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乔尼看上去也被我的这个地方吸引住了,我得骂自己几声,别太乐开怀了。
下一件事情就是,我会抹上口红,脸上扑上胭脂,就为了这个赛伯人。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住在卢瑟斯? 我问他,大多数外世界的人都觉得很难适应这里的重力,这里的风景也太乏味了。
此外,你的研究资料不是在复兴之矢的图书馆里吗? 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 他回话时,我仔细地望着他,并且侧耳倾听。
他的发根部分是笔直的,中分,垂到领口的部分变成了卷发,带着红褐色。
他说话时有个习惯,喜欢把脸撑在拳头上。
让我大为吃惊的是,他的方言语调竟然没带一丝口音,就像一个精通这门新语言的人,而且还没有那些与生俱来的懒散约音。
在那声音后面,带着一点轻快活泼的调子,让我回想起一个飞贼的泛音语调,那人出生在阿斯奎斯,一个宁静穷困的环网世界,那星球上住着第一扩张时期的移民,来自于曾经的不列颠群岛。
我在很多世界上住过,他说,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观察。
作为诗人? 他摇摇头,然后疼得缩紧身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伤口缝线。
不。
我不是诗人。
他是。
虽然目前境况不佳,但是在乔尼身上,我发现了一种精神,一股活力,我很少在别人身上看见这种东西。
这很难用言语形容,但是我看见过很多有权有势的名流挤满房间,争着抢着盘旋在某人身边,那人就是像乔尼这样的。
不仅仅是他的缄默,他的敏锐,更是一种他仅仅注目时便会散发出来的热情。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他问我。
我出生在这儿。
对,但你是在鲸逖中心长大的。
你父亲是名议员。
我没有吭声。
许多人希望你进入政坛,他说,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自杀,让你打消了从政的念头? 他不是自杀的。
我说。
不是? 新闻报导和检察报告都说是自杀,我呆呆地说,但是他们是在胡说。
我的父亲从来不会自杀。
那么是谋杀吗。
对。
但是,没有找到动机,也没有找到嫌疑犯,是不是? 对。
我明白了,乔尼说。
码头的黄色灯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他的头发仿佛新铜一般微微闪光。
你喜欢从事侦探这一行吗? 做得好的时候喜欢,我说,你肚子饿吗? 不饿。
那我们去睡会觉吧。
你可以睡在睡椅上。
你是不是经常做得很好? 他说,从事侦探这行? 明天再瞧。
早上,乔尼传送至复兴之矢,时间跟往常一样。
他先在广场等一会儿,然后传至天龙星七号的古老移民者博物馆。
在那,他立即传送到北岛的核心终端,然后再传至棒林的圣徒世界。
我们已经事先商量好时间,现在,我正在复兴之矢上面等他,躲在柱廊后的阴影中。
在乔尼进去后,又进去了两个人,接着,一个留着辫子的男人也进去了。
毋庸质疑,他是个卢瑟斯人——看那蜂巢的苍白脸色,看那肌肉和大块头的身体,看那走路的傲慢模样,他或许就是我那遗失了很长时间的兄弟。
他从不正眼瞧乔尼,但是,赛伯人转悠到境外传送门边上时,我能看出他脸上吃惊的表情。
我站在后面,扫到他的卡,仅仅是一眼,但是我敢打赌,那是张追踪卡。
辫子在古老移民者博物馆中极为小心,盯着乔尼不让他走远,但也随时随地瞄着自己的身后。
我穿着一身禅灵教的冥想服,戴着隔离护目镜和诸如此类的伪装。
我转悠着,来到博物院的外部传送门,没朝他们的方向看一眼,径直传至神林。
这让我感到好笑,撇下乔尼一人,独自在博物馆里穿梭,而我则前往北岛的主要终端,但是这两个都是公共场所,这是一个计划好的冒险。
乔尼从世界树的抵临传送门里走了出来,买了张环游票,时间恰到好处。
他那如影随形的跟班必须加快脚步赶上来才行,这家伙从隐藏处跳将出来,终于赶在公共掠行艇离开前,登了上来。
我已经坐在了上甲板的后座上,乔尼则在前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
现在,我穿着基本的游客装,除我以外,还有十几名游客的成像器均在运行,辫子匆匆忙忙地在乔尼后面坐了下来,他们之间相隔三排位子。
