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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2025-03-30 09:02:24

随着一阵震动,基普醒了。

他感觉自己出事了。

车不见了。

人呢,躺在露天里,连宇航服也没穿。

不过还活着,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只是全身不适,僵硬得很,连抬头也费力。

西边的天空,星星还亮着;头顶上,却是一抹黑;再往东,天空又明亮起来,太阳周围一片血红。

那太阳——不再黑了,像一块炽热的铁,发着红形形的光。

体积也膨胀了,要比原来从摸倍。

上面斑斑驳驳地分布着一些不规则的黑块,像一片片黑色的大陆。

最大的一片点缀着一些火红的斑点和裂纹,像一张难看的脸。

然而,它发出的光冷冷的,没有热。

基普就躺在它的辉光下,瑟瑟发抖。

基普感到身体又冷又笨,站不起来。

他把手臂枕在身体下面,勉强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想弄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他发现自己脸朝上趴着。

身体下面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只觉得平而且硬。

尽管那东西颜色古怪,黄绿相间,但很可能是块金属板。

它浮枉黑色的水面上,水池四面围着错落的冰壁,原来是一个冰窟。

在东方猩红光亮的映照下,冰壁闪着寒光。

头再抬高些望出去,越过冰壁,充满视野的,是望不到尽头的平坦冰面。

他转过僵硬的身体,再往西面望去。

发现远处有一座高台,台上巍然耸赢着一座方形的黑色建筑——通天门神殿!蜕变升天者的圣地。

基普在慢慢忘掉原来的自己,变成一个新的非我。

有一阵,他感到糊涂,看到通天门神殿时。

他的脑子下廓清了,原来,自已实实在在地老了,又迟钝又笨拙。

他当然知道通天门神殿,从来就不曾忘记过,那是圣地,最神圣的地方。

自大海封冻至神殿前面的坡道时,它就被废弃了,空空地立着,直到如今。

但在封冻以前,已经有上万代的两栖人来到这里,完成了变形升天的蜕变。

他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通天门神殴,不过他父亲看过。

那还是在父亲蜕变的时候。

后来,父亲又飞回来,被它的神奇迷住了。

那是坡道。

当年,曾经有数百万两栖人浮出海面,爬到这里来,蜕去了身上适于海洋生活的厚皮。

那是神殿的高墙。

上面,有宝石镶嵌的马赛克全景画,显示了两栖人变形蜕变的全过程。

那是高墙上的阳台,飞天——升天后的两栖人——栖息的地方。

那高高在上的椭圆形窗口,是飞天进入神殿的通道。

还有后墙上的那些大块的黑石头,上面雕刻着刚长出新翅膀的飞天,以及那些扎入水中、捕食它们的凶猛黄眼怪。

他原来称问天,离飞天也就一步之遥了;如今他改称观海,只能巴巴地守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了。

他呆在这地方,担任警戒,防止黄眼怪袭击他的伴侣。

黄眼怪是一种厉害的食肉动物,大冰封以后,它们觅食的海域被冻结,断了食物来源,便逃到这一带来。

它们饥饿绝望,见什么吃什么。

观海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了,每当发现黄眼怪在他躺的筏子附近潜水,他便钻到水下,警告在那里捕鱼的妻子。

