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西西比河,奥西曼提斯号船上。
1857年10月阿布纳·马什原以为自己会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但当索尔·比利将他推进船长室时,他发现这个房间里闪耀着油灯柔和的灯光。
同马什记忆中相比,这里的灰尘多了些,但其他方面还像是由乔希在照管。
索尔·比利在外面关上门之后,马什便同丹蒙·朱利安单独特在一起。
他触起眉头,紧握着自己的胡桃木手杖。
比利将那枝枪扔进了河里,但他允许马什拿着手杖。
如果你想杀我,尽管过来。
他说道,我没心情听你废话。
丹蒙·朱利安笑了。
杀你?为什么,船长,我只是想请你享用晚餐。
两只硕大的座椅之间的小桌上摆着一只银托盘。
朱利安掀开盖子,里面是—盘炸鸡,边上配着青菜、芜菁和洋葱,还有一块盖浇奶酪苹果馅饼。
这里还有酒。
请坐,船长。
马什看着眼前的食物,嗅了嗅。
托比还活着。
他说道。
尽管十分意外,但他仍然很有把握。
他当然活着。
朱利安说,请坐。
马什谨慎地向前走去。
他猜不透朱利安想干什么,但考虑片刻之后,他决定不去理会。
或许食物里下了毒,但这讲不通,他们有很多更简便的方法可以杀掉他。
他坐下来,叉起一块鸡胸。
肉还是热的。
他大嚼起来,不禁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吃到一餐像样的饭食了。
或许他将不久于人世,但至少临死前还能吃个酒足饭饱。
丹蒙·朱利安穿一身棕色套装,里面是金色背心,显得光彩照人。
他看着狼吞虎咽的马什,苍白的脸上浮出开心的微笑。
要酒吗,船长?他问道,随即斟满两只杯子,而后优雅地隔饮着自己那一杯。
阿布纳·马什将馅饼一扫而光,他靠回椅背,打了个饱嗝,然后皱起眉头。
绝妙的晚餐。
他称赞道,现在言归正传。
为什么要让我到这儿来,朱利安?那晚你走得太匆忙了,船长,我试图告诉你,我只想同你谈谈。
可你的所作所为说明你并不相信我。
没错,我就是不相信你,马什说道,现在仍然不相信。
但这个话题我不想多说,所以还是谈正事吧。
你很有胴量,马什船长,而且坚强有力。
我很敬佩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拍我的马屁,但你不会做对你自己没好处的事情。
你就是奉上世界所有的炸鸡,也不可能让我忘记你对那个婴儿做了什么,也不会忘记你是如何对待杰弗斯先生的。
看来你已经忘了,杰弗斯先用剑把我捅了个对穿。
朱利安说,这种事,谁也无法满不在乎。
那个婴儿可没剑。
他是个奴隶。
朱利安平静地说,根据你们这个国家的法律,那小东西只是自己主人的财产;而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他是个卑贱的下等人。
我只是让一条生命得到了解脱,免得一辈子受人奴役,船长。
见你的鬼去!马什说道,他只是个婴儿,他没对你做过任何事。
是的,朱利安说,就跟让·阿尔当一样,他没有伤害过你或是你们的人,可你和你的大副趁他睡着的时候打碎了他的脑袋。
我们把他当成了你。
哦,朱利安说着,微微一笑,那么说,是个错误。
但不管是不是误杀,你们终归残害了一个无辜的人,而你看上去并没有过多的自责。
他不是人。
他跟你们是一类,一个吸血鬼。
朱利安皱起眉头,拜托,我和乔希一样都讨厌这个称呼。
马什耸耸肩。
你这是自相矛盾了,马什船长,朱利安说,你将托判定为邪恶之徒,就因为我做了你也曾做过的事——杀死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异类,而你却丝毫没有良心上的愧疚。
没关系,你要保护自己人。
在这一点上,你我完全一样。
我跟你截然不同。
马什说。
不,咱们一样!你我都秉承着自己的本性,都不想变战另类。
我鄙视那些软弱下作的家伙,他们讨厌自己,因而一定要把自己假扮成另外一副模样。
你肯定也有同感。
不,我没有。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如此痛恨索尔·比利呢?他是个卑鄙小人。
没错,他就是这种人!朱利安看上去非常开心,可怜的比利非常软弱,却渴望能变得坚强起来。
为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他什么都肯干。
无所不为。
我见过像他这样的货色,太多了。
他们有利用价值,通常还很有趣,但绝不令人钦佩。
马什船长,你鄙视比利,因为他处处效法我们这个种族,而对你们这些自己人却毫不留情。
亲爱的乔希同你有一样的感受,可他竟然没有意识到,他从比利的身上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
乔希和比利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马什坚决地说,比利是个该死的小人。
乔希或许做过一些卑劣的事,但他正试图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可以拯救你们所有人。
把我们变成和你们一样的人。
马什船长,奴隶制让你们的国家分裂成格格不入的两部分,而一个人的种族决定了他是不是奴隶。
