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没有,乔尼说,住在这里的人的数量,只是这独特的模拟计划所必需的人数。
他看见我仍然不明就里,便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就是在这里醒来的,当时我身边有模拟的赛伯人,约瑟夫?赛文,克拉克医生,房东太太安娜·安吉列娣,年轻的中尉埃尔顿,以及其他几个人,比如意大利小商人,广场对面饭馆的老板——他以前一直给我们送食物,过路人,就像这类人。
顶多也不过二十人。
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很可能……是被循环利用了。
就像留着辫子的那个人。
辫子……我立刻朝乔尼凝视过去,目光穿过黑漆漆的房间,他是赛伯人?毫无疑问。
我听你说到他自毁的情形,如果我必须清除自己,我也会用这种方式。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
我意识到自己真是笨透了,真是太孤陋寡闻了。
那么,要杀你的,是其他人工智能喽。
似乎如此。
为什么? 乔尼向我比划着。
可能是为了抹掉我的某些记忆,让它跟我的赛伯体一起归西。
那些记忆应该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事情,这个人工智能……或者这些人工智能明白,只季我的系统瘫痪,就能把这些事情毁掉。
我站起身,来回踱步,最后在窗前停下脚步。
现在,黑暗真的沉淀了下来。
房间内有灯,但是乔尼没有把它们点上,而我,也挺喜欢这种朦胧的意境。
有了这种朦胧,我满耳听到的虚幻之物显得更加虚幻。
我朝卧室看去。
西窗接纳了最后一丝光线;铺盖发出苍白之光。
你就是死在了这里。
我说。
是他,乔尼说,我不是他。
但是你有他的记忆。
是忘了大半的梦。
其中还有差异。
但你知道他的确切感受。
我只记得设计师眼中他的感受。
跟我说说。
什么? 乔尼的皮肤在昏暗中显得很苍白。
而他的短短的卷发看上去很黑很黑。
死是什么样的。
重生又是什么样的。
乔尼开始跟我说,他的声音如同吴依软语,真是好听极了,有时候,他会不小心漏出几句古语,古老得我都听不明白,但是比起我们今日说的杂七杂八的语言,那些字眼听上去更为美妙。
他告诉了我,一个诗人迷上了完美主义,他对自己的成果比最刻薄的批评还要苛刻,这样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这些批评是恶毒的。
他的作品被摒弃,被嘲笑,被说成是派生物,愚蠢的东西。
他太穷了,他没钱娶那个他深爱着的女人,他还把仅剩的一点钱借给了身在美国的弟弟,也因此失去了最后的机会,终于穷困潦倒了……然后,他终于羽化成蝶,展现出璀璨的诗人才华,但一切为时已晚,他已落入了肺病的魔爪,而那疾病已经掠走了他母亲和他弟弟托姆( 指托马斯·济慈,约翰·济慈的弟弟。
) 的生命。
他背井离乡,被送到了意大利,据说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然而他自始自终晓得,这意味着他在二十六岁时,寂寞、痛苦的早逝。
他谈起自己的痛楚,那是在看到信上芬妮的字迹之时,他实在是痛苦得不敢打开看看;他谈起年轻画家约瑟夫?赛文的忠诚,这人被朋友们选出来作为济慈的旅行伙伴,而这些所谓的朋友,却在最后时刻抛弃了这位诗人;他谈起赛文是如何照顾这个垂死之人,是如何在他弥留的最后几天里陪伴着他;他谈起那晚的咳血,谈起克拉克医生给他放血,嘱咐要锻炼和呼吸些新鲜空气;他谈起最终对于宗教和自身的绝望,导致济慈要求把他碑石的墓志铭刻成: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从下面传来仅有的昏暗之光,勾勒出高窗的形状。
乔尼的声音仿佛浮在了带着黑夜气息的空气中。
他谈起从死亡中醒了过来,躺在死时的床上,忠诚的赛文和克拉克医生仍在身边,还谈起他如何记起自己就是诗人约翰?济慈,就好像从一个很快消失的梦中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一直觉得,他自己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谈起这持续的错觉,他返回英国,和不再是芬妮的芬妮重聚,以及因为这个,给他造成的精神崩溃。
