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在厨房整日里干苦活,汗污满身。
他恨这里的一切,没完没了的苦工,熏人的蒸汽,残汤剩水的臭味。
最最让他咬牙切齿的,还是主厨耶苏·里维拉。
那满嘴脏话的家伙,简直拿他当奴隶使唤,一双眼睛时刻盯着他。
大声吼叫他,让他一会儿干这,一会儿干那,稍有差错,哪怕只溅了一丁点油星在舱板上,也要咒骂不休,骂他是个死了大脑的白痴。
罗克决计逃离这苦海。
欣奇在冰上失踪的消息传来后,他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斯特克很少离开自已的卧舱。
以前,由欣奇给他送饭。
欣奇走后,里维拉另派了一个服务生去替他。
斯特克不买账,满脸怒气,瞪眼望着菜饭,说是臭垃圾,抓起一碗豆汁杂烩汤朝服务生劈面砸去,吓得那服务生不敢再去。
罗克于是主动请缨,问自己去行不行。
怎么不行?里维拉一边说,一边在围裙上拭着自已的一双胖手,斜眼盯着罗克,上下打量,可我丑话说在前面,斯特克可是时常醉酒的,就是不醉,也乖戾刁顽,是个难伺侯的主儿。
愿不愿干,可是你自个儿的事。
我愿干。
那请便。
你这可是自讨苦吃。
里维拉一耸肩,同意了。
轮到罗克给斯特克卧舱送饭时,托盘里不再有豆汁饼、合成饮料之类的东西。
他让里维拉打开斯特克的个人储藏柜,自己往托盘里放东西。
他选了烤火腿、新鲜奶酪芦笋、法国春卷、奶油苹果布丁,外加一杯香喷喷的正宗咖啡。
看着这些美味的食品。
罗克自已也馋得直流口水。
还是人家斯特克有眼界,里维拉咕哝道,早赶在飞船发射前一周,就往基地运来一卡车好吃的东西,装在船上。
喏,就是这些宝贝。
飞船降落在这么个地狱般的地方,他自己反倒乐得高兴,就因为他有机会消受这些宝贝东西了。
他那样的人,就是吐泡口水在你脸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来到斯特克卧舱门前,罗克敲了两下,过了好一会儿,斯特克才来开门。
只见他赤裸上身,胡茬满脸,两眼深陷,咧着大嘴,一股臭气从嘴里散出来。
他站在门里,瞪眼望着罗克。
你他妈的是什么人?飞船巡察员,长官。
当初我在对飞船作最后验收检查时,飞船接到告密,说有人在上面安放了炸弹,于是封船搜查,我就滞留在船上了。
算我倒霉。
找到炸弹时。
飞船已经沉入发射坑,我出不去了。
嗯嗯,是不巧。
斯特克喝着美味的咖啡,语气缓和了许多,上这样的鬼地方来,是没什么好。
你不想来,可以理解。
瞧,现在不就给困住了么?说得对,长官。
罗克清理干净桌上的杂乱杯盏,放上托盘,揭开盖子。
嗬!好家伙,斯特克一见,乐了,二话没说,一头扑在火腿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罗克立在一旁侍候。
他注意地板上乱七八糟,到处扔着脏衣服、空罐头盒、摔碎的盘子,还有洒在地上的食物。
对不起,长官。
我可以给您收拾一下房间吗?罗克讨好地问道。
嗯?斯特克嚼着一大块肉,含混不清地答道,随你的便,老子不在乎。
那我给您收拾一下,您会感到舒服的。
斯特克只顾埋头吃喝,也不理会,早把罗克忘了。
罗克把脏衣服收集起来,找来扫帚扫走了玻璃碎片,又用抹布把地上的污渍也擦干净了。
他还拿来干净床单,为斯特克重新铺了床。
还有别的事儿要我干吗,长官?斯特克一口喝干咖啡,眨了眨眼,疑心地打量着罗克。
是格伦葛什派你来的吗?他问道。
不是,长官,是我自愿来效劳的。
我以前听过您在‘太空播种行动’集会上的演讲,棒极了。
打那时起,我就很崇拜您。
罗克奉承道。
这话我爱听。
斯特克一把推开托盘,吹嘘道,去他妈的什么‘太空播种行动’,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也就是人家出钱,我耍嘴皮子,为人家鼓动鼓动,编些谎话骗点钱而已。
瞧瞧那帮蠢猪有多傻,我不过信口开河,胡吹一通,什么高新技术啦,未来宇宙社会的乌托邦啦,他们全听进去了,全信了!嘿嘿,老子一丁点儿也不信。
他妈的,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给弄到这么个阴曹地府来受罪,当初倒是没想到。
说着,他用手擦着油嘴,打起嗝来。
我完全理解您,长官。