妻子称逐波,那还是很久以前用的老称号了。

那时,大海还在流动,四处翻着浪花。

然而,除了警戒,观海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守候着飞天的归来。

他殷殷地盼望着,盼望有一天,一个飞天归来,给他们衔来长生石。

他及他的同类出生在海里,生活在海里,然后经历蜕变,长出翅膀,成为飞天,最后飞往太阴大地。

刚变飞天的两栖人都许诺,要为留在海里的同伴们衔回长生石。

然而,没有一个飞天给他衔来长生石。

现在他的蜕变期已经过了,他只担心着妻子逐波和他们的儿子远游。

他盼望着,有飞天为他的妻儿衔来长生石。

现在,妻子和儿子绝望了。

他自己呢,也因为他们的绝望而感到绝望。

妻子一直在捕鱼,可由于长期封冻,大多数鱼类已被冻死,无鱼可捕了。

随着海面结冰,空气阻隔,需要直接呼吸空气的海生动物便绝迹了;虽然深海还未冻结,可深海鱼类却越来越少,就连银鳍鱼也十分罕见了。

远游总是潜到极深处的淤泥中,寻找那些不幸溺水身亡的飞天的骨骸,希望借此找到飞天们戴在身上的长生石。

观海!天神的恩赐!寻声望去,只见逐波的头破水而出。

观海连忙赶过去,心疼地将妻子拉上坡道。

由于过度疲劳,她的冠已经失去光泽,但大大的眼睛和精巧的颧骨仍昭示着她的秀美。

和她靠在一起时,可以感觉到她的一根根精瘦的肋骨,但在他眼里,她依然毛色光鲜,乌黑发亮,光彩照人。

一家三磕切,就数她捕鱼的本领高,可她把自己的所得差不多都给了儿子,自己总是吃得太少。

银鳍鱼!她兴奋地上叫着,我还以为它们全死光了,不想在石缝里还能找到这么几条,我只发出一束声波,便将它们全击倒了。

她看了看筏子四周,突然焦急地问道,远游呢?他没回来吗?还没有。

他潜得太深了,要呆很久的。

观海把妻子拉近些,听她呼哧呼哧地呼吸声。

她在水下呆得久了,此时上来,正贪婪地呼吸着。

稍微缓过气来后,她便骄傲地从喉囊里吐出三条小鱼来。

这真是天神的恩赐!逐波说道,前鳍虔诚地垂着,天神知道我们困苦,特地给我们每人送来一条鱼。

她选出一条最大的,放在一边,给儿子远游留着。

这是给我们的好儿子的。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中等大的一条分给了观海,把最小的一条留给了自己,儿子是天神赏赐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可他让我操透了心。

他太自恃自己年轻力壮,不惜身体,过分劳乐;太自恃自己的胆量与勇气,不惜到冰下潜水,下到极深处,寻找失事飞天的遗骸。

更让人担心的,是他的不幸。

多少年了,他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配偶。

希望总会有的。

观海在一旁鼓励道。

永远不可能了,她痛苦地低语道,因为再没有别的幸存者了。

是的,也许在海里是没有了。

不过,现在他想要的是长生石,是到达太阴大地的机会。

我记得……她闭上眼,靠着观海,慢慢叙说起来,我记得儿子见过他爷爷的长生石。

那时,他还是个小蝌蚪,不及我的鳍长,但是他被那黑石子给迷住了。

他摸着它。

向爷爷打听起长生石的情况来。

爷爷告诉他说,那是飞天的第二脑,可以让他的肉身永远活在虚空里。

还说,他自已那颗长生石是在占代一个飞天的船只失事地点找到的。

儿子又问,长生石是如何做成的。

回答是,飞天自己长出来的,从肉冠里长出来的。

爷爷还告诉他,长生石是两栖人生命的最高阶段。

两栖人一生要经历三个阶段:鱼——鸟——石。

儿子当时就说,将来他要像爷爷一样,潜到冰下去,找到自己的长生石,然后跟爷爷一起到太阴大地去。

观海紧紧搂着她,一同沉浸在对过去时光的回忆里。

自那时起,逐波继续说道,言语中充满了伤感与忧愁,他从未忘记过寻找长生石的事。

为了找到长生石,他潜水比谁都潜得深,钻在淤泥里。

把找到的任何一艘腐烂船只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寻找他从来没有找到过、也将永远找不到的长生石。

