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格伦葛什,一个典型的苏格兰大汉,高个子,大块头,那副不安分的钢筋铁骨是从老祖宗安格斯·格伦葛什那里继承来的。
五代人前,老格伦葛什便离开了苏格兰高地的家乡,远涉重洋,来到得克萨斯,重新创业,经营起畜牧场来。
本来,与阿尔特机长共同完成这最后一次太空播种行动飞行,格伦葛什非常高兴。
可现在,突然的变故却使阿尔特不得不离开了飞船。
为此,格伦葛什满心怨怒。
新来的领导人不仅对技术一窍不通,而且越权干涉,赖在指挥舱里,指手画脚,争夺指挥控制权。
对此,格伦葛什按住性子忍着,一言不发。
给我简单介绍一下。
斯特克坐在指挥舱里,面对四周和头顶上各式各样密密麻麻红红绿绿闪烁不定的仪器仪表,看得都糊涂了,我搞行政管理工作10年了,从不过问具体业务,现在需要迅速熟悉飞船的起飞及飞行控制程序。
太晚啦,长官。
格伦葛什强压怒火,解释道,在倒计时开始前,发射程序就已经编制并核查确定了。
现在,一切都已交由电脑控制,我们什么事也干不了。
就是想控制,也得等到将来,我们有机会再次从波态回复常态的时候。
你是说,我们只能躺在这儿,无所作为啦?不是‘这儿’,是那儿!你自个儿该呆的地方!格伦葛什大声吼道。
他没法不气愤。
如今,飞船竟然处于斯特克这等笨伯的操纵之下,而自己多年的好友、本次末班飞行的最佳搭档阿尔特却无端遭人排挤,被迫离开,叫他怎能不气愤!埃拔稗哎暗搬榜案中国科幻般把罢戴上耳塞,蒙上眼睛,老实呆着别动。
整个倒计时阶段都别动!格伦葛什的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
原来常听‘均分社’分子提到飞船的危险性,为了稳住人心,我们当然一概驳斥。
现在你告诉我,我们的命运究竟怎样?斯特克惊恐未定地问道,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天知道!这个……一点胜算没有的事?当然……当然,我倒不是胆小。
斯特克咕哝道。
他早已吓破了胆,可面子上还强撑着。
案帮绑中国科幻昂板磅凹巴傍挨按阿你本来就是个十足的懦夫。
格伦葛什心想,甚至更坏。
一个在逃的窃贼!一个强盗!罗织罪名、诬陷机长阿尔特的强盗!斯特克和杰克·欣奇一帮人利用‘太空播种行动’组织,中饱私囊,借以自肥,把整个‘行动’都给毁了。
如今,东窗事发,又逃到飞船上避难,继续为害。
想当年,格伦葛什在阿尔特担任机长的麦哲伦登月号飞船上任职时,就做了正驾驶。
此后,他一直是首辆月球登陆车漫游者号的驾驶员,月球远地点的测定员和探险队的保安员,直到后来被太空播种行动总部召回,参与量子飞船的设计工作。
每当阿尔特休假从月球基地返回时,他们总要一起去荒野郊外远足,且每次必达人迹罕至处,才兴尽而返。
昔日的美好时光一幕幕浮现在格伦葛什眼前,唤起他的思恋,也勾起他的伤感。
为月球,让我们举酒干杯!格伦葛什还记得阿尔特说过的一番话。
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和阿尔特围坐在营火旁,举头望月,浮想联翩。
阿尔特兴起,举杯说道:月球的荒凉,让我们想起地球的美好。
现在,我更加珍视这儿的天空与大地,山岳与海洋。
如果我们能在宇宙中找到另一个行星,哪怕它只及地球的一半儿好,也算‘太空播种行动’的幸运。
抱美好的希望,总是可以的。
格伦葛什回答说。
实施第九十九号量子飞船的飞行计划,就是冲着这个梦想来的。
筹划准备期间,他和阿尔特又一次畅想起他们梦寐中的处女世界来。
也许,那个世界就存在于某个未知的星系里。
相对于量子飞船的搭乘者,到达遥远的星系,不过一瞬的工夫,可以说近在咫尺;而相对于地球上的人,却是数十亿光年之久,远在时空的尽头。
现在,格伦葛什心情黯然,深感前景渺茫。
他面对的,是斯特克和欣奇,两个被均分社小报称作江洋大盗的混蛋。
他们上演的,是他们的世纪大骗局。
以往,对外间有关斯特克等人的种种传言,格伦葛什和阿尔特总是将信将疑。
直至目睹行动组织终因资金短缺而陷于破产,尚未建成的第一百艘飞船的龙骨被当作废物拆除搬走时,他们仍不肯相信。
