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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珊莎

2025-03-30 09:02:47

这份请柬看来如此单纯,可珊莎每读一次就觉得肚子紧了几分。

她快当上王后了,又漂亮又富有,人人都喜欢,为何偏要急着与叛徒之女共进晚餐?不合情理,她心想,也许玛格丽?提利尔想试探一下失势的竞争者?她是不是恨我?认为我暗地里诅咒她……前几天她带着庞大的队伍踏上伊耿高丘时,珊莎就在城堡长墙上观看。

为欢迎未婚妻前来都城完婚,乔佛里亲自去国王门迎接,两人在欢呼的群众中并驾齐驱。

小乔穿着闪亮的金甲,而提利尔家的女孩穿一件由秋天的花朵编织而成的斗篷,斗篷随风飘扬,内里则是绿衣,显得格外迷人。

她年方十六,棕头发,棕眼睛,苗条而美丽。

当她经过时,人民高呼她的名字,举着孩子让她赐福,在她的马蹄周围散下无数花瓣。

她的母亲和祖母跟在后面,坐在一座侧面雕刻着一百朵纠结玫瑰的大轮宫里,每朵玫瑰都镀了金、闪闪发光。

老百姓也向她们欢呼致敬。

他们把我从马上拖下来,若非猎狗来救,肯定一命呜呼。

珊莎没做过对不起平民们的事,相反,赢得他们爱戴的玛格丽·提利尔连都城都没来过。

她希望我也喜欢上她吗?珊莎注视着请贴,默默地想。

似乎这确由玛格丽亲笔手书。

她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吗?不知乔佛里是否知道这次晚宴的事。

她觉得,整件事的幕后黑手也许正是他,想到这,便不寒而栗。

如果乔佛里是始作俑者,他一定备下不少残酷的玩笑,用来在那年长的女孩面前羞辱她。

他会再次命令御林铁卫脱她的衣服吗?上回,他舅舅提利昂制止了他,现今小恶魔大伤初愈,显然不可能来救她。

除了我的佛罗理安,没人会来救我。

唐托斯爵士许诺送她回家,但得等到乔佛里的新婚之夜。

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亲爱的、忠诚的弄臣骑士保证,现在只需耐心,默默计算时日……看来我不得不默默地参加晚宴……或许我错怪了玛格丽·提利尔;或许这份请柬是礼貌的表示,一点单纯的心意;或许这只是一顿普通的晚宴。

可这里是红堡,这里是君临城,这里是国王乔佛里·拜拉席恩一世的宫廷,如果说珊莎在这里还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谁也不能信任。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都必须接受。

