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灰的,冷得怕人,狗闻不到气味。
黑色的大母狗嗅嗅熊的踪迹,缩了回去,夹着尾巴躲进狗群里。
这群狗凄惨地蜷缩在河岸边,任凭寒风抽打。
风钻过层层羊毛和皮衣,齐特也觉得冷,该死的寒气对人对狗都一样,可他却不得不待在原地。
想到这里,他的嘴扭成一团,满脸疖子因恼怒而发红。
我本该安安全全留在长城,照料那群臭乌鸦,为伊蒙老师傅生火才对。
琼恩·雪诺这狗杂种为安插他的胖子朋友山姆·塔利,抢了我的位子,才害我落到这步田地!妈的,跟这群猎狗一块儿呆在鬼影森林深处,卵蛋都快冻掉了。
七层地狱!他猛地拽住狗的缰绳,闻啊,杂种!这是熊的痕迹,还想不想吃肉?快闻!狗们却缩得更紧,并发出哀鸣。
齐特用短鞭在它们头上虚劈,惹得那头黑母狗对他咆哮。
狗肉不比熊肉差,他警告她,吐息出口,立即结霜。
姐妹男拉克环抱胳膊,手掌插在腋窝,尽管戴着厚厚的黑羊毛手套,还在不停抱怨指头冻得厉害。
该死,冷得要命,怎么打猎啊?他说,去他妈的熊,不值得我们冻坏身子。
俺不能空手回去,拉克,一脸棕色摞腮胡的小保罗低吼,司令大人会不高兴的。
壮汉的鼻涕在扁扁的狮子鼻下结冰,穿大皮手套的巨手紧攥着一根长矛。
熊老也去他妈的,身材消瘦,眼神游离不定的姐妹男应道,记得吗,莫尔蒙明天就完蛋了,谁关心他高不高兴?小保罗眨眨小小的黑眼珠。
或许他又健忘了,齐特心想,这人蠢得什么都记不清。
俺为啥要杀熊老?为啥不把他扔下不管,俺自己跑掉?你以为他会扔下我们不管?拉克道,他会追捕我们到死!想被抓吗,大呆瓜?不,小保罗说,俺不要,俺不要。
所以你会动手?拉克问。
对的。
巨汉用长矛在结冰的河岸上一顿。
俺懂。
他不能来抓俺。
姐妹男从腋窝下抽出手掌,望向齐特,依我看,为保险,干脆把当官的全宰掉。
齐特受够了他的建议。
完全没必要。
我们的目标只是熊老,影子塔的副指挥班恩,葛鲁布和阿桑——他们懂绘图,真不走运——以及两个追踪能手戴文与巴棱,嗯,外加管乌鸦的猪头爵士。
这就够了。
趁他们睡着时,悄悄干,千万不能出声,否则死定了。
我们都死定了。
他的疖子因恼怒而发光。
把自个儿份内的事做好,你和你表哥们千万不能失误。
保罗,一定记清楚,是第三哨,不是第二哨。
第三哨,喘着霜气的摞腮胡大汉应道,俺和软足一起动手。
俺记得到,齐特。
今晚没有月光,经过精心设计,他们这伙人中有八个在第三哨站卫兵,还有两个照料马。
这是最好的机会。
野人们就要到了。
齐特希望在他们到来前逃得远远的。
他要活下去。
三百名守夜人弟兄骑行向北,其中两百来自黑城堡,另一百来自影子塔。
这是几代人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巡逻,几乎动用了守夜人军团三分之一的兵力。
出发时,原本是为找寻班扬·史塔克、威玛·罗伊斯及其他失踪游骑兵的下落,并侦察野人们迁离村子的原因。
现在可好,他们和出发时一样对史塔克和罗伊斯的去向毫无所知,倒是明白了野人们的所在——他们爬上高耸的雪山,那遭天谴的霜雪之牙。
他们在那儿待到世界末日也不干齐特的事。
但事与愿违。
他们来了。
顺着乳河下来了。
齐特抬眼望着眼前的河流。
石岸结了冰,乳白色的水长年不歇地从霜雪之牙上流淌而下。
曼斯·雷德和他的野人大军正顺着这条河流往下走。
