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科沃修道院坐落在高耸而光秃的群山之间,我们可以就这样走进去吗?我问拉诺夫。
他摇摇头,意思是可以。
于是我们走进了黑暗而阴凉的拱门。
我们慢慢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阳光灿烂的庭院。
除了那三个修士、鸡群和小猫,再没有任何人,只有我们,独自沉浸在这拜占庭的气息中。
拉诺夫上前和那三个修士搭话,我和海伦稍稍拖后。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院长不在,不过图书管理员在,可以帮助我们。
这是伊凡修士,拉诺夫介绍道。
修士没有伸出手,而是朝我们鞠躬。
确切地说,他的手收在长袖子下面的某处,抱在身体前。
我觉得他不想去碰海伦。
海伦肯定也有同样的想法。
我清了清喉咙。
没办法,我们得当着拉诺夫的面问我们的问题,我要尽量摆出学术的腔调,您问问伊凡修士,他是否知道从瓦拉几亚到这里的朝圣路线?拉诺夫对修士提了这个问题。
瓦拉几亚这几个字令伊凡修士脸色一亮,他说:从十五世纪末开始,修道院和瓦拉几亚就有了重要的联系。
我的心开始怦怦跳起来,是吗?是什么联系呢?他们又谈了一会儿,伊凡修士朝门口用力挥了挥手。
拉诺夫点点头,他说,大概在那个时间,瓦拉几亚和摩尔多瓦的国王开始大力资助这座修道院。
图书馆里的文献记述了他们的资助。
他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海伦平静地问道。
拉诺夫问修士,不,他说,他只知道这些文献记录了他们的资助情况。
问问他,我说,他是否知道大约在那个时间有一群朝圣者从瓦拉几亚来到这里。
伊凡修士竟笑了起来,是的,拉诺夫翻译道,有很多。
从瓦拉几亚出发的朝圣者把这里当作一个重要的中转站,许多人从这里继续走到阿陀斯或君士坦丁堡。
我差点儿没咬牙切齿,不过,有没有一群特别的修士来自瓦拉几亚,他们带着——某种圣物,或寻找某种圣物——他知道有这样的事吗?拉诺夫似乎在忍住一个胜利的微笑,不,他说,他没有见过任何有关这种朝圣者的记载。
在那一百年里,有过很多朝圣者,巴赫科沃修道院那时十分重要。
土耳其人占领保加利亚时,主教被赶出他在旧都维里柯?特诺沃的办公室,流放到这里。
他于一四四零年去世,并葬在这里。
修道院最古老的部分,也是惟一的原物,就是藏骨堂。
海伦开口了,麻烦您问问他,这里是否有个修士,他过去曾叫潘德夫?拉诺夫把问题传过去,伊凡修士一脸迷惑,而后警惕起来,他说那肯定是安吉尔修士。
他以前名叫瓦西尔·潘德夫,是个历史学家。
不过现在不是了——脑袋有问题。
跟他谈你们不会了解到任何东西。
现在院长是我们的大学者,可惜他现在不在。
我们还是希望和安吉尔修士谈谈,我告诉拉诺夫。
虽然图书管理员紧皱眉头,但还是安排了这一见面。
他领着我们回到阳光照耀的院子,穿过第二个拱门,进到另一个院子里。
图书管理员把我们领进一间角屋,医务室,拉诺夫解释道。
他的这种合作态度令我越发紧张起来。
图书管理员打开一扇摇晃的木门,里面的情景令人感伤,一个老人躺在床上,我们进去时他没看我们。
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又红又肿,一直没有睁开。
他不时转动下巴,似乎在努力睁眼看东西。
他一直盖着白色的被单,一只手摸索着床边,仿佛在感受空间的极限;他若不小心的话,就会掉出这极限之外。
他的另一只手摸索着脖子上松弛的肌肉。
另一位行动能力较好的屋主直直坐在仅有的椅子上。
椅子靠墙,似乎他从床到椅子的距离十分遥远。
他身上的黑袍松松地罩在凸出的肚子上,没扎腰带。
他圆睁双眼,蓝眼睛大得出奇。
他的表情复杂万分,就是没有先知的感觉。
我移开目光。
拉诺夫在和图书管理员说话,后者朝着屋里四处打着手势。
椅子里的那个人是潘德夫,拉诺夫干巴巴地说,图书管理员警告我们,他只会对我们说疯话。
安吉尔修士——潘德夫——甩过头来看他,那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吓唬人的动作。
拉诺夫试着介绍了我们。
过了一会儿,安吉尔修士那双诡异的蓝眼睛游荡到我们脸上,接着一阵咬牙切齿的胡言乱语,一声咆哮。
他在说什么?我低声问拉诺夫。
只是胡言乱语,拉诺夫颇有兴趣地说。
