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25-03-30 09:00:37

这座金字塔本来不是这儿的,凯里班小声嘟囔着,肯定是位置搞错了。

这座金字塔体积庞大,可凯里班却对它没有什么印象。

他心里明白,想必是在这个共享创建出来的茫茫荒原上艰苦跋涉已经把他改造过来了。

他觉得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比以前深远多了。

起初他并没有认识到这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天高地阔,人当然也就变得更加渺小了,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片荒野地里会刮起一阵大风,把他卷到九霄云外,从此无影无踪。

但是后来,从那种煎熬的绝望中他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尽管毫无意义,他还是历经艰难困苦,终于挺过来了。

这是一个转折点。

依据某种新的理论,他的存在好像就是接受再教育,对自己的一生进行重新安排。

这是一种和平的过渡方式,也是对他本人立场的承认,当然,也不失为一种结局。

他回过头去望着,看见他们刚才踩出来的脚印一直向后方延伸着,直到看不见的远方才消失了。

终于走过来了。

也许这就是赋予他成功机会的那种内在含义吧。

小路。

凯里班伸手指着,高兴地喊道。

在沙丘脚下,出现土地的地方有一条像枪管一样笔直的小路,它一直通向他们那个封闭的目的地。

他们兴高采烈地跑下了最后一个沙丘,就在这个时候,一些细小的沙粒顺着凯里班的衣服领子钻进了他的衬衫。

他的两只手四下里胡乱拨弄着,想把它们弄出来。

他张开嘴望着她笑着,可他心里明白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笑过了。

我给你扫扫脖子吧。

他向她提出了建议。

她刚转过身去,他就觉得眼前一黑,小腹一阵剧烈疼痛,他想他可能是病了。

他只觉得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他不得不赶紧抓住了科比,浑身大汗淋漓。

她赶快转过身来,安慰着:不要紧的。

她慢慢地揉着他的肩膀说:不要紧的,就好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直到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她的身体前后摇晃着。

凯里班正在与帕尔墨制造的极度恶心抗争着,任凭自己无力的身体紧紧地靠着科比,他坚信有了她的力量他就一定能够挺过去。

在什么地方,他喃喃地说着,这个身躯里面一定有某个地方在爱着什么人。

可怜的私生子啊。

她安慰着他:我知道。

我能够感觉出来。

这个身体也记着呢。

感觉你是这样近,就跟原来的记忆一模一样。

是的。

她把他拥抱得更紧了,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她呼出来的气息。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地拥抱着,小心地体会着这种亲热的感情。

有时候,我想起了生活,想起了我这副身躯过去的样子,凯里班又开始说话了,那时候,它还是一个小孩子,慢慢地长大了,变成了大人。

所有这一切都过去了,都一去不复返了。

他抬起头来,才看见科比的眼睛正望着远方。

她看上去非常疲倦,可现在又完全放松下来了。

她喃喃自语道:是啊,过去已经不存在了。

因此,我的身体一定要有一个未来。

是这样的。

你也这样想吗?她突然点了点头,两只大眼睛亲切地望着他。

由于别的原因,我也没有自己的过去。

但我也一定要有自己的未来。

未来?她垂下眼睑,说:给你自己的命运下注吧。

这条小路的路面非常坚硬平坦,没有一点儿皱襞或者塌陷,两边也没有植被生存的迹象。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沙砾在他们的脚下嘎吱嘎吱作响。

无论怎样努力,凯里班也摆脱不了他脚下的步伐与脑袋里面轰轰震响之间的联系。

他试着变换步幅的大小,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步伐不知不觉地又和脑子里面的震动合上拍了。

放弃吧。

放弃吧。

放弃吧。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小声地劝说着。

他咬紧牙关,准备与这一命令斗争到底。

科比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斗争,肯定非常高兴。

她大声地聊着,有时候还不断地提出疑问,有些是平常的琐碎小事,有些则是意义深远的大事情。

她迫使他一直与她进行对话,让他保持在一条生命线上,把他牢牢地锁定在一个与人类交往的世界里。

就在凯里班步履蹒跚,感到身体极度疲惫的时候,对于科比的话他仍然是那样专心致志,聚精会神。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我们到了。

科比的声音平淡无奇。

凯里班这时才意识到刚才他一直在低着头走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两只脚一步接一步地踩着地上的沙砾。