她没有地位,只是一位遭到抛弃的叛徒之女,叛军首领的妹妹。

她无法拒绝乔佛里的未婚妻。

真希望猎狗在我身旁。

激战正酣的那个晚上,桑铎·克里冈来到她的卧室,想带她逃出城去,却被珊莎拒绝。

近来,她常在深夜里醒来,思索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

她把他那身污染的白袍藏在装夏季丝绸衣衫的雪松木箱里,却不知为何要这样做。

人们都说猎狗是懦夫,战斗进行到最高潮时,他喝得大醉,只能由小恶魔代他率军出击。

珊莎理解他,她知道他那半边烧烂脸庞的秘密。

他只怕火。

那一晚,野火让长河自己似乎都燃烧起来,空中满是绿色烈焰。

身处城堡以内,珊莎尚且感到无比恐惧,在外面……简直不堪设想。

她长叹一声,取出鹅毛笔和墨水,给玛格丽·提利尔写了一封和蔼亲切的回函,表示接受邀请。

当约定的夜晚来临时,另一位御林铁卫来到她的房间,这名男子和桑铎·克里冈的差别就像……没错,就像鲜花和野狗的差别。

望着挺立在门槛外的洛拉斯·提利尔爵士,珊莎的心跳不断加速。

自他率领他父亲的前锋部队杀回君临以来,这是她头一回和他如此接近。

刹时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洛拉斯爵士,她勉强应道,您……您看上去真俊。

他迷惑地微笑,小姐过誉,您才真是漂亮。

来,舍妹正急切盼望您大驾光临呢。

我也是这般急切地盼望着。

不仅玛格丽,我的祖母大人也在等您。

他挽起她的手,带她下楼梯。

您的祖母?当洛拉斯爵士触碰着她的手,她几乎无法走路、说话和思考。

透过丝衣,她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

奥莲娜夫人,她也会参加晚宴。

噢,珊莎道。

他在和我说话耶,他靠近我,挽着我,触摸我。

我知道了,她人称荆棘女王,是吗?是的,洛拉斯爵士笑了。

那是全天下最温馨的笑容,她心想。

当然啦,可别当面这样讲,否则会给刺到哦。

珊莎脸红了。

傻瓜都知道没有女人会喜欢荆棘女王这种外号。

也许瑟曦·兰尼斯特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苯女孩。

她努力搜寻机智或有趣的事来和他攀谈,可一切风趣都离她远去。

她想称赞他的帅气,却意识到自己已经说过了。

可他真的好漂亮。

自打上次见面以来,他似乎长高了,但柔和与优雅丝毫不减,珊莎没见别的男孩子有他那对绝妙的眼瞳。

不,他不是男孩子,是大人了,是御林铁卫的一员。

她觉得他穿白袍比穿提利尔家族绿色和金色的服装还要好看许多。

全身上下,惟一的异色来自于扣住披风的胸针,那是一朵柔金制成、黄澄澄的高庭玫瑰,配有精致的绿宝石树叶。

今天把守梅葛楼大门的是巴隆·史文爵士。

他同样一身雪白,却没洛拉斯爵士一半好看。

走过钉满尖刺的护城河,二十多个男人正在院子里练武。

近来城堡十分拥挤,外院早已让给宾客们搭建营帐,只剩狭小的内庭用于训练。

雷德温家双胞胎中的一个被塔拉德爵士打得节节败退,雇佣骑士的盾牌上有眼睛的徽章。

凯切镇的肯洛斯爵士生得矮胖,尽管每次提剑都气喘吁吁,却能勉力抵挡奥斯尼·凯特布莱克,与之相对,奥斯尼的兄弟奥斯佛利把青蛙脸的侍从莫洛斯·史林特一顿好揍,不管用的是不是钝剑,反正史林特看起来全身青肿。

珊莎瞧见不禁一缩。

他们还没埋葬上场战争的尸体,就已在为下场战争做准备了。

广场边缘,有一个盾牌上绣一对金玫瑰的骑士独自抵挡三个人的攻击。

就在他们注目之时,他击中那三人其中一位的头部,敲得他失去知觉。

那是你哥吗?珊莎问。

是的,小姐,洛拉斯爵士道。

加兰通常和三人一起练,甚至四个。

他说战场上鲜有一对一的机会,因此得早作准备。

他一定非常勇敢。

他是个伟大的骑士,洛拉斯爵士回答,真的,他使剑比我强,我只有长枪胜他半筹。

是啊,我记得的!珊莎忙道,我记得您骑马挺枪的英姿,爵士先生。

小姐您真体贴,可您是何时见我骑马的呢?在首相的比武大会上,您不记得了吗?当时你骑一匹雪白的坐骑,铠甲上有千束不同的花朵。

你给了我一朵玫瑰,一朵红玫瑰,抛给其他女孩的却是白玫瑰,谈到这个她便脸红了,您说:再伟大的胜利也不及我一半美丽。

他温和地笑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相信每个有眼光的男人都会认同。

他真的不记得了,珊莎吃惊地意识到,他只是随口奉承,根本不记得我或者玫瑰或者别的事情。

一朵红玫瑰,不是白玫瑰。

她一直以为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一切啊!当时你刚把罗拨·罗伊斯爵士打落下马,她绝望地补充。

