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轻笑出声,并且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快速朝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看到或听到他们,连囚犯也没有。
请不要在乎昨天的事,克罗兹中校。
我们过了很棒的一天。
在池塘的那段……插曲……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很愉快。
那只是我……本能……的反应,或者说是,在那些时刻里,我们一时感觉彼此特别亲近而有的后果。
但是,请你不要误以为,我亲爱的法兰西斯,只因为我们曾经有过片刻的轻率举动,你就要对我负有任何责任或义务。
他看着她。
她还是微笑着,但是并没有他习惯的温暖。
她异常轻柔地说,声音穿过热空气,强似一声坚定的耳语,这并不表示你已经玷污我的名誉,中校。
克瑞寇小姐……克罗兹又想说话,但随即停下来。
如果现在是他的船被推挤撞向岸边、水泵失去作用、底舱积了四英尺深的水而且水位还在升高、索具纠结、船帆破裂,他知道要下什么命令,包括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此时,他完全一筹莫展。
在他心里只有节节升高的疼痛及震惊,让他受伤最深的是,他认出某种非常古老、他非常了解的东西。
如果我要结婚,苏菲继续说,再次打开她的阳伞,在她头上转了转,对象也会是我们耀眼的罗斯船长。
虽然我命中注定不会只是个船长夫人而已,法兰西斯。
他得被册封为爵士……不过我相信他很快会被册封了。
克罗兹注视着她的眼睛,想在里面看到一些开玩笑的迹象。
罗斯船长已经订婚了。
他最后终于说,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已经受困多天、没水可喝的人发出的嘶哑声。
他们计划在詹姆士回到英格兰后就马上结婚。
哦,呸!苏菲站起来,把阳伞转得更快。
今年夏天我自己会搭乘快速邮船回英格兰,甚至是在约翰舅舅被召回之前。
詹姆士?克拉克?罗斯还没有完全认识我。
她低头看着还在原处的他,他仍然荒谬地单膝跪在白色砂砾地上。
还有,她愉快地说,即使罗斯船长娶了那个痴痴等他、伪装有皇室血统的年轻女子,婚姻也不能阻止任何事。
他和我常常谈到她,我可以跟你保证她是个没头脑的人。
婚姻不是死亡,也不是《哈姆雷特》里从来没人能回来的‘未知国度’。
我们已经知道有男人从婚姻里出来,然后找到真正适合他们的女人。
记住我的话,法兰西斯。
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站着,把粘在他最好的礼裤膝盖上的白色砂砾拍掉。
我得走了。
苏菲说,珍恩舅妈、罗斯船长和我今天早上要到侯巴特城,去看几匹范迪门公司刚刚进口来配种的新种马。
如果你想跟我们一起去,请不用客气,法兰西斯,不过,在去之前拜托你先去换套衣服,也顺便换一副表情。
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前臂,然后走进总督官邸,沿路转着她的阳伞。
克罗兹听到甲板的钟敲了八响。
现在是清晨四点。
如果船在海上,通常再过半个小时,船员们就会从吊床上被挖起来,开始磨甲板及清洗东西。
但是现在,在黑暗中、在冰上,而且是在风中,克罗兹听得见风还在索具之间咆哮,这意味着很可能又有一场暴风雪,而现在才不过是他们第三个冬天的十一月十日,船员们可以睡晚一点,一直闲散到晨班的四钟响,也就是早上六点。
那时冰冷的船会活跃起来,船舱会充满大副及二副的吼叫声以及船员们穿着毛皮鞋的脚踩在舱板的声音,接着就是大副、二副扬言要把吊床割断,让它和包在里面的船员一起落到舱板的威胁声。
与平常的海上任务比起来,这里真是个慵懒天堂。
船员们不仅睡得晚,还可以在八钟响时在主舱吃早餐,然后才去执行早上的勤务。
克罗兹看着威士忌的瓶子与杯子。
两者都是空的。
他举起那把沉重的手枪――在装填好火药及子弹后更加笨重。
他的手还分辨得出轻重。
接着他把手枪放进船长外套的口袋里,把外套取出来挂在钩子上。
克罗兹用乔帕森每天晚上特地为他准备的干净布,把威士忌酒杯擦干净,然后放回抽屉。
再来他很小心地把威士忌空瓶放进盖着的藤篮里,这篮子是乔帕森专门为此而放在滑门旁边的。
克罗兹在黑暗中尽了一天的职责,回到舱房时,藤篮里又会有一瓶新的威士忌。
他一度考虑穿多一点,把他的毛皮鞋换成真正的皮靴,套上保暖巾、帽子及全副御寒衣,然后上到甲板去,走出船外走进黑夜及暴风雪中,等待船员们起床,然后再下到船舱去和军官们一起吃早餐,接着一整天都不睡觉。
有好几个早晨他都是这样。
但是,今天早上不能。
他太虚弱了,而且天气冷到让只穿着四层羊毛衣与棉衣的他连站在这里一分钟都受不了。
清晨四点,克罗兹知道,正是夜晚最寒冷的时刻,也是大多数生病或受伤船员放手让灵魂离开,让自己被死神带走,进入真正未知国度的时刻。
克罗兹爬到毯子下面,把脸沉进冰冷的马毛床垫里。
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或更长的时间,身体的热度才会开始让这摇篮般的空间变温暖。
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在那之前睡着。
运气好的话,在另一个黑暗寒冷日子到来之前,他还可以像醉鬼一样睡上两小时。
运气好的话,在快昏睡过去时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