他谈起自己已经没有了写诗的才能,谈起他越来越远离那些赛伯人的冒名顶替者,谈起他的逃避,以某种类似于紧张性精神分裂症作为逃避,其中夹杂着幻觉,他自己真正的人工智能的幻觉,对一个19世纪的诗人来说,技术内核几乎是无法理解的东西,他还谈起幻觉的最终崩溃,以及济慈计划’’最终被放弃事实上,他说,整个邪恶的哑谜让我想到了我写过……他写过的一葑信中的一段话,那是他患病前写给弟弟乔治的。
济慈写道:有没有高级生命以优美为乐? 就像我喜欢看见白鼬的警觉,小鹿的不安,尽管我的想法中充满了直觉。
虽然街上的口角让我憎恶,但是其中显现出来的劲头是优美的。
在高级生命看来,我们的推理或许带着同样的色彩——虽然错误百出,但是它们是优美的——这就是诗所包含的特别东西。
你觉得……济慈计划……是邪恶的? 我问。
我想,任何骗人的东西都是邪恶的。
也许,你还是很像约翰?济慈的,虽然你不愿承认。
不。
诗人的才能业已不再,我不是他,甚至在最详细的幻觉中也不是。
我注视着黑屋子中那黑色的形体轮廓。
人工智能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很可能知道。
几乎可以肯定。
我去的地方,没有一个是技术内核无法追踪的。
但是,我们要摆脱的是环网当局和流氓团伙,不是吗? 但是你现在知道那是某个家伙……嗯……是某个智能,是在技术内核里的智能想要袭击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对,但是只是在环网。
内核中发生这样的暴力事件是不能容忍的。
街上传来什么声音。
是鸽子,我想。
又或许是风卷着垃圾,吹过了鹅卵石。
我说:技术内核对我牵涉到里头会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
当然,这计划应该是个秘密。
这是……他们觉得和人类完全无关的事情。
我摇摇头,这动作在黑暗里实在是没啥必要。
重建旧地……又在这重建世界上重建了……多少……人类的人格啊……成为了赛伯人……人工智能残杀人工智能……和人类无关! 我大笑起来,但还是控制住了笑声,真他妈要命,乔尼。
几乎可以肯定。
我走到窗前,不去管黑街下面谁会看到我,我摸索着掏出一盒烟。
中午在雪流中追逐的过程中,它们给浸湿了,但是我还是点上了一支,并且竟然点着了。
乔尼,早些时候你说这个旧地的模拟极其完整,我说,‘看在上帝的份上,到底是为什么? ,然后你好像说了‘也许那正是真相。
’这是句俏皮话,还是另有含义? 我的意思是说,这也许正是看在上帝的份上。
解释解释。
乔尼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我不太明白济慈计划的确切目的,也不知道其他旧地模拟物的目的,但是我怀疑这是技术内核某个计划的一部分,说起这个计划,要追溯到至少七百标准世纪前,那是一个实现终级智能的计划。
终极智能。
我边说,边吐了口烟,嗯。
那么,技术内核是打算要……干什么? ……要创造上帝吗? 对。
为什么? 布劳恩,这里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就好像,为什么人类在这一万代人以来,要以无数伪装来搜寻上帝。
但是对内核来说,他们的兴趣更多是要寻求更伟大的力量,寻求更可靠的方式来掌控……各种变数。
但是技术内核可以动用自身,动用两百个世界上的万方数据网。
虽然如此,他们的预言能力还是……有空白的。
我把烟扔出窗外,看着余烬落入黑夜。
微风突然变得很冷;我抱着双臂。
这一切……旧地,重建计划,赛伯人……这一切跟创造终极智能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布劳恩。
八个标准世纪前,第一次信息时代之初,一个名叫诺伯特?维纳的人写过一段话:‘上帝会不会跟他所创之物玩一个意味深长的游戏? 任何创造者,即使是一个缺乏创见的人,会不会跟他所创之物玩一个意味深长的游戏?’人类曾经跟他们早期的人工智能不得要领的玩过。
内核则通过重建计划全力追求。
也许终极智能的计划已经大功告成了,所有这些遗物都只是终极创造物或者创造者模拟出来的。
这个终极智能,这个人格的动机是内核远远无法理解的,就好像人类无法理解内核一样。
我开始在黑暗的房间里走动,想要暖暖身子,却不小心把膝盖撞在了矮桌上,我停了下来,站住了。
所有这些都没有告诉我们,到底是谁想杀你。
我说。
