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发抖,向妈妈床上爬去。
抱抱我,妈妈!她惊恐地叫道,紧紧抱着我。
我快被冻死了。
你怎么啦,孩子?里玛抱紧孩子,问道,你身上一点儿也不冷呀。
我冷!我刚去找咪咪,有东西在追我。
好啦,现在没事儿啦。
里玛轻轻抚弄着孩子的头发,安慰道,你刚才是做了噩梦。
现在好啦,跟妈妈在一起,没事儿啦。
可咪咪给冻坏啦。
她在外面,黑黢黢的,有黑怪在追她。
亲爱的,别大惊小怪的。
咪咪不是被我们留在家里了吗?她和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在一起。
那司机还说,他家有一个小妹妹,会帮你照顾好咪咪的。
难道你忘了?没忘。
可是,妈妈,咪咪知道我们不能再回去,就跟来找我了。
她就在外面的冰上,黑怪正在追她,她快死了。
亲爱的,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你得把它忘了。
可我忘不了。
咪咪离不开我。
黛就这样闹腾了很久,终于睡下了。
可她紧紧偎在妈妈的怀里,老睡不踏实。
没过多久,她又惊叫起来。
咪咪!咪咪!听到我的话,就赶快躲起来。
好好躲着,别出来,我会来找你的。
登陆车像一只硕大的金属甲壳虫,样子十分古怪,伸着长长的八条腿,支撑着明晃晃的钢壳车厢,脚下装着巨大的车轮。
头上还插着一根高高的杆子,杆子上安着高功率的热力灯,它释放出的巨大热浪,可以驱散车周围的酷寒。
安德森和卡洛斯在气密室里,把登陆车组装好了,便开到下面的海滩上试车。
几次调试后,安德森宣布,组装成功。
接着,格伦葛什任命副驾驶斯坦伯格担任探险小组组长。
约瑟夫·斯坦伯格,五十多岁,略胖,一头灰色短发,身体依然结实硬朗,可谓老当益壮。
他到任后,把大家召集到登陆车中间狭长的主车厢里。
主车厢的前面是驾驶室,后面是一排分隔开的个人卧间。
车厢壁上安有供人坐卧的便床。
大家就坐在便床上。
应该说,这是一颗早已死亡的行星,但它仍充满神秘的疑团。
斯坦伯格发言了,我们甚至可能遇上敌对物。
当然,但愿不会。
无论如何,对这颗行星作一番彻底的探查,还是十分必要的。
我很高兴能与大家一道参加这次行动。
首先,我们依次作个自我介绍吧,相互认识一下。
先从我开始。
我曾经有过一段军旅生涯,担任航天飞机的试飞员,直到国会取消那项计划为止。
后来,我父亲年老,身体垮了,我便退伍,继承了家庭的产业。
我家是‘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签约商,负责建造部分宇航用特殊设备。
设计这种登陆车就是我家承揽的业务之一。
后来,‘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破了产,无力支付设备建造费用,我家也在这辆登陆车建成后,跟着破了产。
阿尔特机长是我的老朋友,是他邀请我参加了此次太空飞行的。
说到这里,斯坦伯格紧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提起这人,心里就难过。
真怀念他呀。
接着,克鲁兹和安德森也作了自我介绍。
克鲁兹的英语带有很重的口音,卡洛斯不太听得明白,便扭头看着窗外的星空。
等到安德森一开口,卡洛斯便感到亲近可爱。
这位红头发的德克萨斯工程师,既能听懂卡洛斯的家乡土话(奇瓦瓦西班牙土语),又兼性情豪放,笑对一切风险灾难,深得卡洛斯喜爱。
现在轮到卡洛斯了吧?斯坦伯格朝大家点了点头,一边打量着卡洛斯,一边说道,格伦葛什先生要把可能的人员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本来这次行动我们这三人已经够了,可安德森说你在这里表现得非常出色,到时候会派上用途的,因此执意要带上你。
如果你执意同行,就请谈自己的特长吧。
能与大家同行,是我莫大的荣幸。
卡洛斯激动地说道。
尽管卡洛斯是个又黑又瘦的奇瓦瓦山穷小子,克鲁兹和安德森却从未因此小瞧过他。
可这斯坦伯格是个刻板的美国佬,成见很深。
要想上这辆他自己设计制造的宝贝登陆车,要想在这里赢得一席之地,哪怕只想得到他的一丝微笑,你也得拿出真本事来,让他信服,让他觉得你值。
