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最先发现客栈。
主建筑坐落在弯道南岸,又长又低的厢房伸展到河面上,好似要拥抱过往旅客。
客栈底层由灰石砌成,上层用了石灰粉刷的木材,顶棚则铺上石板。
它带有马厩,还有座爬满藤蔓的凉亭。
烟囱没烟,接近后他提示,窗户也没亮光。
上回经过时,客栈还开着,克里奥·佛雷爵士道,这地方的麦酒不错,或许我们可以去酒窖里找找。
不行,里面恐怕有人,布蕾妮说,要么躲起来,要么是死了。
几具尸体就吓着你了,妞儿?詹姆道。
她朝他怒目而视。
我的名字是————布蕾妮。
好啦,你就不想在床上睡一宿,布蕾妮?不管怎么说,总比待在开阔的河面上安全吧?依我之见,咱们先瞧瞧究竟怎么回事,再做打算不迟。
她没回话,但不一会儿,却转舵朝老朽的木码头驶去。
克里奥爵士赶紧手忙脚乱地收帆,待船轻轻地靠在墩子上,他又爬出去系绳子。
詹姆跟随他行动,动作因铁镣而显得笨拙。
码头远端,一根铁柱上摇晃着一面脆弱的招牌,依稀看得出画了一位下跪的国王,双手合拢,以示臣服。
詹姆一眼瞧去,不由得笑出声来,妙,这客栈太妙了。
有何特别之处?妞儿疑惑地问。
克里奥爵士作答:小姐,这里便是‘屈膝之栈’,建在最后一位北境之王向征服者伊耿屈膝臣服的地方。
我想,招牌上画的应该就是他。
当托伦带着大军南下时,河湾王和凯岩王已在怒火燎原之役中一败涂地,詹姆道,他亲眼目睹伊耿的巨龙和军队,于是便作出了明智的选择,弯下自己结冰的膝盖。
突然传来一匹马的嘶鸣。
哎,马厩里居然还有一匹马,真不简单。
一匹便足以让我远走高飞。
哈哈,让我们瞧瞧这是谁的家?不等回答,詹姆便拖着叮当作响的镣铐冲下码头,肩膀靠在客栈门上,用力一推…………正对着一把上好弹药的十字弓,一个约莫十五、又矮又胖的男孩端着它。
狮子,鱼,还是狼?这小子盘问。
我想要阉鸡呢。
同伴们走到詹姆身后。
我说,十字弓是懦夫的武器。
别动,否则我射死你!来啊,你装不上第二发就得被我表弟捅个透心凉。
小心,别乱吓唬孩子啊。
克里奥爵士忙喊。
我们不会伤害你,妞儿说,吃的喝的都会付钱。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币。
男孩怀疑地瞧着硬币,又打量詹姆的镣铐。
他干吗带着铁家伙?这还用问?宰了几个放冷箭的呗,詹姆道,有麦酒吗?有。
男孩把弩放底一寸。
把剑带解开,让它们自己掉下来,或许能为你们弄点吃的。
他小心翼翼地转圈,来到钻石形状的玻璃厚窗前窥探,大概想确认外面的状况。
船帆是徒利家的。
我们从奔流城来。
布蕾妮松开剑带的系扣,哗啦一声,它落在地上。
克里奥爵士也照办。
一位形容憔悴、满脸麻子的男人从地窖里走出,手握一柄屠夫切肉用的大刀。
你们一伙就三个?三个还好,马肉够了,老马倔脾气,肉还算新鲜。
有面包吗?布蕾妮问。
有硬面包和放陈的燕麦饼。
詹姆咧嘴笑道:难得难得,今个居然碰上一位诚实店家。
你瞧,上哪儿都给端些变质面包和生硬老肉,却从没听他们亲口承认过哟。
我不是店家。
我在房子后面埋了他,连着他的女人。
这么说,他俩都是被你杀的啰?妈的,杀了我会承认吗?男人吐口唾沫。
算了,狼仔干的好事,又或是狮子干的,有什么区别?反正我和我老婆发现两具尸体,这地方就顺理成章归咱们喽。
你老婆在哪儿?克里奥爵士问。
