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恩惊惧万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巨头的死尸慢慢从椅子滑下来,倒在血泊之中,他伸出手刚想扶住倒下的死尸,猛地发现那把血淋淋的匕首仍紧握在颤抖的手上。
他慌忙把匕首扔掉。
匕首当地一声撞在墙上,又弹落在他脚边的血渍中。
他猛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报警声又骤然响起。
他听见咚咚的脚步声正朝巨头接见他的大厅跑去。
桌子那边的门紧紧地闭着。
他猛扑了过去,用力拉开,发现是间卧室。
卧室很小,很肃穆,装饰得和办公室一样古朴。
室内有一张窄窄的床,一把旧木椅,两面墙立着书架。
他发现地板上有一道血迹,血迹在一面高墙的屏幕下消失。
屏幕原来是一道可移动的暗门。
他把屏幕一把拉开,后面现出一条暗道,依稀的微光照在暗道的金属地板上,尚能看见点点血迹。
贝尼托·巴拉卡的血迹!他用黏糊糊的手把身后的大屏幕重又合上,然后跳进暗道。
刚转了一道弯,他便看见巴拉卡就在前面蹒跚而行。
巴拉卡走了几步,便跌了一跤,他看见奎恩追了上来,干脆慢慢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露出讥笑的鬼脸。
万岁——他喘了口气,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桑底西莫万岁——巴拉卡背靠在墙上,咳得更加厉害。
奎恩停了一会儿,此时报警声又响了,响声更大,而人的呐喊声也越来越近。
他顾不了许多,慌不择路,朝另一个弯道拐去,地道黑色的金属墙壁好像没有任何标志,最后他找到了一个朝上凸出的地方,是一道可以开启的门,门上用什么东西压着。
他用力把门托开,一跃身跳了上去。
他重又把门合上,回头发现自己跳进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的东西里面。
他看见里面有六个软垫座位,明白了这是一辆太空轿车。
他浑身发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靠在车窗上,发现有一排亮着灯的按钮,上面写着指令:港口、太空实验室、天空大厦、科多、安全部。
他伸出染满鲜血的僵硬手指在标示着太空实验室字样的按钮上戳了一下。
乘客小心,车子加速,注意安全。
指示器里传出冷冰冰的声音。
他拾起压在门上的东西,把它扔在旁边的座位上。
轿车猛地朝空中飞去。
他打量着放在旁边座位上的那件东西,是扁平的小盒子形状,棕色,有弹性,上面印着两个金色的字母BB,散发出一种他十分喜欢的香味。
也许还是皮质的东西,他不敢确信,因为皮质的东西在简诺特很少见。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套子,也许是巴拉卡装匕首用的,奎恩猜想。
轿车飞升的时候,车内压力很大,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
也许是因为用尽一生寻找的父亲,刚认识才半个时辰,便被人杀害所带来的痛苦所致。
奎恩心想,父亲性情刚烈,工于心计,对他的敌人冷酷无情,但是他也有令人同情的一面。
他年纪大了,为时事所迫,面对苦心经营的太空帝国的崩溃,却又无能为力,又何况他还对母亲流露的脉脉温情,对自己也充满了无限关心。
但是他死了。
奎恩紧紧地抓着座椅扶手,感到是那么的无助和迷茫,有太多的事情他无法明白,贝尼托·巴拉卡杀人的动机何在?他又怎么乘私人轿车抵达天空大厦密道,并且正好在巨头命令不准有人进入的时候暗自潜入的呢?他是为启示者卖命的圣族恐怖分子吗?是与科万家族不和的陈氏家族的同党吗?还是一次政变的工具,为杰生夺权的急先锋?敏迪呢?她知不知道巨头会被刺死?他不敢想下去。
现在他又该怎么办?奎恩感到从未有过的剧烈打击,太多太快的打击。
他的夙愿竟然难以置信地实现了。
他找到了父亲,很快又要拥有太阳标记,也许还有一线希望营救光圈中的朋友,谁知现在这一切都被巴拉卡击得粉碎。
父亲的鲜血还凝在手上未干,而自己又成为众矢之的。
这轿车也是一个谜,是巨头秘密出巡的坐车吗?也许很久之前他用此来和他妈妈幽会过?也许巨头本人并不知道,是太阳公司安全部门的人秘密放在这里的?轿车继续朝上飞升,终于抵达了一个拐弯处。