罗克点着头,深表同情,我和您搭的是同一条船。
不过,出路还是有的。
格伦葛什和那帮专家,都是懂量子技术的,他们既然能把我们弄到这儿来,也一定能把我们从这儿弄走,另寻个像样的地方,只要他们不热衷于在这里营建什么生命环境就行了。
这个该死的格伦葛什!斯特克恶声恶气地骂道,提起这人,他心里就有气,就因为老子搞掉了他的老友阿尔特,他就对老子怀恨在心。
欣奇曾警告我,说他在密谋造反,想把老子关起来,或扔下船,由他自己独揽大权。
对对对,他与保安部暗地里互相勾结。
罗克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煽动,俨然自己成了斯特克的同党,沃什伯恩就是他的帮凶。
那个黑婊子,还把‘均分社’安的那颗炸弹栽到我的头上,不加审判,就把我投到牢里,后来又交给厨房的里维拉,当狗使唤。
这帮杂种,斯特克浑骂起来,都联起手来反老子。
您可以依赖我,长官。
罗克向斯特克伸出手去,想和斯特克握握手,可对方歪在一边,打起嗝来。
我还会给您送饭来的,罗克说道,有事您尽管吩咐。
老子只想离开这个大冰球。
我也一样。
您可以信任我,机长,记住,我可是您的人。
就你?斯特克鼻子哼了一声,你他妈的干得了什么事?罗克还想说什么,可斯特克瞧不上他,没心思听。
欣奇的死让卡洛斯感到几分害怕,几分难过。
就算他是魔鬼,这惩罚也太严厉了。
再说,他也是斯特克机长的受害者,是被斯特克引诱,才越变越坏的。
末了,那老贼为了隐匿自己的罪行,又把他被骗到了这里。
然而,好人也罢,恶人也罢,对冰神来说都一样。
为了保卫自己古老的家园,为了抗拒外来的侵略者。
他们不得已而略施威力。
庆幸的是,他们还没有加害登陆车。
上车后,他们看见克鲁兹在气泡室里。
显然,下面的情况他也看见了。
我们被困住了么?他看着冰缝,焦急地问道,能过得去吧?必须过去。
安德森呆呆地站着,回头看着石塔,阴沉着脸,说道,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向格伦葛什报告情况。
现在,连无线电通讯也中断了。
因此,一定得尽快回去,格伦葛什需要知道这里的情况。
我来开车。
安德森仔细打量了一下冰缝,说道,裂口顶多两米宽。
加大车腿幅宽,我想能够跨过去……突然,脚下的冰面又一次震动起来。
安德森一声怪叫,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浑身一震,便僵直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恐怖地张着。
约莫过了半分钟,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
卡洛斯和克鲁兹忙一把将他抓住,扶了起来。
克鲁兹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
死尸一样僵硬,克鲁兹叫起来,但心脏隐约还在跳动,赶快把他弄到车里去。
安德森像个石头人,沉得挪不动。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搬到车里,放到床上。
克鲁兹找来急救包,时他做了急救处理。
血压在降低,克鲁兹摇着头,忧心忡忡地说,已经降到40/20了。
脉搏紊乱而且微弱 。
所幸的是,他还活着。
他们一直守在安德森身边。
两个小时后,持续下降的体温开始慢慢回升,心率逐渐恢复正常,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终于,他又恢复了呼吸,只是很困难,大声喘着粗气。
有几次,他的身体突然痉挛性地扭动,想坐起来,可最后还是无力地瘫软下去了。
卡洛斯扶起他的头,想喂他些水,可他推开了,只是躺着喘大气。
他这是怎么啦?卡洛斯被这情形吓坏了,又难过,又害怕:一个无畏而能干的科学家,一个厚道的新朋友。
在这里,卡洛斯连个正式身份都没有,可安德森从不拿他当外人。
是什么东西击倒了他?卡洛斯颤声问道,又是什么东西杀了欣奇?克鲁兹摇了摇头。
沉默。
如果真有所谓冰神存在,那他们一定是一种与黑塔有关的东西,一种无声无形的东西,一种在黑太阳下生存了数十数百亿年之久的东西。
他们是夜的幻影,冰的幽灵,冷的鬼魂。
你在想些什么?卡洛斯又问道。
