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伸出好斗的下唇,怒气冲冲地瞪着《记事报》的年轻人,他只有竭尽全力才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在这里?忘了我说的话吗?你可真够大胆的!塞里蒙伸出手去问候他,虽然他打心眼里希望阿瑟能接受。
可过了一会儿,他把伸出去的手放了下来,站在那里看着阿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生气。
阿瑟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真厚颜无耻,今晚竟敢在我们面前出现,我太吃惊了。
比尼在墙角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情紧张地说:嗯,先生,毕竟……是你请他来的?你知道我已经禁止……先生,我……是西弗拉请我来的。
塞里蒙说,她强烈要求我来,我是应她的邀请而来的。
西弗拉,西弗拉?我真不明白她会请你来。
几星期前她才对我说,她认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傻瓜。
她可是咬牙切齿说这番话的。
阿瑟环顾四周,顺便问一句,她在那儿?她该到了吧?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阿瑟转身对比尼说:是你把这个记者带进来的,比尼。
你竟然做这种事,我感到奇怪。
现在不是违抗命令的时候。
今晚天文台不对记者开放,对这位特殊的记者,天文台也已关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马上把他带出去。
阿瑟博士,塞里蒙说,假如你听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认为,年轻人,你现在要说的话,和你几个月来在专栏上说的一样一文不值。
你在报纸上发动了一场运动,反对我和我的同事们的工作……我们想把大家组织起来,对付世界末日的灾难。
可你却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使天文台的同事们成了世人的笑柄。
他拿起了桌上的一份萨罗市《记事报》,愤怒地对着塞里蒙使劲地摇晃。
即使像你这样臭名昭著的恶棍,也应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竟然想为他的报纸报道今天这场事件。
在所有的新闻记者当中,只有你才这样厚颜无耻!阿瑟用力地把报纸摔在地上,大步走到窗前,双手交叉在背后。
你马上可以走了,他回过头来厉声说,比尼,让他出去。
阿瑟的头突突抽痛。
他知道此刻他必须制怒,他不能允许任何事情把他的注意力从将要发生的劫难中分散开来。
他闷闷不乐地凝视着萨罗城的天际,努力让自己恢复以往的平静,在今天这样的夜晚他应该有的平静。
奥纳斯正在沉入地平线,等一会儿它的光辉就会退色,融入远方的薄雾中。
阿瑟注视着它的下落。
他知道,他再次见到这颗太阳时,不会是一个神志健全的人了。
在城市的另一边远远的地平线边际,西撒低挂在天空,可以看到它冰冷的白光。
西撒的兄弟,塔诺,不见了踪迹……它已经落山,悄悄地滑过另一个半球的天空,不久便能欣赏到空中有5个太阳的美景……西撒本身也在快速从视线中消失。
只要一小会儿,它同样会踪迹全无。
阿瑟听见比尼和塞里蒙在身后小声嘀咕着。
那个人还在吗?阿瑟有所察觉地问。
比尼说:先生,我想你该听他说一说。
你真这么想?你觉得我该听他说?阿瑟猛地转过身来,一脸怒气,噢,不,比尼,不。
他该听我说才对!他用不容置疑的手势叫记者过去,记者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过来吧,年轻人!我让你报道。
塞里蒙慢慢地走近他。
阿瑟用手向外指了指。
西撒就要落山……不,它已经落山了。
再过两三分钟奥纳斯也会消失,6个太阳中只剩多维姆在天空中。
你看到了吗?提这个问题毫无必要。
今晚这颗小太阳比平常更小,比几十年来其它任何时候都要小。
但是,它几乎就高挂在顶空,令人惊叹地泻下红色的光。
当奥纳斯下沉时发出的灿烂光线渐渐消失时,大地被染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猩红色。
阿瑟仰着头,在多维姆的阳光下脸色通红。
只要4个小时,他说,我们所熟悉的文明。
就将结束。
这是因为,你看到多维姆将是天上惟一的太阳。
他眯起眼睛,注视着地平线。
奥纳斯最后一抹黄色的微光已消失了。
看吧,只剩多维姆了。
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们还有4个小时。
把这事登出来把!不过,没人会看了。
但,如果4个小时之后……甚至再过4个小时……什么也没发生呢?塞里蒙轻声问道。
不必为此担心。
我向你保证,会有很多事情发生的。
也许吧,可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呢?阿瑟强压着自己上升的怒火。
如果你不走,先生,比尼也不愿带你出去,我就要叫学校的保安了。
还有……不,在文明的最后一夜,我不允许粗鲁无礼。
年轻人,给你5分钟时间说你想说的话。
5分钟之后,我会同意你留下来观看日食,或者你自己主动离开。
明白了吗?塞里蒙犹豫了片刻。
明白了。
阿瑟从口袋里掏出怀表。
5分钟,开始吧。
好的!首先,我作为目击者报道即将发生的事件,你同意与否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们的预测正确,我在场不会对你们不利……世界将结束,明天不会再有报纸,我就不能用任何方式来伤害你们。
相反,如果没有日食,那会怎么样呢?你们这些人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让人嘲笑的对象。