卡洛斯向大家讲开了自己的经历,半西班牙语半英语,既结结巴巴而又迫不及待。
他讲到了自己的家乡黄金角,讲到了自己的计算机技能,还讲到了那位家乡海客伊格纳西奥。
正是那位见多识广的海客告诉他,量子飞行器如何快过光速,如何跑过时间,只一瞬间,便可飞到宇宙的尽头。
你知道我们将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险吗?斯坦伯格问,我们不知道会到一个什么地方,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复返。
我知道,但我不怕。
卡洛斯答道。
板中国科幻叭绑饱斯坦伯格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安德森:这人就是那……那事件的涉嫌人员之一吧?是的,我被控告过,但炸弹不是我安放的。
卡洛斯回答说。
斯坦伯格还有疑虑,又继续问安德森:我有印象,他的问题刚才已经交机长处理了,是吧?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登陆车组装成功后,斯特克机长在欣奇的陪同下,下船来视察。
他着装整齐,风流倜傥,神气十足,像个斗牛士。
那形象,直让卡洛斯想起了当年的阿方索·马德拉——伊格纳西奥的一个朋友,曾随伊格纳西奥到过黄金角,饮酒作乐。
阿方索可是个狡猾的无赖,喜欢烈酒和女人。
他在当地的教堂里盗得一本古旧的账册,字迹都褪得看不清了。
他用那些泛黄的破纸,做成许多地图,图上胡乱标出黄金角那些废弃的金矿井方位,然后兜售给外地游客,赚取钱财。
他还在当地小酒馆里吹虚说,他有本事游说美国佬,让他们相信,婴儿的黄屎能变金子。
遗憾的是,机长自顾招摇,把卡洛斯的事丢在了一边,无暇过问。
卡洛斯承认,自己的确是在得到‘均分社’分子的帮助后才混上船的。
安德森替卡洛斯解释道,可在发现炸弹的现场没有找到指纹,也没有找到其它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卡洛斯与此案有关。
再说,他懂计算机,是个有用的人才,我们需要他。
听到这里,克鲁兹点了点头。
行了,斯坦伯格对卡洛斯点点头,你就留在这里吧。
太棒啦!我们一定能到达那灯塔下的。
卡洛斯叫起来。
灯塔?安德森皱了皱眉头,扭头对斯坦伯格说道,除非我们弄清那道无名亮光的起因,否则我们是不会有安全感的。
不过,直到现在,我仍不希望那亮光代表某种信号。
在飞船高高的指挥舱里,全息监视屏显示出船外的一切:一面是冻结的海滩,岸边是冰霜压顶的峭壁;另一面则是反射着星光的无边洋面,远远地延伸开去,消失在黑沉沉的地平线上。
在这里,面对探险小组全体成员,格伦葛什正式下达了出发命令。
随时保持联系,他嘱咐道,我们要的是外界的一切信息情报。
要避免一切可以避免的风险,尽可能搜集情报,活着回来。
明白,长官。
斯坦伯格答道,我们出发吧。
大家转身一一与里玛握手道别。
里玛是赶来商讨探险计划的。
此刻,卡洛斯的心中陡然充满了嫉妒。
他嫉妒所有与里玛握手的人。
这些幸运儿,上帝赋予他们文化与学识,使他们有了接近她的本钱,不定其中有人还渴望赢得她的爱情呢。
卡洛斯只是嫉妒而已。
至于自己心中的渴求,却只是压抑着,连想也不敢想。
大家纷纷离开飞船,进入气密室,准备上车。
欣奇一人在气囊状的舱室里候着。
他还是老样子,头顶黑色贝雷帽,蓄着乱蓬蓬的胡茬,满脸凶相。
他虽和斯特克过从甚密,与其他人却形同路人。
有机长命令在此,由我接替你的领导工作。
斯坦伯格走过来时,欣奇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来。
那是一张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便笺,上面满是污渍,潦潦草草地划着几个字,还有斯特克的签名。
接替我?斯坦伯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那便笺:能告诉我原因吗?问斯特克去吧。
欣奇生硬地答道。
机长不在指挥舱里。
打电话到他的卧舱去,又没人接。
斯坦伯格只好叫一个保安人员前去敲他的卧舱门。
终于,斯特克回电话了。
斯坦伯格听着,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是,长官。