三天前,索伦·斯莫伍德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向熊老报告侦查结果,他手下的白眼肯基则把消息透漏给其他人。
大队人马还没出山,但已经在途中。
肯基边用篝火暖手边说,前锋是‘狗头’哈犸,麻脸婊子。
刺棒爬到营地边的树上,透过火光看见了她,筋斗琼这傻瓜想直接放箭去射,幸亏斯莫伍德头脑清醒。
齐特啐了口唾沫,他们有多少,算过吗?很多很多。
或许两万,或许三万,来不及仔细计算。
哈犸的前锋有五百人,全都有马。
篝火旁的人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从前,看到一打骑马的野人都是件稀罕事,五百……斯莫伍德派巴棱和我抄远路绕开敌人前锋,前去打探主力,肯基续道,他们的队伍无边无际,移动时像结冻的河流,十分缓慢,一天只走四、五里,但决不像要返回村子的样子。
人群里一半多是女人和小孩,牲口吆喝在前面,有山羊、绵羊、拖雪橇的野牛等等。
他们赶着大车,推着小车,装满大捆毛皮、大片的肉、成笼的鸡、块块黄油,总而言之,带上了每件该死的家什。
骡子和马驮得那么多,教你看了都为动物心痛。
女人们背得也一样多。
他们顺着乳河走?姐妹男拉克问。
我觉得不会错,不对吗?乳河会带他们经过先民拳峰,经过这座上古时代的环形堡垒,经过守夜人的营地。
稍有理智的人都明白应该立刻拔营,退回长城,熊老却报之以更多的尖桩、陷坑和蒺藜。
对一支大军而言,管什么用呢?如果赖着不走,迟早全军覆没。
索伦·斯莫伍德居然还想主动出击,仿佛是嫌死得不够快!美女唐纳·希山是马拉多·洛克爵士的侍从,他说前天晚上斯莫伍德去了洛克的帐篷。
马拉多从前和奥廷·威勒斯老爵士想法一致,力主退兵,但斯莫伍德竭力游说。
塞外之王不知我们的方位如此靠北,美女唐纳复述,他的队伍固然庞大,但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只好浪费粮食,许多人连长剑握哪头都不知道。
一次突袭就足以让他们嚎叫着滚回茅屋里,再待个五十年。
三百对三万,齐特只能称其为疯狂,更疯狂的是马拉多爵士居然动了心,还随斯莫伍德一起晋见熊老,同声附和。
若我们犹豫不决,机会就随之而逝,再也等不到了,斯莫伍德对每个人反复解释。
为反驳他,奥廷·威勒斯声称,我们是守护王国的坚盾,不能盲目地扔下盾牌。
索伦·斯莫伍德则回击,最好的防守是迅捷地干掉敌人,而非缩在盾牌后面。
但无论斯莫伍德还是威勒斯都没有决定权,决定权属于总司令,莫尔蒙要等其他两队斥候返回后再作决定,其中包括攀登巨人梯的贾曼·布克威尔,以及侦查风声峡的断掌科林和琼恩·雪诺。
毫无疑问,布克威尔和科林都遇到了麻烦,多半是死了。
齐特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图画:琼恩·雪诺孤零零地冻在荒凉的山头上,一支野人的长矛穿透了杂种的屁股。
想到这里,他笑了。
希望他们把那头该死的狼也宰掉。
这里没熊,他突然下了结论,不过是条过时痕迹,没意思。
我们回去。
狗们慌不可奈地拉拽,想走的心情比他还急,或许以为回去就会开饭吧,齐特又忍不住笑了。
他已把猎狗饿了三天,目的就是要让它们因饥饿而疯狂。
