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纳勒斯号于第二天午后不久,驶入了边陲。
动力器具中的一只蝠鲼死掉了,当时离目的地仅剩二十公里。
贝提克放掉了它。
另外一只则一直拼着老命,最后,游船停泊到一个被晒白的码头上,而它也精疲力竭,肚皮翻了过来,两个空气孔吐着泡沫。
贝提克也命令这条蝠鲼脱离船身,他说,如果之后它仍在湍流中随波逐流的话,它就没多少活命的机会了。
日出前到现在,朝圣者一直醒着,看着风景在船侧匆匆驶过。
他们很少开口说话,大家跟马丁·塞利纳斯都无话可说。
诗人似乎也不介意……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喝着酒,对着旭日唱着淫秽的歌曲。
河流在晚上就开始变宽了。
到了早上,它已经变成了一条两千米宽的青灰公路,刺穿了草之海南部的绿色低山。
此地离草海近在咫尺,周围没有树木。
鬃毛海岸长着灌木丛,褐色、金色、斑驳之色比比皆是,但现在逐渐明亮起来了,变成了两米高的北方草原的鲜绿之色。
整个早上,山丘都被压制在那,矮矮的,现在,它们更是被压缩成两条矮矮的绿草悬崖,立在河的两岸。
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上,悬着一种近乎无形的昏暗,住在海洋世界的朝圣者知道,这就是说,即将到达大海了,他们也必须提醒自己,不远处的惟一的大海,是由上百亿亩草构成的。
边陲从来不是一个大型边区村落,现在,它完全被人遗弃了。
一条布满车辙印的小巷通向码头,巷边林立着二十多幢房子,他们茫然地凝视着这些被遗弃的建筑。
河边陆地上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表明人们在几星期前便遁逃了。
朝圣者歇脚地,一个有着三百年古老历史的客栈,就坐落在小山山顶下,它已经被烧毁了。
贝提克陪着他们来到低矮悬崖的最高处。
现在你们有何打算?卡萨德问机器人。
按照神殿契约条款,我们经过这次旅行后,便自由了,贝提克说,我们会把‘贝纳勒斯号’留在这,自己乘小艇向下游去。
然后,我们就可以独自行动了。
跟别人一起撤离海伯利安吗?布劳恩?拉米亚问。
不,贝提克笑道,我们在海伯利安上有自己的打算,我们有自己的朝圣旅程。
这群人来到悬崖的圆形山顶上,身后,贝纳勒斯号就像系在塌陷码头上的微小物体;霍利河沿着西南方向,绵延通向市镇下方的蓝色阴霾中,接着在阴霾上方又转而向西,然后慢慢变窄,通向了边陲上游几千米处的不可逾越的低矮瀑布。
在他们的北部和东部,便是一望无垠的草之海。
我的天啊。
布劳恩?拉米亚深深吸了口气。
仿佛他们攀越了创世以来的最后一座山岭。
在他们身下,是一堆杂乱的船坞、码头、小屋,标示出边陲的终点,草海的起点。
青草一去不返,他们可以感觉到,草儿在微风下泛着涟漪,似乎在轻轻地拍击,看上去就像悬崖根部的绿色海浪。
青草无边无际,连绵不绝,一股脑地奔向地平线,而且,就目力所及,显然升到了山脉同样的高度。
他们知道,笼头山脉就在西北方八百多公里以外,但他们找不到一丝山脉雪峰的踪迹。
映入眼帘的,似乎全是一望无垠的绿色海洋,那是种错觉,可是的确仿若真实,那些被风吹皱的茎秆在微微闪光,就像是远离海岸的白色浪花。
真美啊。
拉米亚说,她以前从没见过这个。
日落日出的时候更加漂亮。
领事说。
真是迷人,索尔·温特伯轻声说,他举起小孩,让她也看看这壮丽的景象。
婴儿开心地扭动着身子,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
真是一个保存完好的生态系统,海特?马斯蒂恩赞许有加,缪尔会感到高兴的。
狗屎!马丁·塞利纳斯骂道。
其余人都转身盯着他。
他妈的没有风力运输船啊。
诗人说。
另外四个男人、一个女人和机器人静静的盯着被遗弃的码头,盯着空空荡荡的大草原。
可能有事耽搁了。
领事说。
马丁·塞利纳斯放生狂笑。