斯坦伯格懒懒地答道,明白,长官。
末了,他挂断电话,转过身来,望着安德森,神色十分沮丧,我们的好机长,他又醉垮了。
他说,他安排欣奇负责探险行动,是为了掌握真实情报。
然而,我估计,就是对欣奇,他也未必完全信任。
他不信任任何人。
说完,斯坦伯格一转身,就要离开气密室。
克鲁兹和安德森忙向他立正行礼。
他回身与他们一一握手道别,并对卡洛斯耸了耸肩,然后经气密舱口返回飞船去了。
欣奇提着一个提包,立在登陆车旁边,不耐烦地等着。
长官,斯特克机长已经确认,由你指挥此次探险行动。
请问你有什么吩咐?安德森问道。
随你们的便,欣奇咕哝道,按原计划进行吧。
上车时,克鲁兹替欣奇拧过提包,突然听到包里有瓶子碰撞的声音,便对安德森做了个怪相,然后把欣奇引到车厢后部,他自己的卧室。
欣奇一头钻进去,回手便拉上了罩帘。
对安德森等人来说,这登陆车可是个全新东西,不过他们已经在海滩上反复操练过,如今已能熟练驾驶了。
安德森让卡洛斯驾驶。
卡洛斯手握方向盘,把车慢慢开出舱口,来到地面上,然后沿海滩石坡,开到洋面上。
朝太阳方向前进。
注意靠右行驶。
明白了吗?安德森在一旁指挥着。
明白,先生,靠右行驶。
卡洛斯兴高采烈,腔调都有些变了。
安德森调整空气发生器去了,只有卡洛斯独自呆在驾驶室里。
他一边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边竖起耳朵倾听。
他听见了涡轮发电机的嗡嗡声,别人低低的说话声,以及移动身体时衣服磨擦时发出的窸窣声。
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因为,这个沉寂的世界没有空气,声音缺乏传播的媒体。
车外的大功率热力灯明明地照着,照亮了半径数百米的冰面,更远处,则什么也看不见了。
卡洛斯关掉车内顶灯,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自然星光。
这时,他看到一个灰暗的世界,除热力灯放出的单调惨淡的红光外,没有任何色彩。
热力灯为他们驱散了四周的酷寒。
卡洛斯伏在方向盘上,扫视着前方。
只见冰面白骨般纯然一色,坦荡无垠;冰面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
克鲁兹说,那是一层冻结的氩和氮,是行星大气层消失后留下的残迹。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冰面上方壮丽的天空。
那里,一簇簇恒星镶嵌在陌生的星座上,异常明亮。
他记得,孩提时代在奇瓦瓦群山中见过的星星,从未这么亮过。
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冰原,群星,熄灭的黑太阳,构成了全部的物质存在。
此外,别无他物。
在星空的背景上,那死亡的矮星只是一个圆圆的黑斑,既不升起,也不落下,它只在原地浮着,作一种克鲁兹称为天平动的运动:慢慢地略略升起,又慢慢地回复原位。
群星在它周围燃烧,既不变色,也不闪烁,因为这里没有大气和云层笼罩。
没有大气层的行星,就这样亘古未变地裸露着。
这是一片平坦无垠的白色世界,前不见终结,后不见起点,只有登陆车留下的那一抹淡淡的车痕。
那是一道什么样的亮光呢?外星人发出的吗?早在着陆时,这个谜一样的问题就萦绕在卡洛斯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道突如其来的亮光,从最深的红色,到最暗的紫色,依次亮起,包括了完全光谱的每一种颜色。
不等人们弄清它的本来面目,又突然消失了。
它似乎来自遥远的冰面上,大致在正东方向。
安德森说,那地方大致在前方500公里处。
克鲁兹心想,应该在近1000公里处吧。
雷达成像图曾经显示,那道亮光的周围,冰也很明亮,似乎是由于附近的反射更为强烈引起的。
也许是岛屿上的一座山?克鲁兹在高清晰度望远镜下观察过,只见那无明物又高又细,不像任何自然山丘。
难道是冰神们的城堡不成?所谓冰神,不过是安德森随口讲的一个玩笑,大家虽不以为然,却也想不出其它更合理的词儿。
除了冰神,那又会是什么呢?而且那亮光出现在雷达扫描之后。
那是一道警告么?一道来自灵性生命的警告?它还会再次出现么?克鲁兹来到驾驶室,接替卡洛斯驾车。
