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王比利登门拜访,当时我正在写我的《诗篇》。
早上好,比利。
我说。
我是你的殿下!殿下大人大动肝火,很少会看到他那高贵的怒火。
自从那高贵的登陆飞船着陆在海伯利安以来,他的口吃也消失了。
早上好,比利,殿下大人。
哼,我的君主咆哮道,他挪开了几张纸,坐到了溢满咖啡塘子的长凳上,那本来是很干净的。
塞利纳斯,你又开始写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理由要承认这明摆着的事实。
你总是用钢笔写吗?不,我说,只有我想写点值得一读的东西时,才会用钢笔。
那这值得一读吗?他指指那小堆的手稿,那是我用两星期的劳作积累起来的。
值。
值?就一个值?对。
我可以快点读到它吗?不。
比利王低头一瞧,终于发现自己的腿蘸到了咖啡塘子里。
他皱皱眉,挪开身子,用披风的一角抹了抹那不断缩小的池塘。
绝不吗?他问。
绝不,除非你能活得比我久。
正有此意,国王说,一旦你这个勾引王国里母羊的山羊断气。
你是在比喻吗?丝毫不是,比利王说,只是一句评论。
自从童年在农庄里以来,我从来没有对母羊瞧过一眼,我对他说,我用一首歌答应过我的老妈,我再也不会未经她允许,和绵羊乱搞。
比利王悲哀地旁观着,然后我唱了一首古老小调中的几节,那歌叫《不会再有另一条母羊了》。
马丁,他说,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在杀死我的人民。
我把纸和钢笔放在一边。
我知道。
我说。
我需要你的帮助。
老天,我能帮什么?难道你寄希望于我,要我像某个全息电视上的侦探一样追捕这个杀手吗?你难道要我在他妈的莱辛巴赫瀑布①跟他来个你死我活的搏斗吗?马丁,我很想你这么做。
但是现在,你只要给我一些看法和建议,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法一,我说,来这真是蠢。
看法二,留下来更蠢。
全部建议:走为上计。
比利王悲痛地点点头。
离开这个城市,还是离开海伯利安?我耸耸肩。
殿下起身走到我那小书房的窗边。
窗子外是一条三米长的小路,通向隔壁的自动化再生庄稼的砖墙。
比利王看着窗外的风景。
你知道……他说,伯劳鸟这个古老传说吗?一丁点。
土著把这怪物和光阴冢联系在了一起。
他说。
土著在肚皮上抹上颜料庆祝丰收,还抽非基因重组的烟草。
我说。
比利王点点头,赞同我的聪明才智。
他说:霸主初登陆小队对这一地区相当谨慎。
他们建起了多频段录音器,把基地建在笼头以南的地方。
嗨,我说,殿下大人……你到底想要什么?就因为你把城市建在这,弄得一团糟,你就想让我赦免你吗?那我就赦免你。
我的孩子,去吧,不要再犯罪了。
现在,如果你不介意,尊贵的大人,一路平安②。
我得去写我的下流五行打油诗了。
比利王没有从窗边扭头离去。
马丁,你建议我们撤离这个城市,对吗?我迟疑了一秒钟。
当然。
你会和其他人一起走吗?为什么不呢?比利王转身,正面盯着我。
真的会吗?我没回答。
一分钟后,我把脸转开了。
我就知道,这个星球的统治者说道。
他那矮胖的双手握在身后,再一次盯着那堵墙。
如果我是侦探,他说,我也会起疑心的。
这个城市最少产的公民,在十年的沉寂之后,又重新拾笔写作了。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马丁?……仅仅在第一次谋杀的两天后。
他竟然从原先的社交生活中消失了,把时间花在了撰写史诗上……为什么?连年轻女子们都脱离了他的山羊情欲的魔爪了。
我叹了口气。
阁下,什么山羊情欲?比利王扭头扫了我一眼。
好吧,我说,你逮住我了。
我坦白。
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沉浸在他们的鲜血中。
这他妈就像文学春药一样管用。
我估计有两……三千名人,或者更多,成了我的刀下亡魂,这真是妙……我的下一本书就要发表了。
比利王转身背对着窗户。
怎么啦?我说,你还不信吗?不。
为什么?因为,国王说道,我知道谁是凶手。
我们坐在暗黑的全息显像井中,看着伯劳鸟杀死了小说家希拉·罗布和她的情人。
