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到中午时,我渐渐从低落的情绪中振作起来,可另一件事又把我推回到那个泥沼中。
天气热得直冒烟。
8月的骄阳烤得土耳其温度计跳到华氏100度,事实上的温度可能已高达105度。
在祭祀罗马狩猎女神狄安娜的小庙后面有一片荫凉地,我一直在那里躺着。
盛着冰镇西拉酒的杯子已经空了。
开始我还以踢打那个为我扇风的小男孩为乐,眼下也懒得去踢了。
突然一声鸟鸣传到我耳边。
是一只金丝雀!一只短命的金丝雀!我原始的本能立刻被引发出来!一年前我曾买过一支10毫米口径的猎枪,还从没开过荤呢!就来对付这只金丝雀吧!我搬动得挥身发抖,跳起来就往屋里跑。
很快我就找出猎枪,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子弹。
这种子弹是特制的,威力大得胜过炮弹。
我跑进卧室,开始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乱翻起来。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它一下子扫净了我打猎的兴致。
我的枕头上用别针掐着一个封信!我起床时并没有这个封信。
有人来过这个房间!可并没人走过院子来这边啊!这东西是怎么冒出来的?风吹进来的吗?并没起风啊。
这种信在沃尔塔尔通常用于某种社交场上的彼此问侯;拆开时会有暗火闪耀。
就是在床上发现一条蛇,我也不会比现在更惊骇。
我攒足精神拿起信。
看来不是那种能爆炸的信封吧。
我像火中取栗一般抽出信封中的卡片。
一张问候卡。
那种来访不遇,深以为憾的问候卡。
上面有手写的字。
笔迹优雅:┌───────────────┐│ 隆巴让我不时地提醒你一下。
│└───────────────┘在正式的问候语下画有一把匕首!一把滴血的匕首!鲜血正在滴落!我冷汗直冒,片刻湿透衣襟。
谁把它放在这儿的呢?麦拉哈特?卡拉戈兹?法特?机库的头儿?水沟吉米?赫勒?不,不,不!绝不是赫勒;隆巴最恨的就是他!是那个给我摇扇子的小男孩?不,不,一早上他都在我眼前啊。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会儿是不是有人正监视我呢?打猎的念头烟消云散。
我才是别人的猎物!我费力地思索着。
显然有所提示。
有人认为我不务正业。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照隆巴最后的话来说,有个人能随时把我就地处死!我明白自己必须有所行动。
就是做出个样子来也好。
得麻利点儿。
有啦!我要让斯塔布船长再去散布一个有关赫勒的谣言!我仍掉猎枪,冲过橱间的后门。
我拉开通道门,迅速跑下去找斯塔布。
这逆曼科人不在附近。
但附近却有别的东西。
武装飞船!两架!一定是夜间降落的!这种飞船样式丑怪。
比拖航飞船稍大一点,全身都有装甲。
但只由两名航天员驾驶。
它同隆巴驾驶的那种枪式飞船有些相似,但更结实。
可怕的飞船,冰冷、漆黑、摧毁一切的飞船。
我提心吊胆地靠近它们。
眼下它们到了这儿,何时才会返回沃尔塔尔呀?它们一定是在赫勒购买拖航飞船之际就出发了,这样才会及时到达地球。
这种飞船比客运飞船只快一点。
当时隆巴肯定对购买拖航飞船的全部交易一清二楚!他知道得太多太快。
他一定是在所有的地方都派有特务……我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差点吓得我魂飞魄散!格里斯,我们来到此地已经数个小时。
你到哪里去了?我转过身来。
看到一个目光如剑、面色冰冷的人。
他身后还有另外3个。
他们是怎么跑到我身后来的呢?他们身着黑色制服,戴红色手套。
他们的领口两侧各标有一块红色爆炸云。
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在机构里他们被称为飞行杀手。
每回机构有大战事,他们总要首当其冲。
他们并不直接和敌人进行战斗,主要防备机构的飞船开小差。
一旦有这种情况,哪怕仅仅是他们认为是这种情况,他们就会将那飞船击落!鉴于机构里良莠混杂,所以这种措施也是必需的。
总有些贪生怕死之徒,总有些不安分守已之人,这时便有飞行杀手出面对付。
飞船联队中却没有这种组织。