设想一下,如果你有能力将这种制度彻底清除,有办法在一夜之间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白人变得像煤一样黑——你会这样做吗?阿布纳·马什皱起了眉头。
变得像煤一样黑,他可不太喜欢这个念头。
但他知道朱利安想把他引向哪里。
他不愿被对方牵着走,所以没有答话。
丹蒙·朱利安呷了一口酒,微微一笑。
啊哈,他说道,你看,就连你们这些废奴主义者也认为黑色人种是劣等族类。
你们巴不得将黑奴打扮成白人,可如果一个白人喝下可以让他变黑的药水,你们却会觉得极度恶心。
马什船长,我并非出于恶意才去伤害那个黑奴婴儿。
我心中没有丝毫的怨毒,我那样做只是为了对付乔希,亲爱的乔希。
他是个漂亮人物,但让我恶心。
而你则完全不同,船长。
八月的那个晚上,你当真以为我会伤害你吗?哦,或许剧痛和狂怒之下,我会那么做。
但除此之外,绝不会。
只有美人才能吸引我,马什船长,而你绝对算不上。
他大笑起来,不过你非常坚强,而且胆量惊人,能坚守自已的立场,正是这些才令我敬佩。
还有,你会驾驶汽船。
船长,你我不应该成为敌人,加入我这一方吧,为我驾驶菲佛之梦号。
他微笑着,或者说奥西曼提斯号,这船现在叫这个名字。
比利坚决要求为它改名,而乔希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名字。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让这玩意儿恢复原来的名字。
她。
马什说。
什么?朱利安皱起眉头。
对一艘船只能称作‘她’,而不是‘这玩意儿’。
啊哈。
丹蒙·朱利安答道。
驾驶这艘船的不是比利·蒂普顿吗?朱利安耸耸肩。
比利只能当个工头,不是个能在大河上行船的人。
我可以把比利除掉,船长,你以为如何?只要你能加入我,这便是对你的第一个报答。
比利会死掉。
我将为了你而杀死他,或是让你亲自动手。
你知道吗?他杀害了你的大副。
长毛迈克尔?马什问道,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是的。
朱利安答道,没过一两个星期,他又杀害了你的轮机长。
你那位忠实的手下正想破坏锅炉的时候被比利抓到了,否则锅妒肯定会爆炸。
你想为自已人报仇吗?现在,一切都由你决定。
朱利安专注地向前倾过身。
他非常兴奋,那双黑眼睛闪闪发光。
而且你还能得到别的酬劳。
钱财,我对此毫不在乎。
你可以支配我所有的金钱。
你从乔希那里输来的所有金钱。
朱利安笑了笑。
一位血族主宰总是能收到很多扎物。
他说道,船长,你是个讲求实际的人。
请你考虑一下我开出的条件。
你将可以随意惩处你的仇敌,保护你的朋友,饱餐托比为你精心烹制的美食,还有金钱和女人,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你做自己最想做的事——驾驶你的菲佛之梦号。
阿布纳·马什哼了一声。
这船不再是我的了,你让她变得肮脏而邪恶。
看着四周,真有你说的这么糟糕吗?阿布纳,这个世界充满了邪恶,我并不想求得你的宽恕,也不是在逼你入伙。
你要做的只是驾驶你的汽船,管好你份内的事情。
我们需要你的专业技能。
来吧,阿布纳,把你的手给我。
我知道你会同意,你想这样做——我能在你的眼睛中看到。
正邪之说不过是愚蠢的谎言,只有虔诚敏感的人才会操心这些胡说八道。
我了解你,阿布纳,我能把你希望得到的东西给予你。
加入我吧,为我效劳。
握住我的手,让咱们一起去赶超日蚀号。
他的黑眼睛灼灼逼人,深邃无比,一直射进马什内心深处,触探他,感受着他的思想,邪恶而又诱人,勾引着他,呼唤着他。
朱利安伸出手,阿布纳·马什不禁抬手去握。
朱利安的微笑如此迷人,而他的话语更是如此具有说服力,他幽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而他的手冰冷异常,就像乔希的手,在码头上的那个夜晚……阿布纳·马什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乔希,他高声说,原来如此!你还没有击败他,对吗?你重创了他,但他还活着,而你无法让他饮血,无法让他改变。
这才是你拉我入伙的真正原因。
马什感到血涌上了脸庞,如果我加入你这一方,便会彻底粉碎乔希所剩的一切,以此证明你是正确的。
乔希信任我,而你要我加入是因为你知道这样做对他意味着什么。
朱利安的手仍然伸向前方,在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上,一枚枚戒指闪烁着柔光。
见你的鬼去吧!马什吼道,抓起手杖猛地一挥,将那只手打到一旁。
见鬼去!丹蒙·朱利安唇边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身,高踞在阿布纳·马什面前,抬手将马什朝他脸上打来的手杖扯到一边。
他双手稍一用力,将手杖一折两段,就像马什折断熄灭的火柴那样轻松,随即将它扔到一旁,你本来可以作为赶超日蚀号的第一人而名垂青史,他的腔调中饱含恶毒的冷酷,但你选择了死亡。
马什船长,我向你保证,死亡的过程会相当漫长。
我要让你受尽折磨。
你太丑了,不合我的胃口。
我会把你交给比利,教他如何品尝鲜血。
或许亲爱的乔希也能分到一份,那会对他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