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勒正走在一条黑乎乎的街道上。
我感到奇怪,这么长时间他怎么才进到阿菲永城里?转而我便想明白了,我的那个谣言四处传开之后,恐怕是没人愿意让他搭车的,他只好步行。
他们或许会粗声粗气地告诉他,只有几英里远嘛。
我调整着屏幕控制旋钮。
我发现只需轻轻动一动选景屏,我就可以像赫勒一样看到想要看的东西。
图像清楚极了。
我可以直接观察周边视觉区域,即使稍有模糊之处,我也还是可能比赫勒本人看得更分明;他在看别的东西时我却可以凝神看那模糊的地方。
好棒啊。
他并没做什么事,只是沿街走着。
在他前方,有几家商店的橱窗里透出灯光来。
但阿菲永实际上已是死寂一片,现在至少是晚上10点钟了。
我趁此空暇研读起说明书来。
我兴致勃勃地发现揿下一个按钮就可以将画面一分为二。
这样你既可观看到下面的活动,又可在第二个画面中将过去的影像一一重放,或快、或慢、或定格,随你自定。
这一切还不妨碍同期的录制。
真棒。
斯珀克真是个聪明人啊。
幸好他死了。
不过,我错过了人家拒载赫勒的好戏,这可不好。
那些事会让我看得心花怒放。
我塞进一盘录像带,发誓再也不关闭它。
以后我可以捡那些有趣的部分来看,能省下不少时间呢。
我忙着塞录像带时差点错过一桩好戏。
街道前头,有人跨过店铺窗前的亮处。
有人站在黑影里。
有人在等赫勒吗?即使赫勒注意到这件事,他也未露半点声色。
他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我暗想,这个大笨蛋。
在阿菲永,遇到可能遭人袭击的地方,你是不能直走过去的。
除非你不想活了!赫勒在这事上太嫩。
他活不久的。
幼苗短寿,我在机构受训时常听一位教授这么讲。
没错!那人就是在等赫勒。
他躲进街道上最暗的阴影中。
赫勒越走越近。
那家伙比赫勒矮。
我把分画面定格之后细细地看着那张脸。
清瘦而且棱角分明。
光线太暗认不出来。
你从禁毒局来?陌生人耳语道。
从哪儿?赫勒大声说。
嘘!美国禁毒局。
禁毒警官。
你是谁?我是‘水沟’吉米。
好啦,你们警官和我们总是和睦相处的。
我想是这样的。
倘若没有黑手党的贿赂,禁毒局的缉毒警官们会一贫如洗。
赫勒问:你凭什么认为我是禁毒局的人?唉,得了。
用不着装蒜。
我看见你在大烟田里乱转就跟上你了。
后来我又看见你爬上那块耸天的大石头便明白了。
别人都会走旁边的道儿,惟有你从正面上来,还怕被别人看见。
我又用这个,说到此他举起一个夜光探测器,发现你用镜片俯瞰山谷全景。
怎么样?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我是在测距离。
赫勒说。
那个黑手党放肆大笑。
想估算一下产量,是吗?真聪明。
土耳其人谈到他们生产的烟土时总是撤些弥天大谎。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赫勒问。
很好。
我喜欢这样。
直说吧。
听着,我在这一带转悠好几周了,你是头一个有利可图的新面孔。
既然你是禁毒局的人,那不妨这样,你肯帮忙,就给你张百元大票。
百元大票?赫勒问,是信用卡吗?不·不,你们这些家伙是不能用信用卡的。
信用卡是给我过样的人用的!瞧,我受雇去杀冈萨尔莫·西尔瓦。
赫勒一定是做了某个动作。
水沟吉米的手迅疾地伸到夹克衫中想拔出左轮手枪。
但赫勒却只是抽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哎呀,伙计,水沟吉米叫道,不要这样!好啦,赫勒拿好钢笔后说,你说那人叫什么?拼一下。
冈——萨——尔——莫·西——尔——瓦,黑名单上就是这么拼的。
你知道,他曾是‘圣乔’科利昂的贴身保镖,我们认为是他向警方告发了自己的头儿,或许还亲手在他身上打了几枪。
家族十分不安。
家族不安。
赫勒边写边嘀咕。
很对,我估量着你在当地的警察局办事很方便吧?要是你不在附近,我把情报送给谁呢?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那无赖在挠头。
光线太暗。
嗯,我看你就转给芭比·科利昂吧,她是‘圣乔’的前妻。
地址是新泽西州贝永市水晶临园大街136号——豪华顶层公寓P座。
电话号码是不公开的,就拨5-8291。
赫勒全记下来了。
他合上笔记本,将纸笔都收起来。
好吧。
他使家族慌了手脚,这可不好。
要是我见到西尔瓦,我会转告他的。
一语击起千层浪!那无赖伸手就去掏枪。
不过他又停住手。
等等。
他说。
他拉着赫勒的胳膊将他拽到灯光下仔细看着。
水沟吉米的那张肥猪脸厌恶地皱起来。
哎哟,你只是个娃儿罢了!是一个四处寻些不要钱的毒品来吸的主儿吧!你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回家找妈妈去,别来管大人的事!无赖将赫勒推开。
他朝赫勒脚边吐口唾沫,转过身大踏步走了。
赫勒呆立在当地。
我也微微一惊。
克罗伯大夫搞错了。
他说过赫勒看上去会比较年轻。
照他说法,26岁的赫勒在地球人看来像是十八九岁。
人们会认为他不过是个孩子,个儿头微有些偏高罢了!我不禁窃喜。