他们的言谈举止也和他们的职业相当。
他在对我说话时并没称我长官,也没有与我握手寒喧。
那艘飞船上,他不屑顾地朝拖航飞船一挥手,没装呼叫应答器!机构的每艘飞船的船体里都安有一个小装置,只要武装飞船呼叫一声,该装置便自动应答:这是至关重要的,他们据此便可瞄准不听指挥的飞船并将其击落。
这是一艘飞船联队的飞船啊。
我后退着说。
听着,格里斯,你不想让我告发你违规的事情,对吧?我退到更远处。
只是偶尔的疏忽嘛。
他往前逼上来。
我从没见过这么冷冰冰的眼神。
要是我找不到这艘飞船,又怎么能指望我击落它?给它装上呼叫麻答器!我还想后退,一架武装飞船的船体却抵住我的后背。
我走投无路。
我不归你指挥。
而我们,他说,也不归你指挥!另一名飞行杀手和其他两位副驾驶都一齐点头,表示意见一致。
他们可全是些老手,很阴沉的样子。
他们做事不留后路。
形势不妙。
有时我也会乘那艘飞船,可它既没战斗力,也没有装甲罩。
两架武装飞船中的任何一架都可以在一瞬间叫考卡尔西亚王子号灰飞烟灭。
听好,两件事,飞行杀手说,第一件,叫机库负责人在飞船上装上呼叫应答器,要装得不露痕迹,连船员都看不出,想不到。
第二件,要让这艘飞船出些故障,再不能靠它的时间驱动器飞离太阳系,逃出我们的手心。
船上还有一名皇家军官啊。
我说。
那么把他调离飞船,好让人给船壳安上应答器。
还要搞点故障,这事就交给你来做吧,因为你进出飞船最方便。
我呆呆地点点头。
局势对我很不利。
我匆匆离开房间时连枪也未带。
我违反了机构人员不得身无武器出行的严格规定。
转眼我又明白过来,纵然我有武器,也不会有半点好处的。
他们会向隆巴告状,说我违抗他的命令,我神经质地点着头。
这么说我们是朋友喽?他说。
我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他举起戴着红色手套的手,在我脸上狠狠地,轻蔑地掴了一记。
很好,他说,去做吧。
我赶紧跑开去向机库的头儿传达这个秘密使命。
我又赶紧爬上梯子去劝赫勒出来。
我要把赫勒带到机库地图室,在那儿是看不见拖航飞船的。
他穿着工作服,在船里正忙乎着什么。
他那顶红色小帽扣在脑后。
那两艘‘枪式’飞船从哪儿来的?他问。
它们是驻扎在这里的防卫飞船,我说,刚刚返航。
与使命无关。
一想到它们其实是专为他那心爱的飞船而来;一想到它们将跟踪它,要是它做出格的事或试图逃跑就会击落它;一想到他若得知真相将会做何反应,我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我只希望它遭受打击时我不在船上:一艘没装甲罩、没战斗力的飞船不会有半点逃生机会的!也许我们明天就要动身,我说,趁手头有地图,我想向你介绍一下美国的疆土。
哈啰!他看着地图叫道,‘美国地势一览图’,连矿产都标出来啦!甚至农家小屋都不曾漏掉。
我说。
我很高兴能将他的注意引开,不让他去看机库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们当然可以把房舍画得更清楚,不过矿产倒真是意外之获。
看,我们可能会在那片田野降落。
我指着图上根据隆巴的命令已做上标记的部分说。
那部分在弗吉尼亚州南部。
这个镇子,我接着说,叫橡果镇。
看见了吗?这边有一幅更详细清楚的地图。
这是哈姆顿县。
橡果镇是县府所在地。
瞧见这座大楼了吗?那是哈姆顿县政府大楼。
这些波形曲线表示它建在一座小山上。
好啦,我说,现在,注意听。
我们将在这片田野着陆;那是个废弃的种植园,没人会到那附近去,周围的树林会遮掩住我们,路上没有行人能看见我们。
听着,你从这儿下飞船,走上这条标出的小道,经过这个农家小屋爬上山,然后从县政府大楼的后门进去。
你将在那里领取出生证——尽管到时已经下班,还是会有个上了年纪的职员在那儿等你。
然后你走下山,到这个汽车站去。
有一班深夜发车的公共汽车。
你乘上它去林奇堡。
也许在林奇堡你要换一次车,然后穿过华盛顿,向北直到纽约。
他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地图。
而事实这之后他做些什么几乎用不着再做解说。
隆巴为他取的假名——小洛克辛特,会引人注意,然后他就会被人盯梢。
哪怕他在一家汽车旅馆里登记住宿,也会惊动一些人去告知当地的新闻界,说镇上来了一位名人。
可事实上并非名人,不过是个假名人罢了!然后,格克辛特的关系网就会来照看他啦。