男人怀疑地瞅着他,问这么清楚干嘛?她不在这儿……你们仨也不该在这儿,除非银钱的滋味能讨我喜欢。
布蕾妮把硬币掷过去。
他伸手接住,咬了咬,塞进兜里。
她那儿还有,端十字弓的小男孩宣布。
她那儿是有。
孩子,去,到下面拿些洋葱。
这小子把十字弓放到肩膀,又愠怒地瞧了瞧他们,方才跑去地窖。
你儿子?克里奥爵士问。
我和我老婆捡的小子。
我们有过两个儿,一个让狮子杀掉,一个死于天花。
这小子他娘被血戏班抓去了,如今的年月呀,睡觉时得有人照看才安心。
他舞动砍刀指指桌子。
你们先坐。
壁炉已冷,詹姆挑了最靠近灰烬的位子坐下,把长腿伸展开,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铁镣的响声。
真烦人。
等事情完结,我要把这堆东西绞到妞儿的喉咙上,瞧她会不会喜欢。
不是店家的男人烤好三大块马肉,并用培根油炸洋葱,算是弥补那难吃的燕麦饼。
詹姆和克里奥喝麦酒,布蕾妮则要了一杯果酒。
小男孩坐在果酒桶子上,跟他们继续保持距离,蓄势待发的十字弓放于膝盖。
他的养父倒是端着一大杯麦酒过来谈话。
奔流城那边有什么新闻?他问克里奥爵士——很明显,他把佛雷当成了头。
克里奥爵士瞥了布蕾妮一眼方才回话。
霍斯特公爵不行了,但他儿子坚守红叉河的渡口,对抗兰尼斯特。
两军多次交战。
嗨,到处都在交战。
打算上哪儿去啊,爵士?去君临。
克里奥爵士边说边揩嘴角的油脂。
他们的主人嗤之以鼻。
你们仨都是傻瓜不成。
上次听人说,史坦尼斯国王已经兵临城下啦,带着十万大军,手持一把魔剑。
詹姆握紧手铐,暗暗拧了拧,希望把它弄断。
妈的,让我试试史坦尼斯的魔剑伎俩。
如果我是你,会避开国王大道,男人续道,听说路上糟透了,不仅有成群的狼仔和狮子,还有无数游荡的‘残人’,照谁都抢。
寄生虫而已,克里奥爵士蔑视地宣称,不敢来打搅全副武装的正派人。
请原谅,爵士,可我只看见一位有武装的正派人,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他还要照顾女人和带铁镣的囚犯。
布蕾妮阴沉地望着对方。
妞儿害怕被人提醒是个妞儿,詹姆心想,一边再拧了拧手铐。
铁环又冷又硬,毫不动摇,反倒把他手腕磨破了皮。
我打算沿三叉戟河直到海边,妞儿告诉他们的主人,在女泉城买马,然后沿暮谷城、罗斯比一路南下,应该不会遭遇战争。
他们的主人摇摇头。
你到不了女泉城,离这儿不到三十里,有两条船被烧掉后沉在水里,堵住了河道,有群强盗守在那儿打劫。
再说,即便你过得了这关,下游的跳石滩和红鹿岛也是相同状况。
还有闪电大王,他到处出没,随意穿越河流,一会这头一会那边,从不停止。
谁是闪电大王?克里奥爵士询问。
您不知道,爵士?就是贝里伯爵啊。
他打起仗来迅雷不及掩耳,犹如晴空中的闪电,所以得了这个外号。
人人都说他是不死之身。
一剑下去,谁都会完蛋,詹姆心想。
密尔的索罗斯还跟着他?是啊,红袍巫师本领高强呢。
没错,能跟劳勃·拜拉席恩来个一醉方休的本领确实高强。
詹姆曾听这个索罗斯向国王夸口,之所以选择当红袍僧全因这身袍子能隐藏葡萄酒的痕迹,劳勃听了轰然大笑,喝下去的麦酒全喷在瑟曦的银丝披风上。
或许我没资格反对,他说,但依我之见,走三叉戟河似乎不妥。
正是如此,他们的主人附和,就算过了红鹿岛,中间也没碰上贝里席伯爵和红袍巫师,前面可还有红宝石滩呢。