走了多长时间了?他也不知道,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那个文身。

它已经变成了可怕的灰白颜色,四周的轮廓已经模糊了。

他心里想着:我们一直在这条路上,或许离目的地还远着呢。

凯里班抬起头来,他觉得自己脖子后面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于是,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便一个劲儿地往天上看着。

天空中好像有一堵巨大无比的天棚正朝着他飞快地降落下来。

他赶紧伸出手来,以一个笨拙的姿势令它停了下来。

那就是金字塔,凯里班。

科比说,我们已经到了。

他慢慢地收回了手,那堵巨大无比的天棚随即升上了天空。

他看见许多云彩托着金字塔的尖峰,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缓慢地飘浮着。

金字塔的表面找不出一丝接缝,也许它就是用一整块四面体水晶做出来的,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后来把它的尖顶砍掉罢了。

它在阳光下呈现出浅黄色,有点儿近乎于黄疸或者陈旧纸张的那种颜色。

我们到了。

他迟钝地重复着。

上去的梯子在那儿。

科比说。

咱们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凯里班说,也许我们能够等到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

刚一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地,呼呼地进入了梦乡……你就要粉身碎骨了!帕尔墨咆哮着,你就要碎尸万段了!让我进去吧,我会把事情摆平的!不!凯里班大喊着,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已经为你的身体付过钱了!你的血肉之躯是从哪儿来的?是你欠我的!我根本就不欠你的账!将来也不欠!这么说我只好把它收回来了!我要把你驱逐出去!这个国家最好的律师都站在我这一边!你永远也赢不了!我能赢!我能赢!我一定要赢!石头能砸碎剪子!剪子能剪碎布!布能够包住石头!凯里班在自己身首异处、粉身碎骨的噩梦中惊醒了。

他渐渐地意识到科比正在注视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此时应该表现出来是关切,是害怕,还是软弱屈服?你一直在呻吟。

她说着,用手捋了捋头发,我本来想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可就是安静不下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凯里班让那场噩梦搞得头昏眼花,问道:你一直醒着?一直在看着我?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事情吧?她耸了耸肩膀说:听起来是一个好主意。

不管怎么说,我不累。

她的形象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她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大大的黑糊糊的眼眶,皮肤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甚至于凯里班还能够看到她手腕上膨起来的那些细小的蓝色静脉。

给你,吃吧。

她突然说道。

她只顾着看他的表情了,偏偏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

虽然他并不认为那就是食物,可科比已经把又干又硬的饼干塞到他手里了,他还是勉强吃了一点儿。

那饼干嚼起来像吃沙土似的,但科比坚持说它里面含有维持生命所必须的各种营养成分。

包装盒上就是这么说的。

她信心十足地说。

那我就把包装盒吃了吧。

他说,可能味道好极了。

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她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一件挨一件地摆放在地上。

刀子、罐子、紧线器、小瓶子、包装盒……所有这些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地面上。

她时而噘嘴,时而皱着眉头,时而昂起头来仔细地研究着这些经过仔细分类的物品。

后来,她又小心翼翼地一件接一件地把这些东西挑选出来,陆续把它们放进背包。

她没有看着凯里班,但她知道他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她说:这很简单。

我只不过是想充分地利用空间,就这么回事。

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去是不行的,正所谓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嘛。

她的动作简捷利索,表现出她的坚定决心和坚强意志,颇有点儿像技艺娴熟的外科医生或者是一心一意排除炸弹故障的工兵专家。

科比这种重新整理背包的工作看起来像是一种仪式,凯里班严肃地瞪大了眼睛看着。

她把所有的东西一一放在手里掂量着,然后又估摸着它们的尺寸。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碰在一起,认真地听着它们之间撞击发出来的响声,要是符合她心里的那种标准,她甚至还会不住地点头。

她抬起头来看见凯里班正在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每样东西都应当有属于它自己的位置,也就是说各有其位吧。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懂了。

重新整理背包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凯里班走向了梯子。

他们来到梯子跟前准备攀登的时候,她问:你有恐高症吗?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你没看见它没有栏杆吗?这么说我只好将就着了。

