骑手对饮,边听旧镇的奥兰多弹长竖琴,歌唱长眠于海底的君王,边吃你父亲的烤肉和蜜酒。

我好好瞧了瞧弑君者和小恶魔……也瞄到过艾德公爵的孩子们和他们脚边的小狼。

您就像呤游诗人贝尔,琼恩说,他忆起耶哥蕊特在霜雪之牙上给他讲的故事,那天晚上他差点杀了她。

我像他就好了。

啊,贝尔的事绩很让人激动……我却没胆子偷走你某位妹妹。

贝尔写下自己的歌谣,并永世流传,而我只会翻唱比我出色的人编的曲子。

还要蜜酒吗?不了,琼恩说,假如您被发现……被抓住……你父亲不会砍我的头,国王耸耸肩,因为我在他的厅堂吃饭,受宾客权利的保护。

有关宾客的法则同先民一样古老,如心树一般神圣。

他朝布满碎面包渣和鸡骨头的桌板比了比,所以啰,在这里你也是宾客,有我的保护,不会受伤害……至少,今夜如此。

说实话,琼恩·雪诺,你是个因恐惧而变节的懦夫呢,还是别有原因?不管有没有宾客权利,琼恩·雪诺知道自己正如履薄冰,稍有失足,便会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每个词都得仔细掂量,他告诫自己,一边喝下一大口蜜酒拖延摊牌时间。

放下角杯时,他道:您先告诉我您的理由,然后我就说。

正如琼恩所预期,曼斯·雷德笑了,这位国王很明显是个自信满满的人。

我会告诉你我弃职的经过,我会的。

有人说您为顶王冠,有人说您为个女人,还有人说您天生有野人的血统。

野人的血统是先民的血统,先民的血统也就是史塔克家的血统。

至于王冠,你在这儿看到了吗?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他瞥向妲娜。

曼斯抱拢她,不,我夫人是清白的。

从你父亲的城堡回归途中,我遇见了她,断掌是朽木做的雕塑,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着迷于女性的魅力……和四分之三的黑衣兄弟一样。

说真的,黑衣人中有的家伙干过的女人是那可怜国王的十倍。

你得再猜,琼恩*雪诺。

琼恩考虑了一会,断掌说您喜欢野人的音乐。

这没错,已经接近答案了,但还不准确。

曼斯·雷德站起来,松开斗篷的搭扣,将其铺在桌面上。

我是为这个。

为一顶斗篷?一顶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兄弟的黑羊毛斗篷,塞外之王说。

有一次,我们出巡逻时打死了一只美丽的巨鹿,正忙着剥皮呢,不料血腥味引来了附近巢穴里的影子山猫。

是我把它赶走的,可斗篷在打斗中被撕成了碎条。

你看到了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咯咯笑道,那畜生还撕烂了我的手臂和脊背,我比那头鹿流的血还要多。

弟兄们害怕我在返回影子塔让穆林学士诊治以前就死掉,所以把我抬到一个野人村庄,因为据说那里有个老女巫懂些医术。

不巧的是,她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是她,替我清洗伤痕,缝好创口,还喂我粥和药水,直到我康复。

她用亚夏产的鲜红丝线缝好我破碎的斗篷,丝线是她祖母从一只被冲到冰封海岸的遇难小船上发现的。

这是她最大的财宝,是她给我的礼物。

他把斗篷披回肩上。

回到影子塔,他们从仓库里给了我一件新的羊毛斗篷,一件全黑的斗篷,整洁清爽,配上黑色的马裤和黑色的靴子,黑色的上衣和黑色的锁甲。

这件新斗篷没有磨损、没有划痕、没有裂口……也没有红色。

守夜人必须穿着黑衣,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严厉地提醒我,当我是健忘者。

他还说,你的旧斗篷可以烧掉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离开……去了一个亲吻不再是罪恶,人们可以自由选择斗篷的地方。

他扣紧搭扣,重新坐下。

你呢,琼恩·雪诺?琼恩又吮下一口蜜酒。

看来,只有一个说法能让他信服。

您说您去过临冬城,参加过我父亲招待劳勃国王的晚宴。

是的,我的确在那里。

那您应当一清二楚才对。

乔佛里王子和托曼王子,弥塞菈公主,我兄弟罗柏、布兰和瑞肯,我妹妹艾莉亚与珊莎,他们走过中央的通道,万众瞩目,而落座的地方也仅比国王和公爵的高台低一席。

如何?您看见我坐哪儿了吗,曼斯?他向前靠了靠,您看见他们把私生子扔哪儿了吗?曼斯·雷德长久审视着琼恩的脸孔。

我想该为你找件新斗篷,国王边说,边伸出手。

注一:此处是双关。

英语用man来带指人,上句是I am no man’spet,而托蒙德将这句话故意屈解为男人,答道And Val’s no 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