天网的拉力变得较小,车子翻了个身,载着疑惑满腹的他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还会载他到多远?去港口吗?那太危险,重新回科多吗?他禁不住想见一见敏迪。
但她是——巴拉卡的情人?特工?他打了个哆嗦。
在这座太空城市,他是个苦恼的陌生人,因为他没有太阳标记的面庞是那么惹人注目,无论他到何处,都将被人出卖,被人追捕。
太空实验室呢?至少那里还有逃生的机会。
在已死巨头钦定的委员会对天鱼进行裁决前,那里将一直被封着,也许他可以在那里藏一段时间。
轿车停了下来,车门无声地滑开,外面看见一扇扁平的门。
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听见。
他推了一下,门开了。
门内漆黑一片,散发出刺鼻的化学物质和烟火味道。
他刚跨进房间,车门便自动啪地一声合上。
轿车飞驰而去。
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先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发现头顶有一点幽暗的微光,他的眼睛才慢慢适应过来。
他借着幽暗的微光注意到四周都是高高的隔板,隔板边横七竖八地靠着些烂桌子断椅子。
这里是索森的实验室!他在这幽暗的实验室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水池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
他衣服上也溅满了血迹——不,是巴拉卡的衣服——他稍稍缓了一口气。
实验室外不远的地方,是那艘还没完成的太空飞船模糊的影子。
他走进飞船投射出的阴影中,仔细听了听,看了看,周围没有动静,于是他便大胆地朝他妈妈的实验室走去。
天鱼还囚在那里。
扁扁的灰扑扑的一团,像死了一样——但上次他和敏迪一起来时,它还动了几下。
他上次没看见天鱼的脸,这次他发现它正向着门。
他禁不住退了几步。
但是,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也许天鱼没有发现他来。
天鱼从不呼吸,所以不需要鼻子,它也从不进食——据他妈妈的观察——所以也没有嘴巴。
由于它生活在没有空气的太空,所以没有发声器官,没有耳朵。
它们利用放射出的光谱进行交流,光谱的波长从红外线到可见光不等,他妈妈认为,天鱼利用光谱波长复杂的变化来传送接收信息。
天鱼的脸引起了他的兴趣。
两只眼睛比人的眼睛稍大,眼睑成灰色,竖着闭在一起。
灰色的脸线条优美,呈绳状,从上到下慢慢变细,终成一点,好似人的下巴。
下巴处生着三根柔弱无骨的手指。
他惊异地想天鱼会想些什么。
它是不是出于某种目的或是一时冲动才游出光圈来入侵太空的人类。
他想知道天鱼为什么会如此固执,无论是受尽别人残酷无情的折磨,还是受他妈妈温情脉脉的劝诱,它依然守口如瓶。
他最初见到天鱼的震惊慢慢被心底涌起的同情淹没。
如今他也是一个孤独的逃亡者,和天鱼同病相怜。
囚着天鱼的笼子被锁着。
他顺着电线线路摸到了墙上的开关。
开关离天鱼有好几米远,所以它够不着。
开关下面的地板上放着一堆书,一个记满数据的本子和一个小话筒。
这些东西肯定是他妈妈生前放在那里的。
他按了一下开关,笼子的锁啪地一下打开。
他忐忑不安地走进笼子。
天鱼动也没动。
他走了过去,跪在天鱼旁边,心中有点害怕。
他再次闻到了那种气息,淡淡的、神秘的、令人愉悦的气息。
他伸出颤抖的手朝天鱼摸去。
天鱼灰色的皮肤如丝般的光滑,不冷不热。
他摸着它垂下的翅膀,觉得富有弹性。
他没有摸到天鱼的脉搏。
天鱼也没抖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好——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到,我叫奎恩。
娜娅博士是我的妈妈——你知道我妈妈的。
我想她在设法帮助你。
我也要尽力帮助你,只要你告诉我你需要些什么——他没有感到任何反应。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吗?你能不能暗示一下?什么反应也没有。
人们一定对你很惨忍,他俯下身,离天鱼那张奇怪的脸更近了,那些舰队的人们,在太阳公司安全部的人们。
但我不是安全部门的人。
安全部门的人正在追捕我,因为他们怀疑我杀死了太阳巨头。
