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兹摇摇头,踏着结冰的甲板朝船首走去,走向在摇曳闪烁的极光下唯一看得到的守卫。
这守卫身材短小、长得像老鼠,名叫哥尼流?希吉,副船缝填塞匠。
在这里担任守卫的每个人在黑暗中看起来都一样,因为他们领到的是同样款式的御寒衣物:在一层层法兰绒和羊毛衣外头罩着厚重的防水大外套,肥胖的袖口突出两个球茎形的连指手套,带有耳罩的厚重烟囱帽的威尔斯假发紧紧包住头,通常还有长长的保暖巾缠住整颗头,只剩下冻僵的鼻尖露在外面呼吸。
不过每个人打理或穿上御寒衣物的方式仍有些不同:有人多围了一条从家乡带来的保暖巾,有人硬是多罩上一顶威尔斯假发,有人则是让母亲、妻子或爱人亲手编织的彩色手套从皇家海军的制式手套下隐约探出头来。
所以,即使他们人在外头被黑暗包围住,离克罗兹还有一段距离,克罗兹还是能够借此辨认出船上尚存的五十九名军官与船员。
希吉这时正顺着被垂冰包覆的船首斜桅方向往船外眺望。
皇家海军惊恐号受到冰层推挤,现在是船尾向上、船首向下,船首斜桅最前面的十英尺埋在海里,形成一道冰脊。
这位副船缝填塞匠完全迷失在自己的思绪或寒天中,没注意到船长正朝他走来。
克罗兹走到希吉身旁的护栏附近才停下。
护栏宛若一座冰雪筑成的祭坛,而守卫的霰弹枪就靠在祭坛上。
在酷寒的户外,就算戴着连指手套,也没人想碰一下金属物品。
克罗兹倾身接近在护栏附近的希吉时,希吉动了一下。
惊恐号的船长看不见这二十六岁小伙子的脸,倒是看见他呼出的气立刻变成一朵可以反射北极光的冰晶云,从小个子被威尔斯假发及层层保暖巾缠绕住的大圆头外飘出。
在冰天雪地的冬季,军人无须行礼,连航海中常用的手指触额礼也可以省略。
不过裹着厚重衣物的希吉,还是行了甲板人员为了感激船长探访所行的古怪小曳步――耸肩――点头礼。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守卫的值班时间已从四小时降为两小时(克罗兹心想,在这艘太过拥挤的船上,我们不仅有足够的人员可以轮班,守卫人数再加倍也没问题),而且从希吉的慢动作可以看出他已经快冻僵了。
虽然克罗兹告诉过他们很多次,在甲板上要不时活动筋骨,走动一下或原地跑步,必要时还可以上下跳,只要随时注意冰上的情况即可,但他们却宁可不动如山,仿佛自己穿着汗衫在南洋海面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美人鱼何时会出现。
船长。
希吉。
什么事?没事,他们开枪后……就那一声枪响……差不多两小时前,长官。
刚刚我听到,我应该是听到……也许是一声尖叫,有个东西,船长……从那冰山后面。
我跟厄文中尉报告过了,不过他说,那大概只是冰在作怪。
幽冥号方向传来枪响之事,克罗兹在第一时间就被告知了。
当时他很快登上甲板,不过枪响没有再出现,他也因此没派人到另一艘船上去通报或到冰原上去调查。
摸黑到冰冻的海里本身就很危险,更何况现在在满布陡峭冰脊及高大善变雪脊的蛮荒冰原里,还有那只……东西……在等着,派人出去根本等于要他们去送死。
现在两艘船唯一能互通信息的时间,只有接近正午那段一天比一天短的微亮时光。
再过不了几天就不再会有真正的白昼了,只有北极的永夜。
二十四小时的夜。
一百天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