他突然抽离手臂。

我在风息堡杀了罗拨,小姐。

年轻骑士没有自吹自擂,语调中是深深的悲哀。

你不仅杀了他,还杀了蓝礼国王另一名彩虹护卫。

珊莎曾听井边的洗衣妇谈起过,如今竟然忘了。

当时蓝礼大人刚过世,对吧?对您可怜的妹妹而言,这多么可怕啊。

对玛格丽?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她倒没关系。

她人在苦桥,根本没有目睹。

即便如此,当她听到……洛拉斯爵士的手轻轻掠过剑柄,握把由白皮革制成,圆头则是雪花石膏做的玫瑰。

蓝礼死了。

罗拨也死了。

再说他们有什么用!?他尖锐的声调吓得她踉跄后退,我……大人,我……我无意冒犯,爵士先生。

你的话也冒犯不了我,珊莎小姐,洛拉斯回答。

所有的善意烟消云散,他也不再挽她的手了。

他们在深沉的静默中攀登蜿蜒的螺旋梯。

唉,为什么要提起罗拨爵士?珊莎心想,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在生我的气。

她竭力想说些什么来赔罪,可能想到的一切话语都那么蹩脚虚弱。

闭嘴,你只会搞得更糟,她告诉自己。

梅斯·提利尔公爵和他的队伍住在王家圣堂背后那座长长的板岩顶堡垒里,此地名为处女居,前朝国王受神祝福的贝勒便于此幽禁他的姐妹们。

因为他认为,看不见自己的姐妹们,就不会被引诱而陷入肉欲中。

高大精雕的木门外,站着两位戴镀金半盔、披金线滚边绿袍的卫士,胸前绣有高庭的金玫瑰,两人均七尺身高,宽肩细腰,浑身肌肉。

珊莎走近来观察,发现自己无法将对方分辨开。

他俩有同样强健的下颚,同样深邃的蓝眼睛,同样稠密的红胡须。

他们是谁呀?她询问洛拉斯爵士,不由得抛却了刚才的不快。

我祖母的私人护卫,他告诉她,双胞胎,一个叫艾里克,一个叫阿里克,由于难以分辨,祖母干脆称他们为左手和右手。

左手和右手打开大门,玛格丽·提利尔亲自奔下短短的阶梯,前来迎接。

珊莎小姐,她喊道,你能前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欢迎你,欢迎你。

珊莎在未来的王后陛下脚前跪下,您给了我莫大的荣耀,陛下。

为何不叫我玛格丽?快,快起来。

洛拉斯,快扶珊莎小姐。

对了,能叫你珊莎吗?如果您高兴的话。

洛拉斯爵士扶她起来。

玛格丽用一个兄妹间的吻打发走骑士,挽起珊莎的手臂,来吧,我的祖母在等你呢,她的耐性可不是太好唷。

壁炉里,炉火劈啪燃烧,甜美的香草撒在地板上。

长长的搁板桌边,坐了十来个贵妇人。

珊莎只认得提利尔公爵高大而威严的妻子,艾勒莉夫人,她长长的银色发辫上绑着珠宝环。

玛格丽为她引见其他人:首先是她的三位表妹,梅歌、雅兰和埃箩,年龄均与珊莎相仿;丰满的洁娜夫人是提利尔公爵的妹妹,嫁到绿苹果佛索威家中;秀丽、长着一对明亮眼珠的莱昂妮夫人也是佛索威家的人,她嫁给了加兰爵士;娜丝特瑞卡修女有一张单调而长满痘子的脸,但她似乎兴高采烈;白皙、优雅的格雷佛德夫人怀着孩子,而布尔威伯爵夫人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尚不满八岁;玛格丽称喧闹肥胖的梅内狄斯·克连恩为欢乐的玛瑞,她开始还以为这是玛瑞魏斯夫人的昵称呢,后者是一名性格开放的黑眼睛密尔美女。