今晚,遁入黑暗之前,他将在马群前把它们放掉,而美女唐纳·希山和畸足卡尔会砍断马缰。
整个拳峰将布满咆哮的猎狗和恐慌的坐骑,冲撞营火,跳跃环墙,踏平营帐。
在混乱的掩护下,十四个兄弟的失踪要很久才能发现。
拉克想将密谋集团扩大一倍——你能指望这个浑身臭鱼味的傻瓜有什么好主意?找错一个人,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脑袋搬家了。
不,十四是个好数字,既保证人手充足,又保证守秘。
其中大多数人由齐特亲自挑选招募,小保罗就是成果之一——他身为长城上最壮的人,虽然动作比僵死的蜗牛还慢,却能活生生抱碎野人的脊梁。
短刃也加入进来,他得名于自己拿手的武器。
还有被弟兄们称作软足的灰色小个子,年轻时干过上百个女人,常吹嘘说在那话儿插进去之前她们根本没发觉他的到来。
计划由齐特制订,这是聪明人的差事。
他在老师傅伊蒙身边干过整整四年呢,之后才被杂种琼恩·雪诺用他的肥猪朋友顶掉。
今夜,宰掉山姆威尔·塔利以前,他打算在猪头爵士耳边低语一句:替我向雪诺大人致意,跟着才割他的喉咙,让血从层层脂肪里喷出。
齐特熟悉乌鸦,不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了解塔利,只须匕首轻轻一捅,这胆小鬼就会尿湿裤子哭着求饶。
让他求饶,没用。
割了他喉咙,再打开笼子放走乌鸦,确保讯息不会送回长城。
与此同时,软足和小保罗合力对付熊老,短刃负责班恩,拉克和他表哥们的目标是巴棱和戴文,以杜绝可能的追踪。
密谋者们在山下储备了两周的食物,而美女唐纳·希山与畸足卡尔会带走足够的马匹。
莫尔蒙死后,指挥权交到奥廷·威勒斯爵士手中,这没用的老头,胆小如鼠。
他将在日落前逃回长城,不会浪费一个人用于追捕。
三人穿越树林,狗们迫不及待。
拳峰渐渐在绿丛中露出头来。
天色阴暗,熊老下令燃起火把,插在包围陡峭多石的山峰顶端的环墙上,形成巨型火环。
一行人涉过小溪,溪水寒冷彻骨,表面是块块浮冰。
我要去海边,姐妹男拉克吐露,和表哥们一起去。
我们打算造条船,航回三姐妹群岛的家里。
回家,他们会把你当逃兵,砍掉你的蠢头颅,齐特心想。
一旦发誓,便永不能脱离守夜人军团,否则无论躲到七国何处,都会遭遇捕杀。
独臂奥罗打算航往泰洛西,他说在那儿做点小偷小摸不会冒被斩手的危险,跟骑士的老婆上床也不会被送来冻掉一生。
齐特想跟他走,问题是自己对潮湿夸张的自由贸易城邦口语一窍不通。
再说不会做生意,待在泰洛西干啥?齐特生于女巫沼泽,他父亲终其一生都在别人田地里翻掘搜寻水蛭,工作前先脱个精光,跨下围一块厚皮革涉进污水烂泥,等爬回来时,从脚踝到乳头都会吸满水蛭。
通常,他让齐特负责把虫子弄掉。
记得有一回,一条虫子牢牢吸在男孩手掌上,齐特极端厌恶地压扁了它,因此被父亲打个半死——一打水蛭可以在学士哪儿换一个铜板呢。
拉克高兴的话就回家去吧,该死的泰洛西人也一样,齐特哪儿也不去。
如果这辈子不用见到女巫沼泽,就真他妈的该谢天谢地。
他中意的是卡斯特的堡垒。
卡斯特住在那里,俨然是个领主老爷,为啥不能学他的样?真有趣,水蛭人的儿子齐特,有朝一日成为住城堡的领主大人,他的纹章将是粉红底色上的一打水蛭。
为啥只当领主?也许某天还可以当国王呢。
曼斯·雷德不也是从乌鸦开始发迹的?我可以当个他那样的王,拥有无数妻妾。