冰神是什么,像克鲁兹这样杰出的科学家,是应该知道的。
他偏爱数学符号甚于普通言语。
往他眼里,任何世界不过一堆原子而已;身处这陌生的世界,他从未慌乱过,犹如呆在自己家里一样。
在这神秘莫测的茫茫宇宙中,任何种群,为了生存都得竞争,人类不过是其中之一。
可如今,就是这样的科学家,也深感黔驴技穷。
只见他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两眼空空,不知所措。
直到听见安德森的喘息声有些异样。
他才回过神来,俯身去摸安德森的脉搏,并扭头看着卡洛斯,两眼闪着泪光。
上帝!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喃喃自语道,可上帝能看得这么遥远吗?安德森呻吟着,浑身发抖。
他们急忙找来毯子,给他盖上。
克鲁兹又量了他的体温。
仍然很低,但在回升。
他说道。
卡洛斯冲了一杯合成饮料,扶安德森坐起来,让他小口小口地喝。
……冰钻进了我身体。
安德森两眼大大地睁着,颤声说道,还有……还有,另外一个……一个什么东西。
安德森的手抖得历害,弄洒了些饮料,溅在宇航服上。
卡洛斯拿来毛巾,替他擦拭干净。
你说的‘东西’,又是什么东西呢?好好回想一下。
克鲁兹追问道。
没法设想。
说着,安德森抓过杯子,一口喝了,既不是敌意的,他声音有些嘶哑,也不是友善的,只是出于好奇,查看我而已。
而我自己呢,则像一只放大镜下任人观察的虫子。
我知道的,就这些,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
不,这说明问题十分严重。
克鲁兹点点头,那它们想要什么呢?什么也不要。
只拿我当死人,做些尸体解剖一类的研究。
我感到它们进入了我的身体,像在解剖室里研究塑料教具器官一样,研究我的各个器官及其工作原理。
先是我的身体,而后是我的大脑。
说到这里,安德森歇一歇,递过杯子,让卡洛斯给他加些饮料。
谢谢,卡洛斯。
他贪婪地喝着,我冷,需要热量。
大脑?克鲁兹追问道,它们把你的大脑怎么了?它们干了些什么,怎么干的,我都不知道。
安德森移开目光,好像要到空中去寻找答案,我只感觉到,自己是一只实验室里供实验用的老鼠。
最初,它们斛剖我的机体组织,我因疼痛而抽搐;后来,又解剖我的精神世界,我的情绪被弄得波动起来,身体也不自主地开始摇摆。
至于它们是如何控制我的情绪的,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只感到十分害怕。
说着,他紧咬牙关,苦笑起来。
更可怕的是,我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哪怕想轻轻动一下,也不可能。
说着,他身体又抖了一下,还感到后怕,这真是经历十八层地狱,太恐怖了,永远也不想再回忆。
谢天谢地,总算慢慢过去了。
还记得其它的事吗?免鲁兹再次追问道,只要想得起,都说出来。
对了,记忆,我的记忆。
他皱起眉头,回忆道,他们要的,是我的记忆,有关我的一切,意识的,潜识意的。
我早已忘记的往事,也被唤起来了:我儿时制作的小蒸汽机;阅读欧几里德①几何学的兴奋;我的小火箭在空中爆炸了,引来大批警察等等。
再往后,就是量子工程,波态飞行器,‘太空播种行动’,以及上这里来的种种经历。
【① 约公元前3世纪的古希腊数学家,著有《几何原本》13卷,一直流传至今,关于光学和天文学也有著述。
】他们读取了你的记忆数据。
克鲁兹似乎松了口气,并以此断定,你不同于欣奇,从而没有杀你。
但愿情况就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
安德森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它们并没有完全读懂我。
它们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往事。
它们没有完全得到想要的数据,不满意,就放弃了我。
安德森把杯子递给卡洛斯,让他再加些。
他的手还在颤抖。
简直是一场噩梦!他又一口饮尽,咧着嘴对卡洛斯说道。
然后,他又转过身,对克鲁兹讲起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的出现,让他们感到了不安。