这梯子好像是从金字塔边上长出来似的,看上去就像是这座建筑物的附属物,或者像热带雨林树木上的寄生兰花。

梯子上的踏板像是铁的,呈现出灰颜色,还带着薄薄的一层铁锈,但表面却很光滑,看上去像是每天成百上千的人从上面踩过来踩过去似的。

中心部位还有一排小小的孔洞。

凯里班心想这可能是用来排泄雨水的吧。

金字塔光滑而又陡峭的墙壁朝着他们倾斜过来。

在凯里班看来这儿的整个世界都是倾斜的。

他无意中发现他自己也顺着倾斜的墙壁弯下了身子,也许只有保持这种姿势才能够在这座实体建筑物中感到舒服一些吧。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有一点儿痒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紧咬牙关呢。

他往嘴里塞进一个手指头,蘸出来的是一些血水。

离舌头远一点儿,帕尔墨。

他小声说道。

忍耐,忍耐,再忍耐。

他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帕尔墨身上了。

他开始爬梯子了,他努力保持着他就是这副身躯主人的那种状态。

他运动着自己的肌肉,感觉着它们在皮肤下面的运动。

他活动自己的肩膀,把自己的手指头攥成拳头,然后又重新伸展开来。

他用手指尖儿捋着粗糙的茄克拉链表面。

他还能够体会到自己双脚上柔软的肌肉踏在鞋里面的各种各样的感觉:大脚趾的圆滑表面、脚后跟内侧、脚背的顶部。

这是我的身体。

我喜欢它。

离它远一点儿。

科比走在前面,凯里班发现自己正在注视着她的后背。

她的脖子后面有一小块胎记,长在稍微偏离中心的地方。

跟我说点儿什么吧,凯里班。

她的声音是从肩膀上面传过来的。

她并没有四下张望,接着说:不然的话,我会感到心烦意乱的,而且还会分散我的精力。

我已经想不起来什么事情了,你这欺负人的家伙。

我这口井已经干了。

别给我说这个。

你才刚刚开始呢。

难道你真的没有意识到你在这儿得到什么东西了吗?他舔着自己的嘴唇。

他的舌头也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太难了……他摇了摇头,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全都是一些破烂碎片。

她并没有放慢速度,而是一个劲儿地往上爬着:加油。

算命的。

他还在不断地思考着,终于在最近的记忆中发现了一些片断,那是一个真正有前途的事业,占卜牌①、水晶球、抽签。

人们都对现状表示不满,因此,他们现在就想知道他们未来的命运。

有时候一个街区恐怕就会有十多个算命的。

生意真是火爆极了。

当然也涌现出来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方式方法,例如清点家禽内脏,观察天上飞鸟的图案和墙壁上的裂缝,真是八仙过海,无奇不有。

【① 指占卜用纸牌(共二十二张)。

】你曾用过那些方法吗?没有。

为什么不用呢?一点儿也不了解它们。

想必都是一些冒牌货。

要是它们都是真的,你用不用呢?不,我不知道。

我……他开始出汗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衣服紧紧地裹着,穿着它们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接着说呀。

科比命令道。

还有赌博。

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都有。

人们赌体育,赌娱乐,赌运输,甚至于还赌天气。

继续说嘛。

我看见两个妇女,她们正在打赌看谁能够先穿过一条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大街,到达马路的那一边。

其中一个就赌她自己,她肯定自己能赢。

尽管她根本就不知道下一辆卡车什么时候会朝着她冲过来。

真是胡闹。

后来,你做什么了?一直走过去了。

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呢。

你说什么?我记不住了。

人们,还有更多的人呢?没有,什么也没有留下。

人们呢?已经没有了。

这么说,你心里记住谁了?谁也没有记住。

谁?他出汗了。

他的眼球也开始发热了。

空气中传来了嗡嗡的嘈杂声音,他一声不吭地努力抵抗着不断超前的那些记忆。

在海滩上,他气喘吁吁地说,在海滩上她抛弃了我,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我感到非常孤独,巨大的海浪一股接着一股地涌上海滩,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里。

我等啊,等啊,巨大的海浪接二连三地涌了上来,带来了……带来了……她正在和海藻一起漂浮着……科比突然转过身来了。

第一级已经爬完了。

她说,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他们坐在宽敞的金属梯子平台上面,周围有一圈铁栅栏,这个平台大得足以当做一个小型舞池。