听人说,那里由水蛭大人的狼仔把守,但那是很久以前的消息了。
也许现在换成了狮子,或是贝里伯爵,或是其他人,谁知道呢。
或许没有人,布蕾妮坚持。
我不会把宝压在这上面,小姐……如果我是您,就从这里离开河流,穿越陆地,如果远离大道,躲在不见天日的树林中,小心隐藏……啊,我可不想跟你们一起走,但这样至少还有机会。
肥妞儿露出怀疑的神色。
这么说,也得有马才行。
这里有马,詹姆指出,我听见马厩里的声音。
没错,这里有马,不是店家的店家说,正好有三匹,但它们是不卖的。
詹姆没法忍笑,那当然喽,但瞧瞧总可以吧。
布蕾妮皱起眉头,而那位不是店家的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勉强道,去瞧瞧吧。
于是人们一起离开饭桌。
马厩很久未经清理,空气中全是粪便的味道,黑色的大苍蝇群聚在稻草堆边,嗡嗡响着飞来飞去,停靠在随处可见的马屎堆上。
目光所及只有三匹马,组成一个不太协调的三重唱;一匹迟钝的棕毛犁马,一匹半瞎的老白马,还有一匹骑士的坐骑,深灰色斑纹,挺有精神头。
无论多高的价都不卖,所谓的业主宣布。
你打哪儿弄的?布蕾妮想弄清楚。
我和我老婆来客栈时那匹拉犁的就在这了,男人说,和你们刚才吃的那匹待在一起。
白马是晚上自己游荡过来的,那匹快的则是被男孩逮到,上面的鞍子和缰绳都好好的呢。
在这儿,我给你瞧。
取出的鞍具上装饰着银钉,褥子的颜色原本是粉红与墨黑相间的方格,现在几乎成了褐黄。
詹姆认不出是谁家花色,但能轻易发现褥子上的血迹,好啊,总之不会有人来认领了。
他检查犁马的腿,然后掰开白马的嘴巴计算。
灰马给一块金币,若他肯附送马鞍的话,他劝告布蕾妮,犁马算一块银币。
如果我们把那白畜生带走,他还该倒找钱咧。
别这么评论自己的坐骑,爵士。
妞儿从凯特琳夫人给的钱包里拿出三枚金币。
每匹一个金龙。
男人眨眨眼,伸手去够金币,手到半空又犹豫起来,缩了回去。
我不知道……想走的时候,不能骑金币,饿的时候也不能吃。
我们的船也是你的,她说,走上游还是往下游,随你挑。
让我尝尝金子。
男人从她掌心攫过一块金币,咬了咬。
嗯,不错不错,十足真金。
那么,三块金龙加上小船?他敲你竹杠呢,妞儿。
詹姆亲切地说。
我还要足够的食物,布蕾妮不理詹姆,继续和主人攀谈,有什么要什么。
我有燕麦饼。
男人把剩下的两枚金币一把捞过,捏在手中揉搓,陶醉在它们发出的声响里,呃,还有熏腌鱼——这个得用银币付帐,床位也一样。
你们该要住一宿吧?不,布蕾妮毫不含糊。
男人皱起眉头,女人,你该不会想骑着一匹陌生的马,深夜在荒山野地游荡吧?那才傻咧,刚买的马要么陷进泥潭,要么就是摔断腿。
今晚月光足够,布蕾妮说,我们找得到路。
主人仔细衡量她的话,没银币的话,多给几个铜板也可以提供床铺,外加一两条毛毯暖身子。
呃,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赶客人走。
这还差不多,克里奥爵士道。
真的,毛毯刚洗过,我老婆离开前专门弄的。
绝对一只跳蚤都没有,我向您保证。
他又笑着揉揉钱币。
克里奥爵士动了心。
在床上睡一觉对我们有好处,小姐,他劝告布蕾妮,精力充沛,方能好好赶路。
他望向表哥,恳求帮助。
不,老表,妞儿说得对。
我们有诺言必须遵守,而路还长着呢,不应多做逗留。