偎依在观海的怀里,呼吸着寒冷的空气,逐波不觉微微发抖。

她睁开眼来,抬头望天,目光从东方一直扫到西方。

东方,满天血红,太阳欲灭;西天,通天门神殿上空,早已是午夜星空,群星闪烁。

是的,儿子永远找不到长生石了。

逐波喃喃低语道,因为我们的世界正在灭亡。

我想,我们恐怕是海里的最后三个幸存者了。

至于飞天——说到这里,逐波的前鳍因疑惑而颤抖起来,自孩提时代起,我就目睹朋友们一个个升天飞去,耳听他们的一个个诺言,说要为留在海里的我们衔回长生石。

可他们一去不复返,没有一个回来,包括你父亲。

是啊,现在的确是一个艰难的时期,观海略一抬头,朝那个血红的、已不再温暖的太阳方向指了指,说道,寒冷和饥饿伴随着我们。

可远游依然保持着一颗我们早已失去的年轻的心,充满了勇气与信心。

漫长的寒冻也许永无尽日,然而他将继续寻找,游得更远,潜得更深,呆得更久,直到找到他的长生石。

但愿如此。

逐波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他祈祷。

我找到啦!一个声音突然从水里传出来,充满了成功的喜悦,一颗完美的长生石。

远游从水里一跃而出,逐波赶紧奔过去拉他。

不等她赶到,远游已经爬上筏来。

只见他冠子高高地挺立着,亮闪闪的,上面戴着一颗亮晶晶的黑石子。

他一下躺倒在筏子上,长长吸了口气,冷得直哆嗦。

你可把我们急死了。

儿子缓过气来后,逐波责备道,你在下面呆得太久了。

我找到一艘失事船,远游边说边喘气,离这儿很远,远得不可能再去第二次。

那船是很久以前沉没的,船身全腐烂了,只剩下些船上装载的货物,如玻璃、陶瓷和黄金等不会腐烂的东西。

孩子,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找到长生石的。

逐波睁大眼睛,急切地问道。

先讲那些遗迹吧。

远游用冠轻轻抚摸着母亲,说道,我在那里发现许多精美的瓷器,瓷器上有图画,图面里描绘着一种奇怪的人,没有翅膀,生活在没有冰霜的陆地上。

陆地上到处散落着一座座绿色的塔,在阳光下闪着碧绿的光泽。

据说,那塔便是山,遍及塔身的绿色便是树和花。

那里的太阳又大又亮,时而高,时而低,时而又消失了。

我想,那是因为世界还在运转的缘故。

那长生石呢?逐波问道。

就是在那儿的淤泥里发现的。

我在那里又挖又找,直累得精疲力竭,什么也没发现,没有骨头、石头,连锚也没有,就在我所带空气已经不多而要返回的时候,在淤泥中的一簇珊瑚礁上,我发现了预想不到的东西,一大堆骨头。

有黄眼怪的头骨、爪骨和长着利牙的颚骨,还有一副飞天的骨骸。

长生石在哪儿?远游从喉囊里吐出来,递给父亲。

爸爸,这是我献给您的。

老观海感动得眼皮直动,快要流下泪来。

他轻轻闭着眼睛,沉浸在惊喜和幸福里。

过了一会儿,又眨了眨眼,睁开来,重新端详着儿子,又是骄傲,又是羡慕。

因为,他看到,尽管饥饿和劳累让儿子消瘦了许多,可他依然那么英俊漂亮,匀称结实,力大无比,完全有能力继续从事潜水,捕鱼寻宝。

是的,他依然年轻力壮,有望蜕变升天。

这一份最珍贵的奉献。

老观海低垂着的冠,轻轻挥了挥,拒绝接受儿子的礼物,你有这份孝心,能找到这样的宝物,天神会保佑你的,没有辱没你神圣的名字。

只是我老了,过了蜕变期,早已升天无望了,你把宝石送给你妈吧。

远游把长生石递给母亲。

给您吧,我亲爱的母亲。

这也是父亲的愿望。

逐波没有接,只伸出手一般的双鳍,轻轻捂住长生石。

我的好……好儿子。

她双鳍颤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这礼物太珍贵了,我不能接受。

它是你的生命,是你飞往太阴大地,到达飞天国度,做飞天人的希望。

我爱你,我的孩子,可我不能接受这么沉重的礼物。

再说,我也丢不下你父亲,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等形。

宝石是你的,你留着,等你将来有力量蜕变的时候再用吧。

可远游不愿意只身升天,抛下父母。

我的孩子,你走吧,既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了我们。

母亲说道,你能到达太阴大地,在那里生活,就是你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也是你对天神应尽的神圣义务。

