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25-03-30 09:01:30

整个房间只有八英尺见方,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漆成淡绿色。

塑料上布满了裂纹,就像地图上通往不知名远方去的道路。

屋子中央是一张桌面上给撞得坑坑洼洼的长方桌,周围是几张因摔打而变形了的金属椅子。

房间门是隔音的,门边是一面镜子――无疑地镜子后面是监视器的摄像头。

本用他的两个食指关节轻轻地梳理他的髭须,然后他放松自己,大手掌心刚好放在桌子边上,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

如果他们在镜子后观察他,他希望自己的样子是无所谓的,漫不经心的,总之不要显得紧张。

他想,任何人在他的情况下,都有一点恼怒,有谁会在不受指控的情况下被带到警察局来时会不动一点气呢?何况他们没有一点解释,甚至都不找一个借口。

因此他一方面得做出无辜的样子,另一方面还打量这审讯室。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

他得做出那种效果。

得让他们知道他对自己因为被扔到这儿来便无人理睬是有些不满的。

如果他现在开始祈祷,那怕不做出祈祷的样子,他们看得出来吗?等他回到家,他要问一问妻子。

他禁不住要问自己,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想跟他谈一谈呢?究竟为哪件事,他弄不清,他们中究竟谁要和他谈呢?他一直都非常小心――除了那有点滑稽的指控,说他贩私酒,而那是没有什么羞愧的事。

他想,最好的方法便是干脆忘掉自己知道的东西。

如果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们还能抓得住他什么呢?这是当初他读戏剧学院时学到的:进入你的角色,相信你自己就是他,对别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去想。

我只不过是美德斯通糕点公司的一名送货员,一名开车的。

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地下组织,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偷运人员的事。

当然我在本州的报纸上读到过,有这种事。

我可只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小老百姓,挣钱吃饭而已。

门上的滑栓咋喀响了一声,尽管不想看,但本的眼睛还是盯住门把手的转动。

也许,他做不到他想的那样,他显得神经质了一些。

他倒希望监视器没有把这一切摄下来。

门开了,进来两个人,好像在谈赛马之类的事。

不是本地的警察,这可以肯定。

他们制服的质地要好得多,做工也是城里的裁缝的手艺。

这么一来,他有点不安了。

从城里来的大人物要跟他谈,为什么呢?前面的那个是中等个儿,瘦削的脸,红色的头发有点卷曲。

脸上绷得紧紧的,一幅不开心的样子。

他脸上的表情是这样僵硬,以至本觉得肯定是因为某个不成功的外科手术造成的,要不就是在车祸中受过伤。

虽然他也在心里想,这没什么,人的脸长得就是样。

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觉得欣慰了一些。

另一个是高个子,留着髭须,样子和善得多――这属于那种你乐意与他一道去打保龄球或共进晚餐的人。

他的褐色头发看上去精心地梳理过。

这是军队里的新手。

也许还在跟着那红头发的做见习吧。

本・格林,对吗?红头发问。

本点点头。

是我。

好的,有时候我们会弄错了人,那是会很尬尴的。

红头发微微一笑,于是他薄薄的嘴唇便在脸上开了一道口。

我是罗伯特・斯奈特上尉――唔,特种警察部队的。

这是我的助手,军官威廉。

你好,本打招呼。

威廉点点头,靠墙站定。

我想你一定觉得诧异,会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斯奈特说,一边在本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想是的,我正在吃中饭……斯奈特举一举手。

我知道给你带来不方便了,所以你如果快一点回答我们的问题,你马上便可以回去吃你的中饭。

当然,什么问题呢?你用你的货车偷运叛乱分子有多久了?斯奈特问。

本觉得自己坐着的椅子给什么人抽走了,然后一拳打在他的面门上。

什么?也许我没有说清楚,斯奈特说,我在问你,这有多久了――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是美德糕点公司的送货员我――格林先生……斯奈特的样子有点疲倦,他的眼睛看了看威廉。

他的神色传递了什么信息,本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开门见山的话,我想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

刚才你还在这儿坐着,面对镜子后的监视器尽量做得若无其事,可我们已经彻底地搜索了你的货车。

我们发现那里面有一个夹层,我们检查之后发现那里边有好多人的指纹,有汗渍,有头发和一些衣物留下的纤维。

本扬起他的手。

嗨,那是工作车。

搬货的人在上面上上下下的。

他的嗓子发干。

他想喝一些水。

我们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我们进行了指纹验证,我们发现指纹都与可能接触你那车的工人不相符。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是相符的。

更奇怪的是,你工作的那家工厂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车里有这么一个夹层。

因为你的同事们的货车都没有,只有你的车――斯奈特停了停,身子往前倾,我急于听到你的解释呢,先生。

本拼命地做出冷静的样子。

我的那车――我是在外面订做的,我要求他们把空间留大一点。

我想如果它能发挥作用,我的老板是会高兴的。

他们会派给我更多的活。

但我先得试试。

斯奈特又看了威廉一眼,他很机灵,是不是?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本问道。

尽管他不想,但他的声音确实是有一点发抖。

说真话才会有助于你。

你们基督徒不都是最讲实话的吗?‘你们要知道真理,真理使你们自由。

’是这样说的吧?听到像眼前的这么一个人用冷冰冰的声音引《圣经》的话,本觉得自己背上发凉。

这真像是蛇身上抹香水。

他的大脑飞快地转,可是一下子没有了主意。

也许他应该认一点损失,另外用一套话滑过去?你瞧,我并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不过……不过什么?好吧,我承认我用我的车是运过一些别的东西――你们也知道,为某些顾客送点箱子盒子的,本说。