卡洛斯也不休息,他爬到上面那间石英穹顶的气泡室,继续观测。
困了,要打盹时,他就使劲摇头,保持清醒,不让观测工作停下。
冰原,群星,黑太阳。
没有新发现。
安德森又来到驾驶室,接替克鲁兹。
克鲁兹到主车厢的厨架旁,给自己弄些吃的。
他在一杯开水里搅进一些干粉,调出一杯大家称之为合成咖啡的苦味食物,然后又打开一包多维威化饼干,吃了起来。
卡洛斯也来弄吃的。
他为自己切了一片冷冰冰的豆味饼。
这东西味儿不好,有些难吃。
于是,他想起了当年妈妈爱做的辣汁羊肉馅玉米饼。
两人一边吃一边叫欣奇,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不吃!什么垃圾食品!我自己有。
欣奇躲在自己的卧间里,隔着帘子吼道。
听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原来,他正在吃他自己带的瓶装食品。
安德森停了车,退到后面来吃东西。
卡洛斯已经睡了几个小时,又开始驾车了。
他一边开一边观测。
一切依旧。
冰原,群星,黑太阳。
他的睡意仍浓,不时打着哈欠。
实在受不了,就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麻木的双手,或离开方向盘,伸伸懒腰,重重拍打几下脸,然后又坐下。
他双手抓紧方向盘,眨眨眼,又盯住了那道昏黑平坦的地平线。
咦,那是什么?平坦的地平线上凸现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没有七色亮光。
距离么?可能很远。
卡洛斯使劲揉了揉眼,调整了一下车的方向。
是一座山么?抑或又一个冰人的居住区?大陆冰盖上有冰人,难道这大洋上也有?谁知道呢?说不定真正的冰人就住在这里,从这里向来访者发送七彩亮光信号。
卡洛斯越想越感到情况严重,不觉紧张起来,呼吸也加快了。
需要电告飞船么?大洋上存在着某种神秘物,虽然看起来并没什么危害,但我同意把它彻底调查清楚。
临行前,格伦葛什曾这样交代,一旦发现异常情况,无论是什么,都要立刻电告飞船。
如果要接近目标,应尽可能小心谨慎。
卡洛斯伸手去抓无线电对讲机,却又突然停下了。
他发现那东西就在前面不远处。
他驾车慢慢接近它。
终于,热力灯光照亮了它。
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巨型建筑,不过是块孤零零的大石头。
然而,对卡洛斯来说,这石头仍是一个谜。
这儿远离大陆,石头是怎么飞来的?他把车开得更近些,这才看清楚,原来也不是什么岩石,而是一块汽车大的冰,边缘部分都已经给碰碎了。
就着热力灯的亮光,他把周围冰面仔细察看了一遍,结果只发现一些碎冰屑,都是大冰块坠落时震落下的,其它什么也没有。
卡洛斯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块冰质陨石,一百万年、或是十亿年前落下的。
水平的冰面,黑色的太阳,永无止境的漫漫长夜,远古宇宙运动留下的残痕,如此而已。
此外,一片空白。
运动停止了,过程终结了。
卡洛斯心里释然了许多。
他耸耸肩,又驱车继续前进,向着黑太阳的右侧,向着东方。
脚下是万古冰原,从未解冻过,并将保留到永远的未来;头上是永恒的星空,凝固了一般嵌在那里,一动不动。
置身于这样的天地间,卡洛斯疲惫疼痛的双眼不时眨巴着,思绪却悠悠地飘回了他的故乡,奇瓦瓦群山中的黄金角。
他想起了故乡的集市,集市周围的平顶土坯房。
想起了集市上的街道。
雨天,街道上泥泞满地,车辙纵横;晴天,车水马龙,尘上漫天。
想起了他和母亲常去的那个小教堂,石头砌就,年深月久。
想起了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他。
多少个冬日的清晨,他赶着父亲的羊群,赤足走在村边的山道上,满地的冰霜,麻木了他的脚,刺痛了他的骨。
入夜,群星满天,他和他的羊群还走在那条山道上,归家不得。
他无数次地遐想,那满天的星斗,该不就是镶在天堂之门上的颗颗明珠?他还想起了那位激发他探索星空奥秘兴趣的伊格纳西奥先生。
是他告诉卡洛斯,在北方的沙漠中,有一群无畏的人们,搭乘星际神鸟,飞越那道瑰丽的天堂之门,到达更富足的世界,去寻找新的生活。