你不觉得明智之举是让有善意的人来处理这种嘲笑吗?阿瑟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指的是你自己吧?那当然!塞里蒙随便一屁股坐到房间里最舒适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我专栏里的文章有时可能粗鲁无理,这我同意,但是只要有可能,我总是尽量相信你们。
毕竟,比尼是我的朋友,是他最先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事情。
你回头想一想,起初,我同情你们的研究。
可是……请问,阿瑟博士,作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你怎么能背信弃义,竟然不承认现在的这个世纪是理性战胜迷信的时代,是事实战胜幻想的时代,是知识战胜盲目恐惧的时代?火焰派是一群不合时宜的荒谬之人,《启示录》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傻话’。
每一个有文化的人,每一个现代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因此,要是有科学家撕破脸皮,告诉我们这些信徒们在传播真理,他们会被激怒,被惹恼,他们……不是那么回事,年轻人。
阿瑟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有一些资料是由信徒提供的,但我们的研究结果却丝毫没有他们的神秘。
事实就是事实。
不可否认信徒所说的‘傻话’确实有一些事实依据。
……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现在,火焰派比你更恨我们。
我不恨你们,我只想告诉你们:民众现在情绪很坏,他们生气了。
阿瑟瞥了撇嘴,一脸嘲讽的表情。
让他们发火去吧。
好啊!那明天会怎样?不会有明天了。
但如果有明天呢?我们说有明天……权当这是一场辩论好了。
人民的愤怒情绪会爆发出来,情况可能会非常糟糕。
毕竟,你也知道,最近几个月来,整个金融界一直低迷,股票市场也已三次暴跌。
敏感的投资者确实不相信世界末日会来临,但他们推测其他的投资者可能会这么想,因此,精明者们在恐慌来临之前就卖掉手中的股票……把恐慌转嫁到了别人身上,随后,他们用钱购物,等市场恢复正常再卖掉,开始全新一轮的循环。
依你看商界发生了什么变化?约翰大众家具店也不相信你们,不过,现在买新家具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是吗?最好看紧你的钱包,或者买成罐装物品和弹药。
家具吗,先放一边再说。
阿瑟博士,你该明白了。
只要这一切都过去了,商界人士就会要你们的命。
他们会说那些狂想家……请原谅我这么说……那些披着科学家的严肃外衣、想法怪诞的人仅仅靠一些荒谬的预测,随时都能扰乱国家的经济,那么,国家就应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这种火焰将燃起熊熊烈火,博士。
阿瑟瞪着专栏作家漫不经心。
5分钟快到了。
那你有什么有助于这种局面的建议?好吧,塞里蒙笑着说,我是这么想的:从明天起,我就做你们的非官方公关代表。
我的意思是我能想办法平息你们会面临的那些愤怒,用同样的方法,我将努力减轻围绕在全国的紧张气氛……这就是幽默,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嘲讽。
我知道,我知道……这会使你们很难受。
我承认,因为我只能把你们说成是一群胡言乱语的白痴,但如果我能让人们对你们嘲笑一番,他们也许会把生气这事抛到脑后。
作为回报,我惟一的要求是今晚在天文台对整个事件进行独家专访。
阿瑟一言不发,比尼忍不住脱口而出:先生,可以考虑考虑。
我知道,我们已经考虑了种种可能性,可是万一,万一,我们的理论或是我们的计算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如果……房间里的其他人相互小声嘀咕着,阿瑟听来,他们似乎都同意此事。
天啊,难道所有的人都反对他吗?阿瑟的表情变得像是嘴里塞满了苦涩的东西而又吐不出来。
让你留下和我们一起,明天你就能更好来取笑我们吗?你一定是认为我老糊涂了,年轻人。
塞里蒙说:可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呆在这儿区别不大。
如果有日食,如果黑暗来临,我只能必恭必敬地对你们,并在随后的危机中我竭尽所能给与你帮助;假如最后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我会很乐意效劳,希望能保护你们,阿瑟博士,保护你们免遭那些愤怒的市民的攻击……请让他留下吧,阿瑟博士。
一个新来的声音说。
阿瑟往四周一看,谁都没注意西弗拉进来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临走前我们在考古办公室遇到了一点麻烦,并且……她同塞里蒙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阿瑟说,请不要认为我在故意冒犯你。
我知道他嘲讽我们时是何等尖刻,不过我今晚请他来这儿,这样他就可以直接了解到我们确实没错。
他是……我的客人,博士。
阿瑟闭上双眼,停了片刻。
西弗拉的客人!真是太过分了。
怎么不把弗利芒也请来?怎么不请蒙迪尔!可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情争论下去了。
时间在慢慢流逝,很显然,其他人都不介意让塞里蒙在日食期间留在这里。
这很要紧吗?现在有什么事非常要紧吗?阿瑟无可奈何地说:好吧,要是你愿意,可以留下。
可是无论如何要克制自己,不要影响我们工作,明白吗?尽量不要妨碍我们。
你还要记住我是这儿管事的,不管在你的专栏里你说了些什么,我希望你完全的尊重和合作……《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