卡斯特有十九个老婆,还不算那些没睡过的小女儿。
这群女人中虽有一半像卡斯特一样又老又丑,但没关系,可以让老的去做饭打扫、拔萝卜和喂猪,让年轻的替我暖被子生小孩。
卡斯特?哼,他有意见,我就让小保罗给他来次拥抱!齐特唯一上过的女人是鼹鼠镇的妓女。
年轻时,村里的少女们只消看见他的脸,看见那些疖子和粉瘤,立马就会作呕地跑开。
最过分的是邋遢的贝莎,她能为女巫沼泽中每个男孩张开大腿,他以为自己也行。
那天,他化了整整一上午去摘野花,因为她喜欢花儿。
结果呢,结果她一个劲儿嘲笑他的脸,还说宁愿爬进一个装满他父亲捉的水蛭的被窝也不和他睡。
匕首插进胸膛时,她的笑容凝固了,多甜美的表情啊,所以他把匕首抽出来又捅了一次。
后来他在七泉附近被捕,老侯爵瓦德·佛雷不屑出席审判,只派来私生子瓦德·河文。
齐特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被一身臭气的黑衣恶魔尤伦押往长城,为那甜美的片刻,他们夺走了他的一生。
现在他要把一切夺回来,包括卡斯特的女人。
那个凶蛮的老野人做得对:想要哪个女人就动手,决不要忸扭捏捏送什么花,好让她关注你的疖子!齐特决心不犯同样的错误。
我能成功,他向自己保证过上百遍。
只要干净利落地逃掉,就赢了一大半。
奥廷爵士将朝南直奔影子塔,那是返回长城最短的路径。
他不会来抓我们,威勒斯不会,他只会逃命。
索伦·斯莫伍德呢,大概会继续鼓吹出击,可奥廷爵士出了名的谨慎,而他才是头。
其实说穿了,只要我们逃掉,这些又有什么打紧,斯莫伍德想打就打,关我屁事?全部送命最好,那样别人多半会认为我们也一块儿牺牲了。
这是个新点子,很有吸引力。
要让斯莫伍德获得指挥权……就得同时干掉奥廷爵士和马拉多·洛克爵士,但这两人日夜有侍卫守护……不行,风险太大。
齐特,他们在哨兵树和士卒松下的石头小径艰难行进,小保罗开口道,鸟儿怎么办?该死,什么鸟儿?这呆瓜居然关心什么鸟儿。
熊老的乌鸦,小保罗说,俺杀了他,以后谁喂他的鸟儿呢?他妈的谁管这破烂事?你高兴连它一起宰了便是。
俺不是不敢杀鸟儿,大汉道,可那是只会说话的鸟儿,好希奇哟。
但要不杀它,它说出俺做的事儿咋办呢?姐妹男拉克笑出声来。
小保罗,脸皮比城墙还厚,他嘲弄。
你闭嘴,小保罗凶狠地吼道。
保罗,大汉发怒前,齐特发了话,看到躺在血泊中、喉咙敞开的老头子,不需鸟儿说话,谁都明白这是谋杀。
小保罗思考了一阵齐特的话。
对的,他承认,可俺能留下那只鸟儿吗?俺喜欢它。
它是你的了,齐特赶紧宣布,为了让他闭嘴。
很好,咱们哪天没饭吃了,还有个东西应急咧,拉克评论。
小保罗的声调又阴沉下来,最好别来吃我的鸟儿,拉克,最好别来。
齐特听到丛林那头的声音。
你两个都给我闭嘴,快到拳峰了。
走出树林时,他们位于山峰西麓,于是绕路往南寻找更便利的上山途径。
林边有十来个守夜人练习弓箭。
人们在树干上绘着靶子,瞄准它们射击。
看哪,拉克说,一头拿弓箭的肥猪。
没错,离他们最近的射手正是猪头爵士本人,这个窃取了他在伊蒙学士身边职位的胖子。
只消看到山姆威尔·塔利,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在他眼中,侍侯伊蒙学士是世上最便宜的工作。
老盲人很和善,而克莱达斯总是抢着做工,因此齐特的任务十分简单:清扫鸦巢、生起炉火、准备便餐……伊蒙又从不打他。