我们走了多远了?凯里班疲倦地问科比。

我们刚刚开始上路嘛。

他往旁边看了看,看见地面已经离得很远了:我们已经走了好长一段了。

好长一段?她耸了耸肩膀说,可是,我们还有很长的路呢。

她避开他的目光,开始专心致志地系紧自己的鞋带。

你以前到过海边吗?她小心地问道。

凯里班的表情是那样冷漠,他说:没去过。

我是一个城市仔,整日里东游游西逛逛。

不管怎么说,那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了。

可谁还会记得以前的事情呢?这么说来,你的这一段记忆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来自有关海滩的资料吗?她不解地皱着眉头,从帕尔墨那儿?感觉像是帕尔墨的记忆,跟其他人是一样的。

可这种感觉要倒退到很久很久以前呢。

那个女人是谁?不知道。

手底下的金属板摸起来凉凉的,他把整个手掌都按在上面,欣赏着那种奇妙的感觉,也许,那就是我妈妈吧。

你是怎么感觉的?他又是怎么感觉的?被抛弃了。

被拒绝了。

被出卖了。

被扔掉了。

你认为这些都是真的吗?是的。

他用强调的语气说,或者是类似的事情。

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好像是一个小孩子,眼看着一个人那样地淹死……淹死?那一幕情景又回到了他的眼前。

有一个人在水里,在波浪中挣扎着。

她不会游泳,只是在那儿漂浮着,还穿着衣服……她很不理解,摇了摇头问:那个人后来怎么着了?为什么她会这个样子?认出那是一个漂浮物而不是人了吗?难道你认为那就是他的母亲吗?想必是吧。

觉得好像是被踢到海里的。

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家伙。

也许是吧。

他说着,抬起头来望着晴朗而又广阔的蓝天,也许是的。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他低下头的时候,仍然可以看到那个文身——这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它一直在那个地方。

时间不早了。

他喃喃自语,抚摸着自己光滑的皮肤,咱们得走了,老兄。

又过了多长时间了?过了很久,他才想起了一直没有办法确定时间。

她就躺在他的旁边,这是另一个平台。

她双眼紧闭,两只胳膊一甩,过了头顶。

谁知道呢?她不耐烦地说,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实际上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心里也明白这真的无关紧要。

他们一直处于一种无时间概念的状态,就像被关进监狱里一样。

剩下来惟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向上攀登。

每一次迈出一步,逐渐把身体带到越来越高的位置,直到它的终点,这简直就是单调乏味、没完没了的宗教仪式。

他们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上爬着。

有时候科比领先,有时候凯里班走在前面。

凯里班老是看着她的后背,他已经慢慢地习惯了。

他还注意到她移动脚步迈向下一个台阶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用脚指头向外面蹬一下。

有的时候,他还会发现自己盯着脚下那一片静止不动的灰色薄雾,它死死地压在下面那片看不见的土地上面,而那一片土地上面还生长着许许多多的生物。

一想到他曾经就在那片灰色薄雾底下生活,就像是被扣在一口巨大的铁锅下面,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现在那片薄雾的样子真是难看极了,就像是一只癞蛤蟆的大肚子。

他们曾经走过的那片土地已经看不见了。

那条河流也消失了。

树木、动物、岩石等等通通地不见了,整个世界都被封闭起来了。

他们已经爬得很高了。

凯里班的头脑里雷声隆隆,他一直感到迷惑不解,本来想着越往高处走,空气就应当越稀薄。

然而,这里却带给他一种甜蜜而又温暖的感觉。

由于一步接一步地重复着近乎于机械性的动作,凯里班有好长时间没有和自己的心灵进行联络了,反而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真实的坚韧性格上面。

避开帕尔墨。

自从开始向上攀登以来,凯里班就一直在内心里进行探索,他想找到帕尔墨,可他的运气却不太好。

这就好比是在一场暴风雪中要寻找一顶特殊的白色帽子一样困难。

他能够感觉到帕尔墨无处不在,同时,他也有被领进一个熄灯舞会那样的感觉。

他惊讶地发现,帕尔墨正在千方百计地躲避着他,这个可恶的家伙想溜之大吉!凯里班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

他这样做是出于另外一种战略还是真的从心里害怕了?他不是一贯喜欢与人正面冲突吗,可现在为什么在凯里班的穷追猛打面前畏首畏尾,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呢?纵然他能跑到天涯海角,凯里班也要追缴他,一直追到世界的末日为止。