最后,玛格丽把她领到长桌首位那个白发的干枯老妇人面前,我很荣幸地向你介绍我的祖母奥莲娜夫人,前任高庭公爵罗斯·提利尔大人的遗孀——他的音容笑貌是我们共同的慰籍。

老妇人身上散发出玫瑰香水味。

她看起来好小啊,怎可能有刺呢?吻我,孩子,奥莲娜夫人边说,边用斑驳柔滑的手拉住珊莎手腕,你真好心,肯来和我及我这群蠢母鸡们共进晚餐。

珊莎恭敬地吻了老妇人的面颊,不,是我该感谢的您好意,夫人。

我认识你祖父,瑞卡德公爵,虽然彼此了解不深。

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孩子。

据说你的徒利外公也快死了,霍斯特公爵,他们告诉你了吧?他是个老头,虽然没我岁数大,但黑夜终究会降临到每个人头上,只是对某些人而言快一点。

你比大多数人更能体会这点,可怜的孩子。

我明白,你很悲伤,我们都为你逝去的亲人们感到遗憾。

珊莎瞟瞟玛格丽,当我听说蓝礼大人的死讯时,的确十分悲伤。

陛下,他是多么堂皇的人儿啊。

你真好心。

玛格丽道。

她祖母则嗤之以鼻,没错,他堂皇,有魅力,澡也洗得干净。

他知道如何打扮、如何微笑、如何沐浴,从而得出结论自己该当国王!毫无疑问,拜拉席恩家的人总有些荒唐念头,我觉得,这都是从他们的坦格利安血统中继承的。

她擤擤鼻子。

他们曾想让我嫁给坦格利安家的人,我可不依。

蓝礼既勇敢又温柔,祖母大人,玛格丽说,父亲很喜欢他,洛拉斯更是尤有过之。

洛拉斯还小,奥莲娜夫人直截了当地说,善于用木棒把别人敲下马来,但这种运动不能让他变聪明。

至于你父亲,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是个乡下农妇就好了,才好拿大木勺敲他,把各种思量灌进那颗肥脑袋里。

母亲!艾勒莉夫人申诉。

闭嘴,艾勒莉,少来这种语气。

还有,别叫我母亲,如果生过你,我会记得的。

总而言之,我又没说你,只是责备我儿子,痴呆的高庭公爵。

祖母,玛格丽说,注意一下言辞嘛,不然珊莎小姐会以为我们是一群怪人呢。

她会以为我们是一群风趣的人,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中有一员是这样。

老妇人转回珊莎的方向,那是叛逆,我警告过他,劳勃有两个儿子,蓝礼还有位兄长,他怎么能要求那张丑陋的铁椅子呢?啧-啧,我儿子告诉我,您就不想让您的甜心当上王后吗?你们史塔克家族曾经世代为王,艾林家族和兰尼斯特家族也是,即便拜拉席恩家,从母系计算也是古代的王族,只有提利尔家在龙王伊耿于‘怒火燎原’一役中烧掉正统的河湾王以前不过是总管地位。

如果照实说,正如讨厌的佛罗伦家经常哀号的那样,我们家对高庭的权利确实有点站不住脚。

‘这有什么关系?’你问,无疑这没关系,除非是碰上我儿子这样的呆瓜。

将来可能看见孙子坐上铁王座的前景让他自我膨胀,就像个……得,你们怎么称呼那个?玛格丽,你最聪明,行行好,告诉你可怜、半聋的老祖母,那种产自盛夏群岛、一戳就膨胀十倍的怪鱼叫什么名字?他们叫它充气鱼,祖母。

它就是那样,盛夏群岛人可没夸大其词。

如果照实说,我儿子该拿充气鱼当纹章,最好还弄顶王冠戴在鱼头上,就像拜拉席恩家在他们的雄鹿上弄的一样,这样该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问我,我得说我们本应和这状该死的愚行保持距离,挤下的乳汁可不能注回乳房去。

