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去下面会送命的。
沃伦说。
尼维·卡拉文盯着他哥哥那只还没瞎掉的眼睛,那只在塔尔西斯高地战中网阵残留的眼睛,直看到他心里去。
当然,我知道。
卡拉文说,但是如果再打一仗,我们都得死。
我宁愿冒现在这个风险,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得到和平。
沃伦摇摇头,动作缓慢而坚定。
不管我们就这个问题讨论多少次,你似乎都无法了解,是不是?只要他们还在下面,就不可能有任何形式的和平存在。
这正是你无法了解的,尼维。
长痛不如短痛……他声音越来越小。
继续啊,尼维催促道,说呀,‘最好来个斩草除根,种族屠杀’。
沃伦正准备回应尼维,航天港隧道那里却传来一阵吵嚷声。
一艘太空船刚刚抵达。
卡拉文看到锁气室的门后聚集着~群媒体记者,然后一个人影从他们的包围中挤开一条道,不时用最为简短的话语打发着他们的提问。
桑德拉·弗伊,将和他同行前往火星,她是个迪玛齐斯特公民。
如果下面所谓的种族只是虚构之物,或者说以人类学观点不足以称之为种族,我们的行为就不算种族屠杀。
沃伦悄声说道,音量小得只有卡拉文能听到。
弗伊走近了。
她举止僵硬,脸上一副纯粹只是服从命令的表情。
她的飞船三周前还在木星轨道上,接到命令后全速航行,这才刚刚抵达太空港。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取得了重大进展的和平进程形势急转直下。
欢迎来到火卫二。
沃伦说。
马歇尔先生,她向两兄弟打了个招呼,说,我希望情况有所好转。
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沃伦,你认为我们得花多长时间找到解决方案?不会太久。
如果戈莲娜不肯改变这六个月以来的行事方式,应该是——沃伦瞟了一眼袖口上的显示器,三天。
假如她三天后再试图从火星上发射另一艘航天飞机,那我们对战争的升级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他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一个对网阵的军事行动。
你都忍了她这么久,弗伊说,而且每次你都成功地摧毁了她的航天飞机,还有里面的人。
网阵冲出火星的成功几率并没有增长。
为什么现在非要报复不可?很简单。
每次戈莲娜违背条约之后我们都发出警告文书,口气一次比一次强硬。
可她置若罔闻,上次的文书已经是最后通牒了。
可你发动攻击也是违背条约的行为。
沃伦笑了,从容不迫,洋洋得意,不,不违反,桑德拉。
你可能还不熟悉条约中一些模棱两可的条文,但我们却发现我方突袭戈莲娜的网阵,不算违反条约。
我想,专业术语应该叫做‘警察行动’①。
【①指未经正式宣战而采取的局部军事行动。
】卡拉文看到弗伊一时语塞。
这并不意外。
联盟和网阵之间的条约——南弗伊所在的中立国迪玛齐斯特帮助起草——是现有停战条约中最长的一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用计算机编码写成的数学举证。
这些举证被认为是无懈可击的,只有机器才可能有机会找到沃伦刚才提到的漏洞。
不……她说,一定出了什么错。
恐怕他说的没错。
卡拉文说,我看过了语言文本的摘要,可以确定‘警察行动’是不触犯条例的。
不过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我有把握说服戈莲娜不再试图逃跑。
可我们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弗伊转向沃伦,尼维和我可能会在火星上待三天。
别待那么久,这是我的忠告。
弗伊一脸厌恶地转身走回绿色冰冷的飞机。
卡拉文和他的哥哥单独待了一会儿。
沃伦指了指那只瞎眼睛上的皮革眼罩和那只用铬合金金属修复的手臂,好像是在提醒卡拉文那场战争从他身上夺走的东西,提醒卡拉文甚至到现在他对敌人的爱有多么少。
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成功,是不是?卡拉文说,我们去那里,不过是让你有借口说在采取军事行动之前你是尝试过各种谈判途径的。
他妈的战争才是你真正要的结果。
别扮作一个失败主义者。
沃伦说,悲伤地摇摇头,哥哥总是对弟弟妹妹的缺点感到痛心疾首,这不适合你。
我才不是失败主义者。
卡拉文说是的,当然不是。
尽力而为就好,老弟。
沃伦朝他兄弟伸出手,卡拉文犹豫了,他再次盯着哥哥那只明亮的眼睛。
他看见的是一只审讯的眼睛:苍白,毫无感情可言,冷酷,就像冬日正午的太阳一样,眼中含有憎意。
沃伦鄙视卡拉文的和平主义,而卡拉文则坚信:任何形式的和平都比战争强,哪怕在取得和平之前双方都经历了一系列痛苦的不信任的波折和打击。