死胖子,凭什么把我排挤出去?凭你出身高贵,懂得认字儿?妈的,杀他之前,得让他好好瞧瞧我的匕首。
你们先走,他告诉两名同伴,我去瞧瞧。
狗们还在拽,盼望赶紧回去,盼望山顶的食物。
齐特抬起靴尖给了母狗一脚,让它们平静了些。
他躲在林子里看胖子摆弄一根和他一般高的长弓,那张红通通的圆脸因专注而扭曲。
塔利身前的地上插着三枝箭。
他搭箭拉弓,用了好长时间瞄准后才发射。
箭只在绿丛中不见踪影。
齐特纵声大笑,直笑得干呕。
这枝是一定找不到了,又会怪到我头上的。
艾迪森·托勒特宣布,这位郁郁寡欢的灰发侍从人称忧郁的艾迪。
自打我弄丢了马,什么东西不见了他们都要找上门来,似乎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似的。
它是白的雪也是白的,还要我怎么说呢?风吹走了那枝箭,葛兰道,这是雪诺大人另一位朋友,握紧弓把,山姆。
它好重,胖子抱怨,不过还是取出第二枝箭。
这次射得很高,穿过了目标上方十尺处的树冠。
我确信你打掉了一片叶子,忧郁的艾迪说,树叶已经落得够快了,没必要帮忙,他叹道,大家都明白落叶后面紧跟着什么。
诸神在上,这里好冷。
试试最后那枝,山姆,我的舌头快冻在口腔顶上了。
猪头爵士放低长弓,看样子马上就得痛哭流涕。
太难了。
搭箭,拉弓,放,葛兰说,继续。
胖子忠实地拔出最后那枝箭,搭在长弓上,拉起,发射。
这次他完成得很迅速,不像前两次那么眯着眼睛痛苦地瞄准。
箭矢击中炭笔勾勒的人形胸膛下方,颤动不休。
我打中他了!猪头爵士惊讶地喊,葛兰,看到了吗?艾迪,看哪,我打中他了!对,穿过了肋骨。
葛兰说。
我杀了他?胖子想弄清楚。
托勒特耸耸肩,也许戳穿了肺,如果他有肺的话。
基本上,树木是没有,这是自然规律。
他从山姆手中接过长弓,我见过更糟的射击,是的,噢,自己也出过嗅。
猪头爵士一脸喜色。
你还以为他真干出了什么大事!不过当他瞧见齐特和他的狗,笑容却立即收敛,并很快消失了。
你打中了一棵树,齐特说,若换作曼斯·雷德的手下呢?他们不会呆站着,伸出枝叶沙沙作响,噢,不会的。
他们会扑过来,在你耳边尖叫,让你尿裤子,我敢打赌!他们会用斧子砍进这对小小的猪眼睛之间,你这辈子最后听到的声音将是头骨破碎的轰鸣。
胖子浑身发抖。
忧郁的艾迪把手放在他肩上。
兄弟,他庄重地说,你发生的事不意味着山姆威尔会重演。
什么,托勒特?砍碎你头骨的斧子,你的脑浆难道不是有一半流到地上教狗吃了?大蠢材葛兰乐了,连山姆威尔都挤出一点微弱的笑容。
齐特踢着最近的狗,拉起绳子,调头去爬山。
尽管笑,猪头爵士,到晚上看谁笑到最后。
他想把托勒特也干掉。
阴沉的马脸蠢货,没你好果子吃。
即使从拳峰这头,踏在最平缓的山坡上,攀登依旧艰辛。
刚到山腰,狗们又开始咆哮拖拉,大概以为终于要开饭了。
他让它们尝了尝靴子的滋味,还给那头又丑又大居然敢反咬他的狗一顿鞭子。
栓好它们,他立即跑去报告。
痕迹正如巨人报告的那样,可狗闻不到什么,他在莫尔蒙的黑色大帐篷前对总司令说,或许给河流冲刷过,也或许只是过时的痕迹。
遗憾,秃顶的莫尔蒙司令满脸杂乱的灰胡子,声音跟神情一样疲惫,吃点鲜肉可以改善大家的生活。
他肩上的乌鸦边点头边复诵,鲜肉,鲜肉。
鲜肉。
咱们可以把那些该死的狗烤了,齐特心想,幸好在熊老遣散之前管住了嘴巴。