充气鱼大人给蓝礼公爵戴上王冠以后,我们家就只好没完没了地下跪,还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你对此怎么看,珊莎?珊莎的嘴张了又合,她觉得自己就象条充气鱼。

提利尔家的血统可以追溯到青手加尔斯,这是仓促间她能找出的最佳答案。

荆棘女王不以为然,有什么用?佛罗伦家、罗宛家、奥克赫特家……一半的南方贵族都一样。

都说加尔斯善于播种,使万物欣欣向荣,依我看,他用来播种的可不只手而已。

珊莎,艾勒莉夫人打断谈话,你一定饿坏了,就让我们一起享用烤野猪和柠檬蛋糕吧?我最喜欢柠檬蛋糕,珊莎承认。

行了,我们都知道,奥莲娜夫人宣布,她显然不打算住嘴。

瓦里斯那家伙似乎以为我们该为这点情报感谢他,如果照实说,我不太了解太监的思维模式,在我看来,他作为男人最有用的部位都给切掉了。

艾勒莉,你叫上菜了吗,还是想活活饿死我啊?这儿,珊莎,坐我旁边,我可不像她们那么讨厌。

你喜欢看小丑表演,对吧?珊莎扶平裙子,然后坐下,呃……小丑,夫人?您的意思是……穿杂色衣服的那种?今天他穿的是羽毛衣。

你以为我在说谁?我儿子?这些可爱的女士?不,别脸红,配上头发你看起来活像个大石榴。

如果照实说,所有人都是小丑,而穿杂色衣服的比戴王冠的更有趣。

玛格丽,好孩子,召‘黄油饼’进来,让我们看看珊莎小姐的笑容。

你们其他人都坐下,我先前没交代吗?瞧你们的样子,珊莎一定以为我孙女身边是群绵羊呢。

黄油饼先于饭菜到来,此人穿着绿黄羽毛做的小丑套装,头插一根绵软的鸡冠花。

他非常肥胖,圆滚身材,有三个月童那么大。

他翻滚着进入大厅,跳上桌子,把一颗硕大的鸡蛋恰好放在珊莎面前。

请敲碎它,小姐,他指示。

于是她敲碎蛋壳,十来个黄色的小鸡从里面冒出来,四下乱跑。

抓住它们!黄油饼呼喊。

年幼的布尔威伯爵夫人拦住一只,并把它交给黄油饼,只见他昂头将小鸡塞进自己肥肿的大嘴里,似乎一口便吞了下去。

当他打嗝时,细小的黄羽毛从鼻子里飞出。

布尔威伯爵夫人伤心得号啕大哭,可当她看见小鸡从自己的裙服袖子里蠕动而出、爬到手臂上时,眼泪又立刻化为喜悦的尖叫。

仆人们送上韭葱和蘑菇炖的肉汤,黄油饼玩起杂耍,奥莲娜夫人把身子向前噌了噌,手肘靠在桌子上。

你了解我儿子吗,珊莎?你了解高庭的充气鱼大人吗?他是一个伟大的领主,珊莎很有礼貌地回答。

他是一个伟大的白痴。

荆棘女王纠正,他父亲同样是个白痴。

我指的是我丈夫,前任公爵罗斯。

啊,千万别误会,我很爱他,他心地善良,在床上也不无能,可脑筋就是转不过弯来!你知道吗?猎鹰时,他竟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他们说,他一直盯着天空,根本没注意马。

而现在呢,我的白痴儿子也在干同样的蠢事,只是他骑的换成了狮子而不是马。

骑狮容易下狮难啊,我警告过他,可他只会傻笑。

如果你有了孩子,珊莎,记得常常责打,他才会听你的话。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而我舍不得,所以他现在对黄油饼的兴趣都比对我的大。