只要可能,我会回来的,把一切都给你们带回来。

远游吃过父母为他省下的鱼,躺在太阳冷冷的光照下,长长地睡了一大觉,以恢复体力。

有一阵,在睡梦中,他划水的双鳍下意识地拍打了几下。

然后,他又安静地睡一阵儿。

再后来,他又痛苦地大叫了几声。

他一直在做梦,逐波说道,现在醒了。

可他没有起身,安静地躺着,一会儿又做起梦来。

末了,他才抬起头,完全醒了。

我做了一些怪梦,远游说道,梦见了自己的蜕变。

我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冰还没有封住通往通天门神殿的路。

我的蜕变期来临了,朋友们设宴为我饯行。

太阳升起时,我离开大家,游到了通天门神殿。

在那里,我蜕去了两栖人的躯壳,长出了新的翅膀,脱胎为飞天。

然后,我挥动翅膀,开始学习飞行。

最后,向西天的太阴大地飞去了。

那时,太阳又大又热,而且差不多整天挂在天空中。

随着我向西飞行,太阳慢慢升起,并在我到达大陆时,升到了正午的天顶。

当晚,下了一夜的雪。

然而,只有高山上有积雪,其它地方的雪都不见了。

巨大的山谷中到处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

那时,我累了,也饿了。

低头下头,我看到了辽阔的农场,四周散落着高墙围成的城镇。

后来,我降落在一座城中,飞天们热情地欢迎了我,向我打听各自留在海里的家人和朋友的消息。

我在那里住了很久,学习陆地上的生活,耕作放牧,挣钱养活自己。

飞天的生活富足而快乐,然而他们仍然高墙坚垒,处处设防,因为他们有一种猛禽天敌,就是我们所称的黄眼怪。

对飞天来说,成年的黄眼怪并不可怕,因为它们是一种水禽,靠在海里捕鱼为生;可怕的是它们的幼虫。

黄眼怪像我们两栖人一样,也是一种变形动物, 一生有两个阶段,幼虫阶段和成虫阶段。

幼虫是一个无翅、爬行的巨大毛虫,长着猛兽般的颚骨,贪食。

它们一出生,便成群地蜂拥至陆地上,碰到什么吃什么,吞食途经的一切动物,植物。

我到达那里时,城中的飞天们已经开始坚壁清野,到处一遍忙乱,工作十分紧迫。

因为凶猛的爬虫来势极快,说到就到。

小久,它们果然来了,成群结队,浩浩荡荡,横扫一切。

它们吃尽了田野的禾荐,只留下一片赤裸裸的黄土;吃尽了所有的树叶,只留上一座座光秃秃的荒山;捕食了能围住的所有动物;最后,它们相互残食起来。

那情景把我吓坏了,好在城池坚固,没有被爬虫攻破。

彼幕降临前,爬虫们纷纷蜕变,长出翅膀,飞回大海去了。

来不及变形的,都被夜晚的寒气冻死了。

当时我自愿当兵,参加了守卫城防的战斗。

不过,大家告诉我说,天国城堡更需要我这样的人。

天国城堡是飞天国最大的要塞城堡,建在大陆心脏的一个高原上,四周高山围绕,高墙环抱,守卫森严,固若金汤。

城堡还有无数层建在地表以下,直达底层花岗岩。

无数高塔更是耸入云天,雾气不及,冰霜不达,那地方由于深居内陆,地势险峻,爬虫天敌威胁不到,它们既不可能爬那么高,也不可能深入大陆那么远并及时赶回大海。

其实,天国城堡是设计来抵御更大的危险的,即在太阳熄灭、酷寒降临后,用以保留生命、延续种群的。

为了完成这个浩大工程,已经有百代以上的飞天工人在那里苦干过。

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在一个采石场工作。

采石场是在一座花岗岩山上凿出的一个巨大石坑。

我驾驶一种可以克服重力的起重机器,利用它,把巨大的石块吊起来,装到搬运车上。

后来,我又被调往天国城堡。

在那里,又将搬运车上的石块卸下来。

那些石块还不能用于垒墙,因为普通的花岗石太脆,容易破碎。

还要将它们打磨成分,混入其它原料,再用模子做成一种巨大的、比钢铁牢固、比金刚石坚硬的特殊砖块。

那种砖块就可以作建筑材料了。

我整天都在那里工作,学会了飞天的生活,并学会了欣赏并享受那种生活。

我结交了许多好朋友。

尽管飞天不生育孩子,可他们原米的情感并未丧失,仍需要爱情。

事实上,长生石作为第二大脑,从各个方向拓宽了我的认知范围。

这其中的奥妙,我简直无法描述。

