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会议时间就要到了,可以来大礼堂了吗?对讲机里传来秘书的声音,演讲的光盘已经在礼堂的电脑里准备好了。
我踏着绝望的步子走进大礼堂。
礼堂里黑压压地坐了好几百人。
小竹田教授来了,请大家鼓掌欢迎。
会议主席向大家介绍道。
我在大家的掌声中走向讲台。
那种感觉就像走在太空中一样,轻飘飘的,又好像是我的灵魂的一部分离开了躯体,漂浮在半空观察着剩下的那一部分一样。
所有这些人好像都不知道我丢失了一个月的记忆。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的话里涉及到最近的事情无疑是很危险的。
到昨天为止,我表现的一切都还正常吗?一个月前的后遗症只在今天突然发作了?还是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常常发作?大家好。
我站在讲台上开始了演讲。
不知道是不是麦克风没有调整好,音响里发出巨大的啸叫声。
我等这些噪音停止之后,才重新开始自己的话。
今天,我们在这里迎来了我们大学的四十周年校庆纪念日。
我突然想到,也学我丢失了一年以上的记忆,而不是仅仅一个月。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座的人们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吧。
我停住话头,会场里安静下来。
还好,下面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在这个纪念大会上,我有幸受邀进行演讲,这是非常大的荣誉。
当然我也很清楚,并不是因为我的工作,而只是因为我的年纪才得到了这样的荣誉……台下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一般而言,在这样的会议上,不管开什么样的玩笑,台下都不会哄堂大笑的,所以现在尽管只有轻轻的笑声,我也感觉很满意了。
那么,接下来说什么好呢?尽管我可以放慢了自己的语速,但要想纯粹只依靠临场发挥就完成一次如此重要练习时候的演讲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至少此前必须要做过一些准备才行——对了,妻子不是也说我昨天在练习吗?研究室的其他同事应该也听过我的练习吧?如果我现在说的内容和的内容不一致,他们会不会觉得很奇怪?等等,等等,刚刚秘书说电脑里有光盘的——玩笑话就不多说了,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
我点了一下屏幕上的开始按钮,画面上立刻闪现出几行大字:大学四十周年庆建言——面向未来的展望平成大学医学部小竹田丈夫我身边的巨大屏幕上显示出同样的内容。
要是看到画面能让我想起些什么就好了。
我沉默着,进入到下一个画面,那上面显示出一幅图画,画的是一个地球,上面写着医疗全球化几个字。
我什么也没想起来。
再进到下一个画面,是少年追着一条狗的动画,但是没有一点文字说明。
我有些着急了,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会场也开始有些骚动。
为什么每一个画面上都没有一点提示性的文字呢?我翻过一个又一个画面,大屏幕上的图案出现又消失,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一幅可以让我好好说一点东西的画面。
我只能三言两语胡乱介绍一下画面的内容,然后匆匆翻到下一页。
很快就到了最后的画面,在这个画面上,有一些总结性的文字。
我照着那上面的内容读了一遍,然后对台下鞠了一个躬,就这么走下了讲台。
预订一个半小时的演讲,我只在台上站了十分钟。
唔……那个……设备出了一点问题,纪念演讲提早了一点结束……会议主席坐不住了,站起来向大家试着解释。
我没有走回准备席,而是直接向场外走去。
虽然看不见,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会场里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背上。
我回到教授研究室里。
坐在办公桌前,我的目光越过山一样堆积着的文档望向窗外。
全都结束了吗?如果我承认自己的了奇怪的疾病,是否可以得到原谅呢?可是,如果承认有疾病,我还能继续做我的教授吗?我到底该怎么办?过去是否有过同样的病例?啊,这个疾病的原因我自己很清楚,一定是接受脑部处理导致的。
那么,去调查接受过同样手术的患者应该会有帮助吧,可是我并不知道有谁接受过这种手术……除了一个人……我抓住研究室里的学生,询问你在什么地方。
可是不管哪个学生都一个多月没看见过你了。
只有一个学生说,今天早上好象看见你在学生食堂周围闲逛。
我慌忙向食堂跑去,然后在垃圾桶之间看见了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的你。
喂,血沼,你真的在吃别人的剩饭啊。
我抓住你的手腕,把你拉起来,起来,我要找你帮忙。
你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在时间里跳跃了?什么?不明白也好,那就和你没关系了。
你又退回到自己独有的世界里。
你起来,跟你说正经事!我用力摇晃着你的肩膀,我在接受大脑处理之后,一觉醒来就到了今天。
你一听到这话,突然就跳了起来,满是污垢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原来你果然跳跃了!不过好像才第一次吧……那,今天是几号?好像是六月二十号。
唔,差不多刚好一个月。
你沉思了一会儿,你说要找我帮忙,可我自己也有麻烦啊。
难道你也遇上同样的情况了?是啊,你才刚刚是第一次遇上,我已经遇上几百次了。
几百次?几百次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记忆丢失了几百次?就在一个月里?记忆丢失?啊,你还在那么想啊。
怎么,这难道不是记忆丢失?你说过如果对大脑进行手术就可以返回过去,可实际上并没有回到过去,反而引起记忆障碍了。
不是记忆障碍,是你来到未来了。
什么?你从五月十五日直接来到了六月二十日:你经历时间旅行了。
我笑了起来。
我确实丢失了一个月的记忆,所以看起来是我直接从五月十五日跳到了六月二十日,但这明显是错觉。
因为我们本来是要回到过去的,怎么可能来到未来呢?原因我不知道。
你平静地说,我本来以为,我们会以正常的、向未来前进的速度很平稳地向过去移动。