可是,克里奥张口结舌地道,你自己刚才不是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刚才我以为这是间废弃的客栈。
填饱肚皮之后,正需要骑行散步帮助消化。
他冲妞儿一笑。
看来,小姐你打算把我当面粉扔给犁马驮喽?脚踝连在一起,我还真不知该怎么骑。
布蕾妮皱紧眉头,打量着铁链。
不是店家的男人则摸摸下巴,马厩后有个铁匠铺。
带我去,布蕾妮道。
快去吧,詹姆说,越快越好。
这里马屎太多,不是人待的地儿。
他锐利地看了妞儿一眼,不知她明白不明白他的暗示。
他希望双手也能获得自由,但布蕾妮终究放心不下。
她拿来铁匠的锤子和凿子,朝脚镣中央用力几敲,将其弄断。
当他建议=手铐也照此办理时,她没理他。
往下游六里,您会看见一个被烧毁的村庄。
主人一边帮他们整理鞍具、装载包裹,一边说话。
这回他直接向布蕾妮提建议。
道路在那儿分叉。
往南走会经过沃伦爵士的石塔楼,但爵士他出去打仗死掉了,所以我不知现今谁占住那儿,你们最好避开它。
依我之见,应该跟着小道进森林,往东南方向走。
好的,她回答,我们感激你的帮助。
感激个鬼,詹姆心想,我们被他大敲了一笔。
但他没把话说出口,因为厌倦了被这头丑陋的肥母牛不搭不理。
她自骑犁马,把好马让给克里奥爵士,而在她威胁下,詹姆只得牵走一只眼的畜牲,盘算了半天的狠命一踢、决尘而去的念头统统落了空。
男人和孩子目送他们离去。
男人祝他们好运,也祝好日子早早降临,欢迎他们再来作客。
孩子则一言不发,胳膊夹着十字弓。
找根长矛或者棒槌,詹姆告诉他,对你来说更好。
男孩露出怀疑的神色。
不识好人心,他耸耸肩,调过坐骑,再也没有回头。
克里奥爵士一路抱怨,不停哀叹错过的床铺。
他们顺着月光照耀的流水,朝东南行去。
红叉河在此已非常宽阔,不过很浅,岸边污泥中长满芦苇。
詹姆的马沉重而平缓地前行,这可怜的老东西,行不了直线,走着走着就往好眼睛的那边偏。
虽然如此,但重回马背的感觉实在不错,自从在呓语森林,被罗柏·史塔克的弓箭手射掉坐骑后,他就再没骑过。
经过焚毁的村庄,两条陌生的小道路摆在眼前,它们都很窄,不过是和平时期农民运收获到河边的途径,路面上印着深深的车撤。
其中一条向东南方延伸,消失在远方的树丛里,另一条状况比较好的路笔直地朝向南方。
布蕾妮稍作考虑,便策马向南而去。
詹姆有些惊喜,这妞儿还不算太傻。
店家明明警告过我们别走这条路。
克里奥爵士反对。
他不是店家,她骑马的姿势毫不优雅,却很稳健,对于我们选择道路的事上过于热心。
森林里……到处有强盗出没。
我认为,他可能想骗我们踏进陷阱。
聪明妞儿。
詹姆冲表弟一笑。
我敢打赌,那条道上有我们主人的朋友,正是他们的马给马厩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芳香。
关于河上的状况,他可能也在撒谎,为了让我们买马,小妞道,但我不敢冒险,红宝石滩和十字路口一定有士兵把守。
很好,很好,她丑是丑,但没蠢透顶。
詹姆不由自主地朝她笑笑。
石塔楼顶层的窗户发出朦胧的红光,警惕他们原离此地。
布蕾妮领大家穿越田野,直到碉堡在身后消失无踪,方才拐回来,回到道路上。
他们马不停蹄地走了半夜,妞儿终于认定可以稍作歇息,这时三人早在马背上累散了架。