情况可能会怎样呢?斯特克又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我是说,倒计时结束后的情况?再往后呢?再往后?格伦葛什应道,语气中含着几分讥讽,我们要做的,是观察飞船周围情况,及所处的位置。
可能的话,估算一下飞离地球的距离。
重要的是,寻找可能着陆的行星。
一旦发现目标,且目标在我们的火箭射程之内,那么,我们就可以转入常规的火箭推进状态。
随着一声悦耳的铃声,绊按半帮岸中国科幻挨皑肮颁棒宝八德森,并向他发出了倒计时口头读秒的指令。
一旁的斯特克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格伦葛什没听清,也没在意。
斯特克自感无聊,就各自闲在一边,整理自己的护目镜,不吱声了。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斯特克头戴通话器,面罩护目镜,死闭双眼,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等待着。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如树枝折断。
发射了么?斯特克自语,他并没有感到有光亮透过护目镜,是不是出了故障?还在发射坑里么?终于,他感到失重了,吓得一把抓下耳塞,大声叫嚷起来。
我们……我们……这是在哪里?他惊恐的叫声穿过受话器传出来,让人毛骨悚然。
以前,斯特克也曾反复设想过这一刻。
它意味着什么呢?瞬间的消亡与毁灭?或撞入某一巨大恒星,在它熊熊燃烧的烈焰里化为灰烬?或跌进某个不可见的黑洞,完全消失?或者,一抬头便碰上一颗太古时代的生命行星?那里,碧绿富饶的大地在招手,辽阔蔚蓝的大海在呼唤?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斯特克深吸口气,结结实实地感到了自己的存在。
好啦,无论如何,总算没有完蛋。
一种莫名的希望,又在失魂落魄的斯特克心头升起。
他取下沉重的护目镜,看了看船舱顶上的环形全息监视屏。
上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实际上,船舱外壳是坚硬的钛金属,上面并未开设任何窗口。
全息监视屏只是利用虚拟现实技术,模拟出飞船外的现实世界。
这样,给人的感觉是:整个船舱并无外壳,对外面的星空完全开放。
斯特克看见的,正是这种模拟出来的船外星空。
看来,飞船是完好的,并未受损,人尚能系着安全带在其间飘来飘去。
斯特克的目光,在黑暗里四处搜寻。
他被护目镜扰乱的视觉,慢慢恢复过来。
渐渐地,他感到了微弱的光亮。
那是恒星的星光,它穿透黑暗,破空射来。
开始,只是零星的几颗;后来,越聚越多;最后,他看到了灿烂的茫茫星海。
遥远的,燃烧着,放着寒光,如一堆堆的钻石珍珠;稍近的,结成一片片星云,飘来拂去,云遮雾障,气象万千;最近的,一团团,成群结队,那是无数的太阳,在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斯特克还可以操纵手中的键钮,卷动画面,更换视角,就像飞船本身在不断转向一样。
那是什么?猎户座?又不太像,似乎有些变形。
是的,一切都有些变形。
那么,是猎户座α星?还是什么如烟如雾、似火非火的大星云?斯特克不愿多想,关掉了头上的监视屏。
自然,斯特克刚才看到的不可能是猎户座。
由于飞船速度极快,当虚拟设备的摄像镜头一路扫过去时,摄入的星体太多,过分稠密,难于分辨。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地球,以及它所在的整个太阳系,早不在附近了。
飞船可能已经飞出了数千光年。
天上一日,人间千年;更何况目前飞船以如此快的速度飞行。
如今地上,时间早过了何止千万年。
斯特克所属的那个世界,留在那个世界的朋友,以及他所熟知的一切,如今早已化为尘土,不复存在了。
对这一点,斯特克并不感到惊讶惋惜,倒是一阵失落感和孤独感向他袭来,使他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这是什么地方?他妈的,简直是地狱!杰克·欣奇沙哑的吼叫声,从电梯口处传来,格伦葛什感到一阵厌烦。