要是我们成了朋友,也许——也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他手摸着那只瘦弱的灰色翅膀,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也是从光圈来的。
它是不是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奎恩心想,于是他放开嗓子。
在那里我看见一个可怕的东西,可怕极了,比任何飞船都还大得多。
我看见它把斯比卡号都吃了。
斯比卡号是我们的太空探测舰,被太空中的异族劫持后拆散。
它先把斯比卡号融化后,再把溶液吸进了体内。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一点反应也没有。
现在这头怪兽正朝这里飞来。
它先袭击了联系着光圈的赤道中转站,又击毁了一艘前去拦截的巡航舰。
你知道——他又加大了声音问道,你知道那怪兽是什么吗?它又想干些什么?还是没有反应。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现在吼了起来。
你也需要帮助。
要是我们相互帮助——他跪在地上,等了很久,但天鱼的双眼依然紧闭,竖成一线的眼皮动也没动。
它优美的身躯懒洋洋地伏在地上,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握在一起。
奎恩把手从天鱼无力垂下的翅膀上缩了回来。
你不相信我,他喃喃地说,但你没有理由不相信我啊。
他重新回到那堆书前。
就着幽暗的光线,他一本本地拿起翻看书名。
有科技书,其中一本是他妈妈关于星鸟的专著;有地理书;有天文书;有生物书;有历史书。
他在历史书堆中找到一本有关太阳公司的书,封面已经破破烂烂,书名是《头顶上的地狱:新发现》。
他把这些书都搬进笼子,放在天鱼手拿得到的地方。
但天鱼的手指动也没动。
他又把话筒拿来放在书旁边——突然传来叮当一声。
他骇得僵在地上。
四壁发出的回声在阴暗的大厅回荡了很久才慢慢地消逝。
外面的门并没有打开,也没有激光闪耀,也没有人闯入,一切又重归于寂静。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缓过神来。
我还以为是追捕我的人来了,他对天鱼说,但我想他们还没有发现我。
肯定是墙壁发出的声音,热胀冷缩的缘故。
天鱼还是没有反应。
我会呆在这里,他对天鱼说,直到有人找来。
搜捕他的人就在后面追踪,他又能在这里藏多久呢?他父亲洒在巴拉卡这件衣服上的鲜血——奎恩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线希望。
会不会有人把巴拉卡的死尸误认为是他的呢?要是没有人找到出口,还是存在这种可能的。
他耸了耸肩,心想得充分利用这段时间。
他于是连笼子的门也没关,又朝索森的实验室走去。
那艘太空飞船仍停在墙架上,面向太空展翅欲飞。
飞船的舱门设在汽缸,装在折叠起来的两翼下。
他爬进飞船,启亮指示灯。
他只看了一眼机舱,便觉得头晕眼花。
机舱足有十余米长,一边是厨房酒吧问,另一边是用帘子遮住的几间卧室。
机舱按贝尼托·巴拉卡的要求布置得十分华丽。
他爬进能容纳下两个飞行员的座舱。
所有仪器都已在正常运行。
监视器上现出整个地球图像,天网终端在地球各个国家都已标示出来,其中有一个终端闪着绿光,那是阿兹特克。
飞船已做好起飞的准备了吗?他突然像遭了雷击,逃生的信心开始动摇。
他能不能启动飞船?能不能操纵?飞船能不能——能不能载着他逃出太空实验室,远离敌人的追捕?它能不能径直飞回到简诺特?他带着这些问题,走下舷梯井,穿过客房甲板,进入一间形状很怪的货仓。
货仓里放着许多看上去很大的能量贮藏罐。
他在这里找到了推进装置。
推进装置仍起作用吗?他检查的时候,心一直在狂跳。
油泵和滤油器已基本上装备好了。
磁动力发动机也在。
但主磁在哪里?没有主磁!索森肯定随身携带走了。
没有了主磁,这艘飞船怎么也飞不起来。
驾船逃生的美梦在这一瞬间便灰飞烟灭,他死死地盯着推进装置看了很久,仍不甘心,又继续检查辅助系统。
他离开货仓下了飞船回到实验室,气得浑身发抖。
实验室里又冷又暗,他找到头顶上的开关。
灯一亮,他便发现屋内一团零乱,可以看出主人出走之仓皇。
废弃的飞船模型里肯定有发动机的零部件,奎恩想。
这些飞船模型主要由巴拉卡经纪公司,苏达达·巴拉卡和墨美提供。
屋里有一张凳子,凳子上摊开着一本页角已卷曲的书。
一张桌子上堆满了机械方面的参考书和电脑制图。