环游世界树的旅程总是很带劲——父亲在我刚满三岁时,带我第一次乘了一下——但是这次,掠行艇在高速公路般大小的树枝中穿行,环绕着有奥林帕斯山那么高的树干一路向上,我却没有了往日的心情,我看见一个戴着兜帽的圣徒,发现自己我和乔尼讨论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如果辫子出现,我们将如何追踪他,跟踪他,来到他的老巢,如果需要,我们将花上几星期来追溯出他游戏的根源,这些办法聪明且非常狡猾。
最后,我选择了一个较为直接的方法。
公共艇把我们倾倒在缪尔博物馆附近,人群在广场周围乱转,被两个想法拉扯着:是花十马克买张票来增长点见识呢,还是直接到礼品商店买点东西完事。
此时此刻,我走到辫子跟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以谈话的口吻跟他说:嗨!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他妈想拿我的客户怎么办? 有一种老掉牙的说法是,卢瑟斯人和洗胃器一样灵活,也有它一半的舒适。
如果你认为我可以让你确信这前半句话,那么,辫子离后半句的偏见也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他迅如闪电。
尽管我看似随意的一抓麻痹了他的右臂肌肉,他左手的匕首还是刹那间划了过来。
我立刻向右侧倒去,匕首在空气中切过,离我的脸颊仅厘米之遥,我跌倒在人行道上,翻了个身,手里已经变戏法般出现了神经击昏器,单脚跪地站起了身,直面他的恐吓。
但没有恐吓。
辫子跑开了。
在逃。
逃离我。
逃离乔尼。
他把游客推到一边,东躲西闪,避开他们,朝博物院入口跑去。
击昏器滑回袖口,我也开始跑起来。
击昏器是很棒的近战武器——跟霰弹枪一样非常容易瞄准,如果散布开来的辐射打中了无辜的旁观者,那也不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但是,如果超出了八到十米的距离,它就是废物一个了。
如果击昏器处于全射状态,我可以用它把广场上的半数游客击得头痛欲裂,但是辫子已经跑得太远了,那距离没法让他倒地的。
我紧紧追击。
乔尼朝我跑来。
我朝他挥挥手,叫他回去。
盯牢我! 我叫道,用追踪器!辫子已经来到博物馆的人口处,现在他扭过头,看着我;匕首仍然抓在手里。
我朝他猛冲过去,想到接下来几分钟会发生什么事,我心里涌动着某种类似愉悦的情绪。
辫子跳过一个绕杆,推开游客,进人大门。
而我则紧迫不放。
我进入肃静的大礼堂,看见他推推搡搡地通过拥挤的自动扶梯,向上来到远足中楼,然后,我终于明白他在朝什么地方前进。
我三岁时,父亲带我参观过圣徒远足地。
远足地的传送门永远开着;在三十个世界上,圣徒的生态学者维护着若干自然景色,他们觉得这会取悦缪尔,要想走完这三十个世界的引导之旅,大约要花上三个小时。
我记不太清了,但是我想,这些路线应该是些环形小路,各个传送门之间靠得很近,这样就便于圣徒导游和维护人员的通行。
真是该死。
环游传送门边上站着一名穿着制服的守卫,他瞧见那闹哄哄的场面,看着辫子抄近路跑了过来,于是他朝前走去,拦在辫子面前,想要截下这名无礼的入侵者。
虽然相离十五米,但我还是看到了这名老守卫脸上的表情显出了震惊和怀疑,他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辫子的长匕首插在了他的胸前,刀把耸立在那儿。
这名老守卫,很可能是名退休的当地警官,他眼睛朝下看去,脸色煞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骨制刀把,仿佛那不是真的,然后一头栽在了中楼的地砖上。
游客尖叫起来。
有人在叫医生。
我看见辫子把一名圣徒导游推到一边,匆匆跳进闪光的传送中。
事情偏离了我的计划。
我加快脚步,朝传送门跃去。
穿过传送门,我差一点在那儿滑倒,脚下是山腰的草皮,极其滑溜。
头顶的天空撬一片柠檬黄。
空气中带着热带气味。
一张张惊骇的脸朝我转来。
辫子正在朝另一个远距传输器跑去,他抄了条近路,穿过精心种植的花床,踢飞了花木盆景。
我认出这富士星。
我止不住地朝山下滑去,手脚并用再次朝上爬,穿过花床,尾随着辫子留的破坏足迹。
拦住那人! 我高喊,意识到这样叫实在是愚蠢得很。
没人动弹一下除了某个日本游客举起她的成像器,记录下这片断。
辫子扭头朝我看来,他又推又搡,挤过一群呆鹅游客,踏进了远距传送门。
我又把击昏器拿在了手里,朝那堆人群挥舞。