它们只是想研究对方而已。
设想我们发现一只外星来的飞碟,上面有具绿皮肤的尸体,我们会如何处置它?我们对外星人有多好奇,外星人对我们就有多好奇,一样道理。
只是我还不清楚,现在,它们急于通过确定我们的身体构成和思维意识,看看我们是否对它们构成威胁。
此外,它们是否还想了解:我们是什么?为什么上这里来?我想,急于摆脱我们,才是它们放我一条生路的原因。
说到这里,安德森又战栗起来。
但愿它们已经掌握了想要的全部情况,不再来纠缠了。
卡洛斯在祈祷。
我们只能等待和观望,克鲁兹喃喃低语道,此外,别无他法。
安德森微闭着眼,眼面躺倒在床上,沉睡了一般,呼吸均匀。
半小时后,他坐起身来,说他感觉好了。
虽然还有些冷,但的确没事儿了。
大家仍然呆在一块儿,不忍分开,共同分享着大难余生的欢乐,并互致谢意,庆幸登陆车的铁甲保护了他们。
最后。
克鲁兹不情愿地打破热闹,独自上了气泡室,想再试试与飞船的联系。
他去了很久,不见下来。
卡洛斯等不及了,上去察看。
只见克鲁兹一声不响地坐在电台前,专注得连卡洛斯叫他也没有听见。
一点信号没有,克鲁兹走下来,说道,太远了,通过尘埃带反射进行联系也已经不可能了。
我们……我们会不会……卡洛斯担心地问道。
看大家脸绷得紧紧的,卡洛斯没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转身烧水冲饮料去了。
克鲁兹也来到餐桌前,做了些吃的。
大家默默地吃起来,一点胃口也没有。
饭后,卡洛斯清理台布,收拾杯勺。
安德森费力地起身上厕所,出来后,他对免鲁兹耸了耸肩。
再来试一试。
安德森说道,语气有些含混迟缓,欣奇被拦住杀害。
是因为他炸了人家的塔。
现在,我们只发动机器,看看会怎么样。
好主意!克鲁鲍点点头,坐等总不是办法。
克鲁兹进驾驶室开车,卡洛斯和安德森上气泡室观察。
一见外面的景象,卡洛斯就直打寒噤。
一切依旧。
冰面延伸至冰天交接的地平线上;陌生的星空放着光芒;黑太阳挂在天上,只觉略高了些;那冰神建成的、比地球生命还要古老的巨石黑塔森然耸市。
一个黑夜、冰霜和死亡构成的世界,没有生命,没有时间,没有运动……然而,这道深黑的冰缝却是一个例外。
它为冰神所造,平空飞来,吞噬了欣奇。
它比那黑夜还要黑,比那黑塔、黑太阳还要黑。
它是无底的深渊,透着彻骨的寒气。
冰神统治着这里,外星人的闯入,把它们激怒了。
卡洛斯听到下面传来涡轮发动机的嗡嗡声。
克鲁兹开始退车,然后再沿冰缝北进,寻找较窄的地方跨越。
没什么区别,到处一样宽,车行一公里后,克鲁兹说道,我们就从这里跨越吧。
克鲁兹小心鬓翼地把车开到冰缝边缘,停下。
卡洛斯穿上宇航服,下到冰面上,指挥克鲁兹跨越。
他站在冰缝边上,向克鲁兹打着手势,车腿间的前后宽度拉开了,登陆车一寸一寸地向前推进,终于,前腿的车轮跨到了对岸。
卡洛斯示意克鲁兹停下,自己返回车上。
克鲁兹开着车,成功地跨越了冰缝。
卡洛斯脱了宇航服,爬上气泡室。
‘冰神’一定偏爱我们,安德森高兴地向他祝贺道,要不怎肯让我们安全通过?克鲁兹也上来了。
他递过一瓶欣奇留下的法国科涅克上等白兰地。
大家聚在一起,品着美酒,回望冰缝另一侧的黑塔、黑太阳和那方啄曲繁星的深邃天空,唏嘘不止,感慨万端。
以后又会如何?克鲁兹心有余悸地问道,它们还会纠缠我们么?走着瞧吧。
安德森耸耸肩,现在的情况是,它们不喜欢欣奇及其爆炸行为,却放过了我们。
继续往回赶路吧,以后的情况怎样,走着瞧。
我倒希望……卡洛斯一时冲动,说道,我倒希望我们不返回,而是继续前进,越过洋面,深入大陆内部。
我知道,这一去路途遥远,可还是希望有机会爬上山去,一睹‘冰神’的城堡——那个同样发送过信号光的地方。
如果我们……卡洛斯不再说下去。
大家转过身,遥望着巨塔身后的地平线,只见星空下,黑沉沉、茫苍苍一片,物像不辨。
到达那里,得绕行半周,行程达2.5万公里。
克鲁兹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继续向东行驶,越过这片大洋冰面,就有1万至1.3万公里的行程;到达大陆后,前往信号发送地,仍有1万至1.3万公里的大陆冰盖行程。
而且,那一段行程更加困难,到处是冰川、冰崖和冰盖裂谷。
而且,前方还会碰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为此,我们还是放弃吧。
