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尼点点头。
我想这个……按照多数人的想法来说……还是和人类的死亡不同,人死时人格也会毁灭。
但人工智能的个体意识并不会终止。
不过,因为受到攻击,我……被中断了。
虽然我拥有……呃……或许得说类似于记忆、个性等等的复制记录,但还是遭受了损失。
有一些数据在攻击中被毁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的确是一起谋杀。
明白了,这不是实话,我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发生了这种事,为何不去找人工智能当局呢……或者霸主的网络警察? 他们不是管这些事的么?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我看着这个极具魅力的年轻人,试图把他和赛伯人的身份对上号,我不能求助于这些机构,这很重要,也很必要。
我扬了扬眉毛。
听这话好像他是我的老主顾似的。
我向你保证,他继续道,没有任何不合法的东西。
也不关道德问题。
只是……我觉得很为难,这很难说清楚。
我把手交叉放在胸前。
瞧,乔尼。
这故事仅是一厢情愿。
你说自己是赛伯人,其实你也可能是个会讲故事的艺术家呢。
他好像吃了一惊。
我完全没想到。
你想要我怎样证实身份呢? 我毫不犹豫地说:把一百万马克转入我超网上的活期账户。
乔尼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一个面露沧桑的人影出现了,他的背后浮着超网的代码标志。
打扰了,拉米亚女士,我们想询问一下……那个,现在您的账户上有了一笔如此巨大的金额,您是否愿向我们的长期储蓄期权或者市场信托基金进行投资呢? 稍候吧。
我答道。
银行经理点点头,消失了。
这显然不是模拟。
我说。
乔尼的微笑让人心情愉快。
是的,但即便如此,也不算是满意的证明,是吧?还不完全。
他耸耸肩。
假定我的身份就如我所说,你会接这个案子吗? 嗯,我叹了口气,但是还有一点。
我收的报酬不是一百万马克。
每天五百再加卜其他费用。
面前的赛伯人点点头。
就是说你同意接手了? 我站起身来,戴上帽子,从窗边的衣架上拿过一件旧外套。
弯腰摸到书桌最底层抽屉里的手枪,动作流畅地塞进大衣口袋。
那是我父亲的手枪。
走吧,我说。
好,乔尼回答。
去哪? 我想知道你是在哪被谋杀的。
人们有一种思维定势,觉得卢瑟斯上出生的人从不愿离开蜂巢一步,哪怕是比购物商场更空旷一点的地方都会立刻使他们出现恐旷症(恐旷症:也叫陌生环境恐怖,对公开或公共场合不正常的恐惧。
)。
但事实上,我大部分的生意都来自……或涉及……外部世界:对那些欠债不还的家伙进行跳跃式追踪,那些家伙改变身份,利用远距传输器逃往远处,试图重获新生;要不就是寻找那些见异思迁的丈夫,他们以为到另一个星球上约会就神不知鬼不觉了,诸如此类。
当然,还包括寻找失踪的孩子和消失的父母。
通过铁猪区中央广场的远距传输器,我们来到一片无限延伸的空旷岩石高原,此时此刻,我还是惊讶地迟疑了一下。
身后便是远距传输器的青铜色矩形传送门,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文明世界的标志。
空气中充满了臭鸡蛋的气味。
令人作呕的暗淡云团,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锅炉一般的黄棕色。
周围的地表则呈现出灰色的鳞片状,看不到任何生命的存在,连一片苔藓都没有。
完全想象不出地平线到底有多远,虽然感觉上置身高处,视野辽阔,但远处也没有任何树木、灌木或动物存在的迹象。
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问道。
我知道所有的环网世界,之前我一向自信于了解环网的所有世界。
末睇(印度语中中央的意思。
)。
乔尼回答,听上去像是魔笛。
我从没听过这个地方。
我一边说,一只手伸进了衣袋,摸索着父亲留下的自动手枪,摸着那珍珠枪柄。
这地方还没正式加入环网,这个赛伯人说,从记录上看,这是帕瓦蒂的殖民地。
但这离军部的基地只有几光分的距离,这里的远距传输器连接早在末睇加入保护体之前就建立起来了。
我望着这片荒芜之地。
二氧化硫的恶臭让人作呕,同时我也怕这腐蚀性气体会毁掉我身上的套装。
殖民地? 在这附近吗? 不是。
在这个星球的另一面,那里有几个小城市。
最近的定居地叫什么? 楠达德维(喜马拉雅山脉的一座山峰,位于印度北部。
)。
那个小镇大约有三百人,在南边两千公里开外。
那为什么把传送门建在这里? 这是个待开发的矿址,乔尼答道。
他指向那片灰色高原,那里有重金属。
联盟批准在星球的这面修建一百来个远距传输器,这样一旦进行开采,来回会很方便。
嗯,我说,这个地方很适合谋杀。
你当时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不知道。
这部分记忆丢失了。
有谁和你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年轻人把他优雅的双手插进了衣兜。