闪开! 闪开! 他们慌忙腾出空蛾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手里举着击昏器。
辫子已经没了匕首,但是我不知道俺还带着什么小玩意儿。
水上光芒万丈。
无限极海的猛烈巨浪。
一条狭窄的木通道制成了远足小道,十米之下是承重浮坞。
小道一路通向远方,在一座仙境般的珊瑚礁和黄色海藻岛上转了个弯,然后又转了回来。
但是在尽头之处,有条极其狭窄的甬道,操捷径通向小径末端的一个传送门。
辫子爬上了严禁进入的入口,并且已经走到了狭小甬道的半路中。
我跑了十步,来到平台末端,选中密光束和全自动状态,举起了击昏器,在那儿来来回回扫动,射出无形的光束,这动作看上去像是在用橡胶软管射击。
辫子似乎在那儿绊了一小步,但他还是走完了最后的十米,滚进了传送门中。
我唾口大骂,爬上了入口,从身后传来一个圣徒导游的喊声,我才不管他呢。
我瞥到一个标记,上面的字提醒游客穿好热力服,但我已经进入传送门,几乎没有感觉到穿越远传屏时带来的冰雪刺痛感。
暴风雪怒号着,鞭笞着弓形的密蔽场,还把游客的足迹化成了那刺眼雪白中的一条地道。
天龙星七号——北部延伸地带,圣徒为了保护北极幻灵,在全局上进行游说成功阻止了殖民加热计划。
我能感受到1 .7 倍标准重力场压在我的肩头,就像我的体力训练设备的轭扁。
可惜的是,辫子也是卢瑟斯人;如果他的体格是环网标准的,那么我要在这儿把他抓住,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现在,就让我们看看,谁的身板更好辫子在这条足迹前五十米处,扭头看我。
另一个远距传输器就在附近什么地方但是暴风雪肆意侵扰,完全看不清足迹边上的东西,也完全摸不到。
我开始大踏步向他赶去。
考虑到重力的影响,这条路是圣徒远足之路上最短的一条,仅有两百来米我向辫子越靠越近,现在已经能听见他的喘气声了。
我脚下生风,跑起来轻快得很他决不可能比我先抵达下一个远距传输器。
我没看见有其他游客在小路上,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在追我们。
我心里琢磨,这地方还不算太糟,就在这拷问拷问他吧。
辫子离出口传送门还有三十米,他突然转过身,单膝跪地,举起能量手枪向我瞄准。
第一发弹药射得很近,可能是因为武器没有适应天龙星的重力场,但还是射得够近,离我仅一米远。
小道被熔渣砍出焦痕,把永冻带融化了。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准星。
我跳出了密蔽场,用肩膀挤过弹性的阻力场,踉踉跄跄滚进了溪流里,水流没到了我的腰部,寒风灼烧着我的两肺,风卷着暴雪,片刻之内,我的脸上,我的裸臂上,便胶结了一团团雪花。
我看见辫子正在亮堂堂的小道上寻觅着我,但是现在,昏暗的暴风雪正在助我一臂之力,我甩开脚步,涉过溪水向他跑去。
辫子把他的头、肩和一只手挤过了密蔽场的墙,歪着脑袋斜视着,冰雪连珠炮般倾泻下来,立马就把他的脸和额头覆盖住了。
他射出了第二枪,但射高了,我能感觉到弹药掠过的热量。
现在,我离他只有十米了;我把击昏器设定在最广散射状态,把身体埋在雪堆中,头没抬一下,便朝他的方向发射出去。
辫子的能量手枪摔到了雪堆中,他掉回了密蔽场。
我得意洋洋地尖叫起来,喊叫声迷失在暴风的咆哮中。
然后我摇摇晃晃地朝场墙走去。
现在,我的双手双脚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了,冰冷的痛楚感觉也消失了。
我的脸颊和耳朵在剧烈灼烧。
我不去想自己是否被冻伤了,立即朝场中跳去。
这是一个三级场,用以阻挡坏天气,以及任何如同北极幻灵那么庞大的东西,却允许偶尔跑错路的游客和跑腿的圣徒重新进入小道。
但现在,我实在是被寒冷冻虚了身子,我发现自己在上面扑打了一会,就像苍蝇扑打在塑料之上白费力气,我的脚在冰雪之中打着滑。
最后,我使劲力气猛地向前冲去,终于沉重笨拙地着陆了,接着,我把脚拽了进来。
小道突然的暖意让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雨雪的碎片从我身上纷纷洒落,我勉强跪起身,然后站了起来。
辫子正在朝出口传送门跑去,只有最后五码的距离了,他的右臂垂摆着,似乎折了。
我知道被神经击昏器击中的剧痛,我才不羡慕他呢。
我又开始追击,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