他们在浅溪边找到一处橡树和芩树的小丛林,妞儿不许生火,所以夜宵只好吃硬燕麦饼和盐腌鱼。
夜晚奇特地宁静,群星环绕着半个月亮,高挂在漆黑的天幕中。
远方,隐约传来阵阵狼嗥,引得一匹马紧张踢打。
除此之外,一点声音也无。
战火没有触及这片土地,詹姆心想,待在这里是一种幸福,活下来是一种幸福,我马上就可以回到瑟曦身边。
我值头班,布蕾妮告诉克里奥爵士,不一会儿,佛雷便打起了鼾。
詹姆靠住一棵橡树,想着瑟曦与提利昂。
你有兄弟姐妹吗,小姐?他问。
布蕾妮疑惑地扫视他,没有。
我是我父亲惟一的……孩子。
詹姆吃吃笑道,你想说‘惟一的儿子’,对吧?告诉我实话,他拿你当儿子看待?哎,女人做到你这份上真是绝了。
她一言不发地别过头,指节抠紧剑柄。
好可怜的家伙,一时间他竟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提利昂,尽管乍看上去他俩有天差地别,却又有说不出的相似。
或许正是对弟弟的思念使他又开了口,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布蕾妮,请你原谅。
你的罪恶不可原谅,弑君者!又来了。
詹姆懒散地拧着铁镣。
你究竟哪里不对劲?假如我没健忘的话,我可不曾伤害过你呢。
你伤害过很多人,很多你誓言守护的人。
弱者,无辜之人…………以及国王?没错,什么都会扯上伊里斯。
别对不了解的事妄下评判,妞儿。
我的名字是————布蕾妮,刚才说过,我不健忘。
可你呢,就不肯好好审视?没发现自个儿既丑脾气又差吗?你千万别把我惹火了,弑君者!噢,我当然会,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何你要起誓?她突然问,为何你明明对白袍所代表的意义不屑一顾,却还要穿上它?为何?我的遭遇,你这姑娘能懂吗?当时我还小,才十五岁,年纪轻轻就成为御林铁卫是一份莫大的荣耀。
这不是答案,她轻蔑地说。
真相你是不会喜欢的。
没错,他穿上白袍全是为了爱。
父亲带瑟曦进宫里那年她才十二岁,他计划让她攀上一门王亲,为此拒绝了所有求婚,把她锁在首相塔里。
在君临的宫廷,她长大了,变得更有女人味,也更加漂亮。
虽然从前和雷加订婚的计划遭到失败,但父亲还有小王子韦赛里斯作目标,而且雷加的妻子——多恩的伊莉亚身体一直不好。
与此同时,詹姆身为侍从在萨姆纳·克雷赫伯爵手下干了四年,最后在剿灭御林兄弟会一役中因作战英勇而受封骑士。
回凯岩城途中,他抽空去君临一趟,主要想见见姐姐。
瑟曦把他拉出去,悄悄告诉他泰温公爵打算让他娶莱莎·徒利,事态已进展到邀请霍斯特公爵过来谈嫁妆的地步……但若詹姆穿上白袍,就可避开婚姻,还能时时见她。
老迈的哈兰·格兰德森爵士在熟睡中去世,算是应证了自家的睡狮纹章。
伊里斯想选位年轻人接替职位,既然如此,怒吼雄狮为何不能代替睡狮呢?父亲是不会同意的,詹姆提出异议。
国王不会征求他的意见,而等木已成舟,父亲要反对也来不及,至少不能公开反对。
你瞧,伊林·派恩爵士就因无心说了一句‘首相大人才是真正的七国统治者’,就被伊里斯拔掉舌头。
他可是首相卫队的队长啊,而父亲大人一句也不敢问!你这事儿,他就更无法干涉了。
可是,詹姆道,那么凯岩城……你要岩石?还是要我?他时常想起那个夜晚,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历历在目。