那家伙原是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财务审计员。
按齐兰的说法,他是斯特克的帮凶。
现在,又变成了斯特克的亡命伙伴。
在电梯口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欣奇活像一只披着人皮的的鼠,蔫巴巴的,长鼻子,尖下巴,小胡子,鼻架深色墨镜,头顶黑色贝雷帽,脑袋老斜歪在一边,四下里窥视。
这样的人,格伦葛什就是想恨也恨不起来,不值得。
他干什么不可以,却偏偏跑到这里来,挤在探究宇宙奥秘的先驱者们的行列里。
他压根儿就不配。
地狱的魔鬼在哪里?到什么鬼地方啦?欣奇大声问。
也不知道他在问谁。
听的人也不答理,只作没听见。
格伦葛什认识那家伙,还是在行动总部集结培训的时候。
自打相识起,格伦葛什就鄙视他。
鄙视他编造谎言,混进行动组织;鄙视他考场作弊,蒙混过关;鄙视他愚蠢无知,而居然被斯特克委以重任,担任行动组织财务审计员;鄙视他作假成性,公然抵赖合法欠账。
他妈的,是什么混帐东西,把我们拦在这儿不走啦?斯特克整日周游各地,鼓动如簧之舌,四处游说行骗,为太空播种行动募集资金,多少还练就些斯文面子,学会些遮遮掩掩,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也还能显出些腻歪歪的风度,装出随和可近的假样子。
欣奇可就不同了。
他是个职业打手,地道的走狗,从来不要什么风度,只知道赤裸裸的暴力。
现在,他双手紧抓电梯门,如一头受惊的饿兽,可怖的目光从两块黑镜片后射出来,带着凶残的敌意,四处扫射。
下一步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欣奇又咆哮起来。
自己看着办吧。
格伦葛什解开安全带,一个秋千摆,站立起来,迅速将自己的速粘太空靴固定在速粘地毯上,然后,面对欣奇,僵硬地咧了咧嘴,反问道:你有本事的话,问自己怎么办吧。
你不是说,要靠近一颗恒星才能停下吗?欣奇一只手抓着把手,另一只手扯下墨镜,随便指着一颗不甚明亮的星,问道:就是那一颗吗?不可能。
格伦葛什耸了耸肩,答道,我们没有时间准确观测,不过,那一颗显得太远,引力不足。
需要一颗巨恒星吧?斯特克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有气无力地问,巨恒星质量不是够大了么?不错,质量当然是够大了。
但我认为,应该是一颗光谱型为G2的恒星,也就是一颗与我们原来的太阳相近的恒星。
当然,不会是我们原来那个太阳。
原来那个太阳不在前面这片炫目的恒星里,它早被抛到后面去了。
那又怎么样?欣奇离开电梯,东倒西歪地走过来。
一双贼眼一会儿盯着监视屏,一会儿盯着斯特克,一会儿又盯着格伦葛什。
他的话变成了命令和恐吓:我们可不是三岁小儿!我想知道一切。
告诉我!我也一样。
格伦葛什顿了顿,克制住心头的怒火,解释道:很明显,我们进入了某一天体的引力场。
这个天体质量巨大,其引力足以使我们克服波态。
但尚不能确定的是,它属什么样的天体。
是个黑洞吗?午夜一般黑暗的星空,把斯特克吓得缩成一团,你认为……斯特克沙哑的声音像断了气儿似的,接不上了。
有那种可能,尽管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碟形吸积体①。
那种碟状物是一个明亮的等离子区,其中聚集着许多黑洞。
如果黑洞只有孤立的一个,而周围又无其它天体与其相吸引,那么就不会形成碟形吸积体,我们也就无法看见它。
如果碰上黑洞,它必定会对飞船的运行产生影响,必定有迹象被我们发现。
不过,要对那种影响进行测定,是很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附近找不到相应的参照点。
【① 因星际物质与天体间的重力吸引作用而在黑洞、中子星或其它天体周围形成的碟状气流或其它星际物质。
——译者注。
】那就赶快带我们冲出危险!斯特克绝望地抓住格伦葛什的手臂,颤声叫道,快去吧!格伦葛什生气了,猛力抛开他的手。
长官阁下,怎能那样?那是不可能的。
你这该死的白痴!欣奇也对格伦葛什大声吼道,赶快想法子给我冲出去!怎么样带我们进来的,怎么样带我们出去。