别啦,赫勒!这可是隆巴精心策划的画卷。
小德尔伯特·约翰·洛克辛特,并无其人,你必须时刻牢记并使用你的假名字,我说,美国人很在意人的身份。
你要是身份不明,就寸步难行。
所以你拿到假出生证后,要告诉人家你的名字,并使用它。
如果警察问你时不肯报出姓名,可是重罪。
这些你都听懂了吗?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假名呢?赫勒仍旧盯着地图说。
哦,我还不知道,我骗他道,他们得弄张比较合适的出生证。
你若没有出生证,名字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就看在哈姆顿县政府大楼里能搞到什么样的出生证了。
嗨,他说,这些地图上还标有金矿呢。
我正在读几本关于美国的书,上面说金矿都在西部。
瞧这儿。
弗吉尼亚州里标着金矿,面在另外这几幅上,还标着马里兰州也有金矿。
甚至在北方这些……新英格兰?……也有金矿呢。
哦,那些金矿早在他们所说的‘殖民地时期’就开采光了。
陈年往事啦。
我对地理并不通晓,但这一点我却明白。
以前我就见过这些地图,去年还叫拉特去挖点金子来,他差点笑破肚皮。
就是那一次他跟我解释说这些地图所标的都可能是从前有过的。
我明白啦,赫勒说,这些图只是标出矿物群地区吧:蔷薇石英矿区,铁矿区,蛇纹石片岩矿区,角闪石矿区。
可这些是……阿巴拉契亚山脉吗?……还有东北部的一些山脉,都是这个星球上最古老的一些山脉,我想只要仔细勘察,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发现。
北部这些……新英格兰地区?在过去的岁月里,冰川在这一带留下许多沟壑:这从X光照片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也许是冰山滑移使一些矿脉显露出来。
从地形上看,肯定被推冲过。
我任由他乐颠颠地念叨着看到的事情。
只是个他妈的工程师!有人正给他那宝贝飞船上安装应答器,他却坐在这儿空谈。
对机构人员来讲,简直难以置信。
这一回嫩芽儿落到间谍专家的手心里啦。
干嘛那么津津有味地看地图哇?将来许多年里他将只能看到联邦监狱的内墙。
一个小时过去了。
机库的头儿来到赫勒背后朝我做了个手势。
行啦,我说,还有一件事,我作为你的助手,必须警告你。
根据太空法规第a-36 544M条B款的规定,任何暴露外星人身份的行为都是不可以的。
你不能以任何方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对于违规者,沃尔塔尔的处置将比这个星球上所能做出的任何惩罚都要严厉。
你我都知道这些。
所以为了你自己的安全,我必须请你对我做出保证,作为一个皇家军官,你不会暴露自己是何许人吧?索尔顿,你想侮辱我吗?你也受这些条款的制约啊。
你不是皇帝,不能以你的名义制定沃尔塔尔的法律。
不过既然我们说到此事,那我不妨告诉你,你若敢做违规的事。
我就把你送交国政大会,他们会把你扯得又长又细,稍一拨弄,你就会叫得像和弦拍音器。
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下嘛,我有气无力地说。
但我在心里却暗暗好笑。
我知道他会用我们给他弄的那个要命的假名。
他太愚笨,我们背着他给他的飞船装应答器他都毫无察觉。
行啦,祝你顺利完成使命吧,我说着站起身握住他的手,我敢说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情报人员。
正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
我出去时又看看武装飞船:那上边的单筒大炮射出的炮弹足可以摧毁半个星球,赫勒的拖航飞船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呢。
我不寒而栗,匆匆跑向船员们住的住宿区去找斯塔布。
我要散布一个新谣言,说赫勒持有密令将要杀死所有的人,连飞行杀手们也不放过。
这样一来,也许在动身前,他们就能先宰了赫勒,而我就再也不必乘坐那艘他妈的拖航飞船啦!我不喜欢武装飞船,更讨厌被武装飞船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