他们在鳗鱼巷找了个破旅馆,远远避开监视的眼线,瑟曦照着酒馆招待打扮,让他兴奋无比。
詹姆从未见过比那晚更热情的她。
每当他想睡,她就会弄醒他,等到黎明,凯岩城已经微不足道。
他亲口许下诺言,由她去完成手续。
一月之后,乌鸦飞到凯岩城,通知他他已被正式选为御林铁卫,应立即前往赫伦堡的比武大会,面见王上,立下誓言,穿上白袍。
詹姆的新职位使他摆脱了莱莎·徒利,除此之外,一切都同计划差之千里。
父亲雷霆震怒,他不敢公开反对——这点瑟曦说对了——但以一堆微不足道的借口辞去了首相职位,回到凯岩城,并带走女儿。
与梦想中的接近恰恰相反,瑟曦与詹姆只不过换了位置。
他孤身一人处在宫廷,守护着那位疯王。
父亲走后,连着有四位短命的首相,来来去去,以至于詹姆记住了他们的纹章,却对他们的面孔毫无印象。
巨号首相和狮鹫首相遭到流放,锤子与匕首阁下被浸进野火,活活烧死,最后一个是罗萨特伯爵,国王赐予他燃烧火炬的纹章,以暗示前任的命运。
火术士是国王昏庸的根源之一。
我该淹死罗萨特而非戳死这恶棍。
布蕾妮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詹姆缓缓地说:当年你太小,不明白伊里斯·坦格利安……这不是她期待的答案。
伊利斯既疯狂又残暴,天下人人皆知。
但他是你的君主,涂抹七圣油的国王,你发誓为他献身。
我记得自己发过的誓言。
你也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她站起来,足有六尺高,满脸的雀斑、皱紧的眉头和暴露的马牙上都写满不屑。
没错,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你做过什么。
如果传言非虚,这儿有两位弑君者。
蓝礼不是我害的。
谁敢造谣,我就杀了谁!请便,请从克里奥开始。
接下来你的工作还很艰巨,依他的说法,知道这事的人数不胜数。
那是谎言!陛下遇害时凯特琳夫人在场,她亲眼看见一道阴影。
蜡烛摇晃,空气变冷,然后是血——噢,太棒了。
詹姆哈哈大笑。
不得不承认,你反应倒比我快。
当他们发现我站在君主的尸体前面时,我可没说:‘不,不,这不是我干的,是一道阴影,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影子杀手。
’他长笑不止。
告诉我实话,弑君者之间不该有秘密,到底是史塔克家还是史坦尼斯收买你去割蓝礼的喉咙?莫非蓝礼拒绝你的求爱?还是你那个来了?千万别在女人腿上流血时把刀子塞给她呀。
他以为妞儿就会动手。
来啊,上来一步,让我抓住你腰带上的匕首,一刀结果你。
他把一条腿收到身下,准备起跳,可妞儿终究没有动。
身为骑士是多么珍贵稀罕的荣誉,她说,御林铁卫的骑士更是犹有过之。
世上只有很少人能被授予这份光荣,这份为你嘲笑和玷污的光荣。
一份你想到心坎里,却又永远得不到的光荣,妞儿。
骑士称号我凭本事挣来,并非出自别人打赏授予。
我十三岁那年,虽然刚当上侍从,却已成为团体比武的冠军;十五岁那年,随亚瑟·戴恩爵士讨伐御林兄弟会,被他亲手在战场上封为骑士。
我老实告诉你,玷污我的正是这身白袍,别无他物。
总而言之,省省你的嫉妒吧,是诸神不愿赏你一个鸡巴,不是我。