等我长大了,也要学开太空船。
那时,卡洛斯总爱对老先生这么说。
不行不行,天上的星星可不欢迎无知的乡下野小子。
老先生总是摇着头这么回答。
卡洛斯一边回想,一边暗自庆幸。
他庆幸的是,梦中情人里玛永远不知道他经历过的那一切,不知道黄金角的存在,更体验不到那里的痛苦,闻不到那里下水道污水散发的恶臭,不必拍打那里叮人的龌龊苍蝇,倾听那里婴儿饥饿的啼哭。
她若知道那里的贫因与痛苦,定要谴责那里的人无能,耻笑他们无知……如此揣度心上人,不算唐突不恭吧?卡洛斯还想起了她的儿子基普,那个可爱的少年。
他在飞船发射前就发现了藏匿在船上的卡洛斯,发现他满手鲜血,行为可疑,可他还是忠诚地替他保守了秘密。
如今,基普成了自己的亲密朋友,可她母亲仍是一个矜持的纯种白人,根本无视他卡洛斯的存在。
但是,卡洛斯相信,终有一天,里玛会拿自己当人看的;自己也定能做出成就,让她知道,卡洛斯也无愧于星空探索先驱者的行列。
他渴望着自己能干得出色。
一定的。
一个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卡洛斯的思绪,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抬头一看,登陆车已经来到一片冰砾乱石之间。
热力灯光所及之处,巨冰嶙峋,砾石累累。
他使劲揉揉眼,借着朦胧的星光,发现远处的冰砾乱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直到目光所及的地平线上,在那里形成了一座森然的屏障。
又一个更剧烈的颠簸,车身摇摆起来,向下一堕。
卡洛斯!撞上什么了?克鲁兹在主车厢里大叫起来。
卡洛斯刹了车,仔细查看下面的情况,发现车坠到了一个约一米高的冰坎下。
冰坎上积满了霜,不易觉察。
我们跌到冰坎下了。
我粗心了,没注意到。
卡洛斯指着冰坎,对走来的安德森说道。
是个裂缝。
安德森俯在卡洛斯身后,看了看,然后说道,这大洋的冰已经结到底了。
发生地震时,大洋会像岩石一样断裂。
这裂缝就是远古地震造成的。
接着,他又观察了一遍前方那道屏障,说道,我想,那是由流星打击洋面溅起的冰砾乱石形成的。
我们可以绕过去。
不过……他突然打住,不吱声了。
卡洛斯见他眼望前方,显得十分兴奋,那刀砍斧切般的脸也放出光了。
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伟大探险。
安德森转身笑对克鲁兹,说道,你知道,最初我是搞地质学出身的,后来转行投身天体物理学,是因为我们的地球已经没有什么新东西值得研究了。
现在,我们又得了一颗新行星,一部全新的等待解读的地质史。
就是说,我的专业又派上用场了。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我们又得了一颗新行星’?你以为它真属于我们?你就这么自信?克鲁兹站在他身边,凝视着遥远的东方,那神秘的七彩亮光出现的地方。
安德森到下面察看核发电机去了。
该我来开了,你去睡会儿吧。
克鲁兹提醒卡洛斯道。
卡洛斯来到主车厢,爬进自己的便床。
欣奇的呼噜声从帘子后的卧间里传来。
那家伙睡得正死。
可卡洛斯翻来覆去睡不着。
梦里的故乡黄金角美轮美奂,但那已是飘逝的风景。
如今,自己的身体实实在在地处在这冰神的世界里,真真切切感觉到的,是寒冷、黑暗和陌生。
他又爬上了气泡室。
克鲁兹已经驾车转向北方,以寻找一条通道,绕过了陨石坑。
结霜的冰面又变得洁白而平坦,黑沉沉的地平线又出现在眼前。
冰原,群星,黑太阳。
一切依旧。
卡洛斯坐到仪表台前,眼望着前方深邃无垠的星空,沉思着。
突然,手表发出嘀-嘀!的声响,提醒他该读取冰面温度数据,并填写行车日志了。
他拿起六分仪,按安德森教他的方法,定下登陆车的方位后,在一张空白的地图上,接着原来的点线,又添上一个圆圆的黑点。
然后,他开始呼叫飞船。
这是里玛·维拉莉,格伦葛什的助手。
是里玛的声音,美人的声音。
声如其人。
她的美貌又一次摇晃在卡洛斯的眼前,让他陶醉,兴奋,又紧张。
你好……卡洛斯的西班牙土语蹦了出来,他马上打住。
不能说西班牙语,这会让她联想起那个墨西哥野小子的。
卡洛斯·蒙特拉贡报告。
卡洛斯改口说道。
有异常情况吗?对方明快而简洁地问道,语气温和而客气,就是缺少一种感情,一种卡洛斯渴求不得而又日夜煎熬着他身心的感情。