这是我最后一次向这家伙低头,他满意地认定。
回来的路上越来越冷,狗们在坚实的冻土上凄楚地挤作一团,齐特有些渴望爬进它们中间。
他压下念头,找来一块羊毛围巾裹脸,只在嘴边留出一道小缝。
不断走动似乎会好过点,于是他嚼上一片酸叶子,绕着环墙缓缓踱步,不时和站岗的弟兄分两口,倾听他们说话。
白天站哨的没一个参加他的密谋,虽然如此,多听听别人的想法总没错。
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就是天真他妈的冷。
人影变长,寒风渐强。
风钻过环墙的石缝,发出高亢尖细的声响。
我讨厌这声音,小个子巨人说,让我想起哭闹着要奶喝的婴儿。
他踱回狗群旁,拉克正等他。
当官的又被召进熊老帐篷里,似乎在激烈争论。
那是他们的事,齐特说,他们出身高贵——班恩除外——可以用言语代替美酒沉醉其中。
拉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大呆瓜在盘算那只鸟,他告诫,四下斜倪确保没人靠近,刚才还问能不能为这臭东西预备些玉米。
乌鸦,齐特说,可以吃尸体。
拉克咧嘴一笑,也许,他的?或是你的。
照齐特看,大汉比拉克更有用。
别再惹小保罗。
你干你的,他干他的。
等他终于摆脱姐妹男,坐下来磨剑时,树间只剩最后几缕阳光。
戴着手套工作真他妈不容易,可又不能摘下来。
天这么冷,那个蠢才敢赤手空拳触摸钢铁立即就会失去一片皮肤。
太阳终于沉没,狗们呜咽不止。
他给了它们清水和又一阵咒骂,再等半晚,你们就可以开野餐去了。
这时他闻到饭香。
齐特从厨子哈克那里领到自己那份硬面包、蚕豆和培根汤。
戴文也在篝火边,林子里太安静,老林务官说,河边没有青蛙,树上没有猫头鹰,没见过这么死气沉沉的森林。
你这牙齿的声音才死气沉沉咧。
哈克道。
戴文的木假牙劈啪作响,连狼也找不到,以前是有的,现在却没了。
依你看,它们会上哪儿去?比这儿暖和的地方,齐特说。
篝火旁坐着一打兄弟,其中有四个参加了他的密谋。
他边吃边眯眼依次打量每个家伙,看看有没有谁露出马脚。
短刃十分平静,默默坐着磨剑,一如既往;亲爱的唐纳·希山继续说他的低级玩笑。
他有白洁的牙齿,肥厚的红嘴唇,黄头发梳成时髦的样式披在肩膀。
他爱宣称自己是兰尼斯特家的私生子,说不定真是,但齐特看中的并非面貌或出身,选唐纳·希山是因为他靠得住。
对林务官索伍德他可没那么有信心,此人的鼾声本来比干的活儿出名,可现在他表现得如此焦躁,让人觉得他是再也不会打呼噜了。
马斯林更糟,寒风在呼啸,齐特却能看到他脸上不断淌下汗水,火光下汗珠闪烁,活像潮湿的小钻石。
他也不吃东西,只呆呆瞪着汤碗,仿佛饭香让人作呕似的。
我得看紧这家伙,齐特心想。
集合!十几个声音同时叫喊,顿时传遍山顶营地的每个角落,守夜人军团的汉子们!到中央营火边集合!齐特皱紧眉头,几口灌下菜汤,加入其他人的行列。
熊老挺立在火堆前,在他身后,斯莫伍德、洛克、威勒斯和班恩站成一列。
莫尔蒙身披厚实的黑毛皮斗篷,乌鸦栖息在肩上,整理着黑羽毛。
不会是好事。
齐特挤在黄伯纳和某个来自影子塔的弟兄之间。
除开森林里的哨兵和围墙上的守卫外所有人都到齐之后,莫尔蒙清清喉咙,吐了口唾沫,水星子还没到地面就结了冰。
弟兄们,他说,守夜人军团的汉子们!汉子!他的乌鸦尖叫,汉子!汉子!野人们出发了,正顺着乳河走出山区,索伦确信敌军前锋将于十天后抵达这里。