或者它已经走了。
我们应该在昨天晚上到这的。
卡萨德上校举起动力望远镜,扫描着地平线。
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没接到我们就离开,他说,运输船是由伯劳神殿的牧师派来的。
他们对我们的朝圣有着特别权利。
我们可以走路过去,雷纳?霍伊特说。
他显得又苍白又虚弱,很明显,痛苦和药物正牢牢地把他捏在手心里,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更别提走路了。
不,卡萨德说,有好几百公里路呢,而且草长得比我们的头还高。
可以用指南针啊。
牧师说。
指南针在海伯利安上不起作用,卡萨德说,仍旧在用望远镜观察。
那用方向探测器。
霍伊特说。
我们有综合方向探测器,但关键不在这个,领事说,那些草非常锐利。
在里面走上半公里路,你就已经体无完肤了。
而且还有草蛇,卡萨德说,放下望远镜,这是个保存完好的生态系统,但不是一个可以四处闲逛的系统。
霍伊特叹了口气,差不多就要瘫倒在山顶的矮草中了。
他说道:好吧。
我们回去。
口气中带着某种接近解脱的东西。
贝提克朝前走了一步。
如果风力运输船不来的话,我的船员们会很乐意等你们,仍旧开‘贝纳勒斯号’,带你们回到济慈。
不,领事说,你们乘小艇走吧。
嘿,他妈的等一下!马丁·塞利纳斯喊道,老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选你做独裁者了啊。
我们当然得去那儿!如果他妈的风力运输船不出现,我们得另找办法。
领事突然转过身,看着这个矮家伙。
什么办法?乘船?乘船沿着鬃毛走,从北部海滨去奥索,或者去其他战场,那要花上两个星期的时间。
到时候已经飞船满天飞了。
海伯利安上每一艘飞船也都会被用于撤退。
那飞艇呢?诗人咆哮道。
布劳恩?拉米亚笑道:哦,是啊。
这两天我们在河上看见好多好多飞艇啊。
马丁·塞利纳斯猛地转身,拳头紧握,似乎要把那女人打倒在地。
然后他笑了笑。
好吧,女士,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也许,如果我们把谁献祭给草蛇,运输之神会对我们翘大拇指的。
布劳恩?拉米亚冷冷地盯着诗人。
矮家伙,我想烤熟的祭品更合你的胃口。
卡萨德上校站到两人中间。
他用命令的口吻叫道:够了。
领事说得对。
我们待在这儿,等运输船来。
马斯蒂恩,拉米亚,你们和贝提克一道,负责卸载我们的装备。
霍伊特神父和塞利纳斯,你们去弄些木头来,我们得点上篝火。
篝火?牧师说。
现在,山顶上很热。
等天黑了再点,卡萨德说,我们得让运输船知道我们在这。
现在,快动手吧!这群人都沉默不言,他们望着动力小艇向下游远去,此时已是日落时分。
即使相离两公里,领事也能看见船员们的蓝色皮肤。
贝纳勒斯号看上去非常古老,似乎被遗弃在了码头上,它已经融入了这个被遗弃的城市中了。
然后,小艇消失在了远方,这群人转身望向草之海。
河岸悬崖投下长长的影子,它们蹑手蹑脚地潜过领事脑海中的海浪、浅滩。
朝远处望去,草之海似乎在变换颜色,青草的颜色变得柔和,泛着碧绿的微光,之后颜色变深,显出一丝深翠之色。
湛青的天空溶化于日落的红金之色中,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山顶,朝圣者的身上泛着液状的红光。
耳中听到的只有风吹草动的柔声细语。
我们怎么有他妈那么一大堆行李,马丁·塞利纳斯嚷道,就这么一小伙人,还是趟单程旅行。
说得没错,领事想。
行李在长满草的山顶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那箱子里面的什么地方,传来海特?马斯蒂恩恬静的声音,也许藏有我们的救世主。
啥意思?布劳恩?拉米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