报告,无异常情况。
卡洛斯也尽量使自己的回答简短明了,不带情感,目前方位,距飞船东471公里,北80公里。
偏北原因,避开途经的一个大坑。
安德森认为,那坑为陨石坑,系流星撞击行星冰面形成。
冰面温度9开氏度。
前方平坦开阔,不见异常景物。
不见岛屿,山峰,也没出现七彩亮光。
谢谢,蒙特拉贡先生。
我会将情况及时通报格伦葛什先生的。
还有事吗?还有什么呢?他想问候基普,还有黛,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有着她母亲一样明亮的头发,为了她那个留在地球上的玩具熊猫,她一直在伤心。
卡洛斯想念他们。
他想告诉里玛,即使是没有教养的乡巴佬儿,也一样怀有人之常情。
蒙特拉贡先生,还有事吗?见卡洛斯不吭声,对方又问道。
依然是轻巧、询问的声音,没有一丝热情。
纯粹的美国佬。
没有。
什么也没有了。
卡洛斯答道。
保持联系。
格伦葛什很关心你们的情况,他需要完整的报告。
对方最后说道。
卡嚓一声,信号断了。
在她眼里,卡洛斯算什么东西呢?小花生米。
除了她儿子基普,没有一个纯种白人看得上他。
然而,他依然无怨无悔地坐在这里,搜寻着冰面,关心着她的一切。
他一遍又一遍无限关切地揣想着:里玛的梦想能变成现实吗?她的生命环境营建计划能否在这里实现?能否变魔术般把这死亡之星化为人类的居所,孩子们的乐园?在这9开氏度的地方,生命如何能生存下来呢?除了安德森戏称的冰神,还有谁呢?莫非,这冰神果真存在?它们就是这行星的主人?时间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过昨天,又踏入今天。
前头,仍是无边冰原;天平动下的黑太阳慢慢爬高了些。
与飞船的无线电联络不时中断。
我们已经越出了直接收发无线电信号的范围,安德森说道,现在,我们收到的信号是通过第三者反射后获得的。
我想,这颗行星的周围空间存在着一个断续的环状尘埃带,它时而出现在我们上空,时而又断了。
我们收到的信号正是由它反射的。
他们离飞船的距离越来越远,600公里,800公里,1000公里。
克鲁兹已经准备回去了。
带来的食物——多维威化饼,豆味饼和合成饮料——都吃喝完了。
前头是茫茫冰原,后面是漫漫来路。
大家站在气泡室里观望着,深感照此走下去,目标渺茫。
没有发现任何敌对物。
我们追寻的也许是一座海市蜃楼,克鲁兹说道。
可你得相信雷达,它不会捕风捉影的。
安德森提醒他道,我跟欣奇说了,继续走下去。
他似乎乐于在此喝酒,不愿回去。
斯特克老贼的魔掌,就是欣奇也害怕。
卡洛斯,你醒着吗?卡洛斯独自呆在气泡室里打盹,克鲁兹的叫声惊醒了他。
这下不是醒了么?什么事?他坐在椅子里,感到头晕眼花。
看看前面的情况,呼叫一次飞船。
卡洛斯抬起头来,四处察看。
由于坐得久了,他的腿都已经变得僵硬。
驾驶室里,克鲁兹放慢了车速。
卡洛斯突然发现,前面几百米处,冰原上,星空下,赫然耸立着一道岩壁一样的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道十几米高反射着星光的透明冰墙,向左右两边延伸开去,消失在目极处。
上帝呀!那是什么?卡洛斯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
又是一处地质断层。
安德森说过,历史上,这是一个地震多发地带。
克鲁兹平静地说道。
可以翻过去吗?卡洛斯问道。
不必翻过去,爬到边上看看那边的情况就行了。
卡洛斯继续观察着。
突然,一个炽热的猩红色亮点从冰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颗新星升起。
接着,亮点迅速扩大,变成一个燃烧的光环。
继而,猩红色的光环中心又崩出一个明亮的橙色亮点,迅速扩大,变出个橙色的光环。
如此,依次变出绿色光环,蓝色光环,等等。
这些光环组成一个与冰墙一般高的靶状图案。
那图案停在那里,不再变化,约莫过了半分钟,光环中心开始变暗,最后颜色褪去,一切都消失了。
这可是本地居民的语言。
对讲机里,克鲁兹用嘲弄的口吻说道,表示‘欢迎,陌生人’?还是表示‘紧急刹车’,命令我们停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