不管是谁……还是什么东西……攻击我,所用的是在技术内核那里被称作II型艾滋病毒的武器。
那是什么东西? II型艾滋病毒是在大流亡前人类的一种疫病,乔尼说,它会使免疫系统失灵。
这种……病毒,对人工智能也同样有效。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它便能渗透安全系统,将致命的噬菌程序反用于主体……作用于人工智能自身。
作用于我。
那么,你不会以自然方式感染上这种病毒么? 乔尼笑了起来。
不可能。
这就像问一个被子弹射中的人,他会不会是自己撞在了子弹上一样。
我耸耸肩。
听着,如果你需要的是个数据网或者人工智能专家,那你可找错人了。
像其他两百亿木头人一样,我知道怎么接人数据网,但仅此而已。
我对灵魂世界一无所知。
我用了这个古老的词语,想看看会不会把他惹毛。
我知道,乔尼仍然一脸平静,我想让你帮忙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找出是谁带我来这的,是谁杀害了我。
还有他的动机。
好吧。
那为什么你觉得这就是谋杀发生的地方呢? 因为这是我……复制重组后,重新控制赛伯体的地方。
你是说,当病毒毁灭你时,你的赛伯体也失去了行动能力,是吗? 对。
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 我的死亡吗? 大约有一分钟吧,然后我的人格备份被激活了。
我笑出声来,我实在是忍不住。
什么这么好笑,拉米亚女士? 你的死亡概念啊。
我答道。
一丝悲伤掠过那双淡褐色的眼睛。
或许对你来说很好笑,但你完全不了解对技术内核的成员来说,丧失一分钟……连接……意味着什么。
那是万古的时间和信息。
数千年无法交流的死寂。
好吧,我没费太大力气,忍住了眼泪,那么,在你切换人格记录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时,你的身体,你的赛伯体在做什么? 我想应该是处于昏迷状态。
它不能自动解决这种问题吗? 嗯,本来可以,但如果系统崩溃了就不行了。
那你是在哪儿恢复的? 什么? 当你重新激活赛伯体的时候,它在哪里呢? 乔尼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
他指向距离传送门不到五米的一块巨石。
就在那儿。
这头还是那头? 那头。
我走过去察看现场。
没有血迹。
没有标记。
没有留下什么作案工具。
甚至没有任何脚印或者什么迹象可以看出乔尼的躯体曾经在那里躺过无限长的一分钟。
警方的法医调查组或许能辨明留在那的细微生物踪迹,但我能看见的仅仅是硬石头。
如果你的记忆真的丢失了,我说,你又怎么知道有别人和你一起来过这里呢? 我查了远距传输器的记录。
你没有查查那个神秘人物在寰宇卡付费记录上的名字吗? 我俩都是用我的卡传输的。
乔尼说。
记录上只是多了另一个人? 对。
我点点头。
如果传送门是真正的心灵传输,那它的传送记录就可以解决联网世界的每宗罪案。
传输数据记录可以重现输送的物体,精确到最后一克物质和囊泡,然而,远距传输器只是在时空中借助定向的奇点切割出来的一个粗糙空洞。
如果罪犯不想用自己的卡,我们能得到的惟一数据便只有出发点和目的地。
你们两个是从什么地方传输到这儿的? 我问道。
鲸逖中心。
你有传送代码吗? 当然。
那讨论到此为止,我们去那儿看看吧,我说,这个地方简直臭气熏天。
鲸心——鲸逖中心很早就有了这个昵称,它无疑是环网最为密集繁华的星球。
它的五十亿人口挤在不足从前地球陆地面积一半的地方,另有五亿人口,居住在围绕其运行的环形生态圈上。
作为霸主的首都和议院的所在地,鲸心也是整个环网贸易的经济枢纽。
自然而然,乔尼找到的传送代码把我们带到了含有六百个传送门的终端区,位于新伦敦一个极为广大的圆锥螺旋上,那也是最古老、最大的城区之一。
见鬼,我说,咱们去喝一杯吧。
在终端区附近有很多酒吧,我选了家比较安静的:模仿飞船样式的酒馆,光线昏暗,阴凉,还有很多仿木和仿铜装饰。
我要了杯啤酒,在办案子的时候我从来不喝烈酒,也不会用闪回。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自律的需要正是我工作的动力。
乔尼也点了杯啤酒,那酒颜色深暗,瓶上标着德国酿造,复兴之矢装瓶。
我忽然很想知道赛伯人会有什么恶癖。
我对他说:你来见我之前,还找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年轻人摊开手。
什么都没有。
胡说,我恭恭敬敬地说,您真会开玩笑。
身为人工智能,神通广大,难道你连追踪你的赛伯体的本事都没有……你难道连发生意外前几天的活动情况也找不到? 不能,乔尼呷了口啤酒,实际上,我也可以,但是有一些重要原因迫使我不想让其他的人工智能同伴知道我在调查。
你怀疑是他们中的某人所为? 乔尼没有回答,他递来一张薄纸,上面罗列着他使用寰宇卡的付费记录。
谋杀所导致的中断,让我丢失了五个标准日的记忆。
这上面是卡上那五天里的付费记录。
我记得你说被切断连接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