您能不能试着问他一个问题?我们想知道,在十五世纪末,是否有一队来自瓦拉几亚的朝圣者,带着圣物,经过君士坦丁堡来到这里?拉诺夫耸耸肩,但还是作了尝试。
安吉尔修士龇牙咧嘴地吐出一串音符,摇摇头。
又是胡话,拉诺夫作了说明,这次好像是什么土耳其人入侵君士坦丁堡,至少他知道这么多。
突然,老人的眼神清亮起来,似乎他第一次定睛看清了我们。
在他那一连串古怪的声音——语言?——中我清楚地听到了阿塔那斯·安吉洛夫这个名字。
安吉洛夫!我喊道,直接和老修士对话,您认识阿塔那斯·安吉洛夫?您记得和他共过事吗?拉诺夫仔细听着,大都是胡言乱语,不过我试着告诉你们他在说什么吧,听仔细了。
他开始快速而平淡地翻译起来,我和阿塔那斯·安吉洛夫共过事。
多年前,也许几百年前。
他疯了。
关掉了那里的灯——伤了我的腿。
他想知道过去的一切,可过去并不想让你知道她。
她说不不不。
她跳起来伤害你。
我想要第十一号,可它再不来我们这一带了。
不管怎么样,季米特洛夫同志取消了我们将要得到的报酬,为了人民的利益。
好人民。
拉诺夫喘口气,这时他肯定漏掉了什么,因为安吉尔修士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了,安吉洛夫发现了一个危险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叫斯维帝·格奥尔吉的地方,他听到了唱歌。
他们在那里埋了一个圣人,在他的坟头跳舞。
我可以给你咖啡,不过只有磨碎的麦子、麦子和泥土。
我们连面包都没有。
我跪在老修士面前,拿起他的手,海伦像是要把我拉开。
他的手软弱无力,指甲长得出奇,斯维帝·格奥尔吉在哪里?我恳求地问道。
拉诺夫蹲在我旁边,努力捕捉修士散乱的眼神,斯维帝·格奥尔吉在哪里?可安吉尔修士的目光再次凝视到一个遥远的世界。
安吉洛夫去了阿陀斯,看见了文献,他进到山里,发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带着十一号去他的公寓,他说,‘快来,我发现了东西,我要去那里挖掘历史。
’我想给你们咖啡喝,不过只有泥土。
啊,啊,他死在自己的屋里,后来他的尸体不在太平间。
安吉尔修士扑哧一声笑了,吓得我退了回去。
他开始用尖利、颤抖的声音唱起来:那龙来到我们山里的村庄。
他焚烧谷子,占有姑娘。
他吓坏了土耳其异教徒,保护我们的村庄。
他吸干了河流,我们走过河谷,来来往往。
拉诺夫译完时,图书管理员伊凡修士有些激动地开口了。
他的手还收在袖子里,不过脸上放光,兴趣十足。
他在说什么?我急忙问道。
拉诺夫摇摇头,他说他以前听到过这首歌。
他是从一个名叫芭芭·扬卡的老女人那里搜集来的。
她住在一个叫迪莫沃的村子里,是那里有名的歌手。
村子所在的那条河流很久以前就干涸了。
他们那里在过几个节日时都会唱这些老歌,她是领唱的歌手。
两天后有一个这样的节日,就是圣帕科节,也许你们想听听她唱歌。
又是民歌啊,我呻吟道,请问问潘德夫先生——安吉尔修士——他是否知道这歌的意思。
弗拉德·特彼斯!他是不是埋在这一地区?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德拉库拉这个名字?我的话在潘德夫身上产生了吓人的效果。
他顿时脸色惨白,两只眼睛像两大颗蓝色大理石向后翻进了脑袋里。
图书管理员拍拍他的胸口,想让他舒服些,但老修士推开他的手,一边发着抖。
我们走吧,拉诺夫阴沉地说。
对不起,我站在院子里令人宽心的阳光中,说道。
海伦转向拉诺夫,您能否问一下管理员,他对那首歌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或者知道它来自哪个山谷。
拉诺夫和图书管理员谈起来,管理员一边瞟向我们,他说那首歌来自克来什那·波利亚那,这山谷在那些群山的东北面。
如果你们想待在这里,两天后可以跟他去参加圣人节。
那位老歌手也许知道一些有关情况——她至少可以告诉你们她是在哪里学到这首歌的。
你觉得那会有帮助吗?我朝海伦喃喃道。
她冷静地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但我们也只有这些了。
既然歌里提到了龙,我们就该追踪下去。
我疲惫地坐到走廊边的一张石凳上,好吧,我说。
《历史学家》作者:[美] 伊丽莎白·科斯托娃(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