斯奈特的手擦着他的脸颊,非常机械地说,某些顾客?什么样的顾客?你知道,有的顾客需要点香烟或是酒类,可以不上税的……你也干这种事?斯奈特显出不信的样子。

像你这样的好基督徒?我可是不能相信你会这样的。

本耸耸肩,我于吗要撒谎呢?坦白这点可以可我省去好多麻烦。

斯奈特像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那样用一个指头在本的眼前摇晃着。

啊哈,你瞧,我知道你会动脑筋的。

你以为你只要承认了你贩私酒什么的,我们便会把更重要的东西放过了。

你心里想,这么一来,我们便不再会问你有关基督徒的事、地下组织的事,不会追问你如何把你的同伴弄走的。

你是这样想的吗,格林先生?我想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本回答他。

斯奈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很健壮吧,格林先生?你说什么?关于基督教,有很多令人迷惑的事,其中之一是――全是矛盾和欺骗。

强壮被虚弱掩饰起来;虚弱又被强壮掩饰起来。

像我们这样的实话实说的人就会给弄糊涂了。

斯奈特站起身来,你属于强壮的人吗?本竭力地想,看有什么话可以答复斯奈特,可以挽救这场失利的较量。

我想我的身体很好,我是指健康,如果这是你要问的意思的话。

斯奈特摇摇头。

我对身体健壮可不像对意志坚强那样感兴趣。

你的意志很坚强吧?本茫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这么说吧――斯奈特拖过一张椅子来,让它在地上转了一圈,然后他坐下来――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妻子正在隔壁的审讯室里――本得了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妻子?是的,’嘶奈特接着说,而这位威廉先生可是专家,他知道如何从肉体上劝说别人……本在椅子里变换一个姿势,准备一跃而起。

听我说,我对你们说了――坐好了,格林先生,威廉轻声地说,也变换了一个坐着的姿势,刚好让本能够看见他胁下的枪。

本稍微放松了一点,我的妻子可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与什么事?贩私酒,还是偷运基督徒呢?请你们放过她吧。

格林先生,我在对付一种假设的情形。

这是一场应变的游戏。

凡你不愿意告诉我们的,我想威廉先生都会让你的妻子说出来。

本看一眼威廉。

他并不像那种看上去便能够折磨女人的类型。

但今天的新政权已经创造了一有现代面孔的冷血杀手。

可她没有什么要告诉你们啊。

本坚持说。

斯奈特一笑,我可能说的不是真话,格林先生,假设吧,威廉先生已经拷问过你的妻子了,而她也已经招认了一切――你如何把那些基督徒集中在你的家里,然后再把他们装在你那辆车的地板底下,最后把他们运送出城,到边界上的山里面去……本简直不相信。

你在讹诈,你这是在诱供,让我承认我并没有干的事。

你没有吗?’嘶奈特的手一边在他的兜里掏着什么,我认为你干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不相信你的妻子还能撒谎。

你没有拷问她,没有对她说过话。

本说,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成了拳头。

斯奈特终于在他的兜里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便把它扯了出来。

然后把它放到桌上,这是一块染着腥红斑点儿的围巾,斯奈特慢慢地把它打开来。

这是你妻子的项链吧?本的眼睁得大大的,看着那条金链。

链子的一端是一个十字架。

这是他妻子的,他为她买的礼物,她戴在内衣里面,除了他别人是看不见的。

他觉着自己的下颌一上一下地,他想说话,但却说不出。

对不起,它染了点血迹。

斯奈特说道。

本喊了一声,一跃而起。

但威廉更快,转眼间枪已经在他手上了。

他的电枪正对着本的脸,他开枪了。

电脉冲一下子将本打到后面的墙上。

然后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下,顺着墙根坐下去。

他觉着晕头晕脑的,但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斯奈特的手撑在墙上,就站在他旁边。

我希望你这下清楚了,我们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时都会做些什么。

你妻子没有受伤,除了我们在搜查她时,有一点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但我对你说,格林先生,如果你不跟我们合作,你的妻子就会受伤了。

斯奈特改变了一下他站立的姿势,注意,电子枪的作用会在一两分钟后消失,到那时候,我希望你能够做出一种合乎理性的决定。

本声音含混地回答一声。

即令他的混身是麻木的,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既愚蠢又虚弱。

但这决不是因为上帝的力量而在人身上引起的那种虚弱――这不是《圣经》里面说到了那种。

这只是人的虚弱。

这是一种失败。

他对斯奈特作的回答便是不,我不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如果只为自己,本觉得自己能够忍受他们可能对他的折磨,但为了妻子,他只能放弃一切。

而一旦意识到这点,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不仅是他的良知的失落,而且是整个心的失落,他真想为那些他就要出卖的人放声大哭。

他回过头来,在墙根里看到了犹大的影子。

好吧。

这对你有好处,斯奈特说道。

这才是聪明的决定。

本感觉到威廉的手就在他的胁下扶着他,将他拖回椅子上坐下。

顺便说一句,斯奈特从桌子对面对他说道,那血是我的,我昨天鼻子流了一点血。

《被禁止的基督》作者:[美] 保罗・麦卡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