他们循着来时留在冰面上的车辙,马小停蹄地向西行进。
身后,巨塔渐渐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黑太阳慢慢向下沉去。
一路上,卡洛斯或轮班驾车,或准备饮料糕点,或小睡片刻,一有机会,便上气泡室与飞船联络。
登陆车驶离巨塔200公里后,卡洛斯终于收到了回音。
蒙德拉贡先生吗?啊,我的女神!卡洛斯的心飞速跳动起来。
任何时候,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感到释然,感到满足。
自然,她关心的是阿尔法号,是安德森和克鲁兹。
可是,她也关心卡洛斯么?她该不会再拿他当偷搭客了吧?是的,长官。
卡洛斯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正在返回。
你们的报告……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方一字一顿地问道。
难说。
她关心的是,是否发现危险物,是否会危及正在实施中的生命环境营建计划,是否能在这颗行星上立稳脚跟。
这让卡洛斯怎么回答她才好呢?巨石黑塔,密封的大门,冰里的彩光,冰神的震怒,冰上裂缝,欣奇的被捕杀,还是附体安德森的魔力?碰上这么多怪事,卡洛斯一时真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卡洛斯勉强用英语答道,尽管他的英语从来就没说好过,我们碰到了无法理喻的现象。
欣奇丢了,但我们的返回未遭阻拦。
‘现象’?什么意思?里玛追问道。
卡洛斯迟疑了一会儿,担心自己的英语未能准确表义。
就是怪事,顶顶大怪事。
卡洛斯顾不得语言了。
他想告诉她一切,他的所见所感。
黑塔的宏大及其建成历史的久远,安德森既遭擒又获释的诡异魔力。
然而,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让对方明白的。
我……没有什么要报告的。
他只好这样回答。
欣奇先生?你是说他死了?对方显然十分不耐烦,我要和其他人通话!请稍等。
克鲁兹在睡觉,卡洛斯叫了安德森,自己替他开车。
前面,来时的车辙仍清楚地留在冰面上,也许还会留到永远。
车沿着车辙向前行驶。
他想起了他的女神、基普和黛。
基普会乐于他归去的,会乐于听取他讲述与冰神的奇遇的。
黛则只在乎自己的妈妈和咪咪。
女神本人呢?她关心的是自己的儿女。
如果卡洛斯能帮她找到或新建一个安身之所,她会感激他的。
他渴望在她身边,听她的声音,分享她所属的那个正统白人群体,分享与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或者,他们之间的鸿沟太大?那是量子科学家与奇瓦瓦山中的放羊娃之间的鸿沟,一道深与冰谷相比的鸿沟。
冰神就是凭借那样一道鸿沟,保卫着自己的城堡的。
克鲁兹来换班了。
卡洛斯去弄了些吃的,大家停下活来,聚在主车厢里,胡乱吃了些东西。
然后,由安德森驾车,卡洛斯自己睡了一觉。
当他醒来时,又接着驾车。
这时,半岛的白色冰盖已在天边露出一角,家遥遥在望了。
终于,登陆车靠了岸。
卡洛斯驾着车,越过海滩,沿着崎岖的缓坡,向飞船驶去。
安德森站在上面的气泡室里,哼着欢快的小调。
飞船气密室的舱门已经迎着他们打开了,车开了进去。
接着,空气呼地一下子充盈了他们的周围。
跟着,里面的各道舱门依次打开,最后他们来到宽敞的主舱,欢呼的人们冲过安全门,向他们拥来。
阿尔法号原来的安装者们,还有制服笔挺的警官们也都来了,卡洛斯看见了格伦葛什和桑,看见了系着围裙的里维拉和一位厨房小服务生。
据说,那人还是一位深谙生命环境营建工程的营养液栽培专家。
所有的人都笑着,盼着,急于知道他们带回的消息。
人群中,卡洛斯终于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女神。
她怀里抱着黛,身旁跟着基普,正穿过安全门向他们走来。
还有一个高大个子的陌生人,身穿蓝制服,臂戴警官黑袖标,也紧跟在里玛身旁。
卡洛斯一惊,定睛一看。
原来,那人正是乔纳斯·罗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