马上行动!斯特克厉声斥责道,马上!我无能为力,长官阁下。
无能为力?欣奇回道,他妈的,为什么无能为力?自掌管太空播种行动组织大权以来,欣奇和斯特克二人学会了演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会有办法的,格伦葛什先生。
斯特克说道,语气大为缓和,都说你是个称职的量子工程专家。
带我们重返波态,另外找个合适的行星着陆吧。
长官阁下。
格伦葛什无奈地举起手,如果你还明白……明白个狗屁!我们只明白,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鬼地方来的!欣奇挥舞着瘦骨嶙峋的拳头,继续咆哮道,要想保住你这正驾驶的乌纱帽,就赶快把我们弄出去。
马上!冷静点,杰克。
斯特克将欣奇一把拉到身后,对格伦葛什更加温和地说道:我的阁下,我们非常尊重你在宇航领域的专业知识。
我知道,我们经不起争执了。
无论如何,飞船装备了紧急救生设备。
再说,你手下还有几个专家小组可供使用。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些,因此,带我们重返波态,继续波态飞行吧。
如果不行,也得说明原因。
如果你真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原因吧。
格伦葛什咧嘴笑了笑,冷冰冰地答道,还记得当初发射时的情景么?我们躺在飞船里等着,是基地掩体里的地勤人员点火让我们升空的。
现在,我们好比一粒射出膛的子弹,而射击用的枪却还留在地球上。
我们总不可能把发射架也一块儿带来吧?就是到了这里,物体运动的铁定规律仍在起作用,就是说,仍存在引力。
重返波态需要克服引力,而我们已经没有克服引力的发射器了。
哼?斯特克无言以对,低下了头。
回想一下牛顿运行定律吧。
格伦葛什继续解释道,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我们没有外在的发射器,就不可能重返波态。
而此发射器须置于某一质量相当大的物体上,以便使发射产生的反作用力完全被吸纳抵消。
因此,此支撑物体应当是一颗行星,起码也得是一颗质量巨大的小行星。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这样的星体。
如果我们不能冲出这……斯特克咽下了黑洞两个字,那该怎么办呢?那就难说了。
格伦葛什转过身,扫了一眼布满红红绿绿各色指示灯的控制台,然后说道:在弄清我们所处方位前,不能作出任何设想和计划。
什么时候……斯特克擦着脸,瞪眼望着灿烂的星空,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弄清呢?凹堡吧棒爸中国科幻案般蔼爸保叭绑罢板我们需要的是行动!欣奇又嚷起来,马上行动!听着,欣奇先生。
格伦葛什移到欣奇面前,一字一顿,坦言相告,我本人及我的手下们是称职胜任的,我们知道如何在太空中航行。
船上有训练有素的宇航员,有计算机软件专家。
请给我们时间,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如果被某个该死的黑洞截住……欣奇一把抓住斯特克的肩头,惊慌不已地嚷道,我听过‘均分社’关于黑洞的打油诗,说什么‘黑洞引力大,一把抓住它。
扯成片,裂为土,化作灰,吸干净,叫他有去没得回。
’没错,是这样,格伦葛什点头道,如果真是黑洞的话。
他妈的,我倒希望有个黑洞才好!欣奇如饿狼般,张嘴嚎叫,那嘴边满是乱糟糟的胡茬,那样,倒死得干净快活,免了痛苦。
否则,困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四处乱飘,有什么好?等到哪天食物吃光,再相互杀戮,弱肉强食。
到了那时,就是死也死得不清爽。
绅士们!求求你们,别说啦!格伦葛什听不下去,伸手制止道。
绅士们?这个词他们可不配。
格伦葛什心想。
杰克,你最好离我们远点。
斯特克向欣奇挥了挥手,把他赶回电梯,你又不是驾驶员。
我希望格伦葛什先生能把我们带到某个安全的地方。
我想让他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