这种分歧使得两人之间尽力保持的兄弟之情最终破裂了。
现在,当沃伦提醒卡拉文他们是兄弟,语气并不完全是揶揄,还残存着一丝温情。
你对我的判断有些错误。
卡拉文轻声说道,然后和沃伦握了握手。
不,我真的不认为我看错了。
卡拉文在锁气室的门合拢之前走了出去。
弗伊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她现在表情恍惚,如同进人无限的星空。
卡拉文猜想她往脑袋里输入了一个条约副本,在她的视屏上浏览着,试图找出那个漏洞,还很可能在全球资料库中搜索任何关于警察行动的资料。
飞船确认了卡拉文的身份,座舱内因为他的出现而颤动着。
绿色加深,几近青色;输出显示屏和最小化控制面板展开了,只显示出最接近任务临界的系统。
尽管这艘航天飞机是卡拉文在和平时期内坐过的最狭小的工具,但比起战争时期他坐过的降落舱简直可算是大教堂了;那些降落舱就像是中世纪的进行持矛比武的骑士所穿的盔甲。
别为谈判的事情犯愁。
卡拉文说,我向你保证沃伦没有机会钻空子,来什么‘警察行动’的。
弗伊的表情突然由恍惚转为愤怒,你最好没弄错,尼维。
想我们失败的人是我还是你哥哥?她现在说的是带有浓重魁北克口音的法语,卡拉文只得换个语调来配合她。
如果我的人发现还有个隐藏的议程,将会有严厉的惩罚。
塔尔西斯高地战后,网阵人的所作所为也给了沃伦不少口实。
卡拉文说,而且他是个战略家,又不是野战专家。
停战后我对蠕虫了解的重要性甚于从前,所以我有了新的职位。
而沃伦却远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把我们推向战争的边缘?弗伊已经失去了中立国应有的态度和立场。
不过卡拉文知道她说的一点儿没错。
如果联盟和网阵之间纷争再起,迪玛齐斯特不可能像十五年前一样,处于中立。
每个人都在猜测他们将会站在哪一边。
硝烟不会再起。
要是你说不动戈莲娜怎么办?你会提起以前你们的关系,走后门吗?我不过是她的人质,如此而已。
卡拉文接过了驾驶权——弗伊不想再劳神驾驶飞船了,飞船离开了火卫二。
因为他们是沿着星球的赤道正切线飞离的,所以立即以自由下落的速度航行。
卡拉文用指尖在内壁上画出一个舷窗的形状,所画的这个长方形以内的机体马上透明了。
他看了一会儿自己在舷窗上的倒影:苍老得让人不忍多看。
灰白的胡子和头发使他看起来与其说是德高望重,不如说是不过因为年纪大了才得到别人的尊敬;一个被现实所压迫的略显疲态的男人。
他调暗了舱内的光线,清楚地看到窗外的火卫二以惊人速度变小。
现在他感觉好些了。
悬挂在火卫二上方的火卫一和火卫三像两块小石头,黑黢黢的,悬在空旷的太空中。
各种武器绕行在火星的近地轨道上,就像是一条美丽的项链。
过去的九年中,卡拉文所了解的仅限于火卫二,现在他却可以把这颗星球包在手心之中。
没这么简单吧。
弗伊说,没有人能从网阵中全身而退。
她从来不曾用机器来影响你的神经吗?是,她从来没有。
只是因为幸运女神对我另眼相看。
卡拉文竟然引用了一句古谚,并将他和弗伊看作是盟友了,我是她手上惟一的人质。
她当时已经打输了,就算再给她时间征兵组建队伍,也不能改变整个形势。
双方开始就停火协议的条款讨价还价,她知道释放神智健全的我,能给自己争取个好价钱。
当然还有其他因素。
网阵人应该不会有怜悯这种这么原始的东西。
他们是骗子,就我们所关注的方面而言。
戈莲娜的行动刺痛了我们的想法,在司令部造成了分裂。
如果她不放了我,军事统帅们就要使用核武器,让她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个人感情因素?是的,没有。
卡拉文说,毫无个人感情牵涉其中。
弗伊微笑地点点头,可卡拉文感觉到她其实一点也不相信他所说的。
这是女人们反复练习后驾轻就熟的表情,卡拉文想。
当然,他十分尊敬弗伊。
好几十年前她是第一批进入木卫二上的海洋的人中的一个。
他们是去冰层下建造神话中的城市,而弗伊在最开始的阶段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迪玛齐斯特社区本来是想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阶级差别的社会,但是像弗伊这样具有聪明才智的人开始自建阶级差别,一步一步走上高位。
她曾帮着破坏了网阵和卡拉文所在的联盟之问的和平。
而她此次之所以独自前来,是因为戈莲娜只接受卡拉文以及另一名中立国人士前去谈判,而弗伊显然是最佳人选。
尊敬是很容易产生的,可信任就不同了。
真要让卡拉文对她信任,那他必须得忽略这样一个事实:这个脑子里还残存着些许成见的迪玛齐斯特女人的地位可非同一般,绝不是那种敌人能轻易除掉的无名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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