对,没有。
乔尼站起身,他走到远处的墙边。
一根火柴舞动着,他点了支蜡烛。
我们的影子摇曳在墙上,摇曳在天花板上。
乔尼向我走近,温柔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柔和的灯光给他的卷发和睫毛涂上了黄色的亮彩,在他高高的颧骨和结实的下巴上抹上了亮色。
你怎么这么强壮? 他问。
我盯着他。
他的脸靠近我的脸,距离仅仅几寸。
我们都一般高。
放开。
我说。
他没放开,反而靠了过来,吻了我。
他的嘴唇柔软,温存,那一吻仿佛持续了天长地久。
他是机器,我想。
表面是人,背后是机器。
我闭上双眼。
他温柔的手摸到了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脑后。
听我……我俩分开后那片刻时间,我轻轻说。
乔尼没让我说完。
反而把我抱在了怀里,带我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大床。
柔软的床垫,厚厚的鸭绒被。
另一个房间的烛火摇曳舞动,我俩迫不及待地帮对方褪去了衣裳。
那晚,我俩三次云雨,每一次都是缓慢甜蜜的需要,抚触,温暖,贴近,感觉来临时,力度慢慢增加。
我记起第二次的时候,我低头看着他;他眼睛闭着,黑发松散地披在额前,烛火显现出他白皙的胸脯上泛起的红晕,他强壮的手臂和手指令我惊奇,抱着我进入合适的位置。
那一刻,他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我,也是在那一刻,我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感情和激情的神色。
破晓前的什么时候,我们睡了;我别过脸,慢慢爬开,然后我感觉到他冷冷的手摸到我,这动作带着呵护,带着不经意,而不是被占有了的感觉。
他们袭击我们时,刚过破晓。
有五个人,虽不是卢瑟斯人,但是仍全身肌肉,都是男人,他们合作得相当好。
我听到的第一声,是套间的门被踹开的声音。
我立即从床上翻滚而下,跃到卧室门的一侧,看着他们一个个蹿了进来。
乔尼坐了起来,看着打头的那人举着击昏器他嘴里开始大叫大嚷。
乔尼临睡前穿上了棉短裤;而我则依旧裸着身子。
我一圣幺某挂,而对手穿着衣服,这样开打的话,形势确实对我大为不利。
但最大的问题是心理上的。
如果你能克服人数上的劣势带来的紧张感,那么,其余的事全是小事一桩。
打头的那个人看见了我,但还是打算先将乔尼击昏,他也为这个错误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我一跃而去,踢飞了他的武器,同时一拳捶在了他左耳后,将他放倒在地。
现在,又有两人推推挤挤地进入了房间。
这次他俩学乖了,先来对付我。
而剩下的两个则向乔尼扑去。
我格挡住一人的四指直刺,迅而躲开夺人性命的一脚飞踹,步步退却。
我左手边立着个碗柜,最顶上的抽屉一抽便抽了出来,重得很。
我扛起它砸了过去,我面前的这大块头双手挡着脸,厚厚的木头瞬间四分五裂,由于这本能的反应,让他留出了片刻的空档,我抓住这机会,使出全力向他踢去。
坏蛋二号发出一声闷响,仰面倒在了自己搭档的身上。
乔尼在那挣扎,一名入侵者抱住了他的脖子,卡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而另一个正按着他的双脚。
我蹲下身躲避我的二号的攻击,接住了他的一拳,接着向床对面跃去。
抱着乔尼双脚的家伙正一声不吭地朝窗外爬去。
有人跳到了我的背上,我一个翻滚,来到床对面,背靠墙想要把背后这家伙举起来。
这家伙身板真是棒。
他死死抵住,还想勒住我的脖子。
那个瞬间他有了大麻烦,那块地方可不是好惹的,我弯起手肘,重重击中他的小腹,闪身离开。
卡着乔尼脖子的男人扔下了他,一脚踢向我的肋部,那有板有眼的一击真不是盖的。
我承受住了一半力道,感到至少有一根肋骨折了,但我旋即俯冲下去,才不考虑优雅不优雅呢,一招猴子偷桃,左手捏碎了这家伙的一个卵蛋。
他尖叫一声,不省人事了。
我从没有忘记掉在地板上的击昏器,我最后的对手也没有忘记。
他急急忙忙转到床的对角,五体投地,去抓那触手不及的武器。
现在,我明显感觉到我那断掉的肋骨传来的疼痛,但我还是用力举起了大床,连带着床上的乔尼,将它砸在了那家伙的脑袋和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