布蕾妮的眼神里充满无比嫌恶。
她想把我剁成碎片,却受那宝贝誓言的约束,詹姆心想,妙极,我也受够了她弱智的虔诚和天真的评论。
等妞儿大步离开,他蜷进斗篷,渴望梦见瑟曦。
谁知闭上眼睛,见到的却是伊里斯·坦格利安。
国王独自在王座厅内踱步,那双长满疙瘩、浸染鲜血的手不住绞动。
这蠢货常被铁王座上的倒钩和尖刺弄得鲜血淋漓。
詹姆静静地走进来,身穿黄金战甲,利剑在手。
黄金战甲,不是白的,但从没有人想到过。
我该把那可恨的袍子也脱掉。
伊里斯看见剑上的血,想知道那是不是泰温公爵的血。
我要他死,这叛徒。
我要他的脑袋,你快把他的脑袋献上,否则我将你一起烧死!和所有的叛徒一起烧死!罗萨特说敌人进了城,他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说!这是谁的血?谁的!?罗萨特的,詹姆回答。
那对紫色的眼睛陡然睁大,那张高贵的嘴巴因震惊而张开。
他完全发了疯,转过身去,奔向铁王座。
在高墙上无数巨龙的空洞眼窟注视下,詹姆把末代龙王拖下台阶,听他像猪狗一般地尖叫,闻到屎尿齐流的恶臭,然后用黄金宝剑切开国王的喉咙。
好简单啊,他时时忆起那一时刻,国王不该就这样死去吧?罗萨特虽是个无能的火术士,至少还想反抗呢。
也真奇怪,他们从不问谁杀掉了罗萨特……唉,怎会有人关心呢?他出身低贱,仅当了两个星期的首相,不过是疯王的又一疯行罢了。
伊利·维斯特林爵士、克雷赫伯爵及父亲麾下其他骑士刚好在这时冲进大厅,所以詹姆既没办法消失,也没给牛皮大王们留下盗窃赞美或谴责的机会。
只有谴责!看见他们的眼神,他立刻就明白了……还有恐惧。
是啊,不管他姓不姓兰尼斯特,终究是伊里斯的七卫之一。
城堡属于我们了,爵士,市区也一样,罗兰德·克雷赫告诉他,但这并非完全属实。
在螺旋梯上,军械库里,坦格利安的死党仍旧顽抗,格雷果·克里冈和亚摩利·洛奇正加紧攀登梅葛楼的墙垒,而奈德·史塔克和他的北方人正从国王门鱼贯而入。
这些克雷赫都不清楚,他甚至对伊里斯的死也无动于衷:詹姆十多年来都是泰温公爵的儿子,身为御林铁卫才不过一载,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告诉大家疯王已死,他命令,放下武器的,就饶过性命。
是否宣布新王诞生?克雷赫问。
詹姆懂他的暗示:是你父亲,是劳勃·拜拉席恩,还是另立新的龙王?他想到逃去龙石岛的小王子韦赛里斯,想到雷加的幼儿伊耿——这时还在梅葛楼他母亲怀中呢。
一位新的坦格利安君主,重新当上首相的父亲。
如此一来,狼仔们该如何嗥叫,而那风暴之王又该如何来咽下怒火啊。
刹那间,他被迷住了,直到再度看见脚下的尸首,那泓血池正越变越大。
他的血也流在他俩身上,詹姆心想。
你他妈爱怎么宣布就怎么宣布,他告诉克雷赫,接着爬进铁王座,剑陈于膝,安坐高堂,要看看谁前来领走王国。
最后,来了艾德·史塔克。
你也没资格评判我,史塔克。
在他梦中,死人在燃烧,缠绕着熊熊绿火。
詹姆手握金剑在人群中穿梭,刚砍倒一个,立刻便有两人浮现,怎么也杀不完……直到肋骨挨了布蕾妮一踢,他才从梦中醒来。
四周一片漆黑,空中充满雨的气息。
早餐仍是燕麦饼和腌鱼,好歹克里奥爵士找到一点黑莓。
太阳升起之前,他们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