我告诉他,狮子可不是随便能打发走的猫咪,而他把我当做‘唠叨的母亲。

’如果你问我,我得说在这个国家里唠叨的人的确很多,而所有这些国王若肯先放下剑,听听他们母亲的话无疑会干得出色许多。

珊莎意识到自己又张大了嘴巴。

一旁,艾勒莉夫人和其他贵妇正被黄油饼的表演——用头、肘和宽大的臀部颠橘子——逗得大笑,她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勺肉汤。

关于那个小鬼国王,我希望你说实话,奥莲娜夫人突然道,我指的是乔佛里。

珊莎握紧汤勺。

实话?我不能。

别问这个,求求你,我不能说出来。

我……我……我……是的,我在问你,有谁比你更了解呢?我承认,那小子看起来确有王者风范。

嗯,显得有些傲慢自大,这也应当归结于他的兰尼斯特血统。

然而,我们听说了许多令人困扰的谣言。

这些谣言有没有真实的成分?那小子虐待过你吗?珊莎神经质地四处张望。

黄油饼把一整个橘子放进口中,咀嚼、吞咽,边用手掌拍打脸颊,边用鼻子将种子一颗颗吹出来。

女人们咯咯发笑,仆人则进进出出,处女居中回荡着盘子和汤勺的碰撞声。

一只小鸡跳上桌子,走进格雷佛德夫人的肉汤里面。

看样子,无人关注她,即便如此,她仍旧害怕。

奥莲娜夫人不耐烦起来,你傻盯着黄油饼作甚?我在问你问题,等待你的回答。

你的舌头教兰尼斯特家拔了吗,孩子?唐托斯爵士警告过她,只有在神木林里,才能放心说话。

小乔……乔佛里国王,他……陛下他英俊又潇洒,而且……而且像雄狮一样勇敢。

是啊,兰尼斯特家的人都是狮子,而提利尔放屁都有玫瑰的香味,老妇人厉声喝道,我问的是他究竟怎么样!聪明吗?有没有颗好心肠?能不能关心人?具备国王必须的骑士风度吗?他会钟爱玛格丽、深情地待她,并像保护自己的荣誉一样保护她的荣誉吗?他会的,珊莎撒谎,他非常……非常帅气。

见鬼,孩子,你可知道,别人都说你是个像黄油饼一样的大傻瓜,从前我还不肯相信呢。

帅气?起码我教导过玛格丽‘帅气’的价值,那东西全是狗屁!‘明焰’伊利昂够帅气,你瞧他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把问题再清楚地说一遍:乔佛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伸手抓住一名路过的仆人。