也许能找到一些完善推进装置的线索。
他又燃起了希望,便着手搜寻他学过的东西。
他对页边卷曲那本书上所录的数据虽一窍不通,但他能看懂电脑制图,可惜没有一幅与主磁相关。
索森和他的朋友在逃离时,肯定已把最关键的资料带走了。
他又在实验室的角落找到一小堆被覆盖着的东西,是个打开着的箱子,放在水池上面的架子上。
他在这个箱里找到一幅舰队兵力分布图。
他把这张图藏在身上,又继续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时间过得飞快。
他有一会儿靠在墙上就睡着了,突然被墙壁上传来的一阵咔嚓咔嚓声音所惊醒。
他吓得不敢出声,幸好并没有敌人袭来。
他放下心来,便去看看天鱼。
笼中的天鱼仍静静地躺在地上,但他知道天鱼的头调了个方向。
他把电脑制图带到飞船上,仔细研究。
他按图所示,又检查了一遍滤油器和计时器,把附在大油箱上的小油泵重新装上,在仔细研究了电路表之后,又把所有电路接好。
他启动计算机,修改了错误,并做了适当的调整,最后测验显示一切都很正常。
现在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就差最主要的东西——主磁。
注意!监视器里出现一道红色警告信号。
主推进装置失灵!他皱着眉头茫然地看着监视器。
计算机已安装了一个飞往阿兹特克的程序。
油箱里的油量可能足以维持整个航程。
幸运的话,辅助推进装置可以发射这艘小飞船,但保持高度警惕的舰队肯定会发现他,并随时在他准备降落的地方进行截击。
他心想,这艘飞船要是安装了主磁,要是灌满了油箱,他要是有星际之间的航标和太空飞行的技术,那么也很可能飞抵简诺特。
没有了这一切——他跌跌撞撞地爬出座舱。
长时间的辛劳令他疲惫不堪,神智不清,而刺骨的严寒也使他双脚冰凉,行动迟缓。
他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大厅里转了转,又回到他妈妈那间阴暗的实验室。
除了坐以待毙,他再也想不出还能干些什么。
他抖抖嗦嗦地坐在地上,最后和衣而睡,睡得极不安稳。
他梦见自己驾驶着飞船,飞往希望之地——光圈站。
杰生·科万在身后紧逼,用激光枪朝他扫射。
他的前方,那只无名怪兽正在吞吃简诺特。
怪兽离他越来越近。
它睁着血红的眼睛,扬起黑爪大吼一声。
怪兽的吼声变成了铜锣般的巨响。
安全部门小心!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墙上显示屏红光一闪,传来冷冷的声音。
紧急零度红色!又是一声锣响。
阿尔法!显示屏上依次现出黄色,绿色和暗红色。
安全部门小心!紧急零度——声音戛然而止,显示屏一片黑暗,慢慢地又浮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
天鱼!天鱼在黑暗中游荡。
它双翼伸开,闪着银光,充满了生机。
它圆睁着明亮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天鱼竖直的眼睛看上去十分神秘。
你好,奎恩。
天鱼的声音并没使他害怕。
他记起很像他妈妈的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他怀疑这又是不是一场梦。
奎恩,我们对你讲话,一方面、因为你是在光圈中出生的孩子。
天鱼慢慢敛去双翼上的银光,柔声说道,另一方面因为你具有艾尔德人的魔力。
我从来没有开过口,连对你的妈妈也没有,我现在对你说话,是因为你们正面临一场灾难,这场灾难比我们经历过的任何灾难都可怕。
这个小小的搜寻者,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为此感到无限的自豪和骄傲。
它的弟弟妹妹马上就要出世了。
他们会成为飞得更远的搜寻者,技术熟练的工人、护士,或英武逼人的勇士。
他们中会有些得天独厚,更多继承先祖优良品质的王子和公主,尽管她会用百倍的热情拥抱每一个孩子的降临,但她会更多地为她的小英雄感到由衷的骄傲,毕竟它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肚子里第一次生命的震动。
你要小心啊,孩子!她对着孩子的身影嘱咐道。
小心你的飞行衣。
小心对你来说太深的引力井。
给我们找到了食物,就平安回家。
小家伙拍了拍稚嫩的翅膀,像是在回答。
它朝星际间飞去,飞得很快。
小心,孩子!小心!她再次大声提醒。
不要浪费能量。