哎呀,这可比我计划的还要好!你要明白,在地球上,人们可不把孩子当回事。
一个人若只有17岁,那简直是桩大罪过!赫勒半晌之后方举步前行。
斯珀克真不怎么样,竟没有设置一条情感显示线。
赫勒一定觉得自己太渺小啦!前方有个酒吧。
阿菲永只有很少的几间酒吧——这地方真算不得一个城市。
酒吧的规模也不大。
白天时便有人在那儿闲逛,坐定一个位子,细品一杯咖啡,翻阅一份报纸。
那些无所事事的酒吧老板对此也没什么反感。
赫勒走进去。
我突然意识到他身无分文,没法点任何饮食。
我希望他能忘记自己是不能将惟一带在身边的信用卡拿来用的。
只要他把信用卡一拿出来,我就抓住了他的违规行为,就可以告他违反太空法规第a-36—544M条B款,并以暴露外星人身份的罪名囚禁他。
我心头暗记下此事,睁大眼睛找机会。
笔记本和钢笔一事倒有点像违规,不过当真用于指控又站不柱脚。
信用卡却可以。
酒吧老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土耳其人,留着小胡子,很油滑的样子。
他很悠闲,做起事来慢条斯理。
在阿菲永,这已算深夜,所以店里巳空无一人,他也没事可做。
他走向柜台前的赫勒。
赫勒用英语问:你能给我一杯水吗?土耳其人摇摇头,表示他听不懂英语。
他听不懂才叫见鬼呢。
这附近半数人都懂。
他转身走开,这时我看见他眼光一亮,随即脸上浮出一丝狡黠之色。
哎,地球上各族人之间真是很好玩。
两个不同种族的人走到一起便无法判断对方年龄。
一个美国人或许觉得赫勒只有17岁,但一个土耳其人可不这样看。
他会觉得所有的外国佬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我终于看到我叫法特大人散播的谣言开始见成果了。
酒吧老板改了主意。
他伸手到柜台下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玻璃杯,又从水罐中倒出些水。
但他并没有把它送到赫勒前面。
他把它端到一个张桌上,拉开椅子,指指位子。
赫勒这傻瓜竟走过去坐下来。
虽说土耳其的水还是可以饮用的,那个脏杯子却叫我满怀希望。
说不准赫勒会染上霍乱身亡!酒吧老板直接走向屋子另一头的电话。
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监控器并不是和赫勒的耳道相一致的,所以显然对周围的声音要比他敏感得多!我拨大音量即可。
这样做,固然屋里的嘈杂声使我心烦,可毕竟能让我听清想听的话。
这玩意儿真是间谍的好帮手!我开始真心喜爱起这个帮手来。
那老板在电话里只用土耳其语说了3个字:他来了。
之后他便挂机了。
可赫勒并没有喝水。
他从口袋中掏出五六支罂粟花来!他把它们放到了水杯里!哦,多甜美哟,我讥笑道。
我骗他说这花是用于花市买卖的,他竟信以为真,还给自己采来一束!不错,沃尔塔尔人很喜欢鲜花。
而且我记得,曼科星上有些地方——是亚特兰大省吧?——专门培养新品种。
隆巴曾打算把种子带回去在沃尔塔尔种植罂粟,但他后来犹豫再三还是没这么干,因为每当有新花品种产生时花迷们便泛起一阵狂热,而罂粟花开时从空中稍一巡察便可看到。
我依稀记得那里还有一种吞噬罂粟子的病毒无法克服。
不过且不管那边如何,赫勒反正是在犯怀旧病。
或许是想念家乡的美丽花朵吧。
他显然被罂粟花迷住了。
他把罂粟花竖插入水杯后,轻抚着花的叶子,嗅着花香。
我对他所做的失去了兴趣,却忽然对他那副外表起了兴趣。
通过周边视觉,我看到了他在一面镜中映出的形象。
他们给他的衣服又窄又小!即使他们没有找到适合他的尺寸,我也敢说这是有意为之。
衬衫和夹克杉的袖子整整短3寸。
双肩收得太紧。
他们没给他领带,他只好扣紧衬衫钮扣。
土耳其之父凯末尔规定过穿民族服装是违法的,他强行用法律手段逼着全国上下改穿西服。
他甚至把那些戴红色土耳其毡帽的人关进监狱。
而土耳其并没有技艺高超的裁缝,结果当地人便成了最不修边幅的人。
而赫勒还不如他们!他身上沾满爬山时蹭上的碎石粉,夹克衫也挂破了,脚上还有从罂粟花田中带来的泥巴。
他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流浪汉!我幸灾乐祸地想,那个神气活现的皇家军官到哪里去啦?他那套光彩照人的休闲服又在何方?那套漂亮的工作外罩和红色小帽呢?那位身着全套军礼服迷倒一批批姑娘的时髦公子怎么不见了畦?哦,我好开心!我们俩来了个互换角色!在沃尔塔尔我是个甘拜下风的粗汉子,流浪者。
可在地球上却不是!我俯首瞅瞅自己身上这套心爱的黑帮打扮,然后我又看看赫勒:他才是个邋邋遢遢的流浪汉呢!这是我的地盘,不是他的!而他是我的阶下囚。
他没钱去买新衣,也没钱去别的地方。
赫勒,我情不自禁地嚷道,我要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我从前做梦也不敢想像你会有今天这副惨相!一个脏兮兮,身无分文的叫花子,还流落到一间臭气熏人的贫民窟咖啡馆中!欢迎来地球做客,行事古怪的赫勒。
这儿大伙全听我的,他们才不会理你呢!咱俩掉了个儿啦!乾坤倒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