总之,我的智力更高强了,感觉更敏锐了;我记忆中的知识量、技能技巧更是成倍增长,是以往戴过这颗长生石的所有人的知识量和技能技巧的总和。

我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性。

叫好望。

她在我出生前就已经从通天门神殿来到天国城堡——不过这没关系,要知道,飞天的寿命是极长的。

我们深深地相爱,并希望我们的爱情永恒。

事实上,我们计划利用飞天的科学技术,让我们真正实现长生不老。

我们准备到宇宙的某一个角落去实现这个愿望。

因为,我们的太阳正在熄灭,而且它只有我们这一颗行星。

飞天国的公民们希望在宇宙中寻找环境更好的世界,把飞天国整个迁移出去。

于是,他们利用重力技术,建造星际飞船,开始了探索外部世界的进程。

好望和我自愿申请参加首次飞船外太空飞行,并被批准了。

我们完成了各种飞行训练,通过了所有考试,一起登上了飞船。

飞船发射升空了,我们的行星向后退上,消失了。

我们成功摆脱引力,来到太空,来到一片星星的海洋里。

就在这时,我突然醒了。

刹那间,我意识到我的爱人好望原来只是一个梦,永远破碎、消失了。

巨大的失落感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阵疼痛,现在还痛着呢。

远游无限忧伤地叹了口气,不言语了,头上的冠也失去了光泽。

我想,这是一个预言性的梦。

观海说道,在我们两栖人世界里,逼真的梦从来如此:来自长生石,预示着未来。

这可是有传统的。

的确够逼真的。

远游转身望着母亲,孤苦伶仃地说道,好望就像妈妈您一样真实,亲近。

你的叫声我们都听到了。

母亲对他说道,那是痛苦的哭喊。

意识到她不见了的时候,我的确痛苦至极。

远游说着,轻轻合上眼,划水的双鳍在颤抖,梦醒后,我迷糊了一会儿,又接着做了一个,一样让我震惊不已。

他静静地躺着,回想着:这个梦就是上次我从这儿离开筏了下水时开始的。

我又找到了那个古代船只的失事地点,淤泥里同样埋着黄金、玻璃和瓷器,就在我所带氧气所剩不多、开始上浮返回时,发现了珊瑚礁上的骨骸——黄眼怪的和飞天的。

不过,这一次,我在飞天的胫骨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脚环。

那脚环是通天门神殿的一个门卫送给我的。

我想,那具骨骸就是我自己的。

一个噩梦。

逐波用鳍轻轻抚摸着远游,安慰道,我们真该早点叫醒你,省去这场噩梦。

再往后,我继续睡,又做了第三个梦。

这是不是也预示着什么呢?远游眨了眨眼,望着观海,继续说道,太可怕了,我真希望自己永不知道才好,当然,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这期问,行星依然运行着,只是更加慢了,太阳上的黑斑越来越大,遮盖了大半个太阳。

大海继续冻结,依然没有飞天衔回长生石。

留在海里的少数几个人依然不得不躲在冰下,熬过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黑夜,有时在坚冰上砸开几个洞,上来透透气。

鱼类大多死完了,我们缺乏食物,整日处于饥饿中。

我和三个朋友一道,梦想着希望中绿色的土地,梦想着可以让我们逃离冰海、进入天空自由飞翔的长生石。

于是,我们四处潜水寻宝。

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一颗长生石。

大家打赌,谁赢了谁就得长生石。

结果,我赢了,得到了宝石。

朋友们把我抬到一块冰上,开始蜕变。

他们还为我祝福,愿天神保佑我蜕变成功。

我终于飞了起来,高高地升到天空中,然后,向西天飞去,布满黑斑的太阳和我身后慢慢沉下。

我飞呀,飞呀,一直飞到寒冷的黄昏。

我飞在天上向下看,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后,海面上的坚冰融去了许多,可整个世界依然空空荡荡的,连黄眼怪也没有看见一只;也许,它们没有猎物可以捕食,也灭迹了。