他们中最有经验的掠袭者在狗头哈犸的率领下组成先锋部队,剩下的要么作后卫,要么护卫曼斯·雷德本人,要么就是为保卫漫长的队伍而分散开来。
敌人赶着牛、骡子、马……但牲口不够,多数人只能步行,没有武装,未经训练,就连拥有的武器也多半是兽骨、石器,并非钢铁。
此外,他们还拖带着妇女、儿童、成群的山羊和绵羊……一切一切所拥有的东西。
总而言之,虽然敌人为数众多,却易受打击……他们甚至不知我们的存在——至少我们如此祈祷。
他们不知才怪!齐特心想,你这该死、愚昧的老白痴,他们当然知道,这跟太阳会升起一样明显!断掌科林没回来,不是吗?贾曼·布克威尔也没回来,不是吗?只要他们两队人中任一个给野人逮住,妈的,我们早暴露了。
斯莫伍德迈步向前。
曼斯·雷德打算冲破长城,将血腥的战争带给七大王国,很好,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天就把战争带给他。
黎明时分,我们全力进发。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熊老续道。
先向北,接着转向西,绕个大弯。
等回头时,哈犸的前锋早该越过了拳峰。
霜雪之牙脚下有很多可供埋伏的曲折小峡谷。
敌人的队伍绵延无数里,咱们就从多个方向同时袭击,让他们以为我们有三千人,而不只三百。
毕其功于一役,在敌人骑兵返回前撤退,索伦·斯莫伍德说,他们要追,就让他们追个痛快,我们正好绕回去攻击队伍另一头。
烧掉车子,驱散牲口,尽可能屠杀他们的人。
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干掉曼斯·雷德本人。
只要能逼他们各自逃命,滚回茅屋山洞去,就算大功告成:即便事有不顺,咱们也可以在去长城的途中不断骚扰对方,让他们用无数尸首作路标。
可他们人多势众,齐特身后的某人说。
我们是去送死。
这是马斯林的声音,虚弱而恐慌。
送死,莫尔蒙的乌鸦一边尖叫,一边拍打黑色的翅膀,送死,送死,送死。
我们中许多人会死,莫尔蒙道,也许集体殉职。
可正如一千年前另一位总司令所说,这不正是人们要我们披上黑衣的原因吗?牢记你们的誓言,弟兄们。
我们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
马拉多·洛克爵士拔出长剑。
破晓时分的光线,其他人回应,又有几把长剑出鞘。
接着所有人都拔剑而出。
将近三百柄长剑高举在空中,三百个嗓音在高喊: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齐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一起喊。
空气因为人们的吐息而迷雾腾腾,钢铁辉映着火光。
他欣慰地发现拉克、畸足以及美女唐纳·希山都参加进来,假装自己也是大笨蛋们中的一员。
太好了。
计划就要进行,没有招来多余的关注。
喊声停歇时,他又一次听到刺穿环墙的寒风呼啸。
火炬摇摆不定,似乎连它们也觉得冷,在突来的死寂中,乌鸦一遍一遍地呱呱高叫: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