光线很昏暗;希拉那人到中年的肉体似乎闪烁着苍白的荧荧之光,而在朦胧中,她那年轻男友苍白的臀部给人一种错觉,似乎是漂浮在那里的,并且与他古铜色的身体分了家。
他俩的激情正达到狂暴的顶峰,此时,那费解之事发生了。
没有最后的激烈动作,没有高潮的突然停顿,那年轻人突然浮了起来,升到了空中,似乎希拉用了什么方式,力大无比地把他喷出了她的身体。
磁碟上的音轨,原先充斥着这种活动老套的喘息、敦促、命令,而现在,整个全息井突然充斥了尖叫声——首先是那年轻人的,然后是希拉的。
那男孩的身体撞到摄影机对面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希拉的身体躺在那等候着,那姿势既悲惨又滑稽,双脚大张,手臂敞开,胸部平平,大腿苍白。
她的脑袋原先心醉神迷地朝后仰去,但是现在她抬起头来了,惊骇愤怒已经替代了即将来临的顶点,那是一种奇特的仿若高潮的表情。
她张开嘴巴想要尖叫。
可是没有话语。
传来的是仿佛切西瓜的声音,那是刀刃刺穿肉体,弯钩从筋腱和骨头中抽离的声音。
希拉的脑袋又仰了回去,嘴巴不可思议的大张着,身体自胸骨以下爆裂开来。
希拉·罗布的肉体似乎被一把无形的斧子愤怒地砍断了。
无形的解剖刀完成了开膛破肚的工作,侧面的切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名疯医生的杰作,并被拍成了这伤风败俗的延时电影胶片。
这是在活人身上进行的残忍尸检。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曾经的活人,因为就在鲜血停止飞溅,身体不再抽搐之时,希拉的四肢松弛了下来,死去了,她的双腿再次张开,为的是迎合上述的淫秽电影内容。
然后——短短的一秒后——床边出现了一片红与铬的模糊影子。
停,放大,增大。
比利王对住宅电脑下达命令。
那模糊的影子溶进了麻醉药瘾君子的噩梦中:一张脸,半铁半铬,半头颅,牙齿仿佛机械狼的交叉蒸汽铲,眼睛活像红宝石激光在鲜血淋漓的宝石中燃烧,前额插着一把弯曲刺刀,长达三十厘米,耸立在水银般的头颅上,脖子周围镶嵌着类似的棘刺。
是伯劳鸟?我问。
比利王点点头——不,他仅仅是点了点下巴。
她的情郎怎么样了?我问。
我们发现希拉的尸体时,他并不在场,国王说,在我们找到磁碟前,没人知道他失踪了。
我们认出他是安迪密恩的一位年轻娱乐专家。
你们刚刚发现全息像吗?昨天发现的,比利王说,安全人员在天花板上发现了成像器。
很小,连一毫米都不到。
希拉的这种磁碟装满了一图书馆呢。
显然,那摄影机放在那是为了记录……啊……床戏。
我说。
对。
我站起身,走近那生物的漂浮影像。
我的手穿越了它的前额、尖刺、下颚。
电脑计算了它的大小,把它正确表现了出来。
从这东西的脑袋来判断,我们这本地的格伦德尔身高超过三米。
伯劳鸟。
我嘀咕着,与其说是辨认,不如说是问候。
你知道多少关于它的事?跟我说说,马丁。
干嘛问我?我厉声叫道,我是诗人,又不是神话历史学家。
你接入过种舰的电脑,询问过伯劳鸟的本质和起源。
我眉头倒竖。
接入电脑,同在霸主社会进入数据网一样,应该都是隐蔽的,匿名的。
那又怎样?我说,自从这屠杀开始后,肯定有上百人检索过伯劳鸟传说。
也许上千。
这是我们真正拥有的惟一一个他妈的怪物传说。
比利王脸上的皱纹叠了起来。
对,他说,但是你搜寻资料的时间,是在第一起失踪案发生的三个月前。
我叹了口气,垂倒在全息井的垫子中。
好吧,我说,我承认,那又怎样?我打算把这该死的传说,用在我正在写的该死的诗里。
所以我调查了一下。
逮捕我吧。
你知道了些什么?现在我大为光火了。
我把我色帝的蹄子狠狠地踩在软软的地毯上。
就是他妈的那些档案里的事啊,我叫道,你他妈到底要从我这知道些什么?比利。
国王揉揉额头,懈不小心戳到了眼睛,疼得缩紧身子。
我不知道,他说,安全人员想带你到飞船上去,想把你接在全面讯问接口上。
但我还是选择了与你面对面谈谈。
我眯起眼,奇怪,我感觉我的肚子似乎进入了零重力区,一阵抽搐。
全面讯问,意味着头颅中的大脑皮层分流器和插座。
大多数以这种方式被讯问的人都彻底改过自新了。
绝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