梦中的绿色山坡没有了,巨大的冰川从山上延伸下来,把整个大陆盖在下面。

也不见飞天飞起,前来迎接我。

山谷中的城池消失了,围攻城池的凶猛爬虫也消失了。

越往西方的大陆高原飞去,气候越寒冷。

终于,我飞到了明亮的星空下,飞到了天国城堡。

那真是巨人的杰作,小小的飞天的确堪比巨人。

城墙没有大门,高耸在冰盖之上。

它是那样的高,以至于顶上空气过分稀薄,几乎托不起我的翅膀。

城里,堡垒处处,高塔如林。

我在一座高塔上停下,休息了一会儿。

这才发现,高塔里满满盈盈装着的,全是废弃的长生石,堆得比外面的围墙还高。

上面盖着塔顶,遮避冰雪。

高塔完全封闭着,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既看不见灯光,也看不见人的活动。

那里凝固着的,只有尘封的岁月。

我继续向西飞行,飞过太阴大地,飞过整个背阳半球,重新返回向阳半球。

依然没有看见一个飞天,或一只黄眼怪。

直至回到半结冰半解冻的海上时,才有一只黄眼怪俯冲下来,追赶我。

它太饿了,飞得很笨;我也太累了,逃不快。

后来,它终于抓住了我,却再没有能力把我叼走。

于是,我们双双坠落到海上。

远游讲他的梦时,眼睛闭着,平平地躺在筏子上。

现在,他抬起头来,默默地望着远处空无一物的冰面。

天上,残阳如血。

真是吓人的怪梦。

母亲的冠轻轻摇了摇,黯然说道,我一点也不懂。

那些,都是别人的记忆,观海说道,在你之前戴过这颗长生石的飞天们留下的记忆。

对吧?也许是吧。

远游的冠点了点,要不,怎么会那么真实?那些梦吓着你了吗?逐波问儿子,你对蜕变升天感到害怕了吗?远游回身,翘首观望。

前方,是通天门神殿的方形神殿,神殿上方的天空布满了若隐若现的星星。

我的确被这些梦吓着了,不过没关系,我承受得了。

远游身子一挺,说道,我们呆在这里没希望,到哪里都没希望,除非我到天国城堡去,找到我们的同类,找到还活着的人。

离开你们让我感到难过,但我必须走。

紧紧拥抱过父母,远游把长生石戴在冠上,冠顿时明亮起来,火一样闪闪发光。

接着,他躺在筏子上,呻吟着,扭动着,开始了痛苦的蜕变过程,父母退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儿子挣脱身上的鳞甲躯壳,浑身上下如一团火。

他爬到神殿的栖息高台上,俯视着观海与逐波,两眼迷茫,认不出自已的父母。

他成了陌生人,观海低声叫起来,不认识我们了。

他是我们的儿子,逐波说道,他会回想起来的。

远游翅膀上的湿气很快被寒冷的空气蒸发干了,阳光照着他的一双新生翅膀,发出血红的光。

逐波看了,吓得直哆嗦。

远游飞起来,晃晃悠悠的,在他父母的头顶上盘旋着,大声说着一定要再回来的话。

然后,一展翅,飞走了,消失在西天茫茫的星海里。

我的好儿子,逐波哺哺自语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盼望着他能回来,观海说道,给你捎回一颗长生石。

除了儿子,他俩再没有任何别的希望,一心只盼着儿子早日归来。

尽管观海说他不饿,逐波还是潜入水中,到深海捕银鳍鱼去了。

回来时,她依然两手空空。

长时间的饥饿使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靠着老观海的帮助,才勉强爬上岸来。

没关系,过会儿我再最后下去一次。

逐波低声说道,唉,银鳍鱼都绝迹了。

正说着,她看见老观海朝水边走去。

别下去!她大声叫起来,你的力气还不及我、我只是在浅水处的淤泥里寻些虫子,观海说道,它们虽然一肚子泥沙,难吃,但好歹可以暂时充饥,他沿岸边的浅滩一路搜寻过去,结果,连条虫子影儿也没找到。

最后,他只得两手空空地爬上筏子。

远游!逐波一级陨夫回来,就兴高采烈地大叫道,远游回来了!我看见了!他从通天门神殿上空飞过。

她把观海扶上岸来。

观海抬头一看,果然看见远远的通天门神殿上空,远游在低低地飞着,阳光下,一双红翅膀一闪一闪的。

我们了不起的儿子!逐波兴奋不已,也许给我们带好消息回来了。

也可能儿子遇到了麻烦,观海想。

可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

他不忍扫逐波的兴。

只见远游飞得很低,很慢,似乎在空中支持不住,要掉下来。

突然,逐波惊慌地大叫起来。

不!不!天神保佑,救救我的儿了。

只见一只黄眼怪如一支黑箭般,从远游上空俯冲下来。

远游急忙转身闪避,可是太晚了,动作也太无力了。

黄眼怪的利爪抓住了他的右翅。

他们扭打在一起,往下坠落。

胜负一时难定。

观海低语道,那黄眼怪看来也饿得没力气了,远游还有机会取胜。

两个对手的身体终于分开了,但远游的翅膀绞在一起,展不开,也跟着下坠。

最后,两个对手的身体先后落在冰面上。

那个梦,观海颤声道,那个关于珊瑚礁上两具骨骸的梦,原来是个预言。

长生石已经向他提出警告了,我的宝贝孩子,逐波一边往水边爬,一边说道,我得去救他。

你不能!观海抓住逐波的鳍,说道,太远了,你不可能……她挣脱他,纵身跳入水中,向远处游去。

游到覆冰处,冰壁滑溜溜的,上不去。

她向上一跳,才跳起一半高,又落入水中,溅起许多水花。

她潜下去,重又跳起。

这次稍微高一些,半截身子搭到了冰层的边上。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爬到了冰层上面。