我不喜欢韭葱,把肉汤端开,上干酪。

蛋糕之后才上干酪,夫人。

我想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立刻把干酪给我端来。

老妇人转向珊莎。

你在害怕,孩子?别怕,在场的都是女人,只管说实话,没人会伤害你。

我父亲总是说实话。

珊莎静静地说,她发觉自己无法抛开疑虑。

艾德公爵,是的,是的,他有那样的好名声,却被他们当作叛徒,砍了脑袋。

老妇人直勾勾地瞪着她,目光锋利而明亮,犹如利剑的尖头。

乔佛里,珊莎说,是乔佛里干的。

他答应过我会手下留情,可依然砍了父亲的头。

他说这就是手下留情,然后带我到城墙上,强迫我看,看那头颅。

他想让我哭,可是……她忽然停下来,遮住嘴巴。

我怎么回事?诸神在上啊,竟然在他们面前说这些,如今覆水难收,早晚会有人告诉小乔……继续,催促的人变成了玛格丽。

她是乔佛里的未婚妻,珊莎不知她刚才听到多少。

我不能说,如果她把我的话告诉他,如果她说出去?他一定会杀了我,或把我送给伊林爵士。

我……我父亲是叛徒,我哥哥也是,我只是个叛徒之女,求求您们,别再让我说了。

镇静,镇静!孩子。

荆棘女王命令。

她吓坏了,祖母,你看看她。

老妇人朝黄油饼大喊,小丑!来,给我们唱个歌,唱个长点的,让让我想想……‘狗熊和美少女’很合适。

好!肥大的小丑应道,说唱就唱!我可以倒立着唱吗,夫人?这样会唱得好些?不会。

那就给我好好站着唱。

我可不想你把帽子掉下来,就我所知,你从不洗头!如您所愿,黄油饼深深鞠躬,打了一个响嗝,然后立正站好,腹部吸气,吼叫起来:这只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毛绒……奥莲娜夫人向前蠕动,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知道,红堡里的石墙都是长耳朵的。

好,他们爱听就听,让他们去欣赏歌谣,我们好好谈谈。

可是,珊莎说,瓦里斯……他知道,他总是……唱大声点!荆棘女王朝黄油饼叫嚷,没吃饭是吧?我这对老耳朵都快聋了,你还说什么悄悄话?肥小丑,我付钱可不是来听你说悄悄话的!给我唱!……狗熊!黄油饼大喝,宏伟的低音震动屋檐。

噢,人们都在说,快来见美人!美人?他懂,可我是狗熊!全身黑棕,罩着毛绒!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笑道:高庭的花丛里,同样有不少蜘蛛。

只要遵守规矩,我就放它们一马;若敢碍事,立即踩死。

她拍拍珊莎的手背。

好啦,孩子,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乔佛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他冠着拜拉席恩的姓氏,做起事来却包含了兰尼斯特所有的劣根性?沿着大路这头到那弄。

这头!那弄!男孩,山羊,跳舞的熊!珊莎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荆棘女王靠得如此之近,她能闻到老妇人酸败的呼吸,对方消瘦而纤细的手指更捏痛了她的手腕;另一边,玛格丽也在关注。

她不禁浑身颤抖。

他是个怪物,她低声说,声调颤巍,以至于连自己都听不清,乔佛里是个怪物。

他在屠夫小弟的事情上撒谎,逼得我父亲杀掉了我的小狼;当我惹他不高兴时,他会叫御林铁卫打我。

夫人,他既邪恶又残忍,真的,太后也和他一样。

奥莲娜夫人和她孙女交换了个眼神。

啊,老妇人说,这真遗憾。

不妙,诸神在上,珊莎恐惧地想,如果玛格丽不肯嫁给他了,小乔会怪罪我的。

求求您,她脱口而出,千万别耽误婚礼……别害怕,充气鱼大人下定决心要让玛格丽当上王后,而提利尔的承诺比凯岩城所有金子加起来还值价,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我们感激你的实话,孩子。

……边跳边转,慢慢走向美人!美人!美人!黄油饼跳着、吼着、跺着脚。

珊莎,有兴趣去高庭拜访吗?玛格丽·提利尔微笑时,像极了她哥哥洛拉斯,秋天的花朵正在那边到处盛开,果树丛和喷泉,阴凉的庭院,大理石柱廊。

我父亲大人的城堡里聘请了很多歌手,他们唱得可比这黄油饼好多了,除此之外,我们还请来笛手、提琴家和竖琴手。

高庭有最好的骏马,有可供你沿曼德河游玩的花船。

对了,你会玩猎鹰吗,珊莎?会一点,她承认。

噢,她好甜,纯洁,美容!蜂蜜在少女发丛!你会像我一样爱上高庭的,我就是知道,玛格丽拂过珊莎额头一髻松开的头发,等你到了那儿,就不会想离开了。

而且……你也不必离开。

发丛!发丛!蜂蜜在少女发丛!嘘,孩子,荆棘女王尖刻地说,珊莎还没告诉我们,是否愿意作此旅行呢。

啊,我当然愿意,珊莎道。

高庭听起来就像她梦中的殿堂,那个她曾期盼过的,美丽动人、充满魔力的君临宫廷。

……跟随夏日里的气涌。

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毛绒。

可是太后,珊莎突然想到,她不会准许我……她会准许的。

兰尼斯特家靠高庭的支持才能保住乔佛里的王位,只要我的白痴儿子提出要求,她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他会吗?珊莎问,他会提出要求吗?奥莲娜夫人皱起眉,这事包在我身上,当然,暂时不会把真正的打算告诉他。