可是就和你经历的一样,我只要一睡着就会在时间里飞跃,而且我自己完全无法选择飞跃的目的点。
看起来,还是我了解的理论太少,一直都把时间当成连续体了。
时间本来就是连续体。
唔,看上去时间好像确实是连续的,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时间不是连续体。
五月十四日既没有和六月二十日联系在一起,也没有和五月十五日联系在一起……或者干脆这么说:五月十五日下午一点零分零秒和五月十五日下午一点零分一秒实际上都没有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是我们的大脑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罢了。
这也就是说,时间是连续体的感觉,完全是我们大脑的错觉而已。
你说的完全没有一点根据。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我们的大脑有什么必要做出这种错觉呢?我反问道。
有什么必要呢?必要性难道你还没有体会到吗?至于说原因——时间本来只是一个个独立的点的集合,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如果不能把这些独立的点按顺序组合起来,对我们周围世界的认识也就无从说起了——所以,我们的大脑才会发展出给时间点排序的能力。
当然,对于你我来说,大脑的这一机能已经被破坏了。
你说的肯定不对。
现在你我感觉到的时间不还是流动得很正常吗?这个问题我以前应该对你解释过,这是因为我们大脑在自动使用其它部分代替原先的机能啊。
但是当我们睡着的时候,大脑的意识活动减弱了,代替部分不再发挥作用,于是我们就会在时间点中跳跃了。
……我还是不信。
这么说吧,如果我真的通过时间旅行从五月十四日跳到了六月二十日,那么不仅是我个人的记忆不存在,对于其他人而言我也是不存在的,因为从五月十六日到六月十九日的这段时间,我根本就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啊。
小竹田,你还是没有弄明白。
这虽然是时间旅行,但并不是说你的肉体被送到未来了。
实际上,被送到未来的只有你的意识而已。
这么解释也说不通啊。
如果说只有我的意识跳到了六月二十日,而身体却没有跟过来,那么从五月十五日到六月十九日这段时间里,难道我的身体一直都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吗?但是我今天遇到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这么说啊。
你果然不能理解。
你轻轻地笑起来,当然,其实我也没有完全理解。
这么说吧,首先,时间是流动的,至于时间为什么流动,原因我们不清楚,仅仅是把它作为一种客观现象接受了,而且给它标记上一个个的日期并加以排序:五月十四日之后是五月十五日;五月十五日之后是五月十六日,依此类推。
现在,我们又有一个意识的流动,这种流动和时间的流动本来是独立的。
五月十四日的意识和五月十五日的意识一开始并没有联系在一起,只有经过我们大脑当中时间感知器官的确认,发现在时间上存在着五月十四日到五月十五日的流动,这才把五月十四日的意识和五月十五日的意识结合到一起——这是正常人的情况。
但是对于你来说,大脑中的时间感知器官已经被破坏了,于是你的大脑就不知道该把五月十四日的意识结合到哪一天去,只能随机挑选一个日子结合,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意识会从五月十四日一下子跳到六月二十日去。
换句话说,你从五月十五日到六月十九日的意识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没有把它们同你五月十四日的意识联系起来罢了。
单纯从逻辑上看,你的这种解释也算合理。
但是作为一种理论,他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持。
我同样可以解释说,我身上发生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的记忆丢失的缘故,因为你说的那个器官并不是所谓时间感知器官,而实际上是对记忆有着重要作用的器官——这种说法不是更简单,也更容易理解吗?你大笑起来,笑得完全停不下来,但眼里却有泪水一滴滴地滑落。
如果你认为这种说法容易理解,你就这么想吧……我最初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但是……血沼,一起去接受检查吧。
检查……我已经检查过很多次了。
有几次还是你给我做的检查……当然是具有别的意识的你给我做的检查。
反正是没有用的,完全没有用。
我已经放弃了。
怎么能放弃?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我说。
希望?希望永远都有……对你也好,对我也好……我还剩下最后一句话要告诉你:以后,恐怕你我再也不能相会了。
但这里的‘你’并不是指‘小竹田丈夫’,而是指和今天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小竹田丈夫’具有同样意识的‘小竹田丈夫’。
你明白吗?完全不明白。
你说不定还有几次和我见面的机会……你说。
唔?你刚刚是不是说你没有机会再和我见面了?是啊,我却是那么说过。
那你就自相矛盾了吧。
没有,一点都不矛盾……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这么说着,慢慢转过身子,向远处走去。
我呆呆地望着你的背影,不知道是追好还是不追的好。
我只觉得,你好像已经强行把我拉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当中。
我呆立了半晌,知道你的背影消失。
看来,再留在学校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回家了。
啊呀,你不是说今天会议结束之后还有一个座谈会的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啊?妻子看到我,惊讶地问。
我没有回答,直接进了书房。
我在桌子前面坐下来,忍不住又想起今天演讲的事情,想着想着,也就渐渐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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