喘了口气,她艰难地站了起来。

观海朝水边走来。

别过来!逐渡使劲摇着冠,制止他道,你没力气,吃不消的。

她说的是真的。

观海沮丧地坐回岸边,为自己的年老体弱而羞愧不已。

他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时,他看见妻子还在那里,默默地向他挥手。

直到他也挥了挥手,她才转过身,踏着冰面,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老观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挣扎,却帮不上忙。

远游摔在远远的地方,要跨过长长一段冰面,才能到达那里。

逐波在那段冰面上走了很久。

她饿得太久了,没有一点儿力气。

再说,她一直在水里生活,体型只适于游泳,不适于步行。

她跌倒了,站起来,又跌倒了。

休息一下,再一次站起来。

终于,她来到儿子的尸体旁,身子一晃,又倒了下去。

这一次,她再也没能站起来。

老观海孤零零地躺在筏子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也没有睁开过。

他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与饥饿,痛苦与忧伤;再也不想动一下;他的记忆与情感泯灭了;他的世界彻底完结了。

基普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眨眨,又揉揉。

咦,筏子,冰,血红的太阳,都不见了。

他半是自己,半是观海。

一方面,他还沉浸在失去亲人波与远游的痛苦里;一方面,他又开始感觉到登陆车车厢的存在。

罩帘脚边。

一颗两栖人用的黑石子躺在那里,发着闪闪的亮光,更让他切切实实地回到现实中来。

那是一颗长生石。

基普看着它,吓得浑身直哆嗦。

在那个藏有飞天骨骸的洞穴里,它存在了也许有百万年之久,甚至十亿年之久,然而,它依然活着。

是什么魔力让它活着的呢?基普想。

一时间,他突然感到害怕,他害怕的,正是那种神奇的魔力。

正是那种魔力,在通天门神殿杀害了辛格等人,后来又攫取了安德森博士和克鲁兹博士的脑子,并控制了自己的小妹妹。

皋普?好玩吗?安德森从驾驶窜里出来,黛软软地躺在他怀里,睡熟了。

安德森停了一下,又抱着她穿过主车厢。

拉开卧间的罩帘,把黛放在里面的小床上。

他显得轻松愉快,眼睛里那份令他痴迷呆滞的专注神情也没有了。

好玩?基普指了指地上的黑石子,说道,没有那东西就好玩了。

安德森抬起来,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把它扔进了卧铺上的一个盒子里。

从山洞里捡回的其它石子也放在里面。

没有了那石子,基普便恢复了自己的本来,老观海的悲伤也离开了他。

他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

涡轮机的嗡嗡声停下了,只听克鲁兹不成曲的口哨声在愉快地吹着。

他在厨柜旁一边做早饭,一边吹。

感觉还好吗,基普?安德森问道,看样子你有些疲倦。

还行,基普说道,声音缓慢嘶哑,像老观海说话似的,至少我感觉是好的。

我知道,你刚经历了不愉快的事。

安德森微笑着,关切地问道,自已从未料到的事。

可你想想,我们正在奔赴大陆冰盖!前面有高山、冰川要攀登!还有神秘的光谱信号!你认为,我们会在那里发现些什么?天国城堡?基普梦中所见的飞天国的要戎?当初修建时,意在保留到永远,现在还挺立着吗?那里还有活物存在,并以长生石为武器,保卫着自己的冰星吗?你不认为很刺激么?安德森问道,比你玩游戏,与‘彗星’号机长的冒险更富刺激么?也许,基普说道,也许是的。

这可不同于游戏,这是真正的冒险;不想玩也得玩,无退出键可按。

安德森的耳后,黑石子还在闪亮。

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妹妹就会醒来,重新发号施令,带着他们奔大陆冰盖而去。

关于那场梦,基普决定什么也不说。

好在他已不再是老观海,而是他自己。

他还活着。

车里暖暖的,也不感到冷。

安德森和克鲁兹时痴时癫,但差不多也还是人,不是其它什么怪物。

炸火煺的肉香一阵阵飘来,他早已经忍不住唾津横溢了。

他们正在前往天国城堡的路上。

啊,一次真正的伟大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