在这个阴暗的内部迷宫里面要隐藏起来是再方便不过了,更何况他对此了如指掌,或者说他理应如此嘛。

凯里班。

他觉出来科比的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面,于是,他摇晃着身子,仿佛是从深水处游了上来。

科比接着说:我们已经到了。

他疯狂地四下张望着,心里后悔怎么说到就到了呢!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在梯子的边缘上摇摇晃晃地来回走着,活像一个患了舞蹈症的拉线木偶。

好像有点儿太容易了,真舍不得现在就失去你。

科比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小臂,她使劲地拉着他直到他半坐半躺地靠在了她的身上。

一阵痉挛之后,她终于向上面向外面打着手势说:你猜猜咱们在哪儿?他抬起头来向上面望着,除了空旷的天空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已经来到了世界的顶点。

他向外面看着。

太阳像一只熟透了的果子正挂在空中,银灰色的雾气在他所能够看到的大地上飘浮着,还有一团云彩正包裹着脚下的那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国家。

我的天哪,终于到了。

世界的顶峰。

他喃喃自语着。

是啊,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两扇青铜大门矗立在他们的面前,这标志着梯子的尽头。

敞开大门,走进去吧。

他小声地说道。

你最好有钥匙,这就是我所要说的。

经过长途跋涉,一直走到这儿才告诉你,你已经把它放在另一件牛仔服里面了,想来你不会见怪吧?凯里班用双手捂住脸,深深地吸着气,然后又把双手高举过头,喊着:我想我们盼望已久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科比的手在后面扶着他,他内心里充满了感激。

来呀,老兄。

她高兴地喊着,只有一条小路可走。

他紧握着她的手,两人跳起了舞,慢慢地朝着大门走去。

大门安装在足有五米多高的墙壁上,而墙壁却是围绕着金字塔那个被砍掉的顶部砌成的。

凯里班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他们已经来到了这座大厦的正中间。

也只有现在,他才看清楚了它的全貌。

他的手刚一摸到门上的时候,就立刻收了回来。

他惊奇地发现两扇大门竟然是温和的,本来他以为摸上去会有一股冰凉的感觉。

他又把手指沿着门缝上下活动着,他敢说他能够感受到一丝柔和的气息。

可当他再仔细观察的时候,大门又慢慢地关上了。

这一定是出自他内心的想像吧。

我们敲敲门好吗?他提出一个建议。

科比把头歪向一边,似乎嘲笑着说:听起来这主意不错嘛。

她摆出的那副架势哪里像是一个始终不渝艰苦跋涉的胜利者,倒像是一个早起辛苦劳作的农家女。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她不时地用手指捋一下,鼻子边上还挂着一块泥巴。

两个眼圈还是黑黑的,皮肤有点发白,但看上去倒是更结实了。

有好一会儿,凯里班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总想着把她的这副模样记在心里,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办不到,他心里感到非常难受。

我真想永远拥有你。

他叹了一口气,这一来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我……好吧……你是说就在这儿吗?她怀疑地四下里张望着。

别紧张。

他说,我说的是这儿。

他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太阳穴,因此引起了一阵疼痛,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缩起来。

你一直是那么坚定我想我要是能够附在你的身上,那我就会所向无敌了。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斜靠着大门,我需要有一个身体附在里面,科比。

不然的话,我好像就要四分五裂、粉身碎骨了。

她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你知道我已经选择了陪伴着你的这条道路,其实原来的计划并非如此。

既然我打破了帕尔墨的原定计划,就更应该让你冷静下来。

她的双手一直放在臀部上面。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呢?你的身体里面有我的影子,对于真实过去和全部历史,你可谓一无所有,这就形成了差距。

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吧?沽名钓誉?她咧开嘴冷冷地笑着,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你会成功的。

但愿如此吧。

你可别抛下我不管了。

她揉搓着下巴说:让我们只说这一句话,我已经习惯于和你在一起了。

好极了。

你知道吗,我总是乐意穿我的旧鞋子。

她笑着说:可能会穿破的,一脚扔掉吗?要扔就扔吧。

一起扔掉好吗?一起扔吧。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敲响了大门。

《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本书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属作者所有。

Xinty665免费制作。