他跟随夏日里的气涌!珊莎跟着皱眉,真正的打算,夫人?笑着喊香味在这弄!蜂蜜在空中!让你平安地举行婚礼,孩子,黄油饼吼着那首非常古老的歌谣,老妇人轻声说,和我的孙子。

和洛拉斯爵士结婚,噢……刹那间,珊莎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起洛拉斯爵士穿着闪亮的宝石铠甲,扔给她那朵红玫瑰;她想起洛拉斯爵士披上白袍,无暇、纯洁而迷人;她想起他欢喜时嘴角的小酒窝;她想起他悦耳的浅笑声和手上的温度。

接下来,她无法抑制地想象如何脱掉他的外衣,如何爱抚他光滑的皮肤,如何掂着脚尖亲吻,如何将手指深深埋进那稠密的棕色卷发里,如何盯着他那双深沉的棕色眼眸,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一阵红晕爬上她的颈项。

噢,我是女孩,纯洁而美容!跳舞不跟毛狗熊!狗熊!狗熊!跳舞不跟毛狗熊!这样子你喜欢吗,珊莎?玛格丽问,我没有姐妹,只有哥哥。

噢,求求你同意吧,求求你答应嫁给我哥哥吧。

她跌跌撞撞地挤出言语:是的,我愿意,比做什么都乐意。

我会嫁给洛拉斯爵士,好好爱他……洛拉斯?奥莲娜夫人恼火起来,别傻了,孩子,御林铁卫是不能结婚的。

你在临冬城没有老师吗?够了,我们谈论的是我孙子维拉斯。

毫无疑问,他比你大一点,但非常可爱。

怎么说,在我们家里,他是最不像白痴的一个,也是高庭的继承人。

珊莎头晕目眩,前一刻脑袋里还装满对洛拉斯的幻想,转眼间就被她们夺走了。

维拉斯?维拉斯?我,她迟钝地说。

礼貌是贵妇人的盔甲,注意言行,你不能冒犯她们。

我还没那个荣幸认识维拉斯爵士呢,夫人。

他是……他是个像他弟弟一样伟大的骑士吗?……把她举在空中!狗熊!狗熊!不,玛格丽说,他没发过誓。

她的祖母又皱起眉,告诉这女孩实话。

那可怜的小伙子跛了腿,这就是实情。

他是在侍从时代残废的,在他的第一次比武会上,玛格丽透露,他的马踩碎了他的腿。

冬恩的红毒蛇应该对此负责,我指的是奥柏伦·马泰尔和他手下的学士。

我呼唤骑士,可你是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毛绒!维拉斯虽然断了腿,可他心肠好,玛格丽说,小时候,他常为我读书,还给我画星星的图案。

你会像我们大家一样爱上他的,珊莎。

边踢边喊,少女惊恐,可他舔蜂蜜的发丛,发丛!发丛!他舔蜂蜜的发丛!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珊莎犹豫地问。

很快,玛格丽承诺,我和乔佛里成婚以后,我祖母就带你去高庭。

是的。

老妇人道,边拍拍珊莎的手臂,边给她一个柔和、起皱的笑容,这是我的心愿。

叹息尖叫然后踢向空中!狗熊!她唱,美丽狗熊!我们一同,海角天空,狗熊,狗熊,少女美容。

黄油饼吼出最后一个音节,跳到半空,然后双脚重重撞地,震得桌子上的酒杯乱晃。

女人们笑着拍手。

我还以为这恐怖的歌曲没个完呢,荆棘女王说,看哪,我的干酪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