不要冒险。
你得了解自己的优缺点。
那双稚嫩的翅膀又欢快地拍了拍。
它朝前继续飞去,仍是那么快。
她没有阻止自己的孩子,因为她已不能飞翔。
不能给它任何帮助,不能给它任何保护。
她只能看着它远远飞去。
她爬回产房孵化其他孩子时,她的心思还在那只朝星际飞去的搜寻者身上。
她可以肯定尽管自己的孩子从未接受任何训练,但它仅凭本能,就能躲过蚊虫的伤害,顺利找回足够的金属食品,喂养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
孩子返家的时间已到了,但望眼欲穿的她仍未捕捉到它的一丝信息。
她开始焦灼不安起来,最后,她干脆丢下泛着红光的蛋卵,爬到巢穴口极目张望,但还是看不见孩子的身影。
她大惊失色,放眼朝小行星群望去,那里没有它的影踪,她极目朝更远的方向望去,一个蚊群密布的星球正喧嚣不断,她心头一阵哆嗦。
她看到了自己英勇的孩子。
它正奋不顾身地朝蚊群编织的围在星球周围的网中冲去。
恐惧紧攫着她的心。
尽管蚊虫们几乎不能伤害它,但凭孩子那点本领,要从网中逃脱出来又谈何容易。
它不应该朝下冲去,那里引力井太深太危险。
它至少应先学会如何才能老练地把能量贮存在体内,或至少学会在极地的广阔冰川充能量。
或许——或许它已学会了应付这一切,因为它的才能和勇气已令她折服。
蚊群预先把一圈圈极小的月亮送人太空,利用这些高速运动的小月亮将天网悬拉在空中。
许多小月亮都是发光体,体积很小却蕴藏着大量的食物。
它正朝着小月亮进发!它向更深的地方冲去,更加靠近它那小小的脑袋所不可思议的危险。
它在剪断连在小月亮与那星球赤道之间的网线。
她以前从未发觉它是如此机灵,切断每一根线的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能利用惯性将小月亮抛回巢穴。
真是一次壮举!一件值得所有的后代庆贺的壮举!历史上还不曾有任何一个时代的英雄比雏鸟一般弱小的它更加勇敢,为家族所作的贡献更大。
洋溢在心头的骄傲使她启动忘记了自己的损失和伤痛,她迫不及待地开始在脑海中勾画这桩新的英雄事迹。
故事从它父亲英勇献身开始,叙述部分便追述她在星球之间飞行的孤单历程,现在的英雄仅仅是她肚里一点神奇的火光。
她抛开它弱小的生命带来的忧伤,这幕短剧正奔向高潮。
在略带喜剧色彩的幕间,她嘲笑着蚊群的愚昧。
她和着古老英雄赞歌的曲调,寻找贴切的比喻,赞美她第一个搜寻者取得的胜利!蚊虫讨厌的嗡嗡声渐渐平息。
很多蚊虫都从白痴似的天网上掉了下去。
而她的小英雄一路狂追。
她自己的努力终没白费——恐惧如暴雨般浇灭了她的荣誉之火。
她勇敢的小英雄飞得太低,在那里滞留得太久。
它尾部的喷气式装置开始轻轻地震荡。
它跌入了引力井中。
但她仍希望小家伙救得了自己。
它应把稚嫩的翅膀收起,以防被敌人迅猛一击。
它应继续朝极地的冰川安全滑翔而去,在那里利用新的能源点燃即将熄灭的喷气装置。
它还是那样欢快地飞翔,丝毫没有意识到前方的危险。
她看着它还在绕着那个星球飞来飞去,忙碌地切断那些看不见的网线。
而那些月亮般的东西挣脱了网线的牵引,正自由地朝她飞来。
她发出凄厉的啸声,警醒她的孩子,然而距离太远,这它听不到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掉了下来,或许已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缠住。
她看见它娇嫩的翅膀被扭曲,被挤压,最后被火化。
它娇小的身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滚,最后带着一束火焰穿过死寂的大气层,朝无边的黑暗裹着的明亮星球坠去。
她知道,它一瞬间便会化着一缕青烟缓缓地上升。
她会忧伤地看着那缕青烟,想起这幕不无讽刺意味的戏。
为了寻找飞翔所需的能量,她可怜的小英雄掉进了一片液体的海洋,死前也没来得及饮到一滴水。
她勇敢的宝贝死了——但它不会永远死去。
她要化悲痛为欢快的笑声,嘲笑那些蚊虫。
他们一定会为白痴似的天网捉住了她无辜的小英雄而更加狂妄自大,疏于防范,从而留给她复仇的可乘之机。
她的心中顿时又燃起一个母亲不灭的骄傲和自豪。
生存哲学:在人类进化的前技术时代,人们往往只有毫无节制的再生产或侵略扩张才能生存。
但是,随着技术的进步,这无异于一条自绝之路,只有合理地解决了这个难题之后,人类在后技术时代才能继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